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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塵埃落定》中的神話傳說看藏族民間文化

2016-03-16 08:59
武陵學術 2016年2期
關鍵詞:塵埃落定阿來民間文化

毛 丹

(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 湖北恩施 44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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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塵埃落定》中的神話傳說看藏族民間文化

毛丹

(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湖北恩施445000)

阿來在《塵埃落定》中大量引入并改寫了藏族神話和藏族傳說,這些藏族神話和傳說深刻體現了藏族的民間文化,同時也體現了藏族的思想習慣和審美特征。如此既追溯了藏族古老而獨特的民族文化精神與歷史淵源,形成了作品厚重的藏族民間文化背景與濃郁的民族文化氣息,也成功地拓展了小說的思想、文化與話語空間,提高了小說本身的文化與藝術價值,同時向外宣揚了作者的本民族文化。

《塵埃落定》民間文化神話傳說

民間文化是人類一切文化的源泉,各個民族特有的民族精神和民族心理也都源自民間文化。民間文化指的是由勞動人民創造的、體現勞動人民的性格和情感的、從古至今一直存在于民間傳統中的自發的通俗文化。從小受藏族民間文化熏陶的阿來具有較高的民族文化自覺意識,在他的小說《塵埃落定》中特別注重吸取藏族的民間文化。阿來在民間文化中尋找創作靈感與源泉,同時,他也以小說為載體來繼承與發揚藏族民間文化。

一、 《塵埃落定》中的藏族神話

神話所敘述的是神或半神的超人所行之事,是古代先民對人類起源、萬物的誕生的一種天真的想象和美好的向往,是各個民族或種族的生活和文化的反映。

藏族的神話種類豐富,與藏族的民族文化密切相關。阿來在《塵埃落定》中,由于創作本身的需要,他不僅大量引入了藏族神話,而且還以現代人的意識重新審視了這些民族神話。阿來在文本中繼承了藏族有關宇宙起源與人類起源的兩個神話,同時,為了讓這兩個神話更利于小說主題的表達、故事情節的安排以及敘事視角的確切,他又以自身的主觀意識和文學的批判意識對這兩個神話進行了一定的藝術加工和改編。

(一) 藏族的宇宙起源神話

宇宙起源神話是在人類文明萌芽時期,人們以一種原始觀念對宇宙、天地、萬物用天真的想象和幻想所作的虛構和描述。在眾多藏民族的口傳神話中,“五源說”神話是關于宇宙起源的神話中最廣為流傳的。小說《塵埃落定》的開篇便說道:“世界是水、火、風、空,人群的構成乃是骨頭,或者是根子?!?阿來:《塵埃落定》,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11頁。除了“五源說”中的“地”沒有提到外,其他的四種物質都在這里一一呈現出來了。第二次引用“五源說”是在描寫傻子二少爺第一次與卓瑪有男女之歡時。小說寫道:“在關于我們世界起源的神話中,有個不知在哪里居住的神人說聲‘哈’立即就有了虛空。神人又對虛空說聲‘哈’就有了水、火和塵埃,再說聲那個神奇的‘哈’,風就吹動著世界在虛空中旋轉起來?!?阿來:《塵埃落定》,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16頁。這里作者對關于世界起源的“五源說”神話進行了適當的加工與縮寫,作者運用了傻子的口吻進行敘述,使其具有隨意性和口語化,除掉了宗教嚴肅性的色彩,這種改變增添了故事里人物形象的真實性和生動性。這看似信手拈來地對神話的引用,卻是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上承第一次對神話的引用,以“塵?!贝妗拔逶凑f”中的“地”,為后文凸顯主題奠定基礎;而傻子與卓瑪交歡又下啟故事發展的情節:正是因為這男女交歡給傻子帶來了無限的滿足與愉悅,激發了傻子爭取滿足這塵世間的欲望和爭取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的熱情。所以,對于整個小說的主題來說,藏族宇宙起源神話的引入是具有深刻意義的。

