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傳奇中女性的覺醒

⊙陳麗榮［山西省商務學校， 太原 030031］

唐傳奇中女性的覺醒

⊙陳麗榮［山西省商務學校， 太原 030031］

唐傳奇中塑造了許多有反抗意識的覺醒的女性形象，這種覺醒表現在政治、俠斗、商業等社會生活和追求自由愛情、維護愛情婚姻生活，以及具有與男性平等的思想意識等方面，對唐后女性自主意識的提升和文學創作中經典女性形象的創作均有影響，即使在當今社會也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唐傳奇 女性形象 女性意識 覺醒

在唐代，女性社會地位空前提高，反過來刺激了女性思想的覺醒，當時女性意識迅速強化。唐傳奇以醒目的姿態，主要從社會主體意識、婚戀自主意識、平等自尊意識這三方面折射出當時女性的覺醒意識。

一、唐代女性覺醒的表現

（一）女性社會主體意識在各個領域綻放光彩

唐代女性的社會主體意識十分強烈，逐漸擺脫作為男子附屬物的認知，出現了追求男女平等，巾幗不讓須眉的思想意識。她們勇敢地走出家庭束縛，以自己出眾的才智，在男權社會里大放光華。

1.強勢卓越、影響歷史的女政治家 唐傳奇中有政治家眼光的女性有許多，如《朝野僉載·董氏》中，武則天時期上林令侯敏的妻子董氏眼光敏銳，勸丈夫遠離權臣來俊臣，又在丈夫遭人陷害被貶時，勸丈夫不要上任。果然，不久，當地發生動亂，侯敏因未赴任躲過劫殺，也避開了來俊臣倒臺后被牽連的災難。董氏的政治敏銳性遠超在朝堂為官的丈夫，其正確的政治判斷挽救了一家人的性命。唐傳奇中，聶隱娘、紅拂女、紅線女等形象也是才華卓絕、擁有政治遠見的女性，她們具有謀士的聰明才智，緊跟時代步伐，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她們敏銳準確的政治預見力和大膽頑強的戰斗本領不讓須眉。她們把自己看成是當時社會的主人，不再依附于男性，不再藏身于政治背陰中，而是走到臺前，在顛覆政治和傳統中，通過影響或操縱男性找尋她們作為社會主體的位置。

2.除暴殺奸，不讓須眉的女俠 唐前，俠者之中基本沒有女性，但唐代卻涌現出許多女俠。尤其是中晚唐時期，女性于戰火中承擔起社會和家庭的重擔。她們除暴殺奸，換來一方的安寧，在政治斗爭中起著扭轉時局的重要作用。女俠是唐傳奇女性形象中的一個重要類型，這些女性和男性一起干預社會和政治局勢的發展。

《甘澤謠·紅線》中的紅線女“通經史”，主人薛嵩任命她為內記室，讓她管理各種文書。當薛嵩為敵人勢力壯大而煩悶時，紅線女為其消除隱患。她雖為俠女，有高超的殺人手段，但她心懷天下，最后不僅制止了田承嗣和薛嵩之間的藩鎮斗爭，更保全了上萬人的性命。她帶著俠女特有的勇敢、智慧和高強本領，其能力連政治能力很強的薛嵩都欽佩不已，紅線女堪稱一代儒將賢臣?！厄镑卓蛡鳌分械募t拂女和《傳奇·聶隱娘》中的聶隱娘也是典型的產生社會影響力的兩位女俠，她們憑借自己過人的智慧和卓越的政治眼光，擇英雄而相隨，最終改變了自己和相隨之人的命運，實現了自己的社會理想，影響了時局的發展走向。這幾部作品都跳出了男強女弱的性別偏見，塑造了在政治紛爭中起到力挽狂瀾的決定性作用的女俠形象，這是以往文學作品中十分少見的。

