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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人為鄰

2016-06-14 16:48殘雪
上海文學 2016年6期
關鍵詞:水塘妻子

殘雪

是一只中年雄喜鵲,我住在這個城市里??拷墙嫉男W旁邊有幾棵高大的楊樹,我的家就安在其中一棵上面。從前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還有我父母的父母都住在這里,現在他們都失蹤了。

我說說我的巢吧。我的巢是值得驕傲的,結實美觀對稱,實用穩固,門洞開得十分巧妙。巢的內部特別舒適,外面一層由泥巴草根壘成,里面一層壘的是絨毛羽毛。這黑暗的溫柔之鄉曾帶給我們一家人很多歡樂。想當初,我和我妻子齊心協力,費了多少心血才搭成這個不同凡響的巢??!那是一根很惹眼的柳木條,我看中了它,用來做橫梁再沒比它好的了。當然它很重,我仗著年輕氣血旺,一下就銜起了它??晌疫€沒飛到半空那頑童就跑過來了,他用一根上端有鐵鉤的竹竿來撲我,重重地打在我的背上,我的喙一松,那根木條就掉下去了。我至今想不明白:他要那木條干什么?而且他撿到它后就將它折斷了,還將折斷的兩段狠狠地戳在泥土里。那一回我受了傷,搭巢的事停止了十天。十天里頭,我的妻子總在嘮叨:“不要惹那些人,不要惹那些人……”我真羞愧。后來我就不敢在小學附近找材料了。我到小山包那邊去,將木料搬運過來。路程太遠,有時一根木料要花一天時間。搬運一段,歇一歇。我很佩服我妻子,她總能在附近的居民房周圍找到合適的材料,她的工作效率比我高。最重要的是,她從不惹怒那些人,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

我們終于趕在冬天到來之前筑好了巢。那時這些楊樹上一片繁忙景象,搭起了二十一個喜鵲巢,如同楊樹們生出的小寶寶一樣。我都一一參觀過,經過對比,我認為我和妻子搭出的這個巢是最威武、設計最巧妙的,而且舒適度也比他們的高。也許,我們的遺傳素質不同,具有某種天賦?妻子可從不這樣認為。不知為什么,雖然我們的巢固若金湯,我卻老是忐忑不安,擔心會被人用獵槍射擊。夜間蹲在里面時,我又擔心某個小學生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上樹,用一種工具搗毀我們的巢。擔心總是免不了的,這是那次受傷的后遺癥。不過還好,日子過得平靜而有內容。

再說說小花園吧。學校后面有一個沒人管理的小花園,里面野花瘋長,映山紅啦,指甲花啦,美人蕉啦,梔子花啦,品種不少。那里的土壤肥沃,還有一個廢棄的小水塘,落滿了枯葉。小花園是我們覓食的場所,可以說它養活了我們。我們經常到這里來開會,一邊覓食一邊討論,吵得不亦樂乎。喜鵲的聲音是很難聽的,但這單調的語言里其實充滿了溫暖,要你有心才聽得出。

有一位清瘦的婦人,經常來水塘邊的石凳上坐,望著水塘發呆。我觀察她好長時間了。這個水塘和她有什么關系?是她兒女掉在里頭淹死了?還是她想投水自盡?我總感到她的目光很陰森。但是我的妻子卻不這么認為,她說這位婦人知識淵博,情感豐富。我妻子的感覺總是很準確的。有一回我正在映山紅底下找蟲子,一抬頭看見那婦人暈過去了,倒在石凳下。當時正好我妻子和我的鄰居們都不在,我急壞了。我跳到她身上聲嘶力竭地大叫,叫了又叫。后來她終于慢慢地蘇醒過來。她醒來后的第一個動作就是一把抓住我。天哪,我還從來沒有被人抓住過呢。我一動也不動,心里像大河一樣沸騰。她慢慢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又跪了下去,她正好跪在水塘邊,那塘里的水滿滿的,都快溢出來了。她要干什么?她將我按到水里,不知過了多久,又將我扔在野花叢中,自己走掉了。我記得我在水中時,竟然感到有點幸福呢。我渾身濕透了,風一吹,冷得發抖。這時我才明白過來我沒有死,還好好地活著,我先前找到的那幾條蟲子還在旁邊。我要將它們叼回窩里去,妻子這時正在窩里孵蛋呢。我馬上恢復了氣力,我張開翅膀,讓風將翅膀上的水吹干。我對自己大叫一聲:“太好了!”