阿來在繼承藏族宇宙起源神話主體內容的基礎上,由于創作主題和結構安排的需要,對神話進行了適當的改編。小說中,作者用“塵?!贝媪恕拔逶凑f”中的“地”。之所以做出此種改變,原因在于小說的題目和主題,小說的題目是“塵埃落定”,作者借“塵?!苯K將“落定”大地這一自然現象,來表達內心關于人生的哲學思考。塵埃是飄浮的、不穩定的。大地由塵埃構成,無論塵埃怎么漂浮和飛揚,最后的結局都是落入大地的懷抱,這是不可更改的命運,塵埃就如小說中的土司們,他們的矛盾紛爭無論怎么激烈,權勢無論多么強大,最后也免不了消亡的命運,塵埃落定于大地,便是他們的命運。

作者借宇宙起源神話故事文本奠定了小說的基調,同時,在小說中借助神話思維敘事,表現西藏特有的風情民俗、宗教傳統和民族思維習慣,既可以避免對神話的繼承僅僅停留在神話故事的層面,還可以使神話化為一種籠罩全文的神秘氣氛,使整個故事具有了更鮮明生動的民族色彩。

(二) 藏族的人類起源神話

人類起源神話是在宇宙起源神話之后產生的,在漢族的人類起源神話中,人類是由女媧用泥土捏成的。然而在藏族關于人類起源的神話中,對人類的來源有著本民族獨特的解釋,即“卵生說”?!奥焉f”稱人類的始祖來自一個由五寶形成的蛋,苯教文獻中最早出現了這種說法。

《塵埃落定》也引入了藏族關于人類起源的神話。這些神話的引入,凸顯嘉絨藏族的歷史記憶,解釋了藏族土司起源,包括土司起源的時間、地點、遷徙,以及土司和土司之間的兄弟關系等。不過,小說中所引用的關于人類起源的神話與文獻所記載的及嘉絨藏族地區普遍流傳的在敘述上有所不同,小說糅合了藏族關于人類起源于的“卵生說”神話,并加入了大鵬鳥在巨卵中“哈”出了九個土司的情節。作者根據情節構成和敘述方式的需要、做出了這樣的改變,進行了適度的藝術想象。

從家族起源的神話中我們可以看出,文中為了權勢而爭斗的土司們有著共同的祖先,身上流淌的是相同的血液。他們本是同為手足、相互依存、非常親密的,為了家族的繁衍與發展,又互為姻親,使這種家族關系更為緊密。這些有著相同祖先的土司們,他們既同為兄弟、互通姻親,卻因為土地和百姓相互對立、相互仇殺,權勢與欲望使人性被扭曲,親緣關系在權勢的支撐下可以根據強權者的需要而改變,后來的茸貢土司把女兒嫁給傻子,也是為了使土司家族勢力得以延續與擴張不得已做出的決定,并非是塔娜出于對美好愛情的向往。這些土司們為了虛妄的權勢,而忘卻了人的美好天性,在一切皆歸于空的塵世追逐中,爾虞我詐,骨肉相殘,上演了一出荒誕的“人間喜劇”,顯示出權力爭奪或欲望追逐帶來的人性與親情的蛻變。

作者對神話的加工一方面是出于情節安排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出于敘述方式的需要。只有改變文獻中神話敘述的嚴謹性,使之變得更為隨意,更加口語化,才更符合小說中“傻子”的敘述口吻。阿來的這一創造性處理,增強了作品的趣味性和可讀性。不僅如此,揭示權力欲望對人性腐蝕的主題,表現出了人性的復雜性和典型性,增強了對文章普世意義的表現力度。

二、 《塵埃落定》中的藏族傳說

傳說是對民間長期流傳的人和事的敘述。內容有的以特定的歷史人物、事件為基礎,有的純屬幻想的產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群眾的愿望和要求。

