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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蘇油菜坡系列小說的人性彰顯

2015-11-22 10:19喻子涵陳曉莉
當代文壇 2015年3期
關鍵詞:人性

喻子涵 陳曉莉

摘要:油菜坡是曉蘇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一個地名,是典型的中國中西部鄉村形象。油菜坡既是一個歷史空間,也是一個現實空間,還是曉蘇認識世界和體察人生的一個精神空間。曉蘇通過油菜坡系列小說敘事,揭示了特定的歷史時代、特定的空間環境、特定的人物關系、特定的文化心理,在彰顯“人性”巨大力量的同時,倡導和呼喚人際關系的和諧、寬容、理解,充分發揮了小說的勸世、警世、醒世功能。

關鍵詞:曉蘇;油菜坡系列;底層敘事;人性

綜觀曉蘇近年的小說,既有底層現實的觀照,又有精神價值的探尋,還有情感世界的觸摸和人性底蘊的發掘。曉蘇在人性的書寫方面,飽含情感和力度,但這個人性,不是西方價值觀,也不是中國傳統的某種意識觀念所賦予,而是一個村莊一代人的生存處境和命運使然,是天然本能和現實需要結合的產物在文學中的表現,因而曉蘇小說中的人性是原生態的、充滿生命智慧和人文精神的一種本真狀態的個性化描寫。從創作方法和風格上來看,他不是用批判現實主義的手法,而是吸收傳統小說中正必壓邪、善惡有報、神巫發力、懲惡揚善以及大團圓結局等元素,采用理想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使作品充滿詩意、理想和溫情,充滿現代性的民間文化色彩。從創作動機來看,旨在底層關懷,關懷底層百姓在時代轉型中的生存困境與精神苦悶、孤獨寂寞與內心動蕩;同時倡導和呼喚人際關系的和諧、寬容、理解,充分發揮了小說的勸世、警世、醒世功能。

油菜坡是曉蘇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一個地名,是典型的中國中西部鄉村形象。油菜坡比較偏僻、閉塞、落后、貧窮,但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社會發展洗禮、市場經濟熏染、有著時代印跡的一個小山村。油菜坡是曉蘇認識世界和體察人生,以及觀察時代變遷、表達底層意識、書寫民間情懷、展現人性力量的重要載體。油菜坡既是一個歷史空間,也是一個現實空間,還是一個精神空間,在這個空間里,有著曉蘇個人化的現實觀、歷史觀、世界觀、人生觀、文化觀、倫理觀和審美觀。因此,油菜坡上發生的故事,都是特定歷史時代、特定空間環境、特定人物關系、特定文化心理緊密措置的結果。

一以性事為載體的人性弘揚

曉蘇油菜坡系列小說的人性主題很大一部分是通過人物對“性”的態度來體現。關于小說中的“性”,曉蘇明確承認:“性是人性中最幽深、最詭譎、最迷人的部分,如果要讓自己的作品具有人性的深度,閃爍人性的光芒,那你就得直面性這個敏感的話題,大膽地寫性,嚴肅地寫性,藝術地寫性?!雹贂蕴K寫性是“藝術地寫性”,“抓住性心理中那些有美感的地方,用修辭的手法進行展示”②。正是如此,曉蘇小說中的“性”只是一個載體,他通過“性”讓人更多看到的是“人性”這個更大的主題,讓人感受到小說描寫發揮著比“性”更重要的溝通、更大的勸世與感化作用。

《養驢的女人》(《小說月報》2014年第3期)就是一篇通過“藝術地寫性”從而給苦難增添溫情,賦予人生以意義、贊美和弘揚人性的小說。小說中,朱碧紅的丈夫刁德大在城里搞建筑時摔成了植物人,朱碧紅長年累月在家服侍,過得無比凄苦。廖道言與刁德大一起打工,有兄弟般感情,又是鄰居,于是朱碧紅常請他去幫忙給丈夫洗澡,一次朱碧紅央求廖道言也幫她“洗個澡”時,不料被廖道言的妻子韓修竹抓住了。于是,韓修竹的夫妻情感產生了沖突,夫妻關系瀕臨破滅,兩個女人也成了仇人。然而轉機卻發生在一頭驢上。韓修竹替表弟養著一頭母驢,當母驢發情后草水不思,又叫又踢,日夜不安,還沖破驢圈逃跑,但方圓十幾里內沒有哪家養驢,讓韓修竹心急如焚;在尋找公驢交配的過程中,朱碧紅熱心地帶韓修竹牽驢去幾十里外的娘家聯系配種。在這個過程中,韓修竹發現朱碧紅的苦楚不亞于母驢,深深理解朱碧紅侍候丈夫的不易和一個孤獨女人的艱難處境,于是化仇恨為寬容,并且提供條件讓丈夫公開去幫朱碧紅。從反對偷情轉為同情,從認同轉為支持,雖有違公共倫理,但人性的力量和現實民生壓倒一切。小說以人的“根本感受和合理需要”為主旨,充滿了悲憫情懷,并從物性上升到了精神性。

