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書

劉年

印度

有一天

我會去印度

不帶手機，不管歸期，不管開銷

不管塔爾沙漠的季風

會走一些鄉村

看炊煙，孩童，老牛和水井

看農耕文明的落日

可能會找一個印度女人

像翻閱佛經一樣，揭開她的紗麗

會進一些寺廟

進香，跪拜，看菩提樹的花

會在人潮人海中

蹲下來，聽玩蛇人的笛

會在人潮人海中

停下腳步，回頭

會脫掉全部偽裝和面具

在恒河里沐浴

喝一口恒河的水

對著水去的方向

流盡平生的淚

然后，會回家

不再向往遠方

靜靜地種菜，輕聲地說話

淡淡地笑和回憶

會經常去水邊

等魚上鉤

等她叫我吃晚飯

等死

超市

走進來，卻忘了要買什么

物質的國度，溫暖、絢麗、整齊

每種商品，都有身份證和故鄉

什么都缺，卻感覺什么都不必要

導購員的殷勤，和我的悲傷一樣徒勞

出來，便是整整齊齊的城市

這是個更大的超市。每個人

都有包裝、用途、識別碼和保質期

看不見的貨架后面

死神，是個時間充裕的家庭婦女

推著小車，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偶爾，摘下自己喜歡的

停電后，躺在棺材一樣漆黑的床上

才想起，我要的是蠟燭

焚書

1

墳頭草，充滿了生機

像他的胡須

2

《遠》在手里，溫順如白鴿

一聲尖叫，翅膀被撕下來了

一群群黑字，螞蟻一樣，葬身火海，卻不吭一聲

3

和紙錢不同，詩的火焰，帶有肉色

4

撕到《口琴》一頁

想起了右手的單車和左手的口琴

那時，身前身后，天上地下，全是雨

那時的我，頭發很長，淚水很淺

那時，特別想有一份安靜的穩定的工作

以及一堆火

5

芭茅花依然白著

到處都是風，到處都想燃

必須十分小心

6

我們一生都在燒一本書

每過一天，就撕下一頁，投入時間的火

7

全世界都曾反對我寫詩，父親是最早的

他說，詩如劍，兩面有刃，一面傷人，一面傷已

反對無效。那時候，他已經衰老

那時候，我已經知道，說這話的，是真正懂詩、愛詩的

8

燒《虛構》《廢墟》兩首的時候

火里有輕微的爆裂聲

9

冷卻的灰

是生命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