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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燈盞路

2015-05-06 06:06李存剛
草原 2015年4期
關鍵詞:年輕夫婦紅衣燈盞

李存剛

站在宿舍臨街一面的玻璃窗前,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的樓房;如果把目光放遠一些,還可看見更多高低錯落的樓房,一棟挨著一棟,模模糊糊一大片;若將目光稍稍抬高,裝進視線里的便是天全縣盡人皆知的落溪山,縣城四周山峰環繞,落溪山不過是縣城南面最近的一個阻擋,落溪山之后還有更多更高的山川,以及高高在上的天際。天氣晴好的日子,夕陽從落溪山頂斜照下來,縣城上空籠罩著一層絢爛奪目的光暈,夢境般虛幻。美是無疑的,卻讓人不得不對它的真實性隱隱地生出些許懷疑來。宿舍樓和對面樓房的天臺四周,都頭巾似的蓋了一圈斜度不一的天藍色琉璃瓦,使得棱角分明的樓房有了一絲溫暖而柔和的古典氣息。樓房之間隔著一條街,街的名字同樣地透露出顯而易見的古典氣息,叫燈盞路。街兩旁種了行道樹,夏日里,樹枝上樹葉濃密,遮天蔽日,打樹蔭下的人行道上經過,頭頂便是一把把別致而渾然天成的遮陽傘;秋冬時節,大片茂盛的銀杏樹葉紛紛成了離枝的葉片,留下光禿禿的枝干,傲然挺立在日漸變涼的風中。任何時候站在宿舍樓的窗前俯瞰,燈盞路路上的人影都是一清二楚的,甚至他們的說話聲也能夠清楚地聽見,但那人影和樹影就都在視線里無限地矮了下去。

我在這里住了已經不下十年。我有多少次站在窗前看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已經不記得了。十多年前我剛搬進來的時候,窗外還是大片稻田,稻田的邊緣地帶是茂密的竹林,零零落落掩隱著幾戶人家。午后或者黃昏,竹林上空炊煙裊繞,不知是誰家的狗被什么東西招惹了,瘋狂地吠個不停。

那時候,我所棲身的宿舍樓還是“開發區”極少的幾棟樓房之一。

那時候站在窗前,一眼就能瞅見稻田邊緣的竹林,不遠處不息流逝的河水,和更遠處四季綠油油的青山。這是我樂于見到的場景,有聲有色,動中有靜,但更多的是靜,像午后的陽光里呈現在眼中的一盞新茶,或者欣賞一幅流動的水墨。我喜歡這種靜。有很多次,我被竹林中突然傳來的狗吠聲吸引,下了樓,踱步到村子里去。在主人的吆喝下,瘋狂吠叫的狗乖乖地收斂了起來。主人的臉孔似曾相識,想來是在什么地方見到過的,見到我,便熱情地遞上煙,招呼我進屋去坐。我一直沒清楚他們的姓氏,他們大約也是不知道我姓甚名誰的,但這一點也沒影響到他們對我的熱情,一點也不影響我一次次地走進他們小小的村子里去。

但是現在,這樣的場景消失了。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甚至已經不能準確地說出它到底是什么時間,又是怎樣消失的。在我未經注意到的時刻,更多的樓房聳立了起來,縱橫交錯的街道鋪展了出來,竹林隨之消失了,狗吠也隨之無處可聞。變化肯定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只有變化發生過后,結果已然呈現在眼前時,才為我們所矚目。之后,便只有空空的嘆息。

宿舍正對面的樓房是縣婦幼保健院新修的辦公樓。婦幼保健院的舊址在沿江路街口,燈盞路上端往上,過三條街就是。那時候,婦幼保健院還叫作婦幼保健站。剛畢業分配到縣城工作的時候,我曾在它藥香橫溢的“中藥庫房”里借宿過幾個年頭,在我搬進現在的宿舍樓以后的某一天,婦幼保健站也如影隨形似的遷址到了燈盞路,成了婦幼保健院。它由“站”到“院”的升級,不知是否和辦公樓等硬件的變化有關。

