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的石頭（組詩）

舒琦

石頭靜坐水邊

不想取悅誰

也不想招惹誰

一位戴眼鏡的小伙子

招呼女朋友依偎石頭

拍照留影

一位男童爬了上去

一個響屁逗笑了母親

一只小鳥干脆站在上面

拉了一排白屎

還有一個無事生非的匠人

用鑿子在上面刻下四個蹩腳的字

虛懷若谷

石頭笑了

俗人真多

我不過是累了

來這里尋找一份清靜

卻被塵埃反復意淫

梨樹

一棵梨樹

反復檢討自己

我不該開花

不開花就不會招蜂引蝶

更不該結果

不結果就不會遭人攀折

我該像莊子筆下的臭椿

丑化自己

拒人千里之外

那樣我就可以清凈

可以長壽

可是梨樹又一想

我如果真的不開花

就會遭到砍伐

我如果真的不結果

就會像不能生育的女人

遭人白眼

我如果真的像臭椿

我就會一輩子聲名狼藉

梨樹終于坦然

繼續驕傲地開花

用那身驚人的女兒白

在初夏飄一場愛情大雪

狹路相逢

人上樓 貓下樓

一個回家 一個逃跑

狹路相逢 兇者勝

貓踴躍一跳 人哎呀一聲

深深的爪印

印在人的手腕上

人不解 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啊

你跑到我家門口 我沒有怪你

你還要反咬一口 是何道理

貓懶得回答 竄上墻頭叫起了春

刪除形容詞

年過50 寫詩

我必須學會一門課程

刪除形容詞

把涂抹在詞語上的脂粉

一層層剝落

露出疤痕也好

看見痦子也罷

那些皺紋就更沒有必要隱藏了

本質

我只要本質就夠了

我提著名詞的燈盞

握緊動詞的鐵鍬

走進內心的深山

翻開迷亂的石頭

尋找礦藏

形容詞

請離我遠些

別讓你的妖媚妨礙我

鑒別真假

不再虛無飄渺

讓那些大詞偉詞休息

我只需要看得見摸得著的事物

泥土、石塊、杯子、故鄉、河岸等等

我虛無縹緲了這么多年已經累了

不想繼續在海市蜃樓里高蹈

那樣的抒情讓我倒牙反胃

我多想在一首詩歌里這樣親密著舒服著

用手摸著自己的額頭

用鼻尖摩擦著小外甥的腮蛋

我不用形容就能感覺到溫暖已經來臨

你可以藐視我沒有志向

污蔑我放低了追求

我毫不在乎

屋頂的炊煙比天上的白云更讓我心儀

地上的螞蟻比海里的航空母艦更讓我心疼

矯情的面龐終將老去

剩下的只有樸素的骨頭了

“轟隆”一聲，說不定哪一天

我的詩歌呼嘯著掠過你的靈魂

我就知足了

至于有沒有玫瑰和紅地毯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