3.聰慧機敏，以商養家的女商人 唐代的商業活動很頻繁，商人隊伍隨之壯大，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唐代女性也開始進入以往是男性世界的商業圈中。女商人的出現，說明當時的女性意識已突破“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生活模式，且不少女性取得了不俗的成績，這都應歸功于當時女性社會主體意識的提升，帶動了女性經商的積極性。

《幽明錄·買粉兒》中便描繪了一位美麗癡情的賣粉女商人?！逗訓|集·板橋三娘子》則塑造了一位經營較大規模餐飲旅店的女性——三娘子。她借助所開旅店，通過法術，把吃了她提供的餅子的客人變成驢子供人役使以賺取錢財。不可否認，板橋三娘子的做法十分惡毒，對他人造成了傷害，后來她自己也被別人變成驢子，受到懲罰，但其思想意識中商業意識強烈，尤其她敢于把男子變成驢子，自己成為驢子的主人，未嘗不是對古代社會女子成為男子附屬物現象的宣戰。她的這種強烈的挑戰意識在當時比較少見，極富代表性。

（二）女性自主婚戀意識沖擊封建禮教

唐代女性是中國封建社會下活得最為自主、率性的女性，在愛情婚姻方面自由度極高。她們勇敢、大膽，敢愛敢恨，不會死守著“從一而終”的理念。對于不幸福的婚姻，她們會離婚和再婚。這就是唐代女性，她們自主婚戀意識格外強烈，為封建社會廣大被輕視、被侮辱的女性同胞揚起了向封建禮教發起沖擊的先鋒旗幟。

1.以大膽言行追求自由愛情 在封建社會長期苛刻要求與壓迫下，女性人生是否幸福和有尊嚴的一個重要途徑就是愛情婚姻，隨著女性意識的覺醒，唐代女性對待愛情婚姻更加大膽堅決。對于自己喜歡的人她們會果斷、執著、毫不扭捏地去追求，義無反顧地付出，只求得到甜蜜、幸福的愛情與婚姻。

《離魂記》中張倩娘和表哥王宙相互愛戀，張父卻將倩娘許配他人。王宙不敢反對，含恨借調官之機離開。而與軟弱的王宙相比，倩娘十分果斷勇敢，她的魂魄夜間追趕王宙，與之私奔并成親生子。這種方式表達了她對封建家長制的不滿與反抗?！耳L鶯傳》中崔鶯鶯是一位深諳封建禮教的大家閨秀，但面對張生的熱情攻勢，最終無法自禁，自薦枕席，偷食了封建禮教的禁果，最終被拋棄，但鶯鶯后來另覓他人出嫁，開始了新的生活?！堵欕[娘》中出身將門的聶隱娘拋開了門第觀念，選擇了一位地位低下的磨鏡少年做自己的夫君?！厄镑卓蛡鳌分械募t拂女和《昆侖奴》中的紅綃妓都是一方大員寵愛的家妓，衣食無慮，生活優越，但她們心中并不愛自己的主人。在尋得自己的意中人時，都不畏主人的強權，不再留戀富貴生活，毅然追隨心上人而去。

這些女性，出身不同，經歷不同，表達愛的方式也不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她們內心都強烈追求建立在感情基礎上的婚姻，所以，當她們的理想與現存的愛情婚姻觀念和社會理念發生矛盾時，她們不計后果，勇敢地去追求真愛，表現出了很強的自主意識。

2.努力維護愛情和婚姻 唐代女性在愛情和婚姻中能掌握主動權。這里的主動權指在愛情和婚姻過程中女性不是一味地犧牲自我、逆來順受、忍辱負重，而是爭取掌控主導權，努力維護愛情的穩固和婚姻的幸福圓滿。自我意識激發的巨大動力讓她們可以忍受一切痛楚，甚至付出生命。

《傳奇·孫恪》中妖女猿妻初以官家女兒身份下嫁于窮秀才孫恪?；楹?，發現孫恪表兄唆使孫恪殺死她，破壞二人的幸福生活，她曉之以理，打消了孫恪內心的擔憂與恐懼，又回到之前的甜蜜幸福中。作品展現了唐代女性勇于尋覓和捍衛有感情的婚姻生活的理想追求。

