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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農民親手蓋房要在云南終老

2015-10-07 22:55馬原張慶國
滇池 2015年8期
關鍵詞:勐??h蓋房子西雙版納

馬原+張慶國

時間:2015年 2月 7日星期六地點:云南西雙版納州勐??h姑娘寨談話人:馬原、張慶國

一、我的鄉居生活要做到比村民還要簡樸

張慶國(以下簡稱張):談你現在的生活吧,你現在的生活很獨特,外界完全不了解,也無法想象,因為你搬到云南的西雙版納勐??h,在這個地方定居了,是定居嗎?我沒說錯吧?

馬原(以下簡稱馬):是的,在這里定居了,我是開始了新云南人的生活,不是客居,就是在這里過日子,定居。

張:什么叫定居?你解釋一下?

馬:你看我這大房子,可不是隨便住的,蓋這些房子,那是要在這里終老的。

張:你自己蓋的房子?

馬:是啊,我蓋的,你看那些老木料,我到處收購來的,用這個當地人拆樓拆下來的老木料蓋我的房子,結實,還便宜和環保。

張:余生要在這里過完?

馬:是的。

張:你是哪年生的?

馬:1953年。

張:你前久是病休,現在呢?

馬:退休了,我 62歲了嘛。

張:那你就自由了,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在西雙版納這里蓋房子,真是了不起的工程,你這樓和院子蓋得太好,太美,太自由自在了,想怎么蓋就怎么蓋,想蓋什么樣式就蓋什么樣式,想蓋個鐘樓,就蓋了一個,鐘樓像一個歐洲的方尖碑,細長細長的,高高的,里面什么也沒有,就一把超長的竹梯子,哈哈!相當簡樸,自以為是,將來最高處再掛一個大鐘,完了。你看這個,你的住房,設計得太絕了,簡樸到狂妄的程度,真是驕傲自大??!所有墻面都不刮白灰,所有房頂的燈具都是徹底的簡單明了,沒有任何裝飾,只有電線和燈泡,就像好的文學作品,不繞圈子,沒有矯揉造作的修飾,只有一針見血的事實。哈哈!

馬:是的,我就是要這樣,我的鄉居生活要做到比村民還要簡樸。

張:你怎么會選中這個地方來定居呢?什么機緣促成你來到云南西雙版納?

馬:是這樣,有個上海詩人默默你知道吧?他在云南。

張:我知道呀,撒嬌派盟主,有一次在昆明,他請我和于堅一起吃飯。

馬:上海詩人默默是我的好朋友,他早就在版納買了房,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聯系上了,他說自己在版納,約我去玩,我說好,就找個時間去玩了。我跟著默默在西雙版納轉,來到了勐??h這里,我一下子就振奮了。這個地方啊,可以成為我這輩子的理想之地,可以讓我完成一個愿望,就是過上夢想中的鄉居生活,因為早年我是知青嘛,對鄉居生活有感情。

張:你在鄉下生活過?

馬:對,下鄉知青嘛。我 1974年離開農村,結束知青生活的。

張:你的知青是多長時間?

馬:四年。

張:四年也夠長的。

馬:青春期啊,17歲到 21歲,你想想。

張:你那知青不屬于老知青吧?

馬:老知青呀,我是 69屆初中生,全國第一屆知青是 68屆嘛,我下鄉是 1970年,文革那段時期,學校已經亂套了,有的 1969年畢業,有的 1970年畢業,我跟王安憶一樣,都是 69屆初中生,我比王安憶大 1歲。在一輩子的這個回憶里邊,我覺得最美好的是知青,當然也和年齡有關系,17歲到 21歲,本身就很美好。你想想 21歲是青春期結束的一個年份啊,等于我的青春期是在鄉下度過的。我們當年的那種生活,肯定印跡太深了,后來的城市生活,也就是讀中專,進工廠,上大學,當記者、編輯和專業作家。以后的這些生活,在我一生的回憶里邊,都不如知青生活那么有勁。所以,很多年來我就有一個愿望,回到鄉下。我 2000年到上海,2001年就在上海郊區找地方,考慮是不是去鄉下生活?我生病是 2008年,生病以后我就離開上海,離開了同濟大學,直接去海南,到海南幾個月,我的身體狀況不錯,我在海南到處找地方,海南你知道它的景觀啊什么都特別好,氣候也不錯,稍微熱一點,我把海南島走遍了。

張:你想在海南找一塊地?

