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目光落在酒杯上（組詩）

黃長興

抓 鬮

這場面，絕不亞于一場戰爭

28只動物，一只孤單，一只傷殘

他們都死死地盯住

桌上的盒子里放著28個紙團

這場面，極度安靜

這28只動物，誰都屏住呼吸

不發出聲音，固定的姿勢

誰都不敢舒展一下

其實，這28個紙團

只有2個低保戶

靜 物

他走出車站，四處張望了一番

眼前的城市像塊一望無垠的稻田

高樓像收割后的稻草樁

他轉身在車站一個冷清的角落

蹲下來，一個人

亂蓬蓬的頭發，掩埋最后一絲溫暖的呼吸

和一雙無奈的眼神

天邊，涼冰冰的晚霞垂下來

他低頭，咬牙。緊了緊身子

他伸出一只手，從破舊的背包里

掏出了令人作嘔的旱煙草，裹好，點燃

猛地一抽，連著彎下腰去咳了好幾陣

一條路邊的狗，盯著他瞅了幾眼，旋即離開

一陣北風吹來，他的身子輕微地歪了一下

天邊金黃的晚霞，越落越低

他正了正身子

一粒乳汁懸掛在母親深紫色的乳頭上

炊煙熱騰騰地升上老家的房梁

在心血管病科

他伸出枯瘦的手

指著皮膚上的斑點，他說，這些年

土地逐漸貧瘠，家園逐漸荒蕪

在秋天的傷口上，烏鴉越來越多

指著裸露的骨頭，他說，這些年

樓房越來越高，家越來越少

混凝土的冰冷掩埋了夕陽的溫度

指著一根青藍色的血管，他說，這些年

車流越來越大，道路越來越擠

被生活與歲月污染的水

讓年久失修的管道，慢慢硬化

他還說，最要緊的是

每次攝入一點糖分

就有許多意外在體內殺氣騰騰，橫沖直撞

徒步穿過村莊

徒步穿過村莊

一只狗從遠處回來

三只雞站在清瘦的院墻下

炊煙高過房梁

愛情是兩聲蒼白的鳥鳴

故鄉是心上的刀刃

徒步穿過村莊

月光是散漫的

在秋風習習的大地上

舉棋不定

比 喻

太多的時候

我們都是一群負重而行的蝸牛

在生活的風雨中時時搬家

晚上睡在狹小的帳篷里

白天在生活的苦藤上前行

太多的時候

我們都是一群離群索居的鳥

冬季返鄉，春季進程

在村莊的貧瘠與城市的燈紅酒綠中

覓食

更多的時候

我們都顫栗在生活弦上

被苦難射向雷鳴撕咬的天空

太多的時候

我們都是一群弱小的螞蟻

每一次進城，都拼命洗掉泥土的痕跡

每一次都逃不了城市的屈光和白內障

每一次進城市

我們都在思考

如何在來去過往的車輛與腳步中保全自己

如何在激烈的競爭中

踐踏著同伴的頭顱和鮮血

留下一些生死搏斗的余音

大 哥

昨晚，在我家里

他就坐在我對面

頭上是一場事故留下的傷疤和后遺癥

他坐在那里

耷拉著腦袋，表情極不自然

他的女人回了娘家

三歲的孩子靠在茶幾上看電視

他的家像是在逐漸蒸發

他坐在那里，坐在陳舊的沙發上

他坐在那里

那里坐著的沉重嘆氣

那些年

在奔波的旅程中

在密密匝匝的鋼筋林里

在繁雜不堪的工地上

他娶了個二婚的女人和一個打牌跳舞的光陰

那些年

他一個人

在冰天雪地的哈爾濱和黃沙滾滾的內蒙古

在雪的刀尖和烈日的麥芒下

尋找養家的口糧

那些年

他也風光過，帶著幾十口工人和我

穿梭在云南、四川

干過工程，當過老板

其實，他如今的地步

全在于一場聲勢浩大的車禍

此刻，帶著傷痕累累的包袱

他再一次踏上了孤獨的旅程

火車從北風凜冽的站臺駛向遠方

此刻，坐在電腦面前

看著那些年他意氣風發，信心滿滿的照片

我能想象，此刻

他坐在那里，像是坐在命運的切入點

又像是坐在生活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