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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是人學”命題辨正*

2016-03-16 08:59佟建偉李志宏
武陵學術 2016年2期
關鍵詞:人學命題文學

佟建偉 李志宏

(吉林大學文學院 吉林長春 13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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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是人學”命題辨正*

佟建偉李志宏

(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12)

“文學是人學”的表述不夠嚴謹、準確?!拔膶W”和“人學”是兩個雖有交集但不相同的學科,不可混為一談?!拔膶W是人學”的說法是錢谷融先生對于高爾基“文學是‘人學’或‘民學’的源泉”表述的創造性闡釋。這種說法旨在強調:文學是以“人”的社會生活為主要表現對象,是對人的社會屬性的審美表達。但不能因此而把該論斷的語境和前提虛化,也不能把文學以“人”為中心置換為以“人學”為中心?!拔膶W是人學”的提法所強調的“文學”要以“人”為中心、為主體,要重視“人”的價值,而不是將對人的描寫作為“工具”和“手段”的啟蒙理想卻是不刊之論,在當下仍然具有重大的理論指導意義。

文學是人學文學本性

“文學是人學”的觀點因錢谷融先生的文章《論“文學是人學”》的發表而廣為人知,并為大多數讀者認同,影響深遠。許多前輩學人已對命題的產生背景、理論意義和影響等問題進行過深入的研究并做出了肯定性的回應。但有生命力的理論命題都是開放發展的,需要深入探討,因此這里不揣淺陋提出自己對“文學是人學”觀點的一點質疑。

一、 “文學是人學”命題的緣起

提及“文學是人學”這一命題,人們會想當然地認為這一觀點是錢谷融先生直譯和轉引自高爾基的觀點,因而有必要加以一定的歷史回溯。

1957年2月8日,錢谷融在當時知名的《文藝月報》上發表了《論“文學是人學”》一文,產生了轟動效應,“文學是人學”的觀點為人們廣為傳頌。2001年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了錢谷融先生的專著《散淡人生》。錢先生在專著中的《且說說我自己》一文中對自己當年撰寫《論“文學是人學”》的詳情做了說明:“我原來在題目上是既未加引號,也沒有‘論’字的,就叫做:文學是人學……引號也只打在‘人學’上,從來沒有打在‘文學是人學’上過,那么,后來題目怎么會變成《論“文學是人學”》的呢?那是因為接受了徐杰先生的意見而改成的?!?錢谷融:《散淡人生》,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95頁。而當我們翻閱錢谷融先生1957年的文章時,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高爾基先生曾經做過這樣的建議:把文學叫做‘人學’”*錢谷融:《論“文學是人學”》,《文藝月報》,1957年第5期。。而諸多學者*如,吳泰昌發表在1962年7月18日的《文匯報》上的《高爾基的文學是“人學”辨》,劉寶瑞在1980年第1期《新文學論叢》上撰寫的《高爾基如是說——“文學是人學”考》,發表在《文學評論》1982年第3期上的《關于“文學是人學”問題》。在翻閱查找相關資料并進行認真研究后,都撰文表示高爾基未曾說過“文學是人學”,而只是有過相關意思的表述。如1928年,高爾基在蘇聯方志學中央文員會議的答詞:“首先,很感謝同志們給我這個榮譽,使我成為‘方志學’中的一員。但是,我仍認為我的主要工作,一生的主要工作是人學,而不是方志學?!?Горьлий Алексей Максимович.Ответное слово [на торже ственном заседании центра брюро краеведеоия ] // Собрания сочинений в 30-ти томах.М.,изд.ГИХЛ(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е издате льство художе ственной литературы),1949-1956.том 24,стр.373.而錢先生自己也說自己不懂俄文,只是知道高爾基有過相關意思的表述,而這相關意思的表述也是他從季摩菲耶夫的《文學原理》中看到的*見錢谷融先生發表在1981年第1期《新文學論叢》上的《關于〈論“文學是人學”〉——三點說明》一文。。而1959年由莫斯科教育教學書籍出版局出版的季摩菲耶夫《文學原理》的修訂版才注釋說,這一提法出自高爾基的《論技藝》:“不要以為我把文學貶低成了‘方志學’,(順便說一句,‘方志學’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不,我認為這種文學是‘民學’即人學的最好的源泉?!?高爾基:《論技藝》,《論文學續集》,冰夷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285頁。但這里并沒有說“文學是人學”,因而這一注釋是不確切的。吳泰昌先生對這一論述做了語法分析后認為,“文學是‘人學’或‘民學’的源泉比文學是‘人學’的涵義確切、具體”*吳泰昌:《高爾基的文學是“人學”辨》,《文匯報》,1962年7月18日。。這就說明錢先生只是感覺高爾基有過這樣的想法,而不是說自己真的是在閱讀相關文獻時親眼看到過“文學是人學”的字樣。換言之,“文學是人學”的觀點是錢先生對高爾基觀點的一種主觀的歸納和解讀。

