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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城市,怎樣文學?

2017-03-22 14:49張濤
南方文壇 2017年1期
關鍵詞:現代性文學意義

一、是市井,不是城市

據言中國現代文學乃至當代文學的主流是“鄉土文學”。即便改革開放三十余年后的今天,我們的“城市文學”仍然沒有發展起來,或是“城市文學”創作的成就仍抵不上“鄉土文學”,抑或對“城市文學”的評價沒有“鄉土文學”高。凡此種種,至少在我們的批評史視野中,還沒有完全建立起關于“城市文學”的批評標準,或者是缺少充足的批評資源與批評經驗去面對當下所謂的“城市文學”。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其實不乏有關“城與人”的作品,以及與之相關的文學批評。例如趙園就曾在《北京:城與人》中,深入分析了“城”與文、與人的關系。也正如趙園所說的那樣是要“借助于文學材料探究這座城、這座城的文化性格,以及這種性格在其民居中的具體體現”①。從老舍到鄧友梅的創作,雖然都是圍繞北京這座“城”來講述,但這座“城”還是“傳統”意義上的“舊城”,“城”中的人還遠沒有過上現代意義上的城市生活??傮w而言,在老舍、鄧友梅、劉心武、陳建功等作家的筆下,北京這座城市所展現的還是老北京的“皇城根”文化。

這些講述“城與人”的文本,并不是具有“現代意義”上的“城”與“人”,而是一種傳統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市井文學”。這類“市井文學”側重講述的是市井中的人情冷暖、世間百態,往往帶有“風情畫”“風俗畫”的意味。盡管這類“市井文學”講述的時空均是“城市”,但這里的“城市”僅僅是一個在地理學意義上,與“鄉土”相對的一個空間概念。在此,“城市”不具有一種“現代”意義或“文學”意義。雖然有論者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提出關于“城市文學”的定義,“凡是寫城市人、城市生活為主,傳出城市風味、城市意識的文學作品,都可以稱為城市文學?!雹诘覀內セ仡櫮切懗鞘?、寫城市生活的作品,它們所呈現的“總體性”特征,基本沒有超出“鄉土文學”所能觸及的范圍。從“鄉土文學”向“城市文學”的轉變,難的不是空間的變化,難的是文化意識的轉變。在我看來,得以實現這一轉變的基本前提便是傳統生活樣態的瓦解,城市生活樣態的確立,也正如孟繁華所言的“新文明的崛起”。如果沒有這一“新文明的崛起”,城市沒有建構起屬于自己的文化形態,那么所謂的“城市文化”或者“城市文學”,其實質無非也還是“鄉村的延伸,是鄉村集鎮的擴大。城市即使與鄉村生活結構(并由此而在整個社會生活中的)功能不同,也同屬于鄉土中國,有文化同一”③。

二、“進城”:從城市題材,到城市文學?

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大體有三次有關“進城”以及“進城”之后的文學敘事:第一次就是新中國成立之后,隨著新政權的建立,經歷了一次從“鄉村”到“城市”的轉移;第二次就是“文革”末期與“新時期”之初,隨著改革開放的開始,城鄉之間的流動性加強,鄉土中國的人口開始向城市流動;再有就是20世紀末以及新世紀以來農民工進城。三次重要的城鄉之間的人口流動,基本上都是單向性的,即由鄉土中國向城市的流動。而從文學創作的角度來看,前兩次的“進城”基本上是“空間”意義上的轉移,并沒有在轉移后的空間中構建起與“城市”有關的文化與身份認同,尤其是第二次基本上就是從鄉土中國到城市的一次試探,結果還是退回到了鄉土;第三次“進城”,是一次徹底的“融入”,是一種既不同于“鄉土”,也不同于“城市”的體驗。所謂“打工文學”講述的既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農民”,也不是純粹的“市民”,他是一種新的身份,一種新的體驗。而這種新的身份與新的體驗是由農民從鄉土中國到城市后,與“城市”一起派生出來的。雖然這樣一個新生事物,并不完全屬于我們所理解的典型意義上的“城市”,但他已經融入現有的“城市生活”中去了。

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走的是一條“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自然革命取得成功后,要從農村進入城市。這種日常生活空間的轉移,必然也會影響到文學創作。在“十七年”時期,我們的文學史上就有一些關于“城市”的小說,準確地說應該是關于“城市題材”的小說。盡管一些學者去努力開掘其中所蘊含的“現代性”,“‘十七年中國的城市現代性設計包含了三個方面:首先,必須排除口岸城市原有歷史線索的多元性,尋找到城市歷史起源與發展中的‘左翼主導意義——也即社會主義的線索;其次,在城市現代性中,只有其符合社會主義工業化的一面才被許可存在;第三,城市的資本主義私人性、消費性的日常生活,必須被‘公共性加以改造甚至鏟除,以保障高速的社會主義工業化進程?!雹艹执苏撜?,所描述的“十七年”間我們對于“城市”進行改造的進程所言不虛。但其中的核心概念“公共性”,它所指向的主要價值是國家的“工業化”,“工業題材小說是一種真正意義的城市文學寫作,因為首先,它反映的工業生產是一種現代化的工業大生產,是一種典型的城市現代性產物。雖然說工業題材小說中很少涉及城市的工業生產的功能,但它卻明白無誤地彰顯出現代城市的工業生產的功能?!雹菸覀冎?,通常所談及的“城市文學”,是與工業化的浪潮或進程有關,但“工業化”并不是其終極目標與終極價值。而“十七年”期間的“工業化”進程,所關注的重心是“社會主義工業化”體系的建立與完善,有時甚至為了這一目標反而要對“都市生活”或如一些論者所言的“資本主義”日常生活進行改造。如《我們夫婦之間》《霓虹燈下的哨兵》《千萬不要忘記》等小說講述的就是這一類題材。在此,我們需要辨析一個問題,就是“社會現代性”與“文學現代性”的關系?!拔膶W現代性”往往不是與“社會現代性”構成一種同步或正向關系的?!拔膶W現代性”以“‘人的自由,以人道去和社會現代性發生關系,是沿著人的價值這一線路和社會現代性相應,而不是跟在社會現代性的后面亦步亦趨做歷史的工具”。⑥在這個意義上來看,“十七年”間的“社會主義工業化”建設以及與之相伴隨的對既有的城市生活的改造,從民族/國家抑或“社會現代性”的層面而言,這是帶有“歷史進步性”的;但就文學更確切地說“城市文學”而言,這樣的改造就不具有“文學現代性”,或者說這樣一種“反城市的現代性”改造對于“城市文學”的發展來說顯然是構成了一種破壞。