婦幼保健院面街開著三道寬大的雙扇玻璃門,很多時候,只有右側的一道往里開了一扇。婦幼保健院白底黑字的門牌就豎立在左側的第二和第三道門之間的立柱上。門框最右側上角的墻壁上,支了一塊不大的燈箱,一面貼著警徽,一面寫著“警察”的英文字母。最初注意到小燈箱的時候,我只看到燈箱上的“Police”,沒注意到另外一面的警徽,我認得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但它們組合在一起,我就大多認不出來了。有一天傍晚,我陪女兒逛街走燈盞路回家,路過保健院門口時女兒注意到了那組英文字母,女兒剛讀到小學六年級,順口就念出了它的英語發音和漢語意思。我于是拉著女兒走近了看,這才注意到燈箱上另一面的警徽,還有燈箱右側闊大的墻面上被一溜的綠化樹掩隱著的公示欄,照片里的人身著警服,個個精神抖擻,都好像是在什么時間、在哪里見過的。我后來問過好些人,才確切地知道,“4·20”地震之后,縣城派出所原來的辦公樓被震成了危房,不得已從沿江路街口(和婦幼保健院舊址一街之隔的地方)借駐到了縣婦幼保健院的辦公樓里。但縣城派出所具體是在哪一天借駐進婦幼保健院里來的,我問到的人就都和我一樣似是而非,只知道個大概了。

單單是大門口掛出的門牌,就足已說明樓房的所屬和功用:樓房起先是專屬于婦幼保健院的。每隔一段時間,就有成群結隊的嬰孩被大人摟抱著,或者坐上嬰兒車被大人們推著,出現在燈盞路上。婦幼保健院的大門未開,人群便自覺地排起了整齊的隊列,隊列前面的人進去不一會兒就出來了。出來的時候,大人的雙眼盯著懷里的孩子,身體擺成了搖籃狀,嘴角間喃喃地發著低語,而懷里的孩子顯然是受到了突然而至的強烈刺激,無遮無攔地吼叫著,惹得隊列里原本安安靜靜的小伙伴們也跟著旁若無人地哭了起來。不大一會兒,一字排開的隊列便在孩子們此起彼伏的哭號聲里亂了套,散落成了一個不規則半圓形,半圓形的中心便是保健院半開的大門。孩子們并不是每天都需要注射預防接種的針藥。尋常時日里,除非上下班時間,婦幼保健院半開的大門里很少看見有人進出,孩子們的到來讓婦幼保健院有了短暫的熱鬧,之后便又恢復了它清清靜靜的樣子。

縣城派出所搬進婦幼保健院辦公以后,門口常年累月地停了兩輛警車,車頭有時候向外,有時候朝里,有時候會突然多出幾輛警車來。婦幼保健院門口的警車多出來的時候,總是事先響起刺耳的警笛聲,隨即就可看見數量不一的警車飛快地開進燈盞路。車子一停,警笛便不再鳴響了,但警燈依然不停地閃爍著。車上的人先后跳下來,其中就有被銬住了雙手的人,他們耷拉著頭,身體像是散了架,被警察拖拽著,晃晃悠悠地走進婦幼保健站的大門。這時候,不免有些無所事事的人聞聲趕來,糾集在婦幼保健院門口議論紛紛,大約是在猜測戴手銬的人到底犯了什么事,但終歸只是無端的揣測,戴手銬的人消失在門口沒多長時間,他們便沒了興致,紛紛轉身離開了。他們離開的步伐緩慢而雜亂,一步步似乎都在表達他們突然而起的失望。但是,這樣的情形并不是每天都可以見到,過了若干時日,當警笛又一次鳴起的時候,他們照例會聞風而動,趨之若鶩。對于自己的看客身份,他們總是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

那天,我是被一陣突然傳來的喧鬧聲吸引到窗前的。時間應該是晚上八點以后。我所以這么肯定是有依據的:我六點從單位下班,然后步行回家時,天色已經很暗;而窗外的喧鬧聲響起時,我已經吃過晚飯并且收拾好了一切,關了飯廳的燈,坐在客廳看那部很寫實的電視劇《壯士出川》,電視劇每天晚上七點半開播,連播五集,窗外喧鬧聲響起的時候,第二集剛剛開始……窗外的喧鬧聲響了好一些時間了還在響。中間突然爆發出幾聲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喊。我一下就從客廳的沙發上站起身,奔到了飯廳的窗前。