二、 “文學是人學”應該在什么層面和意義上理解

“文學是人學”命題盡管似乎已成為文藝理論中的常識,但很多人并不是真正地理解其含義,不理解其提出的背景,也不知道“文學是人學”應在什么層面、什么意義上理解才不褊狹?!拔膶W是人學”命題的確切指涉并不是從一般的角度談論人,而是從文學意義上談論人,從文學的表現對象和反映內容談論人,因此不能把這個結論無條件的泛化。如果在理論和實踐上以人學取代文學;以人學研究的對象,來要求文學的表現對象以及描寫的對象;以人學意義上的人來規范文學意義上的人,這勢必會影響文學的健康發展,因而,懂得“文學是人學”是在什么層面、意義上來說的很有必要?!拔膶W是人學”說法的實際意義之一,是在表現對象層面上說,文學要以人為主要的表現對象,之二是在反映內容的層面上說,文學是對以人為中心的社會生活的整體的審美的觀照。

作家創作文學作品,賦予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以藝術生命,成功的文學作品中每一個具有藝術魅力的人物形象的塑造,無疑都凝結著作家的心血,因而讀者在閱讀和鑒賞文學作品時,就會和作品中的人物息息相通,而這與文學藝術獨特的表現對象有直接的關系。

文學作品一般都把描寫的對象和表現的對象放在“人”上,文學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是鮮活的、活生生的具有鮮明特色的人。這一點從理論家們以不同的視角對文學表現對象的相關論述中可見一斑。如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說:“摹仿者表現的是行動中的人”*[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陳中梅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38頁。,“摹仿通過行動中的人物進行”*[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陳中梅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第63頁。,黑格爾在《美學》中很強調理想藝術的表現,認為理想藝術的對象是人?!笆箓€別人物有余地可以向多方面流露他的性格……把一種本身發展完滿的內心世界的豐富多彩性顯示于豐富多彩的表現?!?[德]黑格爾:《美學(第1卷)》,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304頁。因為,人是自在自為的,是有主觀能動性的。因此,要想使理念能夠充分的顯現,那就看怎么表現人,把人表現得完美的才稱得上理想的藝術。馬克思和恩格斯總結了以往的文藝理論和創作實踐的經驗,在《致瑪·哈克奈斯》的信中提出了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中共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第683頁。的重要論斷,強調文學首先應該是深入生活、表現作為社會關系總和的人,要把作為社會關系總和的人及其生活當成文學藝術的特殊表現對象。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上述觀點可以說是受了黑格爾的典型理論的直接啟發。黑格爾的典型理論通俗地說就是作為社會關系總和的人一旦成為具有典型性藝術形象時,共性一定要通過個性來體現。藝術形象是具體可感的人而不是抽象的概念化的人。如果人物形象沒有自身的特殊性,那藝術本身的價值也是微乎其微的。也就是說,作家不應該是用概念來表述本質,而是以各種特殊形態來體現本質。也就是說,文學藝術不以概念為中介,不需要抽象概念這個間接性環節,它從感性的個體開始,向理性的內容深化,但理性卻始終寓于個體表象的特殊形式里,偶然中包含著必然。

文學表現對象是關涉“人”的,文學可以通過塑造典型人物的形象思維方式深刻地反映社會生活的真相和歷史發展的規律。從這個層面和意義上我們用“文學是人學”來肯定文學的認識功能是言之成理的,但是我們不能離開這個前提和語境以偏概全把“文學是人學”的觀點泛化。

