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寶

劉建超

老街人玩收藏，誰家要是沒有幾個老物件，那是很沒有面子的。有人說老街上下都是寶，這話一點都不過。

你在老街上走，腳下的青石板，明朝的；一段土墻，隋朝的；你坐下的門前石墩，宋朝的；打眼井，挖出好幾個朝代；店門上的匾，板橋的，乾隆的。

老街人愛顯擺，家有個好物件便招呼四鄰去觀賞，還好茶好煙地招待著，只要給主家幾句贊美的話。外地慕名而來的人，老街人也不推辭，照樣請進家觀賞，趕上飯點還非留你吃碗漿面條，嘗嘗燴雜肝。

老街人的收藏從不去販賣，看中你喜歡的，可以拿物件來交換，談錢是不行的。買賣老祖宗的東西，那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事，是要讓左鄰右舍笑話輕蔑的。

混子孬三是個例外。這個老街生，老街長的純粹老街人，卻做著把老街的老物件往外倒騰的買賣，老街人對他是又恨又無可奈何。

孬三就是一個賴皮，一個滾刀肉，一個橫豎不吃的混蛋。還是個孩子時的孬三手腳就不干凈，到鄰居家玩，順手就會拿走人家的小物件，不管是吃的用的還是玩的。

那一日，他在鄰居家順走了一個精巧好玩的瓶子，正在八角樓下玩耍時，一個戴著禮帽，長著一臉絡腮胡子的外地人見了，就跟孬三套近乎。帶著孬三吃館子，還給了他兩塊大洋，把他手巾的小瓶子買走了。

孬三揣著兩塊大洋，心里癢癢的，沒想到一個小瓶子竟然能換來吃喝，換來金錢。最后挨了父親的痛揍，才知道那玩意兒叫鼻煙壺，說是清朝的一個皇帝佬兒用過的。雖然孬三的屁股被揍痛了，但老東西可以換銀元的念頭卻像荒草一般在心里瘋長。

孬三十八歲那年，父母病故，人們都說是被孬三這不爭氣的孩子給氣死的。孬三對父母的離世沒有多大痛苦，反而覺得無拘無束，更自由了。雖然有叔叔照應著，可是他幾乎不著家，整天和幾個混混一起，有人來找他叔叔，那一定是孬三又惹是生非了，叔叔就得給他圓場子擦屁股。

老街人如同躲瘟疫一樣提防著孬三，誰也不會把他往家里讓，家里的老物件也都收了起來，不怕賊偷就怕賤惦記啊。

孬三拿不到屋里的就拿屋外的，聽說東家門口那小獸石是明朝的，第二天那獸石的頭就不見了，用泥巴糊了個狗不狗，豬不豬的東西粘在上邊。

聽說西家鋪子門前那風鈴是前清的，過不了幾日，風鈴就不見了，上面給吊了個蟈蟈籠子。

開壽衣坊的溫老板，手里拿著個小把件，閑聊時曾說這是和坤府上的，后被抄家流落到民間，自己也是用一幅鄭板橋的畫兌換來的。

孬三聽說了，去裝裱店要了幅鄭板橋的畫，找溫老板討換手把件。溫老板說，我那畫可是板橋的真跡啊，你這贗品還不值我這一個花圈錢。

孬三不管，跟在溫老板屁股后面黏糊三天都趕不走。溫老板家吃飯，孬三一身灰土，在人家飯桌前拍拍打打。講他去挖了個墓，墓里那尸體上裹著的衣服啊，一看就是你溫家縫制的，手藝好。

清晨，溫老板的鋪子門口被倒了兩罐子茅糞，臭氣熏天。孬三正拿著掃把在劃拉，說擔茅糞不小心，摔倒了，正在給打掃，弄得人家開不得門。

再有就是拿個嗩吶嘰嘰哇哇地吹，熱鬧得不得了。溫老板被折騰得筋疲力盡，只得將手把件給了孬三，氣得兩天沒起床。

不久，街上流傳，說在青龍潭里有個寶貝，是純金做成的盆子，每到下午就能看到寶物在水下閃閃發光。

由于青龍潭水深湍急，幾個好水性的人都潛不到底，孬三聽說此事之后吃驚又暗喜。

年初，孬三叔叔的一個好朋友，在獅子樓吃水席，酒喝大發了，把孬三叔叔家藏有一寶貝金盆的秘密給說出來了。

據說是康熙年間老街青龍山一代的大土匪頭子山鷹被朝廷招安，山鷹用十斤純金打造了一個盆子，金盆洗手，效忠朝廷。

不久，山鷹就被毒酒賜死，手下鳥獸散，金盆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金盆如何落入孬三叔叔手里的，誰也不知道。

孬三趁叔叔外出，把家里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金盆。孬三便哄著嬸嬸說，叔叔被土匪綁票，說是要拿咱家什么盆去贖，不然就撕票了。嬸嬸著急，抱起家里洗衣服用的那只笨拙的木盆，就跟隨著孬三往青龍山趕。

進山時天已經擦黑，嬸嬸有些懷疑了，抱著木盆不肯再走。孬三便上去搶奪，嬸嬸死死抱住木盆不松，孬三惡性起，踹了嬸嬸一腳，嬸嬸墜入山崖。

孬三手里只搶到木盆底，原來木盆是兩層，嬸嬸抱著金盆跌入山澗。懸崖峭壁，孬三尋了幾次也沒見到木盆蹤影。

莫非金盆隨著山澗溪水沖進了青龍潭？孬三仗著自己水性好，在月夜悄悄來到青龍潭，一個猛子扎進水中，深水處果然有個光亮的影子。

孬三大喜，又往水深處潛，卻覺得那亮影子隱隱綽綽像是嬸嬸猙獰的臉。

孬三大吃一驚，氣就覺得不夠用，急忙上浮，頭頂上卻有個木盆罩著，壓得他怎么撲騰都露不出水面，不一會兒就不再折騰了，沉入潭底。

孬三為了撈金盆溺死在青龍潭的消息大快人心，讓老街人奔走相告。

孬三的叔叔在妻子的牌位前點燃三炷香，香爐旁是一個笨拙的木盆。

選自《小說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