我回到窩里,妻子靜靜地聽我講述,眼里閃出激動的光。后來她迷惑地對我說:“人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是嗎?”我完全同意她的意見,我也猜不透當時發生的到底是一件什么樣的事。后來我又遇見過那婦人一次,我忍不住要靠近她,但她再也不理睬我了。

我還想說說我們喜鵲家族是如何漸漸消失的事。那時多么熱鬧??!一大早,到處是我們的叫聲。我們的語言在人們當中的反映并不好,太單調,太刺耳,太囂張,只要在同胞數量太多的地方,人們總是怒目而視。我們太沉浸于自己的情緒了,人們有這些反應也是可以理解的。說實話,我也不喜歡我們自己吵得太厲害,可我們只要一聚在一起,沒有誰控制得住自己,所有同胞全發出“嘎嚓嘎嚓”的聲音,實在不好聽。我們怎么會形成了這樣一種語言呢?我時常想這個問題,但百思不得其解。小時我也問過父親這個問題,父親一瞪眼叫我閉嘴,憤怒地說:“你這個不孝的家伙,你還嫌你的娘丑????”后來我就不敢問任何人了。

小花園里,附近教室的屋頂上,操坪里,到處都是我們的身影。我們是性情開朗的鳥類。為什么不叫?天氣這么好,蟲子有得吃,家族不斷添丁,娛樂場所到處都是,游戲花樣翻新——種種情況給了我們叫和吵的理由。那些用竹掃帚來追逐我們的小孩,反倒成了我們游戲的工具。我們勾引著他們,讓他們舉著掃帚撲過來撲過去,臉蛋紅撲撲,懊惱不已。那真是我們的黃金時代,太陽時代!

校工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長著一張似笑非笑的黃臉,眼睛特別小。她很喜歡觀看我們當中一些同胞與小孩之間的追逐游戲。她舉起她長長的手臂,用力拍在她的兩邊大腿上,喜不自禁的樣子。我有點厭惡她的作派。她居然沒有別的事好做,專門花這么多時間來觀看我們,我老感到這里面有些蹊蹺。但她對我們很和善。她用一把鋤頭將灌木叢那邊的土挖開,翻出蟲子來吸引同胞們。

后來我觀察到了,就是因為這名校工,我們的同胞開始失蹤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失蹤的,沒有任何同胞看到捕殺的現場,陰謀卻悄悄地進行著。但我們(除了我和妻子)都對校工的評價非常高。那種評價也令我想起當初妻子對于水塘邊的消瘦的婦人的評價。難道接近喜鵲家族的人都是有殺生癖好的人?我父親說她“洞悉自然界的高深秘密”。她在父親眼里相當于一位不可抗拒的神。所以父親很早就作了犧牲。

那天早上父親和我一起去操場時,心情非常舒暢。剛下過小雨,泥土很濕潤,我們遠遠地看見校工在那邊挖。我有點感動,覺得她真是同我們貼心。我們飛到那邊地里,看見校工將她的橘紅色的工作帽脫下來,舉到半空,然后伸了一個懶腰。她用眼角看見了我們,顯出嘲笑的表情。但那只是一瞬間,然后她就板起了臉。我警惕地同她離遠一些,一邊找蟲子一邊偷看她。這個人,身上熱氣騰騰,我真想跑過去在她屁股上啄幾下!但是父親對她一點都不警惕,緊緊地跟在她身后,就像是她的寵物一樣。操場另一邊有小孩在叫喊,好像發生戰斗了,幾個孩子倒在地上,另外一群人還在打。我是不喜歡看血腥場面的,我將屁股對著小孩們的那一邊。

