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退邊腐

文·圖/汪宇堂

邊退邊腐

文·圖/汪宇堂

警示錄

如果把領導腐敗分為三個層次，那么受賄，屬于第一層次；索賄，屬于第二層次；而退休領導牛松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利用權力磁場，上演了一幕“隱形腐敗”的罪惡丑劇，顯然屬于第三層次。

悔恨之淚——退休后的“坎”

“我原以為自己為他們提供管理所得的報酬，不屬于受賄，且正式退休之前所收取的18萬元已退給單位……”這是被告人牛松杉（原河南省南陽市一黨政機關正縣級副主任）近日在保外就醫時流著悔恨之淚所說的話。

七年前，眼看一家民營公司經營困難、四面楚歌，牛松杉幫其擔保、借貸，使該公司起死回生、扭虧為盈。沒想到這一切竟使國家資金流失110萬元。

今年4月15日，現年66歲的被告人牛松杉因涉嫌受賄犯罪被河南省桐柏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有期徒刑七年。（牛松杉當庭表示上訴）

這起群眾舉報退休領導受賄（巨資）大案，令潛伏七年之久的貪官，終于被繩之以法。南陽不少黨員干部都感慨萬千：“這牛老爺子不甘寂寞，一輩子都在風口浪尖滾動，可最后還是沒有滾過66歲那道‘坎’！”難道領導退休后還有“坎”么？這個被稱為“坎”的東西，又是什么含義？難道這道“坎”真能使企業家、退休領導和大貪官，這三個涇渭分明的形象，起伏跌宕地重疊在一個人身上嗎？

民企攀高，引狼入室

如果要深究其根源，那么，還必須從牛松杉的對立面——這起案件的“原告”與“被告”，另一位主角李翔說起。

始建于上世紀50年代的南陽市水泥廠，是南陽市建廠最早的一家水泥企業，也是河南省首批建設的四家地方國有水泥企業之一。到了1999年，由于經營管理不善等原因，企業一度處于停產、半停產狀態。2004年，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宣告該廠破產。

2006年，作為南陽市建設資源節約、環境友好型“兩型社會”前沿陣地，該市臥龍區蒲山鎮曾規劃2015年前要基本完成老工業退出或轉型目標。為此，南陽市臥龍區政府痛下決心對該鎮原有的八家水泥廠進行關停并轉。

2006年4月，南陽市華泰水泥廠改制重組為南陽市華泰水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泰公司”）。作為該公司股東之一的南陽市產權交易中心，隸屬于南陽市國資委。2007年1月，原南陽市水泥廠黨委書記、正處級干部李翔被委派擔任華泰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兼總經理。

此時全國水泥行業，紛紛進行資源整合（關停并轉），而一窮二白的華泰公司卻是機器設備陳舊，機構設置老化、經營理念落后。當時經營特別困難，公司只有1000萬元注冊資金，加之剛剛上了旋窯技改項目，哪還有周轉資金，公司面臨停產、倒閉的困局。為此，李翔那段時間四處跑貸款，可沒有一家銀行或公司愿貸給他；晚上，下崗老職工堵在他家門口，他感到壓力很大。

2007年6月，李翔打聽到一個“人”：南陽市國有資產運營公司（以下簡稱“運營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牛松杉。拿李翔的話說，牛松杉是人盡皆知，叱咤風云、全省聞名的企業家，他曾歷任南陽市紡織工業局局長、市國資委黨委書記、市政協工作委員會副主任（正縣級）等職，李認為如果能攀上手眼通天的牛松彬，就等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

影子權力，上演“農夫與蛇”

可是，李翔擔心牛松杉不肯幫忙，便想給他送些錢，又怕他不收。通過幾個月數十次貸款“碰壁”后，李翔積累了一些“經驗”。這天晚上，李翔帶著厚禮找到牛松杉家，聊了一會兒后直奔主題：“?？?，您是南陽知名老企業家，是我們學習的楷?！，F如今我們公司是剛剛整合，資金運營困難，您老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50年的老廠子毀于一旦吧？現在我邀請您當我們的技術顧問，每月給您2萬元費用，請您助我們渡過難關吧！”