在曉蘇的小說集《花被窩》(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中,大部分作品也是張揚人性、呼喚和諧、倡導寬容和理解的小說。如《花被窩》中婆媳關系一直緊張,但因留守農村的媳婦身體出軌后,反而使婆媳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媳婦秀水擔心婆婆發現花被窩上偷情的秘密,一改往常的態度和做人方式,善待婆婆秦晚香,以免情事暴露和擴散;后來知道婆婆年輕時也有“花被窩”的故事時,秀水不是理直氣壯地報復,而是知音般與婆婆和睦相處。秦晚香年輕時獨守家中也有同樣的經歷,因此,盡管婆媳關系不和,但對媳婦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充滿體諒,一直沒有揭穿媳婦偷情的那層隱私;當媳婦完全改變對待自己的態度和方式時,婆媳倆反而生活在和諧、幸福的氣氛中。小說雖然揭示了特定時代、特定環境下的女性生存狀態與情欲現實,但作者在這背后更在乎的是探討與表達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寬容與和諧的主題,同樣,人性的力量仍然占據著主題思想的上風,與《養驢的女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再如《花嫂抗旱》中表達的也是一種人性的力量。本來花嫂是要記三個男人的仇,因為他們與花嫂的丈夫李寬爭水抗旱使李寬突發心臟病住進了醫院。然而花嫂參與找水并沒有使矛盾激化,反而在花嫂的感召下,四人之間互相幫助,找到了水源,度過了旱情。小說不是停留在表面的抗旱上,還有一種更深層的“旱情”就是性饑渴。小說中的三個男人,自喜是老光棍,陳官高因妻子中風一直分床睡覺,門神的妻子在外打工,花嫂的到來,似乎在增加他們性幻想的同時,也得到了一絲性的安慰。尤其是他們聚餐喝醉后,無意中躺在了花嫂的周圍,這一絲性的慰藉,使他們干涸的心田遇上了甘霖,人性得以復歸。由于性的安慰,三個男人堅硬的心靈變得柔和,莽撞的舉動變得有禮,隔閡轉化成溫順、親切。因此,人性的力量是可以修復人性,可以軟化心靈的硬傷和頑疾,讓心靈重新生長的。

在《回憶一雙繡花鞋》中,人性的力量使背叛融化為寬恕,罪孽融化為溫情。油菜坡七十歲的老人溫九,二十二年前與婦女主任秋紅有一段出軌的情事,秋紅送給溫九一雙繡花鞋作紀念。繡花鞋提回家時,被妻子金菊發現,但溫九沒有告訴金菊繡花鞋的真正來源,與妻子約定,等自己過完七十壽辰才說真相。二十二年間,“繡花鞋”成為橫亙在夫妻之間的一個心結,但金菊并未糾纏和深究,更沒有為此發生戰火,只是默默地猜想與“繡花鞋”有關的女人到底有多大魅力。溫九七十歲生日那天,塵封二十二年的真相終于大白,金菊萬萬沒有想到,情敵竟然是她從來也不曾懷疑過的秋紅。真相揭曉,金菊十分平靜,在寬恕丈夫的同時也解脫了自我,并且還懷想起秋紅并決定要去鎮里看望她。故事講得溫馨感人,呈現出人性的美好。

從以上幾篇小說來看,曉蘇以“性事”為載體,呈現出“人性”的巨大力量。同時,在人性的總框架下,書寫著作家筆下的道德標準和善惡判斷,使油菜坡敘事主題更加含蓄和深刻,富有文化意蘊。