后來我吃得太飽了就發困了。我躲在灌木底下睡了一覺——很短的一覺。我醒來時,父親已經不在那里了,校工也不在了,只有那頂橘紅色的帽子放在灌木上。我以為父親回家了,就也飛回去了。父親卻再也沒回家。

奇怪的是媽媽知道父親是在校工身邊失蹤的,不知為什么她認為父親是“獨享清福去了”,她有些氣憤,可一點都不悲傷。我無意中向媽媽提到那頂橘紅色的工作帽,沒想到媽媽激動地叫了起來:

“啊,就是那種帽子!啊,就是那種帽子!啊……”

她“嘎嚓嘎嚓”地沒完沒了,總是那一句毫無意義的話。我只好心煩意亂地離開了她。

后來我向妻子訴說時,妻子的回答也是不著邊際。這時我才第一次感到了孤獨。

不過妻子有一句話令我惶惑,她說:

“你要多關照你媽媽?!?/p>

我覺得她話中有話,就多留了個心眼。

第二天我又去了小學。校工仍然在那里鋤草。她的表情顯得若無其事。我同她離得遠遠的。整整一上午,只有幾個鄰居來過,我媽并沒有出現。

傍晚回去時,妻子告訴我我媽不見了。

“可我一直守著校工??!”

“你真是呆板?!逼拮迂焸湮艺f。

妻子沒有向我說出她的猜測,但我始終認為她是心中有數的。果然,第三天,我們在窩門口看落日時,我聽到她說:

“有各種各樣的游戲方式,你的思想太狹窄了?!?/p>

我沒有吭聲。她說得對,我確實不善于搞開放性的思維,我怎么也想不出我媽會到哪里去。我們世世代代棲居在這里,過了小學的圍墻,就不是我們的地盤了。如果我們看到哪個頭腦發昏的家伙飛到百貨大樓西邊去了,我們定會嚇得全身發軟。當然沒有誰會這樣干,只除了一只瘋鳥,他再也沒飛回來。媽媽的腦子清醒得很啊。我妻子倒是有些預測力,只不過她決不向任何同胞透露她的預測。

幾天后,旁邊的那棵樹上的鄰居家里又有一位失蹤了。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三個月里頭,我們的家族只剩下了十只鳥,包括我們的兩個孩子。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眼花了。一陣一陣地,我看見到處都是重影。就連我的孩子,我看見的他們也不是兩個,而是六個。只有妻子倒還是一個,而鄰居,則變成了一大群數不清的東西。于是,我仍然感到我被龐大的家族包圍著,妻子也很高興我是這樣想,她很不愿意我因孤獨而情緒低落。

然而有一天中午,他們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和妻子。我站在楊樹枝上,看見大群的小孩跑動著,他們當中也有幾個中年人,這些人手中都握著長長的竹竿,口中吼著什么。即使像我這樣不夠靈活的家伙,也能感到滅頂之災降臨了。妻子冷笑著,毫不在意地啄著樹枝上的一個窟窿,仿佛要研究那里頭究竟有沒有東西跑出來似的。我突然懷疑起來:我所看到的是不是因為我眼花而產生的幻覺?我問了妻子這個問題。她鎮靜地回答說:

“正是這樣,是幻覺。不過有一個頑童上樹來了,他正在搗毀鄰居的家。他帶了工具,干得

很利落。

整個樹都在晃動,我不敢往那邊看。我對妻子說:

“我們還是飛吧?!?/p>

“不?!彼龍远ǖ卣f,“我們回家?!?/p>

“為什么這時回家?很可能他要搗毀我們的家。我們是搞不過人的?!?/p>

但是妻子回家了,我也只好緊隨著她進了窩。

我倆相互依偎,在我們的家門口顫抖著。我聽到了她胸膛里的那顆心在怦怦地跳。多么奇怪啊,她的心在她的胸膛里,卻被我聽到了,我的心在我的胸膛里,我卻聽不到它的聲音!我的目光此刻很清明,一點重影都沒有。我看到了那頂橘紅色的工作帽。原來不是什么頑童,是校工。她上來了,她在同我們對視。

妻子偏開腦袋,仿佛那人眼里射出的是火焰。她對我說:

“真是意外,我從她眼里看見了你的母親?!?/p>

什么事都沒發生。她笨拙地、緩慢地下去了,我們目送她走遠了。她為什么要搗毀鄰居的巢?那巢已經荒廢很久了啊。她是不是在給我們點顏色看?