神話與傳說是民間文學中的兩個不同概念,“從這兩個詞語的本義來看,神話作為初民以不自覺的藝術方式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作為原始社會整個神話時代的意識形態,其本身不僅帶有極其強烈的時代色彩,而且在思維形式方面,也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即以藝術的維形式為限的。傳說在嚴格的意義上說來,雖然也是指在文字尚未廣泛使用以前所流傳下來的各種事情說的,但它在今天的含義,顯然已經打破了專指文字通行以前的時間界限,其意義已擴展到泛指過去所流傳的事跡的記述和評價的范圍”*知愚:《神話與傳說的區別》,《西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3年第1期。。

(一) 藏族起源傳說

“獼猴繁衍說”是在眾多藏族關于其自身起源的傳說中最廣為流傳的一個傳說——即獼猴與羅剎女結合衍生藏人。此傳說不僅在民間廣泛流傳,而且被載諸史冊。據說在遠古時代,藏南地區的一座山上住著一只獼猴,觀世音菩薩點化這只獼猴和巖羅剎女結為夫妻,繁衍后代。生下來的小猴們吃了不種而收的野谷,逐漸演變成人類。

時至今日,提到這則神話時,當地的藏族人還能指出有關這則神話的遺址,包括猴子們采食野谷的山是索當貢布山,獼猴和巖羅剎女居住的山洞,群猴曾經在一起游戲玩耍的孜塘一帶等,仿佛歷史上真有此事發生似的。事實上,獼猴與羅剎女結為夫妻的傳說不僅活在藏人們的口頭上,也出現在藏族的英雄史詩《格薩爾》中,在西藏布達拉宮大殿里,色彩艷麗的壁畫上,也有一幅獼猴與羅剎女結合繁衍后人的壁畫。

在《塵埃落定》中,當僧人翁波意西被施行割去舌頭的刑法后,發出第一聲含混的叫喚時,小說里是這樣描述的“有人說,黑頭藏民是因為一個人受到羅剎魔女誘惑而產生的種族,也許,祖先和魔女的第一個后代的第一聲叫喊就是這樣的吧:含混,而且為眼前這樣一個混亂而沒有秩序的世界感到憤懣”*阿來:《塵埃落定》,人民文學出版社,1998年,第50頁。。翁波意西是一個愛思考且佛性很高的僧人,作者用藏族傳說中的第一聲含混的叫喊來表達翁波意西被割掉舌頭后的痛苦和憤懣,然而,恰如傳說中一個新生命的誕生以一聲叫喊為標志,這一聲含混的叫喊也預示著翁波意西在經歷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之后的重生,尤其是第二次被割去舌頭時,他已完全失去了語言的能力,然而他的思想不但沒有受到抑制,反而越發強大和敏捷起來,整個人也顯得越發地遍體生輝了。這鳳凰涅槃般的重生,正如人類起源與進化的艱難和漫長的過程。同時,作者在小說中安排翁波意西這一形象也是別有用意的,人們在翁波意西身上仿佛看到了傻子二少爺的另一面,二者身上都有沉默寡言和喜歡思考問題的特點。

(二) 藏族人物傳說

人物傳說是以歷史上的真實人物為中心,通過想象、虛構等藝術手法來敘述這些人物的生平和事跡,以表達人們的某種愿望和對人物的評價。在人物傳說方面,《塵埃落定》主要化用了“聶赤贊普的傳說”。

“聶赤贊普的傳說”的內容大致如下:相傳第一代贊普是天神的兒子,他順著天梯即彩虹降到人世。當他降臨人世的時候,山川、樹木、飛禽走獸等世間萬物都在向他行禮致意。接著,12牧人以頸脖子作轎輿將他抬回帳篷里,并且推他為贊普。聶赤贊普得名在于藏語中的“聶”是“頸項”的意思,“赤”是“寶座”的意思,因他是12牧人以頸項為寶座被抬回去的,因此人們就叫他“聶赤贊普”。后來,他被推為了六牦牛部(另一說是六河谷部)的王,就成了吐蕃王朝的始祖,在藏族歷史上稱得上是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