馬:是的,想找一塊地方,安居下來,結果沒找著,那次,詩人默默叫我過來云南,我就來到西雙版納,默默帶著我到處走,就來到了勐??h。

張:海南不錯的呀,應該也可以找到好地方?你覺得什么讓你不滿意?

馬:沒有特別合適的地方。所以,我 2011年第一次到版納這個地方,來到勐??h,突然覺得這個地方太美好了,一個是植被好,一個是云南的云,云特別漂亮啊,然后還有一個就是氣溫,這里有特別奇異的氣溫。

張:海南比較熱?

馬:是的,那里太熱,這里呢,它是熱帶,北回歸線以南了,但它在西雙版納熱帶的高地上,這個高地,剛好讓那個熱的氣溫降下來了,由山下的 38度降到了山上的 27、28度,你看多好。我這兒跟景洪的溫差大概是 10度左右,但它與景洪又很近,生活沒有特別不方便之處,你從景洪過來就知道,大概也就是 20多公里的距離,這么一點距離,就有 1100米的高差,這里是海拔 1600米,景洪是 500米,1100米高差帶來一個巨大的氣溫差異,太好了。而且,因為我在過西藏,早就知道一定的海拔高度對人居特別好的,一般來說,海拔 1500到 1800米之間,是人居最理想的高度。

張:這里的 1600米比昆明還低一點。

馬:是啊,比昆明還低一點。也就是說,我一不小心撞上了勐??h的姑娘寨,一切巧合都發生了。一個怕熱的東北人,選擇在南方定居,南方的熱又不堪忍受,一年有 360天在空調下度過,來到云南西雙版納勐??h的姑娘寨,這兒居然不用空調,最高也就是 26、27度的氣溫,只要不在陽光下,最高氣溫就這樣,太舒服了。我近幾年有一個心得,我也是到處賣我這個心得,我說人體最大的器官是皮膚,讓整個皮膚舒服起來的就是溫度。勐??h南糯山這個地方,冬天最冷不到零上 10度,夏天最熱的時候上不了零上27度,年溫差 16、17度,你想這 17度的年溫差讓人多舒服,要很大的運動量才能出汗。你去??诰椭懒?,真是熱得恐怖啊,渾身是汗,一年 365天,有 300天以上都是桑拿天。但對我個人而言,最嚴重的還是那場大病,我為此去找好水,我覺得有了好水身體會恢復正常,曾經去過安溪,那是鐵觀音的故鄉嘛。

張:安溪在哪里?

馬:福建安溪。我去到安溪,發現那里山高不夠高,矮也不夠矮,不理想。然后我在海南的五指山、霸王嶺、尖峰嶺、吊羅山,這些大山都去過,都沒那么方便。所以,南糯山的姑娘寨,一下子就變成我很多年里特別希冀的一個理想之地。

張:哦,是的福建,想起來了,一開始你是為了找水?

馬:想找好水。

二、水是萬物之靈,我一直在找好水,最后找到云南

張:水這個想法,你是從哪里來的呢?

馬:這樣,我寫了個作品叫《禍福相依》,在《大家》發的,浙江文藝出的書,這本書里有一大章講的是水。我有一個理念,認為世界萬物,都是以水為基礎,水基。水格外重要,我們常說人體有 70%的成分是水,疾病是另一種生命體,跟慣常的生命體作對,它也是水基。

很多病,我們今天知道治不了,治不了為什么不嘗試換一個思路呢?當時我就想換水。中醫通常講,90天或者百日,人體整個水會徹底置換一次,我就想,用另外一種方式對待疾病,換水。疾病既然是水基,以水為基礎,那換水這個過程,也許能讓疾病的那一部分元素,比如病菌病毒這些東西,隨著水走了。所以我一直在找好水,海南的水特別好,海南的椰樹牌礦泉水號稱是國宴用水,我生了病第一步去海南,呆了五年啊,想換水,身體改善得特別多。

身體有了一點緩沖,來得及進一步找好水,可我去國外不現實,瑞士那地方好,我外甥在瑞士,瑞士是世界上物價最昂貴的地方,我沒有那么多積蓄,瑞士環境特別好,水特別好,全球有名。法國的依云地區也很好,依云礦泉水是全世界最昂貴的水。但是,不一定只有他們那兒有好水,我就去安溪,最后找到普洱茶的核心產地,云南西雙版納勐??h的南糯山。

張:這里的水好嗎?

