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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辭謝之儀”到“驗疾之具”
——宋朝臺參制度及其流變研究

2017-03-11 11:01
歷史教學(下半月刊) 2017年12期
關鍵詞:御史臺職官熙寧

何 強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北京100048)

從“辭謝之儀”到“驗疾之具”
——宋朝臺參制度及其流變研究

何 強

(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北京100048)

“臺參”在北宋前中期,一直是有關官員在朝堂參謁御史臺官員的一項見謝辭之儀。神宗熙寧年間,朝廷借臺參之“名”行驗視老疾昏懦官員之“實”,將臺參由朝堂移至御史臺,對其進行改革。在幾經波折后,臺參地點還是由御史臺改回了朝堂,回到了“辭謝之儀”的舊軌上,但是臺參“驗疾之具”的功能終不得而去?!皟x”“具”之間,可謂是熙寧以后臺參之制最真實的運作狀態。分析臺參制度的更革,對認識宋朝澄清吏治,驗視老疾昏懦官員的努力當有所裨益。

宋朝,老疾,王子韶,臺參,御史臺

對于宋朝“臺參”的研究,最早見于賈玉英《有關宋代御史臺政制的幾點辨析》①賈玉英:《有關宋代御史臺政制的幾點辨析》,《河南大學學報》1992年第1期。一文,該文對臺參、臺謝、臺辭在審查在職官員健康狀況的職能作了初步研究。此后,龔延明對臺參、臺辭等概念亦作了相應的解釋說明。②龔延明:《宋代官制辭典》,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655頁。以上兩位學者對宋朝“臺參”制度作了開創性的研究,但其研究略顯簡單且同中有異:相同的是,均強調了臺參在驗視任滿赴闕之得替官員老疾等方面的功能;不同的是,對臺參地點在“正衙”還是“御史臺”上存有異見。因此,在宋朝臺參的概念、實施地點、制度流變等問題上似有進一步研究的空間,筆者不揣淺陋,擬對宋朝臺參制度及其流變作一系統性探討,以求證于方家。

一、北宋前中期“臺參”的概念、功能及實施

關于“臺參”的記載,始見于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文武朝參官新除授,及諸道節度、觀察、經略、防御等使,及入朝、赴鎮,并合取初朝謝日,先就廊下參見臺官,然后赴正衙辭謝?!雹郏ㄋ危┩蹁咦骸短茣肪?5《雜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54頁。不難看出,臺參是唐中后期有關官員朝見、辭謝環節中的一項重要儀制?!袄认隆?,即為“朝堂廊下”。唐中后期朝參等活動主要在大明宮,朝堂設置在大明宮含元殿前,④(宋)宋敏求:《長安志》卷6《東內大明宮》,西安:三秦出版社,2013年,第240頁。朝堂廊下有“廊舍”,以供官員候朝、朝會宴飲等用。⑤參見《唐會要》卷30《雜記》,第656頁;卷65《光祿寺》,第1344頁。若遇御史臺官員放假,也可先于正衙宣政殿門外見辭謝,等假滿后再到朝堂廊下參謁,史載:“或有于除官之日,及朝勤到城,忽遇連假三日以上,近例便許于宣政門外見謝訖。至假開,亦須特到廊下參臺官者?!雹蕖短茣肪?5《雜錄》,第554頁??梢?,“朝堂廊下參謁”一直是朝廷堅持的重要原則。⑦按:楊志玖指出,臺參地點在御史臺,所據史料為大和九年八月御史臺的奏狀(詳見楊志玖:《釋“臺參”并論韓愈和李紳爭論》,《社會科學戰線》1982年第3期)。但這則史料主要針對的是新除授之御史臺的長貳,京兆尹等合臺參官親赴御史臺參謁主要是強調其對御史臺長貳的“稟奉之禮”,與朝堂朝見、辭謝之臺參不可混為一談。