文學藝術獨特的反映內容是同它獨特的表現對象聯系在一起的,但二者又不完全是一回事。概括地來說文學藝術反映的內容是作家從審美的角度出發,經過作家藝術處理的,蘊含了作家社會意識、社會理想、審美意識、審美理想的,表現在作品之中的以人為中心的社會生活的整體。進一步深入思考,我們還不難發現文學藝術的反映內容除了表現的是以人為主體的社會生活的整體性之外,其特點還在于文學藝術是從審美角度,通過對現實生活的審美觀照來表現人的生活和人生的詩意。

人是聯結社會生活整體的中心和紐帶,文學藝術寫人,就必然會表現以人為主體的帶有整體性和綜合性的社會生活。所謂社會生活的整體性和綜合性,就是在社會生活中,諸如人們的物質生產活動、改革等變革社會的實踐以及科學、藝術等人類實踐活動是有機地聯系在一起的;諸如生產關系、階級關系、倫理關系、友誼和愛情等人們的各種社會關系也是有機地聯系在一起的。所以,文學反映的是作為自然界的和社會生活的主體的人的生活,反映的是現實生活中的人及其錯綜復雜的實踐活動和社會關系,涉及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是與自然科學研究內容的人以及社會科學研究內容的人相區別的,自然科學研究的是物質的人,是研究人的自然生理構造和機能;社會科學研究的人是抽象的人,是人的全部生活的綜合與抽象,文學不像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的研究內容那樣,僅僅局限在某一個特定的領域,只研究某一特定的方面。文學反映以人為中心的社會生活整體,并不是把文學作為反映的工具,并不是忽視這個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恰恰相反,是以這個人為中心來反映整體的現實生活。

對于文學藝術反映社會生活的審美把握,別林斯基曾有較為合理地分析,他認為文學藝術內容具有詩的性質,而這詩的性質同生活本身所固有的詩的因素是分不開的。別林斯基說:“誰要想成為紙上的詩人,他必得首先在心靈里是一個詩人,能夠本于自己的天性從現實的詩的一面去看現實?!?[俄]別林斯基:《別林斯基論文學》,梁真譯,新文藝出版社,1958年,第111—112頁?!按笞匀缓蜕?,如果不被詩意所徹底浸透,也只能激起冷淡的驚異罷了?!?[俄]別林斯基:《文學論文選》,滿濤、辛未艾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年,第435頁。別林斯基的意思是明顯的,文學要對社會生活進行“詩意”的把握,通過活脫脫的人的心靈反映社會生活,而不是從實踐的角度、純理性的角度。

人們的活動過程通常是伴隨著理性因素和非理性因素的共同參與,人的自覺的意識、明確的目標、目的、思想通常被稱為理性因素,而人的感覺、感受、情緒等被稱為非理性的因素。在文學活動過程中,人們按照一定的目標和動機來指導自己的寫作,寫作活動的性質主要是自覺的、目的明確的理性的活動,但同時在寫作的過程中當然也不可避免地會受作家當時創作心境、感情、情緒等非理性因素的影響。傳統認識中,人們一般把理性稱為理智,對之抱有好感,表示肯定,而感覺、無意識等非理性因素,被認為是淺層的、不穩定的、不可靠的因而受到貶低、否定。其實人類社會活動既需要理性因素也需要非理性因素,理性可以使人的活動合規律,使人接近和抵達幸福;非理性的因素使人的活動合目的,直接體驗和享受快樂。文學活動的超越精神可以統合心靈世界中理性與非理性因素,實現感性的解放,使人活得更像人,這也正是文學藝術反映內容的獨特性之所在。對于這種內容的特點,別林斯基稱之為“詩意的”,我們今天稱之為“審美的”,它是關乎人的心靈、情緒和情感的愉悅和滿足。文學雖然也像科學一樣,具有認識社會和自然的能力,甚至在特定歷史時期,文學在社會上越俎代庖發揮了相當大的政治宣傳、哲學反思、意識形態動員等眾多復雜的社會意識形式的作用。但是,文學畢竟是文學,有其自身的特殊性。