二個性化敘事下的人性探索

油菜坡是曉蘇的精神故鄉,因此,他的油菜坡敘事充滿著個性色彩,有著他獨特的現實觀、倫理觀和審美觀。也就是說,通過一個個富有油菜坡地域特色的精致故事,在展現底層苦難和現實處境的同時,書寫一代人的內心世界和現實生活,揭示現實世界的人性欲望,展現人性的巨大力量。在曉蘇的小說集《花被窩》中,大量的作品是對人性的探索、解讀與呈現,充滿著“現代民間審美意識”和“世俗主義的人文精神”③。

《海碗》講的是一個溫情故事,描繪出人性中的美好品質,贊揚對美好心靈的終生守護。九十多歲的外婆一直珍惜她的那個海碗,不僅是她的餐具,還當成她的玩具,一天到晚抱在手上,放在枕邊,神圣不可侵犯。然而海碗太舊、太土、太臟、太影響觀瞻,并且由于海碗在外婆心中占據絕對地位,全家人都嫉恨這個海碗。搬新房時,父親下令不準帶上海碗,然而外婆死活要帶,否則就不搬去新家,最后以可以帶上海碗但不要用它為前提達成和解。然而兩個月的新鮮勁一過外婆便不肯用新碗吃飯,找出海碗要把飯菜倒在里面吃,父親氣不過將外婆的海碗掀下桌子摔成兩半。外婆以絕食相威脅,幾天的絕食迫使母親找鋦匠把兩半破碗補上才平息事態,父親也以外婆不再上餐桌吃飯為條件同意外婆使用海碗。但是沒過多久,家里來了客人,吃晚飯的過程中,外婆不知不覺捧著海碗走到餐桌邊,父親的臉當時就變了,只因有客沒有當場發火,隨后父親就悄悄把海碗扔進屋后的藕塘里。外婆不見海碗,哭得死去活來,“我”和母親在家里到處找海碗都沒找到。神奇的是,外婆判斷海碗就在藕塘里,一個高齡老人居然悄悄走進藕塘在泥水里把她的海碗找到,破涕為笑,無比開心。從此,父親心靈受到浸潤,覺得海碗對于外婆的生存有著無比重要的意義,于是解除了禁令,允許外婆帶著海碗在餐廳吃飯,而外婆也活得更加有滋有味,一家人其樂融融。小說通過海碗的一連串故事,寫出了沖突與包容、隔閡與融合的實現轉化的人性力量。

小說中外婆死活不肯放棄這個海碗,是因為這個海碗承載著一段傳奇歷史,有著更深層的人性內涵,時時釋放著外婆年輕時的珍貴記憶。她曾數月用這個海碗送飯送菜,救護一位受傷隱藏在村后山洞中的剿匪小分隊戰士;她也曾用這個海碗在年輕的外公赴死前送去最后一餐裝有四層食物、滿滿當當的豐盛飯菜。她對兩個男人的雙重情感寄予于這個海碗,使其成為外婆大半輩子的心靈寄托,總有那么一絲溫馨支撐外婆生存的勇氣和力量。故事寫得跌宕起伏、精彩動人,因而蘊含的人性內涵便更是豐富厚重。外婆越老越小氣,甚至有些吝嗇過頭,不準任何人用她的海碗,但她卻用海碗做出驚人的舉動:一個叫化子路過門口,外婆把一海碗米花糖全部送給了叫化子;外婆端著一海碗餃子鬧著要在門口去吃,內心的動機是希望叫化子再次出現,而恰好叫化子就默契地到來,外婆便一個一個地喂叫化子吃餃子,全家人發現后十分震驚。母親后來想起,原來那個叫化子的輪廓和眼神太像外公,也像那個剿匪戰士。外婆顯然被這個叫化子激起了存儲心中幾十年的珍貴記憶,人性復萌。溫馨感人的場面呈現出人性深處的微妙景觀,傳達出人性深處的美好情愫和巨大能量。

《看稀奇》中,因丈夫與鄰居李子木下棋輸掉十塊錢,老兩口起矛盾,長時間分居、分灶、不說話;丈夫與鄰居李子木也因十塊錢的輸贏互不來往、形同陌路人。一天,從城里來了一對年輕男女,在村口下車后看到鄉間美麗風光就到草地上親熱,成了鄉村人從未見到的“稀奇”事。先是丈夫發現這一“稀奇”,趴在屋前的石磴上看不夠;老伴臘英見狀以咳聲暗示,但丈夫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熱情地邀請臘英并把她抱上石磴一起看“稀奇”;鄰居李子木看到老兩口的異常舉動,倍感驚奇,被臘英的丈夫發現后也叫來一起看“稀奇”。三個老人看著這“稀奇”,被年輕男女的親熱打動,激發了人生的美好回憶,其矛盾瞬間化解。老兩口開始互相說話了,晚飯一起吃了,丈夫還對臘英說晚上搬回大床一起睡;李子木送來豆腐花,并悄悄在碗底壓上了十塊錢,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心結終于消失。這是一個人性激發、溫情回歸、親情和友情蘇醒的故事,一方面寫當今農村的凋敝、留守老人的寂寞、文化生活的單調;另一方面揭示寬容、溝通、理解對于維護人際和諧與人情倫理的重要性,給閉塞、單調、冷漠的油菜坡添上一絲人性的溫暖。