那天夜里,我和妻子感到特別孤獨,我倆都將自己的腦袋往對方的翅膀里頭鉆,并且都感到對方身上有很深的窟窿。但是只過了一天,我們就感到自己變得堅強起來了。我們甚至飛到操場那邊去等她出現。校工卻再沒出現過。

我再說說那些人吧。人越來越多了,他們都沿著學校前后的小馬路蓋房子。先前這里只有兩棟茅屋,好像是屬于兩位校工的?,F在呢,起碼有五十棟瓦屋了,里面住的都是些看不出身份的人。他們不愛說話,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他們早上背著一個布袋出門,男女都是這一樣的打扮。我在他們的屋檐邊停留過,聽到他們在屋里鬧騰。他們特別愛在屋里頭打架,有時連玻璃窗都打破,把我嚇一跳。但是只要一走出房門,他們就變得很沉默,很憂郁了。我總在想,他們是從事什么工作的?是不是生活的壓力很大?

我憑直覺認為這些人對我們喜鵲比較仇視,我就對妻子說:

“你以前告訴過我不要惹那些人,你說得太對了?!?/p>

沒想到妻子回答我說:

“現在的這些人已經不是以前的那些人了,我們應該同他們保持接觸?!?/p>

我從來都是很尊敬我的妻子的,我認為她對我說過的很多話都是一些預言,并且后來都變成了現實。那么現在,我應該如何理解她的話?

我站在那些瓦屋頂上觀察人們,偷聽他們的對話,甚至在他們將隨身攜帶的布袋放在露天酒店桌上時,立刻飛過去在它里面亂翻一氣。但我的這些小聰明沒有什么用,我什么都沒發現,也不知道要怎樣做才算是同他們“保持接觸”。

我發現我妻子對待那些人的態度是不卑不亢的。她常去他們房屋附近的溝里捉蟲子吃,有時還停在他們門口看公雞打架呢。

“今天他們的生活熱情又上升了?!彼d奮地向我報告。

可是在我看來,他們一點生活熱情都沒有。他們只有一種特殊的熱情,那就是關起門來打架(也許是吵架,我看不到內部的情形)。那么,妻子指的熱情是什么?

“你真是老了啊,你沒注意到油燈的耗油量越來越大了嗎?”

“什么油燈?”

“就是他們家里夜里照明用的油燈嘛?!?/p>

油燈的耗油量?等于對生活的熱情?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我的妻子真了不起!試想這樣一些陰沉的人們進城勞累一天,吃完飯收拾好倒頭便睡,那確實算不上對生活有什么熱情。而現在,他們點著油燈在家中展開各種各樣的活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活動)了,這的確是大變化!

為了確證這一點,我和妻子在夜里偷偷飛到那些屋頂上蹲著。我們無一例外地聽到那些屋子里頭響起爆炸聲,有時還有子彈從窗口飛出去,在空中呼嘯著。我和妻子聽了又害怕又興奮,我們又想飛走又想停留……啊,那真是幾個刺激的夜晚!啊,摔出的酒瓶的炸裂聲!啊,那些奇奇怪怪的喊叫聲,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

回到家中后,妻子曾對我說過“我們真有福氣”這樣的話。我記得她講這話時,我們分明感到有一個龐然大物上了我們的樹,我們的巢震動得非常厲害,這種事從未發生過。我和妻子都在想同一件事,我倆都認為這是對我們偷聽人的內部活動的報復。那一刻,我們本可以飛走,但不知為什么我倆沒有動,我們在窩里簌簌發抖,希望那件事快點降臨。

后來那件事就發生了。我們暈過去了,但并沒有喪命。我們被從窩里震出去,掉到了地上。那會是一只什么樣的猛獸?