《塵埃落定》將這則傳說中的“聶赤贊普”化用在“傻子二少爺”身上。根據小說的描寫,當傻子二少爺到邊境地帶賑濟災民、收獲人心而又將自己家的糧食賣出了合理的價格后,他遭遇了來自愛情的考驗。為避免與茸貢女土司正面接觸后變得軟弱,他躲到了草原的溫泉中,尋歡完畢,兩個貼身小廝用肩膀抬著他往宿營地走。然而,傻子并不知道,藏族高原上的第一個王在第一次來到人間的時候,竟也是被人以肩為輿抬回去的。類似的情節,小說后面還有一次,當傻子在邊境地帶取得了巨大的勝利凱旋時,被徹底割掉舌頭的翁波意西居然開口說話了,他告訴大家二少爺是能帶給大家奇跡的神靈。然后,傻子二少爺又被兩個壯年扛在肩上回去了。在這里,傻子二少爺就像藏族的第一位王聶赤贊普一樣,贏得了百姓們的信任和擁戴。然而,因為他是傻子,最終也沒能如歷史傳說般當上土司。

作者在這里化用民間傳說,使傻子成為土司看起來是民心所向、天望所歸。然而,小說的主題是土司制度不可逆轉的滅亡的命運,是權力、欲望與尊榮在時間的銷蝕中如塵埃消散的了然無痕?!吧底印痹谛≌f中既置身其間又超然物外的角色定位決定了他終于沒有成為實實在在的土司。

從整體上看,民間傳說所具有的情節離奇,充滿浪漫的想象力與創造性的特點,這為小說《塵埃落定》的情節構造提供了借鑒。如果說,藏族神話為小說創作提供了一種哲學思維,使故事的開頭在這種哲學思維的指導下具有了普世的意義的話,那么民間傳說則為小說情節的離奇、豐盈與曲折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創作方法。在小說中,作者對“傻子”神性的刻畫,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如此。小說中的傻子像一個先知,在事情還未發生時,他就能夠有所預見。西藏新教僧人翁波意西還遠在天邊,傻子就知道他牽著騾子就要到了。汪波土司派來的勇士的頭在地下笑著,傻子便知道那笑容里有蹊蹺(果然那耳朵里藏著種子)等等,他仿佛有一種先知的特異功能,眾人都以為他是神靈附體。正是傻子身上的神性使得他具有了一定的傳奇性。

《塵埃落定》是作者阿來借民間傳說的手法來寫藏族部落的發展史。把民間傳說和歷史現實結合起來的寫作方法不僅增加了小說的神秘性與傳奇性,而且使文本以歷史史實為大背景,走進歷史,較為客觀真實地反映了歷史。阿來的這種創作手法,極大地拓展了作品的藝術想象與創造的空間,具有瑰麗的民族色彩,亦真亦幻,為文本增添了不少的藝術魅力。

三、 結語

阿來在小說《塵埃落定》中引用并有意識地改編了藏族有關宇宙起源的神話和人類起源的神話,表明作者在進行文學創作時對民族民間文化的繼承。作者在小說中借助神話思維敘事,表現西藏特有的風情民俗、宗教傳統和民族思維習慣,使對神話的繼承使用不是僅僅停留在神話故事的層面,而且使神話化為一種籠罩全文的神秘氣氛,使整個故事具有了更鮮明生動的民族色彩。不僅如此,他還以自身的主觀意識和文學批判意識對這兩個神話進行了一定的藝術加工和改編,拓展了小說表達主題的藝術想象空間,讓小說主題的表達更確切、更明晰。

同時,阿來在小說情節的安排上借鑒了藏族傳說的離奇、浪漫、充滿想象力與創造性的特點,使小說中的人物形象具有一定的神秘性和傳奇性,增添了文本的趣味性和可讀性。如果說,藏族神話為小說創作提供了一種哲學思維,使故事在這種哲學思維的指導下具有了普世的意義的話,那么民間傳說則為小說情節的離奇、豐盈與曲折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創作方法。

毛丹(1988—),女,苗族,湖北恩施人,湖北民族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文藝學專業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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