我起身,奔到飯廳,朝窗外看,這一系列的動作是連貫做出的,中間沒有任何停頓。飯廳的電燈開關就在客廳到飯廳之間的門框邊上,順手就可以摁開,可我壓根兒就沒想到去把它打開。后來站到了窗前,感覺到屋里黑著的時候,腦海中曾閃過開燈的念頭,但只是瞬間,我就放棄了。如果沒有窗外街燈的映照,我置身的飯廳將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這讓我注視街面的時候有了很好的庇護,我因此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興奮,和在暗處無所顧忌地窺視他人的快感。

我首先看到的是三個人,一對年輕的夫婦和一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女性。他們面對面站著。年輕夫婦面向街道,我站到窗前的時候,正好看見年輕女子的手從年輕男子的腰間抽開,轉而去拖拽住了男子的手臂;穿紅色羽絨服的女性面朝婦幼保健院大門,面對年輕夫婦不斷地蹦跳著,因為和年輕夫婦隔著一段距離,她得以順利地舉起右手,食指伸直,手槍一樣在年輕夫婦眼前不停地比畫,頭頂上蓬松的卷發因為她不斷的跳躍,搖曳出一道道不規則的波浪。年輕男子的手臂是在抬起之后被年輕女子拽住的,年輕男子抬手臂是為了擋開紅衣女人亂戳的手指,他的手臂剛剛抬起,紅衣女人便觸電一般縮回了自己的食指,嘴里又一次大叫了起來:“你還要打人嗎?你們撞到了人還要打人嗎?”年輕夫婦沒有答話。第一次出擊便撲了空,年輕男子顯得很不服氣,他盯著紅衣女人,身體開始前傾,意欲再次撲向剛剛收起又跳躥出來的目標。年輕女子將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感覺到年輕男子身體前傾的力道,她束縛不了,于是果斷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將限制的部位由年輕男子的腰身轉移到了他隨時可能再次出擊的手臂上。

我從紅衣女人的叫喊聲和年輕夫婦斷斷續續的應答里知道,他們站在一起是因為一起車禍,年輕的夫婦是肇事者,現場就他們三個,紅衣女人無疑就是車禍中的受害者了。我同時還知道,吸引我走到窗前的那幾聲歇斯底里的叫喊,是紅衣女人發出的。至于她為什么而叫喊,我想我也能判斷出個八九不離十:那時候,他們應該是剛剛從出事地點趕來燈盞路,一起進到了婦幼保健院的大門里去,他們是去找警察解決問題,但警察見雙方都很有精氣神,看不出誰真正有傷的樣子,于是叫他們自行協商解決。像一塊燙手的山芋,他們把它拋給了警察,旋即又被拋了回來,山芋在他們手里越捂越熱,他們感覺到了灼人的麻煩,他們都在想方設法地把它丟到對方手里。

誰都可以想見,警察要年輕夫婦和紅衣女人自行協商解決,肯定不是要他們吵鬧,也不是撒手不管了。但紅衣女人的焦躁和狂叫,不斷刺激著年輕男子,讓人禁不住擔心,年輕男子會即刻掙脫年輕女子的束縛,撲向紅衣女人。就在我感覺到危險隨時可能降臨的時候,一個警察的身影迅速從玻璃門里躥了出來,墻一樣立到了年輕夫婦和紅衣女人之間。紅衣女人和年輕夫婦同時怔了一下,似乎都在等警察說些什么,但還沒等警察的話說出口,紅衣女人便咆哮了起來。紅衣女人咆哮著,弓著腰,躲過警察的阻擋,餓狼一樣撲向了年輕夫婦。紅衣女人顯然是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她在移動,警察也在移動,在這場無聲的比武中,訓練有素的警察明顯地占據了上風。當紅衣女人把整個身體當作武器,向年輕夫婦發起攻擊的時候,意外產生了:紅衣女人撞擊的目標變成了墻一樣立著的警察,她嬌弱的身體像撞上了彈簧,剛一接觸到就被重重地彈了回來。隨后,紅衣女人的身體做出了一個慢動作:她踉蹌了一下,腳步是站住了,可她似乎覺著不應該穩穩當當地站住,于是她的身體開始側傾,雙膝開始屈曲,她的身體一點點地靠向地面,最后,徹底地橫放在了地上。

