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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好奇”在《史記》中的文本呈現——以“故事”和“或曰”為例

2016-03-15 16:02孫文起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 2016年2期
關鍵詞:好奇故事史記

孫文起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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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好奇”在《史記》中的文本呈現——以“故事”和“或曰”為例

孫文起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摘要:“好奇”是《史記》重要的藝術特色,以往關于這一問題的討論多圍繞人物塑造、敘事技巧以及司馬遷個性氣質等方面展開。其實,無論太史公的愛奇還是《史記》的奇氣,均要通過一定的史料處理方式呈現在文本層面,因此,史料的甄選與镕裁成為理解《史記》好奇的重要途徑,而“故事”與“或曰”則是好奇在《史記》文本中的具體呈現方式?!妒酚洝分械摹肮适隆庇邢壤?、成法、舊事之義,而“或曰”則引述關于歷史事件的不同記載。通過對“故事”與“或曰”的文本分析,可以了解《史記》作者對逸聞軼事的好奇,以及這種好奇的創作心態賦予作品獨特的藝術氣質。

關鍵詞:《史記》;好奇;故事;或曰

一 、問題的提出

好奇既是《史記》的藝術特色,也涉及《史記》的史料價值取向。由好奇引發的諸多問題,如《史記》的敘事與人物塑造,太史公的歷史觀,班、馬史法的異同等,向來是《史記》研究的熱點?!妒酚洝泛闷嬲f由來已久,司馬遷《報任安書》曾云“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1]2735,所謂“倜儻非常之人”,定有非常之事,而非常之事又會在敘事層面帶來非常之筆。非常之人、非常之事與非常之筆是好奇在史料處理上的直接體現。

后人對《史記》的好奇褒貶不一,揚雄《法言》云“文麗用寡,長卿也;多愛不忍,子長也。仲尼多愛,愛義也;子長多愛,愛奇也”[2]507,班固《漢書·揚雄傳》稱太史公“不與圣人同,是非頗謬于經”[1]3580,又對《史記》“論大道先黃老而后六經”[1]2738頗有微詞?!段男牡颀垺芬环矫鎻摹拔摹钡慕嵌瓤隙恕妒酚洝返臄⑹聝r值,其《史傳》篇云“(《史記》)雖殊古式,而得事序焉”,而另一方面又沿襲班固舊說,稱“爾其實錄無隱之旨,博雅弘辯之才,愛奇反經之尤,條例徧落之失,叔皮論之詳矣”[3]284。唐宋以降,對《史記》的好奇可分為兩種意見,一者從文學的角度肯定太史公的好奇給《史記》帶來獨特的氣質,如司馬貞《史記索引后序》云“其人(司馬遷)好奇而詞省,故事核而文微”[4]9,蘇轍亦云《史記》“其文疏蕩,頗有奇氣”[5]381;另有從史學的角度批評好奇心理造成了《史記》史料可信度的下降,如歐陽修《帝王世次圖序》云“至有博學好奇之士,務多聞以為勝者,于是盡集諸說而論次,初無所擇,而惟恐遺之也,如司馬遷之《史記》是矣”。[6]421以上前賢所論或有不同,但無論從何角度,有關《史記》“好奇”的討論多圍繞史料而起。

《史記》的創作面臨著復雜的史例傳統與史料來源?!稘h書·司馬遷傳》云:“(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策》,述《楚漢春秋》,接其后事,訖于天漢”[1]2737,從班固的記述可知《史記》依據的幾種前代文獻體例各不相同,這就意味著《史記》的紀傳體創作并無成例可供遵循。在史料選取方面,太史公涉獵的史料范圍遠要超過班固所舉文獻,甚至可以推斷太史公時代的歷史文獻皆可能成為《史記》的史料來源,然而,三代史料歷史久遠,經秦火已甚為淆亂蕪雜,加之西漢當代史料的采掇更多有諱忌,因此,《史記》的作者勢必要在史料取舍上也要有非常之策。

《史記》特殊的創作背景決定有關《史記》好奇的討論要從史料的選汰入手,所謂史料的選汰是指撰史者在一定的歷史觀念下對各類史料所作的甄選與镕裁。事實上,《史記》文本中有許多特殊的敘述方式或指稱用語往往透露出撰史者選汰史料的過程,這里,不妨以或曰與故事為例,試看《史記》作者如何在復雜的史料背景下講述歷史,這種史料處理方式又是如何讓《史記》呈現出“好奇”之貌。

