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鄭彥英 圖/郭德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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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錢歡喜四個娃
文/鄭彥英圖/郭德鑫
1966年,我上高小。暑假的時候,咸陽北塬上的馬莊逢集,母親給了我兩毛錢,叫我帶三個弟弟到集上逛逛,順便買一斤鹽。
一到集上,小弟弟就興奮地指著吃食攤子嚷嚷:“油糕、麻糖,還有餛飩。哥,媽不是給你錢了嗎?”
我一聲喝住了:“還要買鹽呢!一斤鹽兩毛錢,能吃半年。一碗餛飩兩毛錢,一吧嗒嘴就沒了?!?/p>
小弟弟沒敢再吭聲,二弟和三弟見我瞪眼,也都噤了聲。
集市東頭是百貨店,那里賣鹽,但是要到那里,必須穿過叫賣各種吃食的街道。我在街道上走得很快,唯恐哪個弟弟被什么美食勾住了。當然最擔心的還是小弟弟,就拉著他的手走。沒想到他走到一個炒涼粉攤跟前,猛然掙脫我的手,一屁股坐在了涼粉攤前的條凳上。
二弟和三弟都看著我,其實我也被炒涼粉那種特別的香味饞得直咽口水。
涼粉攤的師傅很會做生意,知道我主事,就不看我,有意大聲叫賣:“吃一口能解一年饞,才五分錢一盤!”說著就開始炒,油在鏊子里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引得我肚子里的饞蟲亂爬。
我不再吭氣,心里盤算著,吃一盤涼粉,就要少稱二兩半的鹽。
但是,炒涼粉師傅的每一個動作我都聽得清清楚楚,特別是炒到最后,鏟鍋底那一層黃燦燦的涼粉鍋巴的時候,師傅有意鏟得淺,鏟得慢,一下一下地引誘著一街的人。
涼粉被鏟到盤子里,接著師傅將筷子重重地放到矮桌上,隨后,把涼粉盤子“咯噔”一聲放在小弟弟的面前。我還是不轉身,我知道三個弟弟這時候肯定都看著我,等我發話。
二弟拽拽我的衣服,小聲地叫:“哥!”三弟見我不吭聲,走到我面前,怯怯地看著我。我低下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時候小弟弟說話了:“哥,聞著把人香死咧!我只吃一口,剩下的你們三個吃?!?/p>
小弟弟的這句話感動了我幾十年。當我轉過身來的時候,看見小弟弟眼巴巴地看著我,我軟軟地說了一句:“吃吧?!彼⒓葱α?,拿起筷子,卻只夾了小小一點,放到嘴里,沒敢嚼,似乎在等著涼粉化在嘴里,等到咽的時候,聲音卻很大,我知道那是和著口水咽下去的。
小弟弟站起來,把筷子遞給我,真誠地說:“哥,好吃得不得了,里頭還有豆瓣醬呢?!蔽艺f:“我不愛吃涼粉,你們三個吃?!闭f著把筷子遞給二弟。
二弟和三弟推讓著,一人吃了一口,又讓我吃,我自然還是推。小弟弟夾起一筷子炒涼粉送到我的嘴邊,那棕紅的醬色,那飄忽的白色蒸汽,頓時攻破了我的所有防線。
我張開嘴,有意咽得很慢,讓那美味在嘴里回旋,同時把筷子遞給小弟弟。
小弟弟又推,我便把涼粉在盤子里分成三堆,讓他們一人吃一堆,然后把筷子“啪”地往矮桌上一放,說:“你們吃,我去付錢?!?/p>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三個弟弟吃了兩堆,剩下一堆讓我吃,我問是誰沒吃,二弟說是小弟弟沒吃,留給我的。
我沒有再說話,其實也就小小三塊,我吃了一塊,夾起兩塊喂到小弟弟嘴里。
回到家里,母親見我們弟兄四個滿面紅光,什么也沒問,就招呼我們吃飯。我把鹽袋放到鹽罐子上,母親掂了一下,笑著說:“吃飯?!?/p>
從這天開始的幾個月里,我總覺得飯菜的味道淡了,少放了鹽。我悄悄地問幾個弟弟,他們也說感覺出來了,不敢問。
多年以后,我問母親那天掂出鹽的重量了沒有,母親笑著說:“咋能掂不出來?”
我又問:“你知道我們把錢花在啥地方了?”母親笑著說:“五分錢買了四個娃的歡喜,還有比這更便宜的事嗎?”
(童小美摘自《今晚報》2015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