馬:這里的水很好,口感也特別好,我去化驗過,在疾控中心化驗,我這井里的水,完全達到直飲水指標,疾控中心的專家都吃驚。我這里是在南糯山,我的上邊,山上沒有任何一戶人家,這個水沒有經過人為污染,如果有一點污染也就是雨水,水蒸氣蒸發上天,空氣里邊可能會有一點污染,但是我用的是井水,不是淺表水。

張:雨水落下,滲入土地,再進入水井,也得到過濾了。

馬:我現在家里吃的、用的、刷的,都是最好的山泉水。南糯山是普洱茶的核心產地之一,茶好,我深信出好茶的地方一定出好水,我去福建的安溪找定居地,就因為那里出好茶。茶好水就好,我深信這一點。

張:那次你來到西雙版納,馬上就決定要在這里定居?還是回去想一想才來的?

馬:沒有想,當時我定下來,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你知道,2011年這一年里,我來這兒一共八次,來八次的想法非常單純,就是要找一塊地,后來找到這里,很合適,就準備推地蓋房,毫不猶豫地把老婆孩子帶來了,不是把房子蓋好了老婆才來,老婆孩子來了以后,才規劃蓋房子的。

張:你什么時候搬來的?

馬:2014年 5月搬進來,前后來了八次,第八次就舉家遷過來了,我在上海弄了一個八米的大貨車,把家具和書什么都運來了。

張:貨車從上海拉家里的東西過來?

馬:是的,搬到這里,為自己筑巢來了。

張:你這個房子,建筑設計非常有特點的,你最初的想法,是想搞個什么特點的建筑?

馬:根據地形地勢因地制宜,用得恰如其分最好,我少年時期就覺得,一個人一輩子要給自己蓋一回房子,中國農民都是這么過來的,但凡是一個勤勞的農民,他一輩子要蓋一次房的。

張:你家在城市,小時候在城市里成長的?

馬:小時候在城里長大的,但是內心里有一個愿望,想著啥時候能住上自己親手蓋的房子?還親自去設計,因為現成的房子有非常多的局限,跟你的居住理念有一定沖突或差異?,F在,既然是給自己蓋房,實現男人一生的中國農民理想。

張:想蓋房子是一回事,很多人也許都這樣想過,但想過就過了,做不了,即使要做,也不容易,可你卻真的為自己蓋房了,這房子可不好蓋的,你自己設計的房子嗎?

馬:我當過知青,對農村雖然不是特別熟悉,大概還是知道的,這幾年又很關心農村,有的男人一輩子蓋兩次房子,多數人家一輩子蓋一次房子,你自己蓋一次,兒子蓋一次,孫子再蓋一次,或者你爺爺、爸爸他們都蓋一次,一般是蓋一次房,在這個過程里邊,比如說我原來對房子有很多想象。我一個朋友投資房地產,我替他打理過公司,蓋房子的策劃、規劃、設計和建設,我都主持過,積累了蓋房子的知識。

張:這么說有道理,你好像比別人是多了些蓋房子的知識。

馬:蓋房子,要跟各種人打交道,里邊的知識和程序我比較熟,所以我為自己的這個房子做構想,我一開始構想的是,找那引起自己喜歡的,比如南歐的城堡,小城堡,當地地主的房子,那種房子有一些防御的需要,樣式很特別。

另外一個,是土耳其,它是歐亞大陸交匯的地方,既有亞洲元素,又有歐洲元素,但土耳其跟歐洲不一樣,跟后來的美國也不一樣,美國更現代,古典一點的在南歐,它經濟上不是太發達,像意大利、希臘、包括東歐的南斯拉夫,他們都不特別發達,我喜歡,但尤其喜歡偏土耳其風格的,我一開始的效果圖是土耳其式的城堡,尖的拱頂,我確定了紅磚,你看我用的磚是土磚,顏色和外面的土墻一致的,非常和諧。傣磚是稻草燒的,傣磚和機磚最大的差別,機磚里邊有煤渣。

張:對,機磚是機器壓出來的磚,用煤渣制作成的,強度好,但沒有傳統泥磚的感性味道。

馬:我用傣磚,是稻草燒的,溫度低,又全部是土,淺紅色的,比胡蘿卜顏色更淺的紅磚。我在想,基礎部分用這個磚,傣磚不結實,可以用框架結構,有水泥的柱和梁,周圍的人勸我不要用傣磚,說傣族蓋房子都用機磚,我說一定要用傣磚,傣磚蓋完房子以后,我連粉刷都不用做。

張:就那樣保持磚的本來顆粒質感,很好??!我見過德國一個建筑師做的房子,用老監獄改的,原來的灰磚墻,不粉刷,配上精致的家具,非常有設計感。

馬:是的,我就不想裝修了,房子全部是傣磚,外立面已經有外裝修感覺了,不用再貼磚,省了工序又省錢,過鄉下生活,有一點非常明確,我要的不是奢,是簡樸。

張:多好的想法??!