我是眼睜睜地看著紅衣女人撞向警察,又慢慢地傾倒在地的。我注意到,就在頭部即將著地的一刻,紅衣女人迅速地舉起右手,枕到頭下,避免了頭部與地面的直接接觸。我同時聽到女人的紅色羽絨服摩擦而出的簌簌聲,和一聲骨頭與地面接觸時發出的清脆的撞擊聲。紅衣女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嘴里的叫喊聲剎那間停住了。紅衣女人停住了叫喊,窗外便猛然間安靜了下來。警察似乎感覺到了不妙,飛快地松開懷抱著的雙手,向著紅衣女人的頭部伸去,伸到了半空時警察便停住了。我想他是要伸到紅衣女人的鼻孔前,探測她是否還在正常地呼吸,可就在這時,紅衣女人的唇間突然發出高亢的叫喚:“嗷嗚——嗷嗚——嗷嗚——”警察的手僵了一下,隨即迅速縮了回去,然后飛快地跑進玻璃門。

返身出來的時候,警察的身后跟著一位女警。他們跑步來到紅衣女人身邊,同時蹲了下去?!按蠼?,你先起來,地上冷?!迸f著,就伸出手去拉紅衣女人。女警接連試了幾下,都沒能順利將紅衣女人拉起,女警遲疑著松開手,直起身,繼續和紅衣女人說話。紅衣女人依舊橫躺在地上,“嗷嗚——嗷嗚——”的叫喚聲以既有的節奏不斷發出,聲調卻是更高了。

這時候駛來了一輛摩托車,一個身著西裝的男子沒等車熄火就跳了下來,男子一邊走向女人,一邊掏出兜里的手機。男子低下頭,低聲和紅衣女人說了幾句什么,然后直起身來,開始撥打電話。從西裝男子和紅衣女人的親密程度可以大致看出,他應該是紅衣女人的親人,丈夫或者兄弟。我以為他俯下身是要拉起水泥地上的紅衣女人,但他和紅衣女人說過幾句話之后就站到了一旁。肇事的年輕夫婦也一定以為西裝男人會拉起地上的紅衣女人,但是我們都失望了。西裝男子直起身時,年輕女子急切地說了句:“大姐,先起來吧?!蔽餮b男人一手撐著已經舉到耳邊的手機,扭頭瞟了年輕女子一眼,同時舉起了另一只手,先是食指伸直,指著紅衣女人,然后抬起手掌,接連擺動了幾下,厲聲說:“別動,就那樣躺著!”年輕女子只好噤了聲,緊緊地挽著年輕男子的臂腕,靜靜地站在那里。作為事件的主要當事人之一,他們也被迫淪落成了看客。只不過,他們和紅衣女人同處在燈光照耀下的燈盞路,而我則身在他們誰也看不見的宿舍樓五樓——從始至終,沒有人會想到我的存在。

西裝男人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掛斷了一個又打通另一個,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他把電話摁了免提,因此他說的話和對方的應答,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西裝男人說:“你在哪里?敏敏被警察打倒了!”

對方有些驚奇:“被警察打了?!在哪里?”

西裝男人很肯定地回答:“哦!在派出所!”

對方回答:“曉得了!馬上到?!?/p>

我同樣聽得一清二楚的,還有紅衣女人(從西裝男人的話語里可以知道,她的小名叫敏敏)的叫喚聲,從躺下去后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叫著,絲毫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在西裝男人的電話里,她的叫喚無疑是最好的背景注釋,讓電話那頭的人一聽就明白無誤了。

西裝男人的電話還沒結束,他電話邀約的第一個人便趕到了保健院門口。 ?那是一個著白羽絨上衣的妙齡女子,開一輛越野車。她把自己的坐騎停在了最靠近警車的地方,形成了一道有效的屏障,如果警車即刻要出警離開,那幾乎是沒有可能的。白羽絨服女子甩動著腕間的坤包跳下車來,西裝男人站在紅衣女人的身旁,抬起手臂指了指保健院的門口,像交警指揮交通,身著白羽絨服的女子顯然是看慣了那樣的手勢,身體微微一轉,心領神會地跨進了保健院的大門。