因此出于強調文學審美地反應以人為中心的生活內容的整體性和全面性角度,我們可以略帶夸張地說“文學是人學”,但文學畢竟溢出了“人學”的研究范疇。因為文學不是純理性的科學研究,除了反思人的意識和理性,它還關注人的無意識和非理性所能涵括的情緒、情感、本能、欲望等各種關乎人生意義和幸福的復雜命題。

三、 辨正分析:“文學不是人學”

“文學是人學”命題在中國文藝理論界已成共識,該命題影響甚深,傳播甚廣,但如果在對之合理性進行考察、審視后,可以發現它并非毫無瑕疵,具有天然的合法性。

“文學”和“人學”是有著涇渭分明的內涵差異的兩個概念,是兩個具有不同屬性、不同研究范疇,擁有不同表達形態的不同學科。文藝理論界對“文學”含義的界定不盡相同,但古今中外,卻至少有兩種不同的含義,“廣義的文化含義和狹義的審美含義”*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3頁。,廣義的“文學”泛指一切口頭或書面語言行為和作品,是一種廣義的文化現象。而現代世界,狹義的“文學”通常是指具有審美屬性的語言行為及其作品。而“人學”的含義比較確定,就是指“關于人的學問和科學”*王雙橋:《人學概論》,湖南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頁。。

“文學是人學”這一命題是由“文學”和“是人學”構成的主謂句、判斷句,主語是“文學”,謂語部分是由判斷動詞“是”和賓語“人學”構成?!笆恰狈旁谥髡Z和賓語之間有多種作用,一般表示事物等于什么或屬于什么,表示兩個事物在屬性上的相通之處。例如“老舍是《駱駝祥子》的作者”、“牛是反芻動物”,按照正常邏輯,從語法關系上看“某某是什么”這一句式,前后兩項須是具有相同屬性的已知項,而在“文學是人學”的命題中,是試圖把“文學”變成“人學”這兩個不同屬性、范疇的已知項,這就違背了正常命題的邏輯。也就是說,“文學”不能“是”“人學”。文學就是文學,具有區別于他事物的內在規定性,不能是其他的別的什么事物。相同的道理,人學也只能是人學,不能是其他事物所“是”的,“文學”與“人學”二者是不同的“事物”,不同的學科,不同的領域,如果“文學”“是”“人學”,那么,就無所謂文學和人學了,二者就成為一個東西、一門學科了。正如劉為欽先生所言“‘文學’和‘人學’不是誰包含誰,誰隸屬于誰的兩個集合,也不是兩個全等的符號,而是兩個相互交叉的系統”*劉為欽:《“文學是人學”命題之反思》,《中國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第171頁。。

“文學是人學”命題在中國文藝理論界確實曾有重要的意義和巨大的影響,但不能對之過度闡釋。特殊的政治年代,文學也有著特殊的身份和地位,終于在改革開放后回歸自己的本位,文學理論繁榮發展,學術百家爭鳴,百花開放。有的學者說“‘文學是人學’命題牢固確立了文學的人學基礎”*朱立元:《從新時期到新世紀“文學是人學”命題的再闡釋——兼論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人學基礎》,《探索與爭鳴》,2008年第9期,第7頁。,那么如果文學真的是以人學為基礎,那我們將置審美性和意識形態性于何處呢?嚴格說來文學應以“人”為基礎,而不是“人學”,這應是“文學是人學”命題表述不準確的癥結所在。正如錢谷融先生自己所言:“文學要達到教育人、改善人的目的,固然必須從人出發;就是要達到反映生活、揭示現實本質的目的,也還必須從人出發,必須以人為注意的中心?!?錢谷融:《論“文學是人學”》,《文藝月報》,1957年第5期。

站在新的世紀,對“文學是人學”命題進行審視,其學理性依據的缺乏以及自身局限性也是較為明顯的?!拔膶W”不能“是”“人學”,文學有其自身遵循的特殊規律。審美性是“文學”的一個本質屬性。即便文學在進行心理描寫時要按照心理的法則去描寫,描寫自然時,按照自然的規律去表現,但是整體上創作文學作品要按照文學自身的規律——“美的規律”去合理安排結構,從而使文學作品的內容和形式達到有機統一。