牛松杉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讓李回去等等。那幾天，他心里也很矛盾：那么多沒官德沒能力的領導，有的把老婆孩子遷到國外定居，有的住豪宅、開名車，自己為什么不能給自己在退休前備條“寬路”……一周后，李翔應約來到牛松杉辦公室，二人商量以“該公司一批老職工急需安置費”為由，找到市政府有關領導協調解決。沒過多久，李翔便從牛松杉那里獲取了300萬元貸款，并與運營公司簽了貸款合同。李翔很快與牛松杉走到了一起，后來李發現，牛不僅“位高權重”——是南陽市工業經濟聯合會、企業家協會領導小組成員，而且是能量驚人的“權力股”，他主管著一個擁有上億注冊資金的“龍頭”公司——興業公司，可以幫助多家企業擺脫困境，走向輝煌。

有人評價說，牛松杉不愧是一個高明的政客，他的才能發揮在工作上，能夠富有挑戰性地做出比其他人更出色的政績。也可能正是這一點，他才官運亨通、政績顯赫。但是這種人干起壞事，發揮起“余熱”來，也絕對比平庸的人精明得多，害處大得多……

話說2008年12月，牛松杉從市政協工作副主任位置上卸任?？墒?，由于他工作能力強、經驗豐富、人脈廣，很受市委領導器重，于是被上級返聘到企業經濟管理領域擔當重任——成為興業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2009年，牛松杉便利用自身“特殊地位”，幫助華泰公司擔保、繼續投資擴建，使李翔分別從兩家銀行獲得了980萬元、500萬元貸款。

私設“小金庫”，引爆隱形腐敗“案中大案”

不可否認的是，李牛認識以后，牛松杉把在當地商業部門的退休老局長，獨一無二的“老商業通”，介紹到華泰公司當業務部經理。有了“頂級大師”牛松杉出謀劃策、牽線架橋，李翔如魚得水。2008年，華泰公司通過四處籌借資金進行窯外分解爐擴建及技術改進，使公司年產量由技改前的60萬噸上升到100萬噸，企業開始走向良性發展道路。2011年，在牛松杉的大力支持下，華泰公司一舉跨入“全國建材企業500強”。

就這樣，牛松杉憑著30多年在該領域內的顯赫地位和政治影響，將“期權”市場變成他撈取錢財、轉移黑金的庇護所。自2007年6月到2013年3月，李翔先后從“小金庫”里取出80萬元送給牛松杉，牛松杉還指使其弟弟走私一輛豐田銳志轎車出售給華泰公司，李翔欣然接受，并安排財務人員支出30萬元買下了這款車。

有專家指出，很多領導干部退休后就是這樣“平穩著陸”從而風光依舊，享受退休前公權力帶來的“盛夏的果實”。由此可見，其背后“期權交易”更具隱蔽性、迷惑性。

可是，好景不長。2013年“清明節”期間，經群眾舉報，李翔利用職務之便，采取收回扣、入干股分紅、私設小金庫等手段，先后受賄、貪污、挪用公款數百萬元，被紀委監察部門調查后“雙規”。

檢察機關接手此案后查明，2006年至2013年3月，一向信奉“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李翔，指示財務人員以多結算原材料款等方式套取公司資金，私自截留公司銷售水泥收入設立賬外資金（即“小金庫”），并多次從“小金庫”支取現金337萬元，非法占有并用于個人投資股票、購房、拉攏關系、私開公司等。另外，李翔多次從小金庫取錢給牛松杉時，都會跟會計楊某交代“是給?？偘l顧問費的”。

只是會計自有會計的精明。錢可以亂花，賬不能不記。詢問時，楊某交代：“不然，到時候錢也沒了人家也不感激你，更不會幫你忙。再說，萬一出了啥事，哪天查到我頭上，也省得空口無憑?！彼?，牛松杉收到的每筆款，楊某都會記賬入冊。事后，將這些“賬單”拿到李翔處簽字。多年后，正是楊某保留下來的部分“賬單”幫了檢方大忙，繼而引爆了一個隱形腐敗中的“案中大案”。

