一家藥商“滅”掉三官員

文/林達

一家藥商“滅”掉三官員

文/林達

“藥房托管”，即將藥房托給有能力的醫藥企業經營管理，減少中間環節，變“以藥養醫”為“以藥補醫”。這種有利于降低藥價、讓惠于民的制度，近年來廣受推崇。然而，在利益驅使下，這一制度仍被一些不法分子鉆了空子。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在“藥房托管”必經的購銷環節，收受藥商好處費，為其大肆“開綠燈”“搞特殊”，嚴重破壞了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2014年初，浙江玉環縣衛生局原副局長謝德順、縣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原副局長夏繼春、玉環衛生局原紀委書記楊生平均因涉嫌受賄罪而鋃鐺入獄……

量身打造的評分標準，讓玉環醫藥公司毫無懸念地以最高分中標。

修改對公司不利的評分標準，讓王詩鵬再次中標。

拉攏關鍵人物，成為藥品統一采購配送唯一供應商，徹底壟斷鄉鎮公辦醫院的藥品市場。

評分標準量身定做

現年47歲的夏繼春和50歲的楊生平，當年可都是年輕有為的干部。1998年，34歲的楊生平走馬上任臺州玉環縣衛生局紀委書記。夏繼春則更早，26歲時就在玉環縣衛生局副局長的崗位上獨當一面，后來調到縣藥監局擔任副局長。然而，在金錢的誘惑下，重權在握的兩人忘記了組織的教育和人民的期望，徹底偏離了人生的軌道。

藥價虛高不下，如何緩解老百姓的就醫難題，玉環縣衛生局一直在思量對策。2007年，“藥房托管”進入大家的視線。這種將藥房托給有能力的醫藥企業經營管理的模式，能減少中間環節，一定程度上降低藥價、讓惠于民。為了落實這一醫改政策，玉環縣成立了以衛生局為主，聯合縣藥監局等部門組成的“藥房托管”試點工作領導小組，將試點放在坎門鎮的紅十字醫院。如果試行得當，將在更大范圍內推廣。玉環醫藥公司的老總王詩鵬（另案處理）意識到，這是一次絕佳的、不能錯過的機會。

為了讓競爭更加公平，“藥房托管”采用招標形式決定花落誰家。玉環縣衛生局紀委書記楊生平當時作為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負責招標的文書制作及具體實施。如想競標成功，必須取得這個關鍵人物的支持。王詩鵬與時任縣藥監局副局長的夏繼春是同鄉，一日他找到夏繼春，將競標玉環衛生系統“藥房托管”的設想和盤托出。夏繼春爽快地答應幫忙。于是，在夏繼春的介紹下，王詩鵬結識了楊生平。三個人在一家別致幽靜的“農家樂”邊喝酒邊商討如何讓玉環醫藥公司安穩中標。

王詩鵬提出，是否能把其公司具有的優勢，如藥品配送能力和時限、特殊藥品供應資格及信用等級等納入招標評分標準，這樣一來，他的分數無形中就提高了。楊生平和夏繼春覺得可行，便把這些條件列入了評分標準。這個量身打造的評分標準，讓玉環醫藥公司毫無懸念地以最高分中標。拿到大生意的王詩鵬自然沒有忘了出手相助的楊生平和夏繼春。中標后，為感謝楊生平、夏繼春兩人，王詩鵬在當地豪華酒店小包廂設宴招待，并在餐后分別送了兩人5萬元錢。對此，楊生平客套了幾句如數笑納，夏繼春因礙于老鄉面子雖推托了一番，但最后還是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試行不到兩年，“藥房托管”效果明顯，藥價下降不少。為了讓更多老百姓享受藥價的實惠，玉環縣衛生局決定擴大范圍，對玉環縣第二人民醫院進行藥房托管。

已經嘗到甜頭的王詩鵬自然不肯放過這個“香餑餑”。他通過關系，提前打探到第二人民醫院起草的招標評分標準，發現一些條款對自己公司十分不利。于是，他再次找到楊生平和夏繼春，希望將“有無托管經驗”和“工商部門信用”納入評分標準。在兩人的操縱和幫助下，玉環縣第二人民醫院就評分標準再次修改，王詩鵬再次中標。為了表示心意，他分別送給兩人10萬元?！爱敃r拿了10萬元，我心里有點害怕，但已經有了第一次的5萬元，我也‘剎’不住了?！睏钌绞潞蠼淮?。

招標前全盤“劇透”

2009年，為了統一、規范藥品采購，玉環縣衛生局準備在全縣公立鄉鎮醫院進行藥品統一采購配送，并指定由一家藥商配送。如果順利成為指定配送商，就能一舉拿下鄉鎮公立醫院的市場。王詩鵬再次找到楊生平。楊表示，這個不是他一個人能幫得了的，需要衛生局班子會議討論決定，但他會在會上為玉環醫藥公司說話。

得到了楊生平的支持后，王詩鵬又拉攏了另一個關鍵人物——衛生局副局長、分管農村衛生工作的謝德順，希望其提供幫助。在楊生平的極力撮合和推薦下，謝德順答應幫忙。經謝、楊兩個人的操縱，玉環醫藥公司順利被指定為鄉鎮衛生院藥品統一采購配送唯一供應商，從而徹底壟斷了鄉鎮公辦醫院的藥品市場。為了表示感謝，王詩鵬分別送給兩人各10萬元現金。