三、我每天被雞叫和狗叫喚醒,清晨即起,灑掃庭除

馬:我這個理念不是現在才有的,我二十七、八年前,寫過一篇長文章,叫《小說百窘》,當時就表達過這樣的意思。

張:此話怎講?

馬:百窘,就是一百種窘迫,說的是小說走到沒落了嘛,當時我提出這個觀點來,認為我們這一代,也許是小說這臺節目最后的鑼鼓。實際上,我這個預言今天幾乎被驗證了,20年以前,80年代的時候我就提出來。

張:你認為小說要走進博物館了?

馬:是的,我早就這樣認為。你看現在大作家不是小說家,全是編劇,是鄒敬之、麥加這些。當然麥加也寫小說,但是,他們揚名立萬的作品,主要還是電影和電視劇,小說的式微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張:這個說法前幾年熱鬧過一陣子的。

馬:我在《小說百窘》里有一段話,我說,我最希冀的,是我這一生,最希望有一處環境好的空間,環保、綠色,遠離污染,寬敞,但是要樸素,要簡單。

張:哈!你從小說扯到了現在的西雙版納,你的意思是,小說將死,只有找個好去處躲著玩,可你現在還在寫小說。所以,寫還是不寫,跟小說將死的話題無關,這是兩件事。

馬:是的,我早年的預言今天兌現了,所以我就找到云南來,在西雙版納住下。你看我這個墻,從底到上,沒有一面墻刮過大白,這墻是不平的,我就要這樣。我房間里所有的燈全都是最便宜的,一個燈頭上面擰一個節能燈,任何燈具不需要,簡陋到比當地農民還簡陋。

張:其實鄉下人有了錢,并不想簡陋,他們經常做得比城里人更費錢,以證明自己富了。

馬:簡陋是我想要的今天的生活,鄉下生活可能會有土,但這兒植被特別好,塵土其實很少,即使有土,它也不臟。我們從地里拿來的蘿卜,用手擦一擦,不過水就敢吃,我知道那東西干凈,這就是簡樸生活,簡單生活,真的簡單,甚至可以稱之為簡陋的生活。簡陋的生活這種美好,我用文字給人家描繪,是描繪不出來的,他沒法體會,你蘿卜不洗,用袖子擦一下就吃,這么簡陋有什么好???最好還是在大餐館里,蘿卜弄的像藝術一樣端上來,修出個形狀來再吃。

張:你現在學校里,屬于病休?

馬:退休了,我一天也沒多留過,退休就走了。

張:你在這里,西雙版納的姑娘寨,一天的生活是怎么安排的?

馬:我寫過一篇小文章叫《在大山之上》,是《當代作家評論》約我寫的,新主編說支持一下嘛,你就寫寫一天的生活,我就寫了那樣一篇小文。我每天早上起來,都是被雞叫和狗叫喚醒的,我爬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喂雞喂狗,因為它們餓了,它們叫我,招呼我,我老婆頭一天晚上會把狗食煮好,然后我先去喂狗,我的這個昆明犬特別兇,叫得很厲害,會把我們吵醒,喂狗的時候,一群雞都圍在旁邊,我現在有 60多只雞,就是我們由一只雞生出來的。

張:一只雞生出這么多?

馬:就是生啊孵啊,然后再生再孵,大概有六七代了,我們的雞蛋都很小,我估計是近親繁殖,但是還是開心。喂雞喂狗,同時喂魚。我大概有不到兩三百條魚,魚是我放進池塘的,我知道數字,魚苗有大有小。然后我們有一只貓,我們還曾經有過其他動物,比如說曾經有過另外一只狗,因為是母狗,招來了很多野狗,我們后來把母狗送人了,還有過山上的那種螃蟹,在我這魚塘里邊,但是現在去哪了我不知道,還有幾個癩蛤蟆,個頭很大,有拳頭那么大。

張:癩蛤蟆是自己跑來的嗎?

馬:就是山里面的癩蛤蟆呀,這里有很好的生態,癩蛤蟆、山蟹、野貓都有,若干野貓。我們家也養了一個小貓,因為發現有老鼠,養貓是想讓老鼠忌憚一點。

張:老鼠很多吧?