西裝男人還在繼續打電話。他就那么立在夜晚的燈盞路上,立在紅衣女人身邊,來的人看到他,紛紛沿著他所指的方向走進了婦幼保健院的大門。他們看到了西裝男人,卻似乎沒看到地上躺著的紅衣女人,沒聽到紅衣女人持續發出的叫喚聲。因為距離和視角的緣故,我看不到他們進到保健院之后做了什么,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但我看到了保健院寬大的玻璃門,保健院明亮的燈光將他們不斷閃動的身影通過玻璃門投射出來,恍惚間,活像是在觀看一部無聲的動畫。

西裝男人終于不再打電話了。他扭過頭,和地上的紅衣女人嘀咕了幾句,也轉身奔進了保健院的大門。不久之后出來幾個人,他們嘀咕著,罵罵咧咧地走出保健院的大門,走向紅衣女人。他們趕過來的時候看到了西裝男人,卻對躺在地上的紅衣女人和她的叫喚聲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唯一的解釋是西裝男人也進得門里以后提醒了他們,因此他們對紅衣女人說話時就顯出了不少抱歉和憐惜的成分:“敏敏,你先起來,地上冷?!闭f著,他們便七手八腳地扶起了紅衣女人。紅衣女人也不答話,依然以既有的節奏“嗷嗚——嗷嗚——”固執地叫喚著,但此刻面對一雙雙伸向自己的手臂,她沒再拒絕和堅持,而是順勢站起了身,然后在人們的攙扶下,頂著蓬亂的頭發,顫顫巍巍地走進了保健院的大門。

我站在窗前,看著紅衣女人的身影一點點隱沒在保健院大門的光影里,成為無聲動畫的一部分。我突然感覺到了沒趣。我動了動因為長時間站立而變得有些麻木的腿,轉身回到了客廳。

誰都能看出,事情發展到這里遠未結束,它最終會朝什么方向發展,又將醞釀出怎樣的結果,誰也無法預知??删褪窃谶@個節骨眼上,我回到了客廳。這樣一來,這樣一起完整的事件我便只看到了它前面的部分,余下的部分也許更加精彩,也許平淡無奇,卻都是整個事件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但在我此刻的記憶中,便成了大片的空白段落。像初學寫作時講出的蹩腳故事,剛一開始便匆匆結束了。

即便是站在宿舍樓五樓的玻璃窗前看燈盞路,納入眼底的也不只是婦幼保健院。

右側是廣電南路。它橫靠在燈盞路上端。那是“開發區”出現之后,縣城漸漸興起的飲食一條街,一家挨一家的特色火鍋店、燒烤攤、羊肉館,街面上一年四季停滿了各色車輛,任何時候步入廣電南路,都能見到喝得歪歪扭扭的人從街邊的館子里出來,搖晃著身體鉆進停在路邊的車子里去。

燈盞路與廣電南路相交的地方長了幾棵參天大樹,四季擎著繁茂的枝葉。從宿舍樓上看過去,首先呈現在視線里的便是那幾棵樹,然后才是樹影間隱約可見的飲食一條街。不時有風吹起,吹動樹葉的同時,順帶也將陣陣食物的香氣送進鼻孔,不斷地刺激著人的味蕾,考驗著人對美食的抗拒力。

左側是安居南路。它與燈盞路呈“T”形相交,路口旁邊是緊挨著婦幼保健院而立的縣衛生局辦公樓。樓前是一塊扇形的開闊地。白天,開闊地上稀稀拉拉地停著幾輛車,車頭一律向外,朝著扇形的中心——兩條街的交叉口;黃昏一來,車輛是早開走了,開闊地便成女性們的天下,她們身著健美服,腳穿舞鞋,站著整齊的隊列,隨著音樂的節奏,歡快地跳著、舞著。

起初,她們似乎都有些緊張,肢體明顯地顯出僵硬和不協調,整體看過去,那舞姿就顯出雜亂和無序;時間長些之后,她們就旁若無人起來了,那舞姿于是舒展開來了,投入了,也整齊劃一了。她們使用的音樂是由一部老舊的手提式錄音機發出的,錄音機就擺放在衛生局辦公樓門前的水泥臺階上,像一塊黑匣子。我看不清錄音機的牌子,但能夠聽見黑匣子發出的聲音,它時而舒緩,時而強勁有力。

音樂聲不再響起的時候,濃而重的夜色已籠罩了天際,街燈唰一下次第亮起,照得夜晚的燈盞路白晝般明亮。

(責任編輯 楊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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