《死鬼黃九升》中,黃九升與馬燈旺是情敵,因為媒婆把潘金枝帶到村里時本來是介紹給老光棍馬燈旺的。當時潘金枝的父親住院開刀要五百元錢,馬燈旺去村外借錢的時候,黃九升半路插足,拿六百元錢把潘金枝娶走,不料婚后黃九升在外面打工時從高樓摔下死了。馬燈旺一直喜歡潘金枝,明里暗里都幫她,黃九升死后為他燒紙、挖坑、砌墳、扛碑,一點都沒把黃九升當情敵看??膳私鹬ο铀F、太老實,不想嫁給他而要嫁到鎮上去。當潘金枝和別人上床,死鬼黃九升就作法讓她頭疼,盡管馬燈旺在黃九升外出打工時曾與潘金枝睡過,但死鬼黃九升最后還是成全了他們。為黃九升立碑的那天晚上,酒醉后的潘金枝和馬燈旺不經意間睡了一夜,潘金枝居然沒有頭疼,于是潘金枝認命地嫁給了老光棍馬燈旺。這篇小說體現另一種形式的隔閡與理解、仇恨與寬容,盡管故事有點魔幻,但透射出作者的人性思考:好人應該有好報。

《陳仁投井》也以個性化的敘述、精巧的情節推進,描寫人性中“善”的回歸。陳仁被不孝的兒子和媳婦趕出家門,住在鄰居老湯的牛圈里,讀高中的女兒地耳為了父親不住牛圈,決定南下打工掙錢給父親蓋一幢新房??墒堑囟诮ǚ康倪^程中突然上吊自殺,陳仁唯一的希望破滅,于是不想活了,想找個井跳下。陳仁投誰家的井,體現出他的愛恨情仇。因為當地有個風俗,誰家的井如被人用來投井自殺就會走霉運,這口井也會成為廢井,因此,投井的人都會去投仇人的井。陳仁去看過兒子家的井,因為他恨兒子不孝;他去看過村長尚元寶家的井,因為他恨村長把村里的倉庫寧愿給情人養雞也不肯讓他居??;他去看過包工頭周大本家的井,因為是周大本把地耳在桑拿城做小姐的事傳出來造成地耳上吊自殺的;這些仇人也猜測陳仁要投自家的井而紛紛找陳仁說情。陳仁失蹤后,大家驚慌不已,紛紛在自己家的井里尋找陳仁,最終人們發現陳仁在由水坑改成的自己家的水井里淹死。小說本來寫底層人物的處境、絕望與復仇,但結局并非那樣,而是一種反抗與忍耐的生命敘事,書寫出人性深處本應有的善良本性。這種人性力量的表現是讓人震動的,在充滿藝術個性和傳統文化精神的敘述下,不僅是對善良和孝悌的強烈呼喚,同時也是對冷漠和自私的深刻批判。

三底層書寫背后的人性彰顯

曉蘇的小說大多關注社會轉型期底層人物的生存處境、人生悲歡和人性欲望,在悲憫情懷中揭示社會的荒誕,呼喚人性的善良。如曉蘇的短篇小說《皮影戲》(《廣西文學》2014年第1期),以其精湛的筆法和巧妙的敘事,將一出原本啼笑皆非的“荒唐”事件演繹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并最終以一種感人至深、發人深省的方式直達人心,彰顯出人間真愛與真情的復蘇以及傳統民間文化在新時代所散發出的獨特人性光芒。