馬:不太多,老鼠我們發現過,所以養了一只貓,有若干只野貓每天在我們家轉來轉去,翻垃圾箱什么的。

張:你住進這里多久了?

馬:我搬進來不到一年,搬進來之前,我住在一個小學校里,廢棄的小學校里,借的房子。

張:原來是暫時借???

馬:對,借住的?,F在搬過來,晚上會有很大的竹葉響聲,我臥室邊有一大蓬竹子,幾百根竹,一大蓬,有風嘛,竹葉響聲很脆,聲音就非常的響,開始我們覺得竹葉聲有點吵,現在習慣了,沒事。

張:剛才說了早上起來喂動物,然后干嘛呢?

馬:早上喂過小活物后,我就掃掃院子,黎明即起,灑掃院除。

張:那夠忙活一陣的,很大的院子。

馬:不忙,面積是很大,但是我不掃整個院子,整個院子里的樹葉子,就讓它這么堆著,來一陣大的雨,就回到大地了,這是我的一個基本理念。但是路要掃,剛才我跟你說了,我院里的路大概有一百七八十米長,這么長的路,掃一遍是浩大工程啦,掃一掃路,我都微微有點熱汗了。然后,我給老婆和孩子做早餐,孩子在山下五六公里的一個小學校讀學前班,我老婆要送孩子,平時,她跟孩子的早餐是她做,現在放寒假了,我就讓他們娘倆睡懶覺,她平時大概 6點鐘起來,現在是 8點以后起來,我給她們做早餐,因為她平時特別辛苦。

張:你們用的火是什么?

馬:電和柴混合用。

張:柴是一個土灶嗎?

馬:土灶,專門的土灶,我們是在山上,不缺柴。我在家里沒做壁爐,你剛才看了,木樓,用壁爐會引起火災,不敢用,但廚房里我用的是土灶,農民的那種灶,我們有林地,燒柴這些雜木,我們自己都用不完。

張:對,山上樹林里的枯枝很多。

馬:很多啊,林子要修剪樹枝,枯枝可以做柴禾。上午時間我就這樣度過,如果有建設的話,我就在工地上,如果沒有建設,因為院里蓋房子這個事一下子完不了,建設的時間挺長的。沒有建設,我上午的時間大部分就在陽光下,上午陽光溫和,我看看書,跟老婆兩個人一起做飯,吃飯是很具體的事情,一天三頓,哪一頓都不能少,除非有事情下山,要不然三頓飯都不能少。

張:你的菜是外面買的,沒種?

馬:種了一些,現在還有點顧不上,大概有200多平方的菜地,我還做成梯田。

張:梯田?哈哈!以后房子全部蓋好,好好

搞一下自己的菜地?

馬:吃不了那么多菜,兩百多平米??!

張:搞一小塊就行了。

馬:對,這里一年四季都能長蔬菜,氣候好,熱帶嘛。上午時間很短,孩子十點半下課了,得去接她,光是接送孩子這個工程,我老婆已經很忙了,下午還有一節課,我老婆一天下山三次,騎摩托車。

張:騎摩托車???

馬:騎摩托車很辛苦。我盡量能做飯就做飯,要是有工作,比如說寫東西,或者畫畫,或看書什么那啥,我不做飯,都得她做,她做飯和帶孩子,比較辛苦。過來的這一年多時間,我一直有蓋房子的建設工作,大部分時間在工地,我沒用任何正規的建筑公司,雖然有高人幫我出一些圖紙,把我的想法修訂或者細化,但我自己是工頭,也是監理,又是設計師,我帶著一個傣族的農民工,自己蓋房子,他現在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兄弟了,我們特別親密,兩家關系特別好,他沒有文化,我就帶一個農民工為自己蓋房子。

張:等于他是你的助手?

馬:不是,他去找工人,他做事,我說,指揮,就是由我來定整怎么做,他執行。傣族農民工都是多面手,他們是木工、瓦工、鋼筋工、電焊工,什么都會,所有事情都可以做,包括泥工,我要筑籬笆,他們就編籬笆。我最大的成就感,就是我沒有用正規的建筑單位,就完成這么繁復的建筑任務,挺自豪。說心里話,我自己也是個非專業人士,是一個碼方塊字的人,盡管我客串過開發商,幫助做過房地產項目,但不管怎么說,蓋房子我還是外行。

四、魯迅說,中國人搬一張桌子也要流血,改變太難了

張:你現在的讀書寫作,是怎么安排的?