北宋前期,自藩鎮入朝的官員按規定亦需臺參,這與中晚唐的臺參之制可謂一脈相承。如太宗端拱元年(988年)駙馬都尉王承衍、石寶吉等自藩鎮入朝,御史要求赴臺參,王承衍、石寶吉等人不愿赴臺參,遂向太宗申訴,太宗以“風憲之職,朝綱在焉”為由,要求王承衍等人“亟往”。①(宋)陳均編:《皇朝編年綱目備要》卷第4《太宗皇帝》,許沛藻等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79頁。北宋中期,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規定:“應赴臺參、謝臣僚內有臣赴內殿起居者,先入起居訖,方赴朝堂參謝?!雹冢ㄇ澹┬焖奢嫞骸端螘嫺濉穬x制2之14,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1865頁。引文“赴臺參、謝”不可理解赴御史臺參、臺謝,因為御史臺和后文之“朝堂”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理空間,北宋御史臺在里城浚儀街西,③(宋)孟元老撰:《東京夢華錄箋注》卷3《大內西右掖門外街區》,伊永文箋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74頁。而朝堂則在宮城文德殿門外。④(宋)王得臣撰:《麈史》,俞宗憲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5頁。因而只能理解為赴“臺參”“臺謝”,亦即赴在“朝堂”舉行的有御史臺官員主持的參、謝活動。

“參”,“驗也”。⑤按:《荀子》《史記》《墨子》和《韓非子》等都有將“參”訓為“驗也”的例子。參見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301頁。因在“朝堂”舉行的有御史臺官員主持的見謝辭等活動都蘊含著有關文武官員要接受御史臺官員考察驗視之意,因此在史料中常被冠以“臺參”之總名,此即廣義上的“臺參”。而賈玉英和龔延明等指出的御史臺官員驗視任滿赴闕之得替官員老疾等功能的臺參之制可稱為狹義上的“臺參”。這種區分只有在熙寧年間臺參制度查驗官員老疾功能明確之后才日益明顯的,但將臺謝、臺辭置于臺參語境中敘述的情形終宋不改,這點也需格外注意。

至于哪些官員應赴臺參,以及如何臺參的問題,《宋會要輯稿·儀制四·正衙》條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

其赴臺參、謝、辭者,尚書侍郎則三院御史各一員、中丞、大夫皆對拜。三院仍班迎,不全班即不赴。節度使、賓客、太常、宗正卿則御史一員、中丞、大夫皆對拜。兩使留后至刺史、秘書監至五官正、上將軍至郎將、四廂都指揮使及內職軍校遙郡以上、樞密都承旨及內職帶正員官者、四赤縣令、三京司錄、節度行軍至團練副使、幕職官任憲銜者,皆御史一員對拜,中丞、大夫對揖。赤令揖訖,進言“得參風憲”,再揖而退。若曾任中書門下及左右丞,皆不赴。加階、勛、食邑、章服,館閣三司、開封府職事及內職轉使額、軍額,亦不赴臺謝。⑥《宋會要輯稿》儀制4之2、3,第1899頁。

從引文“幕職官任憲銜”等現象看,這應是北宋元豐三年(1080年)官制改制前的制度,⑦按:神宗元豐改制罷“憲銜”等虛銜。參見《宋會要輯稿》職官56之4,第3627頁??梢杂脕碚f明北宋前中期的情況。引文所見“對拜”“對揖”的情況,也與熙寧年間改革臺參之制時,王子韶對“自來只于朝堂與丞、雜、御史拜揖而已”之臺參“舊制”的追述相吻合。⑧《宋會要輯稿》職官55之8,第3602頁;儀制9之16,第1995頁。

二、熙寧年間臺參制度的更革

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正月二十三日,權監察御史里行王子韶奏請改革臺參制度,《宋會要輯稿》職官55《御史臺》條全文摘錄了王子韶的奏請內容,其就改革的背景和擬改定的具體方案等有詳細的論述,現轉錄于下:

朝廷以職事官年七十已上及疾病疲癃者付御史臺體量可否,此宜悉委有司,豈可每煩朝廷?伏況內外職任頗有事繁務劇之處,其不能勝任者豈獨老???至于孱懦庸闇之人,是能曠官敗事者也。今必待朝廷指揮然后體量,則所察者少而所遺者眾,恐未足以澄清簪笏也。臣竊見得替、赴任官并有臺參、臺辭之制,自來只于朝堂與丞、雜、御史拜揖而已,徒襲舊儀,殊無義理。欲乞今后臺參、辭并須詣御史臺,本臺每日令御史一人接見,詳加詢察,遇有老病昏懦之人,即白丞、雜,再同審核。若委實不堪厘務者,并許彈奏。⑨《宋會要輯稿》職官55之8,第3602頁。