二 、《史記》“故事”的奇聞色彩

《史記》的好奇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史料的性質,在《史記》文本中隨處可見與好奇相關的奇人奇事,但如若追索這些史料的來源就要注意“故事”一詞。

故事的詞義古今大相徑庭,《說文》云:“(故),使為之也”[7]123,可理解為事之原委;“(事),職也”[7]116,似有職官之意。先秦典籍中“故事”多與“故實”相通,主要指稱舊事,如《國語·周語上》云“賦事行刑,必問于遺訓而咨于故實”[8]23。又有《商君書·墾令》云“故農不離其故事,則草必墾矣”[9]20,因此,故事亦可解釋為舊業。

《史記》中的故事,除舊事、舊業外,還有成法、先例之義:

蘇秦既死,其事大泄。齊后聞之,乃恨怒燕。燕甚恐。蘇秦之弟曰代,代弟蘇厲,見兄遂,亦皆學。

及蘇秦死,代乃求見燕王,欲襲故事。(《蘇秦列傳》)[4]2266

高皇帝建天下,為漢太祖,王子孫,廣支輔。先帝法則弗改,所以宣至尊也。臣請令史官擇吉日,

具 禮儀上,御史奏輿地圖,他皆如前故事。(《三王世家》)[4]2110

據《蘇秦列傳》,蘇秦、蘇代兄弟皆學縱橫術,蘇秦死后,蘇代往謁燕王“欲襲故事”,即打算繼承蘇秦舊業?!度跏兰摇返牟牧铣鲎载┫嗲f青翟的奏章,其中提到“先帝法則弗改”,因此“他皆如前故事”,此處故事應解釋為先例。

從詞義角度,舊業與先例確有差別,但若將二者置于文本背景之中,會發現“業”與“例”皆與人物事跡相關。如蘇秦以縱橫術行于列國,蘇代所襲舊業,與蘇秦縱橫事跡不可分;《三王列傳》的故事指先朝舊例,即有成事在前,后人得以效法,所以,故事并非憑虛,其核心內涵應指舊事。

史實是歷史敘事的基石,其在史書中的價值自不必贅述,不過從探討《史記》史料性質的角度,《史記》中的故事是否真實,則是值得細究的問題。在《太史公自序》中,壺遂大夫提出《史記》創作必要性的問題,對此,司馬遷一方面駁斥盛世不必撰史之說,另一方面強調《史記》的創作是“述故事,整齊其世傳”,所謂“述故事”可解讀為述“舊事”或傳“舊聞”。在《報任安書》中,太史公亦自云“仆竊不遜,近自托于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1]2735,“述故事”與“網羅舊聞”乃編排史料,達到“整齊其世傳”的目的,至于對這些故事、舊聞的選汰則取決于作者的史料觀。

后人從《太史公自序》、《漢書·司馬遷傳》等文獻了解到《史記》成書的復雜性。就其史料來源而言,除司馬遷之外,司馬談、褚少孫、馮商等人掌握的史料皆可為《史記》所取材。因此,若要了解史料進入文本的過程,首先要了解《史記》史料在當時的存在狀態。眾所周知,《史記》數篇可證實為褚少孫補作,其中《外戚世家》的一段文字頗值得推敲:

褚先生曰:“臣為郎時,問習漢家故事者鐘離生。曰:‘王太后在民間時所生女者,父為金王孫。王孫已死,景帝崩后,武帝已立,王太后獨在。而韓王孫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間白言太后有女在長陵也?!盵4]1981

此段記王太后的一段秘事,口述者是“習漢家故事”的鐘離生,褚少孫將其引入史傳,可見所謂“漢家故事”不但包括時事與舊聞,也包括類似坊間傳聞性質的材料。

在漢代,遵循先例是各級官吏行使政務的重要原則,因此,故事的保存受到當政者的重視?!妒酚洝り隋e列傳》云“(晁錯)以文學為太常掌故”,《集解》引應劭注云:“掌故,百石吏,主故事?!盵4]2745褚少孫論及其續補《龜策列傳》,云“臣往來長安中,求《龜策列傳》不能得,故之大卜官,問掌故文學長老習事者,寫取龜策卜事”[4]3226,“習事”即習故事。