馬:我現在的寫作是集中時間做,我有助手嘛,我口述,集中時間講,比如說我給自己兩個月,這兩個月我就是全封閉,我的助手記錄。

張:你的助手也在這里?姑娘寨?

馬:是的,助手也過來了嘛,他是我徒弟,跟我十幾年了,我口述,看著大屏幕,他敲字,敲在大屏幕上,我看屏幕,然后提出修改意見。

張:最近的寫作是什么情況?

馬:最近寫得不是太多,但也不算少,我來到這里以后,寫了長篇《糾纏》、《荒唐》、長篇紀事《禍福相依》,我還寫了個“童話”作品,另有《溫哥華歷險記》,人民文學出版社出,浙江少兒再出英文版。

張:是因為有了小兒子,才有寫童話的感覺?

馬:對,我給小兒子寫童話嘛,他正好到了自己慢慢讀童話的年紀,現在開始認字了,以后就可以自己讀,這是爸爸專門為他寫的,多好。

張:我有同感,以前,我兒子小的時候,我也忽然對童話有感覺,等孩子長大就沒感覺了。好多年前,我去幼兒園接兒子,騎自行車,他坐在我身后,我就一路順口給他編了個“小皮鞋和小拖鞋的故事”,每天編一點,像連續劇一樣,講給他聽。小皮鞋是個有錢人,小拖鞋是窮人,兩人是好朋友,又經常打鬧。我覺得挺好,后來想寫成書,還沒寫,兒子長大了,我的感覺消失,也就沒有再去寫了。那種感覺很奇妙。

馬:我現在東西寫的不算少,上山以后已經有四本書了,這才兩年多不到三年的時間,三年吧,有四本書了?,F在我寫作狀態好,心境好,身體也好,我就覺得特別愛生活,我每天在工地上,在大山上,大山有一個特點,出門不是上山就是下山,這個地方沒有人,出門要么上山要么下山,不斷的鍛煉,身體特別好,朋友說大馬,你現在的身體比 20年以前還好啊,我說就是就是。

張:是啊,看你光著腳沒事,我都覺得有點冷。

馬:我精氣神特別好,到目前為止一點病都沒有。

張:代謝功能很好。

馬:是的,這是上山帶來的好處,媒體上有一些關于我上山的報道,很多人說馬原嘛,過著是陶淵明的日子,我能從大家的口氣里聽出那種很羨慕,都說你現在這個太棒了。大家都覺得你馬原做就行,別人好像很難做到這一步。我要說的話,其實這個事特別簡單,就是一個決心,啥都不涉及,你要想過我這樣的生活,把你城里的房子賣掉,到鄉下去。

張:哈哈!不要分析來討論去,空說空講,動起來就是了,不過很多人確實不像你,馬原就是馬原,不一樣。

馬:你到鄉下,錢完全不是問題,住的又寬敞,又舒心。但是這個決心是難下,因為,人這個東西,永遠都是想這個想那個,顧慮這個顧慮那個,啥都想要,權衡來權衡去。所以魯迅早年不就是說過那話嘛,說在中國要改變何其難,搬一個桌子也要流血。把生活格局改變,對中國人來說,是天大的事。

張:搬一張桌子也要流血,這話說得太好了。但對你來說,從一個省搬到另一個省,都很簡單,拔腿就走。

馬:我一直都這樣,都覺得很簡單。我讀大學的時候,其實不是讀大學,我讀中專的時候,就想去西藏,有人說西藏那怎么行,你要考慮的問題太多了什么,我不以為然。中專我學的是鐵路,鐵路系統沒有分配,那時候是國家分配,不能自己跑,沒跑成。后來讀大學,1982年大學畢業的時候,我覺得有機會,就去西藏了。

張:你是 77級的?

馬:78級,我說我要去西藏,然后就去了,很簡單。很多人,想一百回也是白想,也不可能去,我想了想就去了。

五、在都市,大家習慣找新鮮感,在鄉下,太陽每天都是舊的

張:你這次生病,好像也是,不想治,拔腿就走了?

馬:是的,我生病了,就這樣想,不能讓醫院的設備決定我的倒計時,走吧,于是我就從醫院里逃出來。

張:開始你還是治療了一陣的吧?

馬:不是治療,開始是檢查,身體不適,出了問題,就去檢查,檢查中間我就逃離了。

張:檢查中間逃離的?

馬:逃離了,我一個朋友寫我的書的序言時說,他把大馬哥的做法稱之為坐以待斃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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