從王子韶的奏請看,“徒襲舊儀”的臺參制度并不是此次改革的主要目的,其主要目的是要“澄清簪笏”,加強對老病、孱懦、庸闇等人的體量,只是借臺參這個“舊瓶”來裝“新酒”而已。其實自宋仁宗朝以來對于如何加強對老病、孱懦等人的體量,一直是朝廷關注的問題之一,仁宗天圣三年(1025年)詔曰:“諸路轉運司具所部知州、同判老疾不任事者,以名聞?!雹猓ㄋ危├顮c:《續資治通鑒長編》(以下簡稱“《長編》”)卷103“天圣三年七月乙未”條,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2385頁。這是朝廷首次在全境范圍內就知州等老疾官員進行體量的詔令。此后亦有在特定事件后和特定地區體量知縣、縣令、幕職官、使臣等老疾不任事者的詔令。①如天圣五年詔:“京東轉運、提點刑獄司察被水縣令、佐老疾罷懦不勝任者以聞?!保ā堕L編》卷105“天圣五年七月丁巳”條,第2444頁)慶歷二年(1042年)詔:“河北、河東、陜西轉運司,體量知縣、縣令、幕職官老疾不任事者以名聞?!保ā堕L編》卷135“慶歷二年正月甲子”條,第3219頁)嘉祐五年詔:“廣南東、西等路安撫、轉運使、提點刑獄體量所部知州軍、都監、監押、寨主、巡檢使臣,老疾不任事者?!保ā堕L編》卷192“嘉祐五年七月壬寅”條,第4636頁)這些詔令正如王子韶所言,都乃朝廷的臨時指揮,具體的體量事務一般由諸路轉運司和提點刑獄司負責。而作為朝廷“綱紀之地”,皇帝“耳目之司”的御史臺,②(宋)李心傳編撰:《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124“紹興八年十二月丁丑”條,胡坤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2342頁。在體量老疾等官員的過程中并未發揮很好的作用,至于王子韶“朝廷以職事官年七十已上,及疾病疲癃者付御史臺體量可否”的議論,似不可作過分解讀。王子韶的奏請,就是要增加御史臺在體量老病、孱懦、庸闇等官員中的權重,形成由御史臺主持的體量老病、孱懦、庸闇等人的制度化措施。

至于改革后具體的操作方案,王子韶意欲“今后臺參、辭并須詣御史臺,本臺每日令御史一人接見,詳加詢察,遇有老病昏儒之人,即白丞、雜,再同審核。若委實不堪厘務者,并許彈奏”。王子韶的奏請獲得批準。但從實施情況看,改革后的臺參制度并未按照王子韶所預想的那樣在御史臺舉行。熙寧二年二月十二日,即臺參改革后的第二十天,王子韶又言:“自來冬年寒食節放見謝辭、正衙,引對之時亦不曾到臺參、辭,其間頗有避見本臺體量,多赴假故,冀幸免放。有自到闕至出京,并不曾到臺參、辭。乞今后除朝廷非泛差遣及請假依舊外,其得替到闕及赴任出京,須候臺參、臺辭?!雹邸端螘嫺濉仿毠?5之9,第3603頁。從寒食節放見謝辭、正衙,官員“避見本臺體量,多赴假故,冀幸免放”的情況推斷,改革后的臺參地點依然在朝堂,雖然引文中的“正衙”與“朝堂”并不是一回事,但“朝堂”作為“正衙”常朝的待班之地,“放正衙”也就意味著本應在朝堂舉行的臺參活動無法進行,故只能移至御史臺。從引文“乞今后除朝廷非泛差遣及請假依舊外,其得替到闕及赴任出京,須候臺參、臺辭”也可看出,此前遇“非泛差遣”亦即特殊差遣和“請假”時,應臺參官也是可以不臺參的。從整個引文看,王子韶此次奏請的主要目的還是要那些應臺參官“得替到闕及赴任出京,須候臺參、臺辭”,以強化臺參之制。