掌故的職責在于收集、記錄故事,故事內容首先是先例、成法,如《漢書·平帝紀》詔曰:“皇帝仁惠,無不顧哀,每疾一發,氣輒上逆,害于言語,故不及有遺詔。其出媵妾,皆歸家得嫁,如孝文時故事?!盵1]360引文中,遺詔所云“遣散媵妾”并非漢平帝口諭,而是遵照漢文帝以來舊例執行,所謂故事乃成法,為當朝施政所用,因此必有專人執掌。

除了先例、成法外,掌故所掌“故事”還應包含較多雜聞:

南方老人用龜支床足,行二十余歲,老人死,移床,龜尚生不死。龜能行氣導引。問者曰:“龜至神若此,然太卜官得生龜,何為輒殺取其甲乎?”近世江上人有得名龜,畜置之,家因大富。與人議,欲遣去。人教殺之勿遣,遣之破人家。龜見夢曰:“送我水中,無殺吾也?!逼浼医K殺之。殺之后,身死,家不利。人民與君王者異道。人民得名龜,其狀類不宜殺也。以往古故事言之,古明王圣主皆殺而用之。(《龜策列傳》)[4]3228

《龜策列傳》也出自褚少孫之手,據其所載,自古似有“明王圣主殺龜”之說,文中“以往古故事”應理解為按舊的說法,至于其事跡虛實并無確考,因此,故事在漢代并不限于當朝成法遺訓,其內涵遠比字面意義更為廣博。

掌故大多出身太學博士弟子,《史記·儒林列傳》引公孫弘奏章曰“一歲皆輒試,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高弟可以為郎中者,太常籍奏”[4]3119。漢代的郎官亦多出身博士弟子,如司馬遷乃博士弟子出身而為郎官,褚少孫亦于郎官時得聞王太后秘事。掌故既與郎官常相熟識,其所掌故事以及其私下所聞舊事皆可為《史記》重要的史料來源,故事的性質會直接影響《史記》的史料性質,故事的奇也為《史記》的好奇創造了條件。

《史記》故事的好奇并非個別現象,以《滑稽列傳》為例,司馬遷起初記三人,褚少孫意猶未盡,又以“外家傳語”續補六人事跡:

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齊威王橫行。優孟搖頭而歌,負薪者以對。優旃臨檻疾呼,陛楯得以半更。豈不亦偉哉!”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經術為郎,而好讀外家傳語。竊不遜讓,復作故事滑稽之語六章,編之于左??梢杂[觀揚意,以示后世好事者讀之,以游心駭耳,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盵4]2745

褚少孫所續“故事滑稽之語六章”,其中涉及六位滑稽人物:郭舍人、東方朔、東郭先生、淳于髡、王先生、西門豹。收錄滑稽故事的目的無外“覽觀揚意,以示后世好事者讀之,以游心駭耳”?;适略跐h代廣為流傳,其中不乏奇文奇事,在尚奇文化風尚的影響下,東方朔等滑稽人物的事跡尤為人樂道?!段男牡颀垺ぶC隱》篇系統地論述了諧謔文化的淵源,其贊曰:“古之嘲隱,振危釋憊。雖有絲麻,無棄菅蒯。會義適時,頗益諷誡??諔蚧?,德音大壞?!盵3]272在劉勰看來,滑稽并非“空戲”而“釋憊”,其存在意義在于諷諫,《滑稽列傳》人物事跡正與這種觀點遙相呼應,這也為此類故事的入史提供了正當理由。

故事內涵向雜事延伸與漢儒慕求博洽通達有關。班固在《漢書·楚元王傳》贊曰:“自孔子后,綴文之士眾矣,唯孟軻、孫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楊雄,此數公者,皆博物洽聞,通達古今,其言有補于世?!盵1]1972儒者后學對博物洽聞尤為稱道,從鐘離生“習漢家故事”到褚少孫征“往古故事”,不難發現漢人所言故事已體現出博物好奇的一面,如從敘事的角度,那些異于常情的故事更能夠滿足受眾的好奇心理,因此,《史記》中故事的奇氣也是時代風尚的反映。