自從結識了楊生平、夏繼春、謝德順等實權人物，玉環醫藥公司的生意可以說是風生水起。2009年底，玉環實行基本藥物零差價政策，根據省醫改領導小組文件，要求以縣為單位選擇兩家以上醫藥公司作為配送商。為了保證玉環醫藥有限公司的銷售市場，王詩鵬又找到謝德順，希望其能夠推薦自己的公司作為唯一的配送商。當時謝德順盡管感到有難處，但他不敢說出來，硬著頭皮答應為其提供幫助。謝德順拉上楊生平，共同為王詩鵬力挺。在謝德順和楊生平的幫助下，王詩鵬的玉環醫藥有限公司順利成為基本藥物零差價的唯一配送商。按照老規矩，王詩鵬給兩位“恩公”又分別送了10萬元以示感謝。

多年的合作，讓王詩鵬和楊生平等人的關系愈加密切，而正因為有了這一大靠山，衛生局的政策有任何風吹草動，王詩鵬都先知先覺，并得以先發制人。

2010年下半年，玉環縣衛生局打算對全縣村級醫療機構實行一體化管理，統一目錄定點配送，并進行招投標。王詩鵬得到消息，雄心勃勃，打算拿下玉環農村的藥品市場。

楊生平告訴他，要只確定玉環醫藥公司一家承接該業務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盡量幫忙減少中標商的數量。同時，楊生平還透露了評分方法。衛生局要對村級醫療機構所供應的藥品進行統計，并形成一份藥品目錄，然后根據參加投標公司在其中所占的比率高低來打分，比率高者得高分中標。

得此信息后，興高采烈的王詩鵬立馬組織人員在投標前提前采購了一批藥物，投放到一些村級衛生院，提高了比率。同時，他還向基本藥品目錄的制作小組成員打招呼，盡量把玉環醫藥公司所供應的藥品納入藥品目錄。而在衛生局的班子成員會上，楊生平和謝德順提議，只選兩家公司入圍。有人提出，兩家太少了，最后，會議決定中標供應商為四家。在楊生平和謝德順的幫助下，玉環醫藥公司順利進入四強。為了表示感謝，王詩鵬依慣例分別給兩人送了10萬元。

就在王詩鵬的生意越做越大，幾乎壟斷玉環藥品市場的時候，他們的種種暗箱勾結和操作被曝光。2013年年初，玉環檢察院在偵辦一個案件時，發現已擔任玉環縣衛生局黨委委員、紀委書記13年之久的楊生平有受賄嫌疑。隨后，楊生平被玉環縣紀委“雙規”。經審查，楊交代了自己曾經多次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的犯罪事實。

監督缺位腐敗滋生

2013年4月26日，楊生平被玉環檢察院依法逮捕。檢方查明，楊生平利用職務之便，先后八次受賄52萬元；接著，謝德順、夏季春也因涉嫌受賄被玉環縣人民檢察院先后批捕。11月15日，玉環縣人民法院在最大的一號法庭公開審理了此案，這個可以容納近400名旁聽人員偌大的審判庭座無虛席，場面十分壯觀。

2014年初，法院再次開庭宣判：判處楊生平有期徒刑11年6個月，判處謝德順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判處夏繼春有期徒刑10年。同時，法院對三人都作出了并處沒收相關財產和追繳非法所得。一家藥商同時“滅”掉三個衛生局官員，也毀了三個家庭，令社會震驚，讓眾人噓唏不已！

從玉環“藥房托管”受賄大案發現，這些官員在大搞腐敗時有一個共同心理：僥幸。實際上，貪官的僥幸心理不是憑空產生的，是權力過于集中，又缺乏監督機制，才導致他們對長期收受賄賂有恃無恐，對人民賦予的權力失去敬畏之心。監管體系的缺失，也使得腐敗肆意滋長?！笆苜V人多是領導，即便我們明知暗箱操作，但為了工作前途，不敢也無法監督?！庇癍h一位醫務人員坦承。

辦案檢察官了解到，“藥房托管”的招投標雖由藥監、物價、工商、衛生等多個部門共同監督參與，但往往流于形式，一般都是查看書面材料，根本無法及時發現里面的貓膩。而且，招投標流程過于專業，信息又沒有公開，普通老百姓更是無法參與其中。在此之后，玉環縣紀委認真思考衛生系統發生腐敗案件的成因和對策，以紀檢監察工作機構改革為契機，變同體監督為異體監督，變同級監督為提級監督，加大了重要領域重點環節的反腐敗力度。

藥房托管自本世紀初開始嘗試后，確實使一些地區的藥價有一定幅度下降，減輕了患者負擔、減少了藥品回扣。但不少業內人士質疑這種制度設計并未真正實現“醫藥分開”，反而容易形成新的壟斷與腐敗利益鏈條。

“藥品購銷環節的招投標是賄賂犯罪的高危風險點，這也是玉環醫藥賄賂案件中暴露出的主要問題。同時，這幾起賄賂案也說明，‘藥房托管’并非一勞永逸的‘良藥’，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不斷完善和升級，防止不法分子鉆空子?！鞭k案檢察官提醒。

有專家分析認為，當前藥房托管實施過程中，暴露出的招標運營過程欠透明，醫院和藥企過分追逐高利潤等漏洞，致使這項創新舉措容易淪為部分群體創收渠道，難以真正降低藥價。因此業內對規范藥房托管、堵住尋租漏洞的呼聲一直不斷。華中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王國華認為，醫衛和紀檢等主管部門應加強對醫院藥房托管的全程監管，增加藥品價格、銷售收入、藥房財務等項目的透明度，重點監督藥房托管的招投標、管理費、藥款結算等環節，從嚴查處涉及藥房托管的醫療系統貪腐案件，使腐敗分子無漏洞可鉆。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