熙寧二年十一月三日,御史臺言:“臺參、辭謝,臣僚自來于朝堂先赴三院御史幕次,又赴中丞幕次,得以體接老疾之人。今若只于御史廳一員對拜,不惟有失舊儀,兼恐不能公共參驗。乞依舊制,朝堂拜揖,如遇放常朝,即于御史臺?!背ⅰ皬闹?。④《宋會要輯稿》職官55之9,第3603頁。此條又見于《宋史》,且系年同為“熙寧二年”。⑤《宋史》卷120《禮志二十三·賓禮五·臣僚呵引之制》,第2824頁。引文中之“幕次”,概而言之,是中央朝廷主要設置在各種日常政治運行和行禮儀式場合用以臨時性等待、休息之場所。⑥參見王剛:《宋代政治中的幕次:作為政治空間的探討》,《學術研究》2014年第5期?!俺谩弊鳛椤罢谩背3拇嘀?,其幕次設置逐漸固定化,《石林燕語》載:“殿廬幕次,三省官為一幕,樞密院為一幕,兩省官為一幕,尚書省官為一幕,御史臺為一幕,中司則獨設椅子坐于隔門之內,惟翰林學士與知開封府同幕?!雹撸ㄋ危┤~夢得撰:《石林燕玉器》卷5,宇文紹奕考異,侯忠義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69頁?!爸兴尽奔从放_首長御史中丞之別稱,這與上文“又赴中丞幕次”的記載有所出入,而這也很可能是幕次重新調整的結果。這則史料是有關御史臺官員反對將臺參地點從“朝堂幕次”移至御史臺的說法,依據現有史料,我們尚無法判斷朝廷做出這一決策到此反對聲音出現的“時間差”,但從上引此年二月,一直主張“赴臺”參辭的王子韶并未乞得將臺參移至御史臺,其亦僅僅是希望此后“得替到闕及赴任出京,須候臺參、臺辭”。加之抵制、反對者的聲音一直頗為強大,因此這個“時間差”可能很短,也就是說朝廷很可能剛決定將臺參地點移至御史臺,即有官員站出來反對,最終結果也仍是維持朝堂臺參的“舊制”。

熙寧三年二月,王子韶又言:“自來節假放見謝辭、正衙,亦不到臺參辭。其間頗有避見本臺體量,多趁故冀幸免放。欲乞今后除朝廷非泛差遣及請假依舊外,其得替赴任并須赴臺參、辭?!雹唷端螘嫺濉穬x制9之16,第1995頁。王子韶此次的乞請可謂是熙寧二年二月所奏之“翻版”,亦是希望重申放正衙時應臺參官赴御史臺臺參之制??梢娫诔门e行臺參乃熙寧二年臺參改革后一直實行的通制,臺參只有在節假日放正衙時才會臨時移至御史臺。

熙寧三年十一月,御史臺曰:“舊制,百官臺參、辭、謝,自來于朝堂先赴三院御史幕次,又赴中丞幕次拜揖,得以體按老疾之人。今止于御史廳一員對拜,不惟有失舊制,兼恐不能公共參驗。請如舊制,遇放常朝,即詣御史臺?!雹佟堕L編》卷217“熙寧三年十一月庚寅”條,第5272頁。此引文與上引熙寧二年十一月有關臺參的記載非常相似,但如前文所言,熙寧二年十一月,臺參地點改移的呼聲無疾而終,熙寧三年二月尚有王子韶借節假放常朝,乞赴臺臺參之請,加上此條文后李燾“先是,御史王子韶請改臺參法,既許之。至是,御史臺復以為非舊制,遂復如故”之總結,故筆者認為系年不誤,兩條記載的相似,正好說明了在熙寧三年二月至十一月臺參地點從“朝堂幕次”到“御史臺”的一次短暫改移。在不斷的反對聲中,熙寧三年十一月臺參終又恢復朝堂“舊制”。

總的來看,自熙寧二年正月開始改革臺參制度至熙寧三年十一月近兩年的時間里,臺參制度大致經過了朝堂幕次—御史臺—朝堂幕次這樣一個反復的過程,但移至御史臺的時間可能僅有數月之余,朝堂臺參依然是主流。

三、熙寧以后臺參制度的沿革與實施

熙寧三年十一月,臺參以“有失舊制,兼恐不能公共參驗”為由,恢復到朝堂幕次參驗之“舊制”。從史料看,朝堂參驗一直得到了堅持,此后再無反復。而臺參之制的建設重點也從參驗地點之爭轉向了擬參驗人員之爭。