小說中的打工仔余孝成,小心翼翼地在大城市打拼,從來不敢對生活有半點怨言,他膽小卻孝順;阿茭,一個被人唾棄的按摩妹,在燈紅酒綠中逐漸迷失了自我,沾染了不良習氣,她輕浮卻真誠。他們卑微地生活在城市的邊緣,命運的錯綜,生活的糾葛,讓兩人達成了一筆充滿銅臭氣的“買賣”,進而踏上了一段“荒唐”之旅。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并未在兩人的預料之中平穩發展,諸多矛盾層出不窮,“始料未及”而又在“情理之中”??v向看,余孝成、阿茭和母親構成一組“新舊傳統”之間的矛盾,“起早床”、“扔煙袋”、“做家務”、“陪演戲”等一系列考驗居然“有驚無險”,逐漸讓阿茭重拾人性的美好。橫向看,余孝成、阿茭和金磚構成一組“人性善惡”之間的矛盾,阿茭與金磚先有“肉體交易”矛盾,余孝成與金磚后有“皮影交易”矛盾,雖然這兩個小矛盾時間上有先后,但卻如兩條小溪匯合在一起組成大矛盾。兩組大矛盾縱橫交錯,將“情感”這張網織得精彩絕倫,使其演繹出復雜的人性大戲。

小說中的皮影戲,在虛幻中蘊藏美好;人生戲,在現實中飽含無奈,這兩者之間承載著太多的人生不易,不禁令人聯想到人間的有情和無情。從祖上傳下被視若珍寶的皮影戲,其本身所具有的崇高意義被一次一次的消解。首先,皮影戲已經在這個光怪陸離的時代走入了尋常百姓家,甘當“門神”(張飛與關羽)。其次,為了躲避母親的諸多“猜疑”,皮影戲再一次淪為情欲的“擋箭牌”(西門慶與潘金蓮)。最后,為了成全一片“孝心”,不讓阿茭的身份敗露,皮影戲又再次成為保守“秘密”的“封口費”,讓金磚的“惡”反而成就了人性的“善”,在那一刻,所有的人倫道德在這里都變得蒼白無力,唯有真情的流露感動著余孝成和阿茭,回蕩在天地間。最后一出人肉“皮影戲”,卻將實體存在的“皮影”化為一種精神性的存在,彰顯出人性的復蘇。人世間的是非善惡,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人生的陰差陽錯,悖論叢生,唯有高嘆一聲: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看似荒誕的一切卻又暗含人生某種順理成章的宿命。

除了《皮影戲》,在曉蘇的小說集《花被窩》中,基本都是底層敘事的作品,但其背后仍是對人性的探索與表現。如《幸福的曲跛子》,寫“幸?!北澈蟮男了崤c無奈,寫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體諒。曲奇和他的妻子毛娟從南方打工回來后建起了樓房,請客時卻不請“我”。按說是“我”把毛娟帶到南方打工,讓他們夫妻有機會賺錢的,況且在南方時三個人還經常在一起,“我”還幫過他們不少,于是心中總有一層隔閡,但又說不上什么矛盾。由于鄰家女子“我”在南方打工時是在桑拿城當按摩女,要不是曲奇南下毛娟也差點做上這個工作,因而曲奇十分瞧不起并在心中憎恨“我”。毛娟去南方打工是想賺錢像“我”一樣建一幢漂亮樓房,曲奇怕她走上邪路勸她回家,然而無效,只好留下打工;對于打工賺錢的迫切、方式與不易,曲奇心中充滿理解和寬容。曲奇的工作是在地下停車場看車,夫妻倆的收入遠遠夠不上建房的錢,一場車禍讓曲奇的左腳被碾斷,獲賠了10萬元,回家后用這筆錢建起了樓房。樓房雖然建起了,但夫妻倆內心并不覺得光榮和暢快,因為建房的錢不是一筆一筆勞動掙得??蛠砜屯?,曲奇盡管無比高興,而毛娟卻時不時躲在角落暗自哭泣,“我”見狀后打去電話勸慰,這時才得知,那場車禍是曲奇自己把他的腳伸到車輪底下壓斷的。故事很辛酸,底層百姓各有各的困惑和苦衷,為了生存與發展,各尋各的辦法,各走各的“捷徑”。小說講述到這里,似乎夫妻之間、朋友之間所有的嫌隙與不快、芥蒂與隔閡一下子全部釋然和消解,無須譴責而只有同情。作者對這種特殊經歷、特殊情感、特殊行為的敘寫的背后,卻是對轉型期社會底層百姓生存處境的深度關懷,也是對“一代人”的人性景觀的深度描繪。