如前所述,說“文學是人學”是從文學的表現對象和反映內容兩個層面上來說的,文學的表現對象要以作為社會關系總和的人為中心,文學通過塑造一系列的形象化體系來體現自身的本質規律。但只能說人是文學描寫的中心,而不是文學描寫對象的全部,文學的描寫對象除了“人”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拔膶W是人學”命題本意在于強調文學特別重視研究人的社會性。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特殊內容和特殊形式的辯證統一,文學和人學也不例外,都有其各自特殊的內容和形式?!皣栏褚饬x上來說,作為一門學科的‘人學’在中國是發軔于文學界,而形成于哲學界”*劉為欽:《“文學是人學”命題之反思》,《中國社會科學》,2010年第1期,第168頁。,致使“人學”與“文學”等部分涉獵“人”的學科一直糾纏在一起,文學對本屬于“人學”的具體內容也曾孜孜不倦的研究過,但文學對于“人學”的部分信息和學問有研究不到的,也沒有必要非要研究到。不論怎么說,文學也不可能把“人學”完全地都研究到,畢竟這是兩個學科。只能說二者有交集,構成了一定的互文關系,而不是說二者可以相互等同和替代。文學是對以人為中心的社會關系整體的審美反映,不能說“文學”是關于人的科學即“人學”的全面研究。因此“文學”只考察和關涉“人學”的審美維度,因此不能等同于“人學”。只能說“人”是文學的出發點、聯結點和歸宿點,而不能說“人學”是文學的一切。在人文主義情緒高漲的時代,一切都容易貼上“人”的標簽,似乎未能貼上“人”的標簽就是錯誤的,這只是一種矯枉必須過正的權變的邏輯。對“文學是人學”命題進行反思,可以糾正人們認知的偏激。當然我們應該正視“文學是人學”命題在特定時代曾發揮過積極的歷史影響和思想啟蒙作用。

四、 “文學是人學”命題提出的深層動因及對現時期文學的啟示

我們已經對“文學是人學”命題進行了合理分析,“文學”不能是“人學”?!拔膶W是人學”命題提出的應有之義是要說“文學”要以“人”為中心,為主體,要重視“人”的價值,而不是將對人的描寫作為“工具”和“手段”。正如錢谷融先生在《〈論“文學是人學”〉一文的自我批判提綱》中所說的那樣,要“把人道主義作為世界觀中對創作起決定作用的部分,作為評價文學作品最基本的、最低的標準,作為區別各種創作方法的主要依據”*錢谷融:《論“文學是人學”一文的自我批判提綱》,《文藝研究》,1980年第3期,第9頁。。錢先生是從文學的任務、作家的世界觀與創作方法、評價文學作品的標準等角度論述“人”在文學中的中心、主體地位的,只是當時好多人都曲解了錢先生《論“文學是人學”》一文的本義,而對之展開了把學術問題當作政治問題、敵我問題的批判。如果按照錢先生的思路走下去,接下來就應是正面闡述“文學”以“人”為中心、為主體的意義以及對于文學創作的現實意義。

新時期以來,文學以“人”為中心,成為文藝理論界不言自明的金科玉律。人性、人情、人道主義在新時期之前一直是理論研究和藝術創作的“禁區”,人的尊嚴、人的價值、人的權利長期得不到關注,甚至是長期的被壓制、殘害和踐踏。改革開放以來,學術界普遍遵循“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隨著人性、人道主義和異化問題大討論,文學逐步確立了“人”的中心地位,回到正常的軌道。正如一些學者所言“‘文學是人學’的命題重提并再度張揚,是樹立在新時期文學回歸自身的新生之途上的第一塊路碑,也是新時期文藝學主體伸張的第一個標志”*張婷婷:《中國20世紀文藝學學術史第四部》,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98頁。。

歷史地看,“文學是人學”提法確實起到了極大的積極影響和作用,確實展現了理論的概括力,它把文學的出發點看成是描寫人和人性,認為文學的基本要求是弘揚人道主義精神,但它使文學牢牢確立的并不是“人學”基礎,而是“人”為中心。它為文藝學的研究清理出了必要的場地,從而促進了文藝學的整體推進和突破創新。