“是校工?!逼拮诱f。

“不可能!”我叫了起來,“校工只不過是一個老女人,哪里會有這么沉重,我感覺那東西像大象。你瞧,老楊樹被壓斷了三根枝條!”

妻子沒有回答我,她在沉思,她變得有點神情恍惚了。

也許真的是校工,她那頂帽子掉在樹下了??赡芩悄軌蜃冃蔚墓治?。

我又往操場那邊飛了幾次,沒有遇見她,她大概真的退休了。

我們的巢受了一點損害,但我們將它修好了。住在瓦屋里的人們白天都很安靜,悄悄地進城,悄悄地歸來。逢休息日女人們就洗衣服,男人們則在屋前屋后挖一些洞,但又沒看見他們撒種子。我妻子漸漸融入到他們當中去了。她大搖大擺地落在他們的飯桌上,灶頭上,我在心里為她發抖。

這些人對我還是很兇,當我試圖接近他們時,他們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我沒必要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這有多么令人泄氣。

我開始懷念小花園水塘邊的那位清瘦的婦人。她到哪里去了?怎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顯然不是學校的老師,也不是同這些人一伙的,難道她住在城市里面?

那些房子是在半夜里著火的,也許是某個人鬧騰得太兇,將油燈打翻,點著了易燃物造成的吧,我認為這種可能性最大。當時的情形真是壯觀,我和妻子站在楊樹的枝頭上全部看到了。大火燒紅了半邊天,連小學的教室都被照亮了。怎么會有那么大的火?就像是有人往火里頭倒了大量煤油一樣。更難解的是沒有人逃離,街上連一個人都沒看到。我和妻子都聞到了燒焦的肉味,我們發著抖,不知為什么竟有種飛往那火中去的沖動,但我們克制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火還是那么旺,怎么回事??火的色澤也在變化,開始是金黃色,后來轉為紅色,最后變成了——三四個小時后——一種青藍色,頗為陰森。那些火焰不知是從什么東西里面燒出來的,噴得那么高。我心里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嚇得差點掉到樹下去了,因為我全身都麻痹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妻子在我旁邊輕輕地說,“我也是這樣想的。這火燒的該是尸體,不然能是什么呢?”

我說不出話來,我看著那些沖天的鬼火,居然想流淚。難道我是同情那些人們?當然不是,他們也絲毫不需要我同情,我算個什么?我獨自慢慢挪動著向巢里走去。就這樣,我待在巢里,妻子待在外面,我們度過了一個恐怖之夜。

太陽升起老高了我和妻子才出巢。我們飛到那些房屋的廢墟當中?;鹪缇拖?,還有一絲一絲的青煙在冒出來。我們跳進那些被燒掉了門窗的房屋內,但那里面都是空空的,既沒有家具也沒有人。我妻子發出大聲的感嘆:

“這些人,多么的爽快??!”

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我從來不能像她那樣準確地表達。

看來此地會要長期無人居住了,我心里很惆悵。

我和妻子飛到公共廁所旁邊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的,那就是校工。她正在掏那些男人們挖下的洞,那些洞遍布整條街的住宅周圍。她聚精會神地用耙子將那些洞里的泥土掏松。我們偷偷地飛到她身后去看,我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每個洞里栽著幾根白骨,有粗有細,像蘑菇一樣。

我受了刺激,發出“嘎嚓嘎嚓”的亂叫,止也止不住。我知道老女人向我轉過身來了,她一看我,我就鎮定下來了。她臉上的表情像是吃驚又像是贊賞,看來我的表現還不算最壞的,她顯然很理解我。而我妻子的表情竟同她一模一樣!

哈哈,我今天的故事講得夠長了吧?我先打住吧,明天再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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