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裙詩人（組詩）

黎權

白襯衣

雪白如銀的襯衣

從往事的立柜中翻騰出來

掛在新款的蒸汽熨燙機上

這朵昨夜的交際狂花

正在被一雙女人的素手重新打理

升騰的白汽如虹

要使它平展，如伸向云霧之巔的仕途

折線鐵一樣挺括

一匹陽剛的駿馬，在雪原的坡際上

絕塵而去

歲月不曾磨滅皺褶里的光彩

一襲正午的矯陽

即將光臨神奇的權威會所

雙胞胎姐妹

她們，情感的連體嬰兒

生在一起，就應該老在一起

然而世俗道上有把手術刀

猛地一切，如同瓜熟蒂落

她們，嫁給了兩塊天空

女媧家的雙胞胎姐妹，眼里盡是破碎

心事里面塞滿著五色石

補天從此成為女人一生的使命

她們，要讓整個天空在地上生根

還要建起連棟別墅，讓屋頂失去距離

是的，她們害怕跨過門檻下到臺階的距離

一心想關住親情，成長，和所有的往事

女兒

我將汽車?？吭隈R路的肩膀上

馬路，它卻不肯停止向前奔跑

后視鏡中，我看見女兒從頭頂飛過

時間有多長，道路有多遠

母親節只是一個時間的航標

——女兒

你卻飛快地穿越了所有的兒童節

淹沒在龐大的碧葉叢中

森林在不斷地長大，不斷地長大

棒棒糖已經永遠失去了魔力

我趕緊再次發動汽車

每天，朝你飛行的方向發射一支羽毛

我要叫它們追趕上你翱翔的翅膀

冬衣

冬天的身體是一塊厚重的烏云

馱著顫栗笨重地遠去

夏天的腰肢業已分外輕薄

還想要變得更加輕薄

阿媽卻不為所動

依然翻出過時已久的昨日

掛在驕陽的繩索上暴曬

指望盡量多地儲藏起溫暖

好在皚皚白雪的明天

嚴肅地作一場頑強的抵抗

圍裙詩人

等待，站在時針的針尖上等待

人們都走了，大門之內

安靜的聲音是麻雀

系上圍裙，這會兒

清洗與書寫自由輪換進行

偶爾在縫隙里打量窗外

澆滅狼煙，打開心靈

圍裙詩人濯清抹布

她在清掃所有的房間

夏天的夜晚

乘涼的馬扎兒坐在窗外

無所事事地閑言碎語

只聽見一長者說

地鋪天蓋，把我放歸塵埃里吧

而窗戶的里面

卻執著著一個小官兒模樣

坐在書桌前四方端正地緊鎖著眉頭

完不成作業，世道可得收拾你

窗玻璃澄明透徹，卻是個啞巴

它們都壓在夜色的底下

望著各家點亮了各家的燈火

小朋友，我們可不敢跟你隨便講

——清醒的平庸與卓越的糊涂

走的是自己的路，還琢磨個啥

街的形勢

今天，一個未來

掉進了昨天打開的

下水道井蓋里

我們的小朋友可得小心點兒

城市不是老教授家的魔衣柜

而是從二戰上敗下陣來的

需要長時間醫治

和更換器官的戰士

有人看不清街面的形勢

他從急性肝炎發展到慢性肝癌

反而把牢騷當成吊瓶

一滴接著一滴注入到體內

被風吹

風不停地吹

感情用事地吹

一萬年焦心燎肺地吹

站在坡上

一直滑向深淵的坡上

天才的商人也找不出公平的坡上

在風的旋渦中向上攀登

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登

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登

除了頂峰，只有深淵

在這個感情用事的世界里

除了愛情，就是仇恨

粽子

端午在堂屋的扶手椅上開花

對面，坐下流落民間的公主

羅紗如夢，如湖汊水泊處劃開的舟子

采摘鮮綠葦葉的纖手

浸泡紅豆，綠豆與雪白江米的纖手

慢條斯理地折彎神奇的草葉

盛上意念的顆粒，心靈的甘泉

五色絲線爬上大自然的尖角

在瘦削的面頰上纏繞

靈氣自由升騰

結出一串串翠生生的菱角

粽子，正在堂屋的扶手椅上誕生

宮殿里一場盛大的加冕，纖手

打敗所有繁文縟節的嘴唇和覬覦的眼睛

讓飄泊于鄉野草廬之間的舊朝貴族

在這個中午

終于與豪華的往事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