回顧過去,審視當前,面對我們的現實生活,文學以“人”為中心,有鮮明的現實意義。而且,在當前的社會主義社會,文學以之為中心的“人”不是抽象的,不是具有低劣情欲、落后意識的人,而是現實社會中作為“人民”的人。

進入21世紀,隨著經濟全球化的到來和中國市場經濟以“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作用,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逐漸成熟。隨著包括報刊、廣播、電視、網絡等多種形式的大眾傳媒依托電子技術、微電子技術、光纖通信技術、網絡技術、多媒體技術等現代信息技術,真正開始面向大眾傳遞信息,大眾傳媒已超越時空的局限,匯集來自世界各地的信息,日益顯示出文化傳遞、溝通、共享的強大功能。這致使許多文化問題已經大大超越階級、階層、經濟、政治制度,帶有“文化全球化”的色彩,加之西方消費主義思潮的影響,文化市場的自發性和傳媒的商業性使得文學以“人”為中心再度迷失,變成以感官刺激、官能欲望、經濟利益為中心。有些部門和單位在經濟利益的驅動下,為了能吸引觀眾的眼球,不顧社會效益,肆意生產、銷售品位低下的文學作品;有些作品借消遣娛樂的名義,以荒誕、庸俗的內容,迎合低級趣味;有些作家單純追求轟動效應,熱衷于捕風捉影的“炒作”,不斷產出各種打著創新名義實則打破道德底線的作品?!拔膶W”不再豐富人的精神,啟迪人的情感,不再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物形象,不再以優秀的作品鼓舞人。這一切致使文學一步步走向“邊緣”,淡化在人們的視野,使得文學界出現“文學死了”、“文學會消亡”的呼聲。

在文學領域內,錢谷融先生說:“一切都是為了人,一切都是從人出發的”*錢谷融:《論“文學是人學”一文的自我批判提綱》,《文藝研究》,1980年第3期,第9頁。,也就是說文學必須以人為中心、為主體。我們所提倡的,是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為靈魂的人道主義精神。文學只有堅持以這樣的“人”為中心,才能保障文學的審美性,注重對人的美好心靈的塑造,促進文學、文藝理論的蓬勃發展。

結  論

“文學是人學”命題的產生有特定的政治、文學生態和歷史語境,這一命題在后來的半個多世紀的文學創作和研究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和重大的作用,我們對其意義和地位是加以肯定的,但是在對其進行審視、反思時,還是應注意這一命題應有的本義是文學要以“人”為中心,而不是“人學”,應注意該命題要在什么層面上來說,要注意它的意義與局限,謹慎地對待其使用的對象范疇,“文學”畢竟不是“人學”,人是文學描寫的中心,但卻不是文學描寫對象的全部;人是評價文學的一個尺度,但并不是唯一的尺度,文學還有其自身應遵循的特殊規律,不弄清文學意義上的“人”與一般意義上的“人”之間的區別,將“文學”與“人學”相等同,就容易在理論上和實踐上以人學取代文學,以人學研究的對象來要求文學描寫的對象,以人學意義上的人來規范文學意義上的人,以人學的社會功能來衡量文學的社會功能?!拔膶W”不能是“人學”,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其特殊內容和特殊形式的辯證統一,文學也不例外,文學的內容和形式都含有“人學”以外的其他成分和領地。

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理論隨著時代的發展也不可避免暴露出表述和內容上的瑕疵,對待文學理論不能抱殘守缺,而是應結合新的實踐對之進行新的闡發。對“文學是人學”命題緣起和應有本義應有確切的理解和認知,這樣才有利于在新世紀、全球化的語境下扎實推進我國文藝理論的當代建設。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新時期文藝理論建設與文藝批評研究”(項目編號:12&ZD013)的成果。

佟建偉(1991—),男,蒙古族,黑龍江泰來人,吉林大學文藝學碩士,專業方向為:文藝美學。李志宏(1953—),男,山東淄博人,博士,教授,主要從事文藝美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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