《霍小玉傳》中霍小玉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奇女子。她深愛著李益，在李益背棄八年之約，與高門望族盧氏訂婚并隱匿不見后，因愛生恨，面對被俠義之士強行帶到的李益，她擲杯發誓，化為厲鬼也要報復?；粜∮竦膼矍槭且员瘎∈請龅?，但我們卻看到為了捍衛愛情而作斗爭的女戰士形象。雖然這位戰士以失敗告終，但是在她的戰斗中，我們卻能看到她捍衛愛情的決心十分堅強，哪怕傾家蕩產，哪怕丟棄生命，她也不放棄對愛情的追求。

唐傳奇中還有一類是跨越生死，死了都要愛的女性形象。她們與心愛的男子上演一幕幕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將唐代女性意識覺醒推上更高的層次?！洞拮o》中的女子為情而死，又在情人的呼喚中蘇醒?！独钫挛鋫鳌分械耐跏嫌龅酵端薜睦钫挛浜蟊沌娗橛谒?，當其離開后，相思成疾，香消玉殞。后來李章武沒有忘情前來尋她，王氏魂魄出現，二人共浴愛河?！度A州參軍》崔氏非華州柳參軍不嫁，后來舅舅金吾王某替其子王生求娶崔氏，崔氏毅然和柳參軍成親。后夫婦二人被金吾王某抓住，官府將崔氏判給王生，崔氏悄悄與柳參軍私奔而去，被王生尋到，兩年后崔氏去世。但崔氏沖破生死阻隔，魂魄回到柳參軍身邊。小說中，崔氏不僅活著的時候為了自己的幸福謀劃，就連她死后都抓住機會要和心上人在一起。唐傳奇中這幾位女性對愛情的這種執著正源于女性意識的覺醒，她們排除生死阻隔，永遠追隨心上人，是更高的一種境界，是自我覺醒的精神層面的升華。

（三）女性因平等意識獨放異彩

封建社會，女性大多沒有自由、地位和尊嚴，是男性附屬物的一部分。但在唐代，女性試圖向男權發起挑戰，消除固有的性別歧視。她們期望實現男女等級秩序的顛覆，將男女平等看待。這種平等，除了女性從事以往只有男性才做的事情之外，更突出地表現在唐代女性淡化貞潔觀念、追求幸福生活等。

唐代社會對性行為很包容，“唐代社會的性自由度較大,主要表現在婚前性行為較多,婚外性行為較多,離婚和再嫁比較普遍這三個方面”。唐代眾多女性參與到社會活動中，拋卻深宅閨秀的矜持，不在乎禮教的約束，大膽奔放，在愛情和婚姻上開始逐步擺脫被動地位，“她們長年在外勞動,與男性交往較多,禮教觀念淡薄,感情自然純樸奔放,所以自由戀愛的事較多”，而且隨著女性社會地位的提升，一些女性尤其是上層女性也如同男子可以三妻四妾一樣擁有不少男寵，如武則天以及高陽、襄陽、太平、安樂、永嘉等公主養有許多男寵。

這類漠視貞節的女性形象在唐傳奇中有許多?！峨x魂記》中張倩娘離魂私奔王宙?！耳L鶯傳》中偷偷自薦枕席于張生、被張生拋棄后另嫁他人的崔鶯鶯?！度问蟼鳌分?，任氏不顧鄭六已有妻妾，甘愿做其外室?！厄镑卓蛡鳌贰独雠贰读蟼鳌分械呐魅斯际浅⒋髥T的寵妾或寵妓，她們都不畏權勢，毅然與心愛之人私奔?！侗R佩》中盧佩的地仙妻子在盧佩和其母誤以為她是妖異之后決絕地改嫁他人。這些女性身上體現的就是當時女性婚姻自主意識。