熙寧二年王子韶臺參改革后擬參加臺參的官員范圍,《宋會要輯稿》職官17《御史臺》引《神宗正史·職官志》曰:“文武官卿監、防御使以下到闕,受任之官應參、謝、辭者引見,御史體驗老疾,則試以拜起、書札?!雹凇端螘嫺濉仿毠?7之3,第2735頁??梢?,“卿監、防御使以下”等文武官得替到闕,和部分新受任官都要赴臺參體驗老疾。元豐三年官制改革,“卿監”諸階改成了“中大夫”和“中散大夫”兩階,亦即秘書監、殿中監改成了中大夫;光祿卿、衛尉卿、少府監、司農卿等改成了中散大夫。但擬臺參官之官階似并未隨之改易,而是改為“通直郎以上”。如徽宗政和六年(1116年)有臣僚奏請:“乞在京職事官與外任按察官,雖未至通直郎,并赴臺參、辭、謝”,朝廷“從之”。③《宋會要輯稿》職官55之13,第3605頁?!巴ㄖ崩伞痹谠S三年官制改革后成為“升朝官”與“未升朝官”的分界。從“雖未至通直郎,并赴臺參、辭、謝”語可以看出,從實際實行的情況看,徽宗時期部分未“升朝官”亦需赴臺參。而“升朝官”是包括開府儀同三司等從一品官員至通直郎等正八品官員在內的廣大文官群體,在實際操作中勢必難以劃一,對于此種情況,南宋紹興三年(1133年)有關三省點檢都錄事“臺謝”問題的爭論可資參考,當時所行《御史臺令》規定“自來除曾任執政官并見任侍郎以上兩省侍從官不赴臺謝外”,其他“通直郎以上”者皆需赴“臺謝”。④《宋會要輯稿》職官3之37,第2416頁。而紹興三年所行《御史臺令》就是沿用徽宗崇寧年間(1102~1106年)所重修的“崇寧臺令”。因此,從制度規定上看,“升朝官”中除曾任執政官并見任侍郎以上兩省侍從官外,其余官員并需赴臺參,這很可能是北宋中晚期至南宋初年一直堅持行用之制?!扒浔O、防御使以下”和“通直郎以上”官赴臺參,無疑是熙寧二年臺參制度改革后,朝廷為發揮其驗視老疾等功能而采取的調適之舉,而這種調適從根本上改變了此前臺參官員的人員結構,將臺參之制正式納入現行官僚體制的主體結構中,具有重要意義。

從“崇寧臺令”看,朝廷對應臺參官不赴臺參的情況作了明確的規定:“不赴臺參、辭、謝者,無故過十日同,以見謝辭日為始。殿中侍御史具姓名申臺,取審狀申尚書省,太中大夫、侍御史以上并奏?!雹荨端螘嫺濉穬x制8之37,第1985頁。這則史料是南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年)御史臺官員所追述之“崇寧臺令”,從“見行條令”也可看出,這為當時所遵從。這則“臺令”,亦為紹興四年(1134年)御史臺官員所引述,⑥《宋會要輯稿》帝系6之5、6,第132~133頁。因此可以說,徽宗崇寧年間重修的《御史臺令》一直到南宋初期仍為御史臺所遵循行用。從引文可以看出,對于不赴臺參者的管理首先由殿中侍御史將其姓名上報御史臺,接著由御史臺申報尚書省,再由太中大夫、侍御史報皇帝奏裁。亦即實行由殿中侍御史具體監察,侍御史總領負責彈奏,皇帝最終裁決的“分級”管理體制。至于赴臺參的時間,一般是在“見謝辭”后十日內進行,若有特殊情況則可以展期。也就是說,除特殊情況外,見謝辭后十日內未完成者,一律視為不赴臺參者。而宋朝“見謝辭”有內殿和正衙兩種情況,自乾德以后,都是先謁內殿見謝辭,后詣正衙,①《宋會要輯稿》儀制4之3,第1900頁。 《宋會要輯稿》職官79之21,第4220頁。而正衙見謝辭的具體時間一般是在內殿見謝辭后的次日。②參見《宋會要輯稿》儀制9之9,第1992頁。至于應赴內殿見謝辭的時間,則要視緊要程度,并無一定之規。當然,文武官員雖有赴內殿見謝辭之儀,但并不是都能有機會面見皇帝。③參見苗書梅:《朝見與朝辭:宋朝知州與皇帝直接交流方式初探》,《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07年第5期。由于內殿朝見的時間不確定,加上正衙見謝辭排在內殿見謝辭之后,因此臺參之制的起始時間顯然應是以正衙見謝辭為準計算。