敲山震虎，機會是偶然又非偶然

2013年4月的一天，反貪局宋副局長把李翔傳喚到他的辦公室：“說說你的小金庫的事吧?！?/p>

經檢察機關反復審查，李翔終于供出了以“顧問費”為誘餌，聘請牛松杉當顧問的部分事實。宋副局長迅速抓住牛松杉近期出差在外的機會，通過調查運營公司當年的明細賬目和經費使用情況——發現自2009年1月1日開始，牛松杉指示每年將華泰公司的借款利息從以往每年12%降低到每年7%，即每年少收華泰公司近28萬元這一重要線索。

光靠李翔的部分證詞、證據，還形不成“治犯罪嫌疑人牛松杉受賄犯罪”的證據鏈條。辦案人員分析認為，一旦把牛松杉傳喚到案，他死活不認賬，此案就難辦了。因為，牛松杉畢竟沒有給李翔留下一點有價值的證據，比如打收款“白條”。

考慮到牛松杉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領導，退休前曾為南陽經濟發展作過突出貢獻，宋副局長決定給他一個投案自首的機會，便來了個“敲山震虎”。這一天，宋副局長將牛松杉請到反貪局，給他泡上一杯茶：“?？?，我們反貪局今天下午，要去一個人家里執行公務，這人是你下屬單位的干部，請你到場做個見證吧?！?/p>

不過是例行公事嘛，牛松杉滿口答應下來。他們原本相互認識，還曾在一張飯桌上吃過飯。牛跟宋副局長說，我知道你是經常借調到河南省檢察院協助辦理大案的檢察官。

宋副局長開車，拉著牛松杉很快到了李翔家里。牛松杉大吃一驚，怎么也沒想到李翔出了事?？匆娎钕璞划攬龃魃箱D子，他覺得真是令人心驚肉跳。宋副局長時不時會注視他兩眼，眼里閃爍的寒光更令人心驚。

更沒有想到，宋副局長還要牛松杉坐著警車，一直看著李翔被押進看守所……從看守所回到市里已經快半夜了，宋副局長瞪著大眼睛，細聲細語地說：“老牛，今天的李翔被逮捕，你都看到了。你的事情，你回去考慮?？紤]好了找我，我在反貪局等你?！迸Ｋ缮碱D時僵在那里，半天才邁得開腳步。

常人去看李翔被搜查和被逮捕，雖然也會有很多感觸，但卻不能自動進入角色，因為他們沒有犯罪。對于已經涉嫌犯罪的牛松杉來說，讓他到現場見證自己的下屬被搜查、被逮捕，他沒法不聯想到自己將來也會遭遇如此可悲的下場，他也沒法不夸大這件事情對他心理的威懾與震撼。

欲哭無淚，犯罪的代價太大了

2013年10月1日，牛松杉拿起電話向紀委自首，主動交代了其受賄行為。河南省南陽市檢察院指定桐柏縣檢察院以涉嫌受賄犯罪依法批準對其逮捕。2013年底，牛松杉因經受不了這一系列打擊，病情加重，被法院批準取保候審。每次提審時，公訴人只好在牛松杉所在病房內對其進行訊問、制作筆錄。2014年4月15日，牛松杉獲刑入獄，后因身體有病而被保外就醫。

宋副局長給筆者看了一份牛松杉在監獄里寫的悔過書，其中有一部分是這樣寫的——

我是怎樣漸漸產生思想突變的呢？經過再三反省，我終于認識到，我是從當初的心態不平衡開始的。

2007年，我已經59歲的人，職務不可能再晉升了，領導職位已是船到碼頭車到站了。我不為自己著想誰還為你著想呀？從前許多朋友都說我“有權不用到期作廢，到時候想用只有后悔”。到了這個時候我越想越有道理，漸漸思想發生了很大變化。

墮落的思想必然產生墮落行為。2007年夏季，我的下屬單位一位董事長李翔找我幫忙貸款，我邁出了罪惡的一步。第一次恐懼不安收取他人錢財，就是李翔送的2萬元顧問費。有了第一次，就不怕再有第二次。從此一路綠燈，先后收取他人好處62萬元(另外18萬元上繳運營公司)。于是，我由一個勤儉奉公、努力工作的國家領導干部，蛻化變質、腐化墮落，走上背叛人民的罪惡歧途。