二、唐傳奇女性覺醒的意義

唐傳奇塑造出各類搖曳多姿，具有生活氣息的女性形象，她們呈現出“主宰自己”的文學話語特征，舉起了女性意識覺醒的大纛，從男權對立面出發，將女性主體意識、女性自主意識和女性平等意識充分表現出來，在社會生活和婚姻愛情生活中綻放出別樣的、震撼人心的光彩，向陳腐的封建禮制發起沖擊，向父權和夫權發起挑戰，表達了她們對自由生活的渴望，體現了女性在封建禮教長期壓迫下的覺醒。雖然在頑固的封建禮教和思想下，她們的覺醒和反抗不是那么有力，帶有明顯的不徹底性，但她們的反抗行為點燃了古代女性反抗封建禮教，爭取女性權益的火炬，為后世的女權運動提供了經驗借鑒。

這些女性形象對后世文學創作中女性形象的塑造也有很深的影響，在她們的基礎上，后世文學再接再厲，創作出更加具有時代性、抗爭性，更具有女性意識的經典形象。她們身上寄托著全社會女性所共同面臨的社會問題，這個問題關乎人類文明前進的步伐。這群女子超越傳統封建禮教所倡導的貞節賢淑，就這樣在文學歷史的舞臺上舞出精彩、舞出輝煌、舞出奇跡，舞出對封建禮教的叛逆光芒，喚醒古代女性思想的覺醒和解放，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勢，其影響不可小覷。所以，唐傳奇作者筆下的女性形象成為正視女性社會價值、尊重婦女、崇敬婦女的標志。這說明中國婦女開始由以家庭為主的狹小生活圈向波瀾壯闊政治生活和社會生活邁進，同時也說明封建社會對女性根深蒂固的輕視、歧視開始瓦解，古代社會對女性的認識正從淺薄、狹隘走向深刻成熟，揭示出中國古代婦女自我解放的斗爭之路已經開始，這也是唐傳奇中女性形象深廣的歷史意義所在。

在今天，唐傳奇女性形象也有很強的現實意義。隨著人權意識的不斷提升，女性覺醒成為一個時代的重要特色，也是社會發展前進的重要表現，越來越多的女性在社會舞臺上留下自己的濃墨重彩，甚至影響著社會發展的一筆。時代也給女性提供了眾多的機會，女性在各個領域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和重用，出現了一大批有影響力的女政治家、女實業家、女軍事家等。這些女性在唐傳奇中都能找到對應的女性形象，可以得到一些啟示。賈誼曾在《過秦論》中言道：“前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蓖瑫r，也要注意，在唐傳奇的這些女性形象身上，尤其是追求戀愛自由、性自由的女性，有許多以悲劇收尾。而在今天，不少女性為了追求向往的愛情，約見網友、私奔他鄉，甚至插足他人婚姻等，很多此類女性被送上道德的批判臺，她們有的被騙錢騙色，甚至為此殞命，同樣具有濃重的悲劇色彩。這是一個在女性覺醒過程中一直存在的復雜問題，是當代很多女性學家、女權主義者研究的重要問題。

為了避免當代女性再次重蹈覆轍，我們應參照唐傳奇女性形象，以史為鑒，樹立科學、文明的女性觀，追求幸福、有價值的生命體驗。

① 劉達臨：《中國古代性文化》，寧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57頁。

② 程春梅：《中國古代社會貞節觀念的變遷與文學表現》，《山東社會科學》2009年第11期，第44頁。

[1]劉達臨.中國古代性文化[M].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93.

[2]程春梅.中國古代社會貞節觀念的變遷與文學表現[J]．山東社會科學，2009（11）.

[3]田英宣.陰陽雖殊,情卻不已——試析唐代人鬼戀小說的情感特征[J].中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8）.

[4]胡笑彬.女性主義視域下唐傳奇女性形象再考察[J].北方論叢，2015（2）.

[5]閻來恩.論唐傳奇中女性形象的升華[J].吉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3）.

作 者：

陳麗榮，山西省商務學校、山西大學商務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編 輯：

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