至于熙寧以后有關武階官員等應臺參官的具體范圍,從前引“文武官卿監、防御使以下到闕,受任之官應參、謝、辭者引見,御史體驗老疾,則試以拜起、書札”④《宋會要輯稿》職官17之3,第2735頁??芍?,熙寧二年以后,到闕的“防御使以下”武階官和部分新受任的武官都是要臺參體驗老疾的。但據史料推斷,徽宗政和七年前防御使以上的節度觀察留后、觀察使等也是要臺參的。南宋紹興四年,侍御史辛炳的劾文曰:“檢準本臺令:諸節度觀察留后至刺史、諸衛上將軍至副率,到闕出使,仍參辭?!雹荨端螘嫺濉返巯?之5、6,第132~133頁。如前揭,南宋紹興年間的《御史臺令》仍是沿用北宋崇寧年間(1102~1106年)重修的,雖然我們很難推斷“諸節度觀察留后至刺史、諸衛上將軍至副率,到闕出使,仍參辭”的“臺令”祖源于何時,但可以肯定地說,“諸節度觀察留后至刺史”需臺參,在北宋政和七年前是普遍行用的。⑥按:如上文所揭,即使在神宗熙寧二年改革臺參制度前,“兩使留后至刺史”也是要臺參的。見《宋會要輯稿》儀制4之2、3,第1899頁。雖然政和二年就頒發《改武選官名詔》,但僅針對小使臣和未入流武人雜階,⑦參見《宋大詔令集》卷163《政事十六·官制四·改武選官名詔》,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620頁。直至政和七年才將“正任”中的“節度觀察留后”改為“承宣使”(其他正任五階名不改)。也就是說,熙寧二年臺參改革后至政和七年前,武階中自節度觀察留后以下之正任、遙郡、諸司使副和大小使臣等都是要臺參的。至于政和七年以后的情況,則史無明載,不過從紹興四年侍御史辛炳“諸節度觀察留后至刺史”的追述看,南宋初年正任中的承宣使(由節度觀察留后改)、觀察使、防御使、團練使和刺史等可能仍是要臺參的。從“仍參辭”可以看出,其乃特別強調,言外之音是正任之下帶其他武階銜的官員好像也是要臺參的,但究竟是遙郡、諸司使副和大小使臣等武階中的全部或者部分官員,因史無明載,不得而知?!爸T衛上將軍至副率”具體包括諸環衛官和東宮率府官,他們在南宋初都可稱為環衛官,⑧按:南宋乾道以后東宮率府官中唯以左、右監門率府率為環衛官階。按品階高低主要有左右金吾衛、左右衛上將軍、諸衛上將軍、左右金吾衛大將軍、諸衛大將軍、諸衛將軍、太子率府率和太子率府副率等。他們與一般宗室臺參的具體實施情況,辛炳引宗室趙士輵語曰:“自從升換南環衛官,及今二十六年,并不曾赴臺參;并昨來自東京至建康府以來,一般宗室趁赴朝參,亦不曾臺參?!雹帷端螘嫺濉返巯?之5、6,第132~133頁??梢娮曰兆诖笥^二年(1108年)以來,環衛官臺參的實施則是有名無實。南宋以來,一般宗室即未帶環衛官的宗室也都是不參加臺參的。

紹興四年十二月規定,守喪期滿、因病尋醫、離職奉養年老父母和百日假滿等離任官員重新注擬差遣時都要臺參,史曰:“丁憂服闋及尋醫、侍養、假滿百日官如到行在,并許朝見、臺參?!雹狻端螘嫺濉穬x制9之19,第1997頁。很明顯,“許臺參”是朝廷為應這些官員重新注擬之請而采取的限制性的應對措施。這就意味著自熙寧二年以來就一直作為“驗疾之具”的臺參制度發生了重大變化,亦即這則規定從制度上突破了此前文武官員臺參的官階限制,擴大了文武官員臺參的范圍。寧宗嘉定四年(1211年)八月朝廷應臣僚奏請,下詔“外官到闕,先令赴臺參,出給關子收執,以憑參部”。①《宋會要輯稿》儀制4之3,第1900頁。 《宋會要輯稿》職官79之21,第4220頁。這則規定進一步打破了擬臺參文武官員的官階限制,所有擬“參部”即參加吏部銓選的地方官員都首先要經過“臺參”驗視疾病,方可參加吏部銓選。同年九月,有臣僚針對“文武官之任者多不赴臺參、辭,御帶、環衛、南班等除授轉官,并不赴臺參、謝”等情況,乞朝廷“申敕中外,今后外官任滿到闕,先須赴臺參,出給關子付之,以憑參部。所有在京除授及轉官,合赴臺謝;或赴外任,亦合臺辭,并照例給關子,付本官照應”。①《宋會要輯稿》職官55之28,第3612頁。此奏得到朝廷同意。這則規定將“所有在京除授及轉官”的官員亦納入了本文所稱之廣義上的臺參之制中。而嘉定四年之所以出臺這兩則規定,主要目的就是要嚴格得替官的臺參之制,也即本文所稱的狹義上的臺參之制,使之成為官員參選注授差遣的首道程序,這意味著宋朝在官員選任政策上的重大轉變。