反貪局找我談話時，我還認為自己沒有受賄，沒有違法，因為我收了別人的好處，是在我退休后擔當“顧問”所得，這怎么能算是違法呢？我被刑事拘留以后，檢察官送我一本《貪污受賄法律釋義》，看完這書我才知道，即便是給對方謀取了正當利益，你接受對方的好處，也屬于受賄行為。我后悔學習法律知識太晚了。

我之所以在犯罪的泥潭中不能自拔，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為個人獨攬大權，放縱自我，失去監督，加速了自我毀滅。運營公司實行的是雙重領導，它既是政府常設機構，又是政府主管全面服務和指導全市工業經濟發展的職能部門。自己是單位一把手，如果自己不能自覺置于雙方領導之下，就會失去監管。領導不管，群眾不敢管，我在單位一個人說了算，把組織賦予自己的權力，用于為自己謀取私利上了……

一張判決書宣告我政治生涯結束，公職沒有了，黨籍開除了，經濟上為錢犯罪，想錢、撈錢，到頭來落得傾家蕩產。以前雖然我沒有積蓄，但工資、獎金每年3萬多，還有醫療保障，生活還算富裕，我給自己算了一筆賬，我如果活到90歲，30年內即使不漲工資也可以拿到130多萬元，是我現在所貪污的兩倍多，醫療保障更是個未知數……

反思：影子權力令腐敗案頻發

2014年5月份，河南省南陽市檢察機關調查發現，67.5%的返聘退休干部都有“一技之長”，也是一個單位或部門在該領域的“頂梁柱”。單位對這類干部在專業方面具有一定的依賴性，在現實工作中存在“只管使用”，缺少管理教育，更談不上監督。這就給這類犯罪人提供了滋生腐敗的土壤，他們能直接利用自己會做假賬、壞賬、死賬等專業技能和“期權”功能約見行賄人，共同實施社會危害性更大的詐騙行為。

河南省南陽市檢察院檢察長薛長義認為，隨著我國經濟體制、政治體制以及干部監督管理機制的不斷完善，個人利用職權獨自犯罪的難度越來越大，并逐漸轉向多人串通合謀、分工協作、內外勾結等群體性共同犯罪形式發展，往往形成“一查一窩、一挖一串”的現象。主要表現：領導干部之間、官商之間、關鍵崗位人員之間、領導與下屬之間沆瀣一氣，形成利益共同體。

究其根源，心態的不平衡和權力監督的弱化是誘發領導干部職務犯罪的重要原因。一是“影子權力”導致心理不平衡。在位時，出入有車，說話有報(紙)，消費簽單，風光無限。淡出人們視線后，收入明顯減少，差補福利歸零，總是有種失落感。二是監管教育制度不健全。尤其是對領導干部、退休老干部監督教育不到位，致使曾經一度掌握人事管理權、項目審批權、物資分配權等社會資源分配的決策權成為制約的“真空帶”，使得這些領導干部重度犯罪率呈上升趨勢。三是依賴性較強。一些單位對專業領域內的退休干部，只管使用，缺少管理教育，更談不上監督。四是領導干部任用機制存在弊端，權錢交易，帶病提拔，邊退邊腐。

一些法學家建議，必須改進和完善退休干部管理體制和監督機制：首先，應從體制上增強權力運行的透明度，在全社會建立起立體的監控網絡。嚴禁領導干部卸任前“突擊”批發官帽實施“期權化”。其次，對于離退休領導干部進行有效的監督管理。把離退休黨員干部也納入各級黨組織的制度管理中，不搞特殊化。三是，從立法的角度規范離退休領導干部的從業行為。如進一步完善《公務員法》，建立更詳細的離職領導干部從業限制與職業回避制度，并強化責任追究制。四是，提高反腐隊伍的專業化、現代化水平，培養智能型、技術型、綜合型檢察人才。同時還要改善好保障好退休干部的晚年生活。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