在《礦難者》中的小斗,借一場透水事故自己奔向透水的礦底而遇難,深層動機并不是想訛詐礦主20萬元的賠償金,而是想結束生命把原本不該屬于自己的柳絮還給四十多歲仍打單身的哥哥大斗;相貌丑陋、木訥老實、腦袋頂上還長著瘌痢的大斗,一心想攢夠五千元錢的植發費,改善自己的形象以便娶到老婆;小斗的妻子柳絮喪偶后本來可以憑借漂亮、聰慧、精明改嫁給喜歡她并有房有車有店鋪卻中年喪偶的老皮,可是柳絮看到小斗遺言,知道死因后回心轉意決定改嫁給大斗。這樣一種曲折的過程和突兀的結局,雖然有違情理但又在情理之中。這些人物故事的背后,傳達的是作者的悲憫情懷和人性的力量,在揭示底層生活境況的同時給底層民間抹上一絲溫暖,充滿著民間世俗的鄉村倫理和規范之外的隱秘法則。

而《椏杈打兔》中的三個主要人物,呈現三種命運,產生三種結局,講述的雖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傳統故事,但是人性的力量仍然支撐著故事的靈魂。1.石國柱是一個徇私舞弊沒有好下場的代表。石國柱與毛洞生是村里當兵的兩名候選人,在選拔過程中,忠厚、勤快、技能好的毛洞生本來樣樣領先,但是石國柱的母親用肉體賄賂武裝部長,石國柱選上了。當上工程兵的石國柱,在部隊修鐵路放炮時炸斷了兩條腿退伍回家,喪失了勞動能力,夫妻生活也不和諧,他老婆還與毛洞生有著曖昧關系。2.毛洞生一個“椏杈打兔”式的人物,命途多舛、時運不齊的代表。毛洞生為了能有機會再去當兵,請村長把他的年齡改小了五歲,但是陰差陽錯還是沒有當上。毛洞生年滿六十周歲,按說可以到鎮里領取養老金,但又沒有六十年前的出生證,唯一的證據是毛洞生出生時山洞口刻有他的出生日期,當費盡周折拍成照片拿到鎮里,誰知這個證明不起作用,最后只好放棄申領養老金。盡管這些好事與他無緣,但他過得平安健康、無災無難。3.姜廣財是一個貪婪沒有好結果的代表。毛洞生家庭困難,村長一心想幫他,便出主意將洞口上的出生日期拍成照片送到鎮里作證明以領取養老金,但油菜坡村只有姜廣財的手機能照相,可是姜廣財獅子大開口,索要兩百元錢才肯照。兩天后姜廣財騎摩托去鎮里領自己的養老金,回來的路上翻車死亡。小說主人公毛洞生面對其一生的坎坷和身邊發生的各種事故,明白了一切,也頓悟生命與運氣的本質和規律。小說體現的人性力量及其社會功能,一方面告訴人們命運是一種自然規律,命運的核心是真善美與假惡丑在一定時代的組合,不同的組合產生不同的命運,人們不能隨意違背;另一方面,通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傳統故事的講述,呼喚道德與良知,鞭撻種種丑惡現象,拯救公平與正義,疏導社會矛盾,倡導社會和諧。

曉蘇的小說,無意于宏大的情節構造,也無心于眼花繚亂的西方敘事技巧的“嫁接”,而是一株自覺結合當下國情進行“底層化”和“民間化”創新培植的神奇植物,它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搖曳在轉型期的中國鄉村,已見枝繁葉茂、郁郁蔥蔥。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曉蘇是一個具有民間智慧、深諳民間文化的“說書人”,他總是能在蕓蕓眾生的習以為常中“見微知著”、“一葉知秋”,這不單是一種技能,而是一種樸實的生活態度和民間審美的思維方式,正如他的每篇小說都發生在油菜坡這一充滿文化性格和精神傳統的地方一樣,曉蘇正逐步向小說中滲入一種“有意味的形式”,正如曉蘇說:在既有“可讀性”又有“可講性”的精致創造中,讓人性的力量充分得到彰顯,使人類的精神困境得到解圍,使小說的藝術魅力發揮到極致。

注釋:

①②杜雪琴:《從油菜坡生長的鄉村小說曉蘇先生訪談錄》,《世界文學評論》2010年第2期。

③王澤龍:《俗世的精神與俗世的審美評曉蘇〈人性三部曲〉》,《小說評論》2002年第1 期。

(作者單位:貴州民族大學)

責任編輯童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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