從以上臺參的制度建設過程可以看出,抵制、反對等不赴臺參的情況比比皆是,但臺參在熙寧之后尤其是南宋時期還是得到了較好的實施,發揮了一定的作用。如乾道六年諫議大夫傅寧宮觀任滿,回朝欲營求差遣,在“臺參”時就為殿中侍御史徐良能以“老贓宿蠹”“官年七十有五”之由所劾,被特令致仕。②《宋會要輯稿》職官77之81,第4173頁。又如開禧二年(1206年)有臣僚言新知饒州毛嘉會“抱病臺參,幾致顛仆”,③《宋會要輯稿》職官74之20,第4060頁。因此被罷新任。因已得“新任”,這應是廣義上的“臺參”,具體可能是“臺謝”或“臺辭”?!皫字骂嵠汀?,這并不排除有夸大的成分,但“抱病臺參”亦當是事實,在明知自己抱病的情況下還赴“臺參”驗視,這定不完全是心存僥幸,想必也有不得已之處,由此可見“臺參”之制還是有相當的約束力,并非一紙空文。

四、“儀”“具”之間:宋代臺參制度的內容與形式

熙寧二年王子韶的臺參改革,將此前一直是有關官員在朝堂參謁御史臺官員的見謝辭之儀改為了一項驗視老病昏懦官員的工具,這標志著臺參制度的根本變革。這種變革深刻影響了有關宋朝文獻對其的書寫,如前引《宋會要輯稿》之應參、謝、辭者“御史體驗老疾,則試以拜起、書札”。④《宋會要輯稿》職官17之3,第2735頁?!端问贰芬噍d:“百官應赴臺參、謝、辭者,以拜跪、書札體驗其老疾?!雹荨端问贰肪?64《職官志四·御史臺》,第3871頁。若不詳查,臺參曾作為見謝辭之儀的歷史可能就此湮滅?!端问贰匪浴肮颉憋@然不符臺參的實際,可能只是一般意義上的書寫連用。相比之下《宋會要輯稿》中“拜起”更符合歷史真實。其實,“拜揖”“書札”是宋朝體量官員身體的通用做法,如吏部長貳審驗人才的“銓量”之制即為是,對此《誠齋集》曰:“今吏部亦有所謂‘銓量’者矣:揖之使書,以觀其能書與否也;召醫而視之,以探其有疾與否也;贊之使拜,以試其試聽之明暗、筋力之老壯也?!雹蓿ㄋ危钊f里撰:《誠齋集》卷89《選法下》,《四部叢刊》初編本??梢韵胍?,就臺參的形式而言,熙寧二年臺參改革前后并無多大變化,二者都以“拜揖”為核心,因此在這點上,“辭謝之儀”與“驗疾之具”間的沖突也并非不可調和。

既然形式上臺參作為“辭謝之儀”與“驗疾之具”間的沖突可以調和,那么在熙寧年間臺參制度的更革中,“臺參地點”之爭的意義與重要性也就凸顯出來了。朝堂和御史臺其實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政治空間”,宋朝的朝堂固然有很多功能,但其在“禮儀”方面的作用尤大,將朝堂定義為“禮儀空間”大致是不錯的。而御史臺則是“掌糾察官邪,肅正綱紀”的“臺司”。⑦《宋史》卷164《職官志四·御史臺》,第3869頁。因此,有大量包括御史臺官員在內的朝廷官員反對將臺參改移至御史臺也就不難理解了。臺參從朝堂至御史臺這一“政治空間”的改移,可以說是臺參擺脫“禮儀”之羈絆,真正發揮其驗視老疾官員職能的重要標志。但在熙寧年間臺參制度的更革中,赴御史臺臺參的情況可能僅有“數月”之久,熙寧三年十一月以后更是一直固定在朝堂舉行。臺參地點改回朝堂,其實在事實上已經宣告了臺參作為專門驗視老疾昏懦官員工具的失敗,實際上回到了“禮儀”的舊軌上?!芭_參”終作為“諸朝會儀”之一種而被著錄于《御史臺令》。⑧《宋會要輯稿》儀制8之37,第1985頁。