三 、《史記》“或曰”在史料選汰中的作用

后世對《史記》史料選汰或有微詞者,大多不會否認太史公是善得“事序”之才。史實是撰史之本,《史記》的經典性首先源于它的真實可信,因此,在追求史實的基礎上展現歷史更為豐富的一面,就需要利用一定的敘說手段組織材料?!盎蛟弧笔窍惹刂T子作品和經典注疏中是較為常見的引述語?!妒酚洝分械幕蛟?,有的屬于正常行文,有的則涉及史料的處理方式,從中可以看出好奇傾向在敘事層面的作用,因此值得關注。

《史記》中或曰的敘事意義主要取決于其所引述的史料在歷史敘事中的作用:

伊尹名阿衡。阿衡欲奸湯而無由,乃為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于王道?;蛟?,伊尹處士,湯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從湯,言素王及九主之事。(《史記·殷本紀》)[4]94

有關伊尹的傳說散見于先秦兩漢的史、子文獻,種種異文多圍繞“伊尹生空?!焙汀耙烈松虦闭归_?!妒酚洝窋⑹鲆烈鍪说慕涍^列舉兩種不同的說法,前者的核心是“負鼎俎,以滋味說湯”,即伊尹求仕;后者用或曰引述,意在表現商湯求賢。就材料來源而言,伊尹負鼎說商湯的故事見于《文子》、《淮南子》;商湯聘迎伊尹的記載雖無前代文獻直接印證,但在《孟子》、《楚辭·天問》及《呂氏春秋》中皆有很多描述商湯求賢若渴的文字,《史記》所謂“五反然后肯往從湯”的演繹當是這種歷史話語的延續?!妒酚洝返倪@兩條材料源于前代文獻記載,二者依據的都是商湯舉賢任能的事實,只是在流傳的過程中演繹出不同版本的故事。由于材料性質一致,故《史記》將二者并舉,并不作是非判斷。

類似的例子亦見于《史記·齊太公世家》:

呂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奸周西伯。西伯將出獵,卜之,曰“所獲非龍非彲,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于是周西伯獵,果遇太公于渭之陽,與語大說,曰:“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圣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惫侍栔弧疤?,載與俱歸,立為師?;蛟?,太公博聞,嘗事紂。紂無道,去之。游說諸侯,無所遇,而卒西歸周西伯?;蛟?,呂尚處士,隱海濱。周西伯拘羑里,散宜生、閎夭素知而招呂尚。[4]1477-1478

《齊太公世家》列舉三條史料記敘呂尚出仕,首條材料可看作是敘事的主干,就情節而言,又可分為太公以“漁釣”干西伯、西伯出獵占卜以及西伯、太公問對等三個部分。后兩條材料以或曰的形式引述,內容較為簡略,但立意各有不同,其中,太公“嘗事紂”一事可看作首條材料的補充,第三條材料云散宜生、閎夭在文王被拘之時招納太公,則完全不同于首條材料的記載。三條材料反映了西漢時期文獻記載齊太公事跡的差異。

先秦歷史人物多流于傳說,其事跡往往或實或虛,譬如太公“漁釣”與伊尹“負鼎”的情節頗有雷同,存在人為演繹的痕跡。呂尚作為文王重臣、齊國始祖,其言行自然多見于史、子文獻,然而這些文字記載與伊尹故事一樣駁雜難辨。從現今流傳的關于伊尹、呂尚的各種傳說,可以推斷太史公所面對的此類先秦史料十分復雜。由于伊尹、呂尚都是不可或缺的歷史人物,因此,在無法獲取信史材料的情況下,或曰體現了史傳作者對文獻實際情況的尊重和對史料質、野不一的寬容,這種史料處理態度使得大量奇聞軼事進入史載,成為《史記》好奇的直接體現。

《史記》的好奇既指跌宕起伏之文,也指激揚難抑之情。史家的客觀總是相對的,情感因素有時會影響撰史者對史料的取舍標準。在《史記》八書中,《封禪書》蘊含的情感最為豐富。究其原因,一是封禪泰山于漢王朝意義重大;二是太史公的父親司馬談因未能跟隨武帝封禪泰山郁郁而終。因此,《封禪書》追溯封禪之歷史,豐隆祭祀之意義,在文獻上務求詳盡其源,甚至敢言縉紳者所不言:

太史公自稱所引內容“語不經見經”,表明其對于史料的性質有著較為清晰的認識?!妒酚洝ご笸鹆袀鳌诽饭弧爸痢队肀炯o》、《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4]3179。事實上,《史記》中并不乏“怪、力、亂、神”之言。為了歷史敘事的需要,擴大史料的選擇范圍是必然之舉。與“或曰”相類似的用法在《史記》中很多,如“鄙人有言曰”(《游俠列傳》)[4]3182、“逆旅之人曰”(《齊太公世家》)[4]1480、“墟中人曰”(《魏世家》)[4]1864等?!妒酚洝返倪@類史料多取自傳聞軼事,用或曰引述看似模糊了史源,其實是一種敘事策略。除此之外,歷史敘事同樣講求行文的流暢,《史記》用或曰銜接史料,又可避免材料混雜所造成的敘述突兀:

其秋,上幸雍,且郊?;蛟唬何宓?,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親郊之。(《史記·孝武本紀》)[4]467

老子修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庇谑抢献幽酥鴷舷缕?,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終?;蛟唬豪先R子亦楚人也,著書十五篇,言道家之用,與孔子同時云。(《史記·老子韓非列傳》)[4]2141

在以上兩則材料中,《孝武本紀》記述的核心是“上幸雍,且郊”的史實,或曰所引應為敘述主體的注解;《老子韓非列傳》在老子事跡后追記老萊子,同樣用或曰引述,主要考慮到老萊子與老子有著相同或相近的學術思想淵源。兩段材料將或曰引述的史料當作有益的補充,如此以來,則豐富了歷史記載,使行文自然流暢。

《史記》中或曰的用法非常靈活,有的并非引述史料,而是作者自設問答。如《史記·宋微子世家》曰:“箕子者,紂親戚也。紂始為象箸,箕子嘆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桮;為桮,則必思遠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輿馬宮室之漸自此始,不可振也?!q為淫泆,箕子諫,不聽。人或曰:‘可以去矣?!釉唬骸疄槿顺贾G不聽而去,是彰君之惡而自說於民,吾不忍為也?!盵4]1609其中,“人或曰”乃作者設言,以此彰顯箕子忠誠。這類行文亦常見于《荀子》、《韓非子》等諸子文。從行文的角度,或曰的使用讓《史記》的文氣更為曉暢,各種性質的材料虛實間出,主客問答錯落有致,與呆板的事件陳述相比,猶有一股奇氣貫穿其中。

由以上所舉例證,可知“或曰”有豐富史源、完善敘事、疏導行文之作用?!妒酚洝分?,《漢書》等正史作品也常用“或曰”的形式梳理史料,所不同的是后世史官所采史料較為質實,“或曰”的使用也逐漸流于形式。

要之,《史記》中的“或曰”與“故事”往往被當作單純的語辭而被忽視。從史料選汰的角度,《史記》中的故事或質或野,從中可以了解《史記》史料甄選的好奇;《史記》中的或曰是一種敘事策略,就此能夠看出作者镕裁各種史料的奇巧之策?;蛟慌c故事在《史記》文本中的作用絕非普通語辭所能及,二者是好奇的心理在史料處理過程中的直接體現?!妒酚洝返暮闷孚呄虿⒎桥既?,漢末出現的一批以故事為名的雜史、雜傳(如《三輔故事》、《漢武帝故事》等),其中有的作品較為質實可信,有的則近于小說家之言??梢?,“史統散而小說興”[10]1的論斷在《史記》的“好奇”中可以得到很好的詮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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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馮夢龍著.古今小說[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

The Text Presentation of “Curiosity” in Shiji --Taking “Story” and “Or Other” as Examples

SUN Wen-qi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Jiangsu 221116, China)

Abstract:“Curiosity” is an important artistic feature in Shiji, about which the discussion in the past was on the literature characters designing, narrative techniques and Sima Qian’s personality. In fact, the selection of historical materials is an important way to understand the “curiosity” in Shiji, of which “Story” and “Or Other” are typical presentation. Through the textual analysis of these two passages, we can understand the author’s “curiosity” in anecdotes, which endows unique artistic nature to the work.

Key words:Shiji ; curiosity;“Story” ; “Or Other”

基金項目:江蘇省高?;痦椖俊皵⑹聜鹘y視域下的先秦兩漢故事研究” (2014SJB382);江蘇師范大學基金項目“早期小說史視閾下的先秦兩漢故事研究”(13XWB20)。

作者簡介:孫文起(1981-),男,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收稿日期:2015-11-23

中圖分類號:I2O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763(2016)02-00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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