但是,臺參驗視老疾官員之“名”一經確立,終宋不再改移,深刻地反映了處置老疾昏懦等官員實已成為北宋中期以后朝廷必須直面的重要問題。其實早在仁宗慶歷三年,歐陽修就將年老病患者、懦弱不才者視為“冗官”的重要組成部分,欲將其與贓吏“一例黜之”。①參見《長編》卷141“慶歷三年五月戊寅”條,第3374頁;卷143“慶歷三年九月丁丑”條,第3466頁。雖然歐陽修的建議未被采納,但是此后懲治老疾昏懦等不任事官員之念逐漸成為朝廷的共識。因此,熙寧二年資歷尚淺的“里行”御史王子韶奏請改革臺參制度,擬以之為體驗老疾昏懦官員之具,可謂是正中時弊,朝廷也是欣然應允,即使在遭受極大抵制,改回朝堂“舊制”后,其驗視老疾官員之“名”終不得而去。南宋,尤其是嘉定年間加強了對得替官的臺參之制,亦即狹義上的臺參,但是臺參終究難以擺脫“辭謝之儀”的影響,這亦是不爭的事實。但從更寬泛的角度講,朝廷借“辭謝”之機,加強對老疾昏懦等官員的體量,這非但不是對老疾昏懦官員妥協的結果,反而更說明了朝廷對懲治老疾昏懦官員的重視。從狹義的臺參概念看,臺辭、臺謝亦是朝廷體量老疾昏懦官員“體系化網絡”中的一環。其實早在寧宗嘉定四年之前,都堂之審察,御史臺之參辭,閤門之見謝,當庭陛對之際都已儼然成為朝廷察人審實,驗其視聽、筋力的重要工具,②參見《宋會要輯稿》職官45之40,第3411頁;職官47之53,第3444頁。它們共同構成了朝廷體量老疾昏懦官員的“網絡體系”。當然,從廣義的臺參概念講,臺參制度確實存在著實質內容與外在形式的分離問題,在“辭謝之儀”與“驗疾之具”之間可謂是熙寧以后,臺參之制最真實的運作狀態。

宋承唐制,北宋前中期臺參一直是在朝堂舉行的有關官員參謁御史臺官員的一項見謝辭之儀。北宋中期神宗熙寧初年,權監察御史里行王子韶借臺參之“舊瓶”來裝驗視老疾昏懦官員之“新酒”,改革臺參制度,使之成為在御史臺舉行的“驗疾之具”。但是,改革并未像王子韶期望的那樣從朝堂移至御史臺,期間雖有反復,但不久便改回朝堂“辭謝之儀”的舊制。這在事實上宣布了其專門作為驗視老病昏懦官員之具的失敗,但其“驗疾之具”的功能可謂已深入人心,終不得而去,由此造成臺參實質內容與外在形式的分離。

熙寧以后尤其是南宋時期,朝廷著重加強了對得替官的臺參驗視,亦即本文所稱之狹義上的臺參,但“臺謝”與“臺辭”仍在驗視老疾昏懦官員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朝廷借“辭謝”之機驗視老病昏懦官員,這也恰恰說明了朝廷去老疾昏懦官員之切。從更寬廣的視域看,“臺謝”“臺辭”亦只是朝廷體量驗視老病昏懦官員“網絡體系”中的一環,其實都堂之審查、御史臺之參辭、閤門之見謝及當庭陛對之際都已成為朝廷察人審實,驗其視聽、筋力的重要工具。由此也說明了宋朝政治權力已借老疾等滲透到禮儀場合,并對官員身體進行了全方位的控制,這應對學界“身體政治”或“生物(生命)政治”的相關研究有所啟示,值得進一步探討。

From a Ritual to a System:The Change of the System of Meeting Officials of Yushitaiin the Song Dynasty

It was an important ritual to meet the officials of Yushitai in Chaotang in the early and middle periods of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But in the reign of Emperpr Shenzong’s time,the government reformed the system and changed the location to the Yushitai in order to strengthen the inspection of the health of older officials.However,this reform was not very smooth,eventually,thelocation still returned tothe Chaotang.Thismeansthat thesystemreturned on the old track,but it wasfortunatethat thefeaturewhich inspected thehealth of older officialswasstill retained.It can be said that between aritual and a systemwasthe real state of this system.It was helpful to study the evolution of this system was to understand the efforts of the government to strengthen themanagement of elderly officialsin the Song Dynasty.

Song Dynasty,The Diseases of the Elderly Officers,WangZishao,the System of Meeting Officialsof Yushita,Yushitai

K24

A

0457-6241(2017)24-0012-07

2017-10-16

何強,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宋史研究。

杜敬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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