如果說展現城市生活的“公共性”是“工業題材”小說的主要歷史價值的話,那么“城市文學”所要表現的主要內容就應該是“個人化”的,或是“私人性”的,當然,這種“個人化”或“私人性”的內容與體驗,往往也會呈現出某一階層或某一城市群體的普遍特征。這也可以稱之為“城市文學”的“公共性”。在此,我們會發現因為第一次“進城”后所產生的“工業題材”小說與第三次“進城”后產生的打工文學的區別?!肮I題材”的小說的核心指向是“工業化”并且在這過程中,是對既有的所謂的“資本主義”的、“消費性”的城市生活的改造。在這一過程中,并未能夠展現或充分展現“進城”之后的“新人”面對城市生活的切身感受,作為“城市生活”的“他者”,他們在“城市生活”面前,沒有不適,反倒是表現出了相當自信的“主體性”。帶著革命時代的豪情以及對革命理想的信念,對“城市生活”也進行了一番“革命性”的改造。在這一帶有革命性或是顛覆性的改造過程中,不僅既有的“城市生活”的元素受到改造,并且舊有的“市井文學”也被歸入“舊文學”受到改造。

第三次“進城”產生的打工文學則與此前的兩次“進城”不同,作為“城市生活”的“他者”,他們不僅無力去改造對他們來說陌生的“城市生活”,而且還要帶著諸多的不適在這城市“工業化”的流水線上往復作業。也正是這些“城市生活”的“他者”,把在城市中的無奈與不適,用文學的方式給我們呈現出來了——“打工文學”。在我看來,“打工文學”可歸入“城市文學”。因為這樣的一種文學形態或文學體裁,不是我們的傳統文學或鄉土文學所有過的,它是因為“城市”才產生的一種新的文學形態。但是這一新文明又是帶有著極大的不確定性的,“這個新的文明暫時還很難命名。這是與都市文明密切相關又不盡相同的一種文明,是多種文化雜糅交匯的一種文明?!比缓?,造成這種“新文明”的一個主要因素便是融入城市的“農民”或其他“移民”。作為城市的“他者”,他們為這個城市帶來了新的因素或是變量,“流動性和不確定性是這些新移民最大的特征,他們的焦慮、矛盾以及不安全感是最鮮明的心理特征。這些人改變了城市原有的生活狀態,帶來了新的問題。這多種因素的綜合,正在形成以都市文化為核心的新文明?!雹?/p>

我們所理解的“城市文學”應該是以都市文化為核心的文學。對此李歐梵在《上海摩登》一書有精彩的論述。就李歐梵關于都市文化發生、發展要素的分析來看,上文我們提及的第三次“進城”為城市帶來的新的變量或因素,是否對都市文化的發展構成一種積極的因素,現在來看,或許還是一個有待考察的。因為“打工者”并沒有與都市文化的核心要素之間構成一種內化的、本質性的關聯。另外還有就是“打工文學”的“文學性”問題,也是判斷其是否構成典型的“城市文學”的一個主要標尺。因為就第三次“進城”來說,目前看還只是一個“社會學”意義上的人口遷徙或移民問題。而“打工文學”所敘述的主要還是由這一“社會學”問題所帶來的社會問題,正如有學者所言的“打工文學”所呈現的“非虛構性質或報告文學特征”⑧是一目了然的。

三、“文學中的城市”與“城市文學”

在當下與“城市”有關的文學中,必然會涉及城市,甚至是以“城市”為主題的,但在這些作品中“城市”只是作為文學的反映物,或者我們可以把這樣的作品稱之為“城市書寫”。盡管在這樣的文學形態敘述中可能如有學者所說的它“并不局限于城市題材與城市文學形態,它更關心城市所造成于人的城市知識,帶來的對城市的不同敘述,以印證于某一階段、某一地域的精神訴求”⑨。但是,在此,“城市”之于“文學”還是一個被反映的“客體”,是一個從“他者”的角度來講述“城市”的故事,而不是從一個“主體”的角度或者說是從“城市”的視角來講述的。也正如邁克·克朗說的那樣:“小說可能包含了對城市更深刻的理解。我們不能僅把它當做描述城市生活的資料而忽略它的啟發性,城市不僅是故事發生的場地,對城市地理景觀的描述同樣表達了對社會和生活的認識?!虼?,問題不是如實描述城市或城市生活,而是描寫城市和城市景觀的意義?!雹庠诋斚铝餍械乃^“城市書寫”中,多半是如克朗所言的是在描寫“城市或城市生活”或者是歷史上的“城市或城市生活”,而并沒有著重在展現“城市或城市生活”的意義。這種文學敘述基本上是屬于“文學中的城市”,是一種“反映論”意義上的城市與文學;而不是“本體論”意義上的“城市文學”。

【注釋】

①③趙園:《北京:城與人》小引,1、11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②計文君:《想象中的城——城市文學的轉向》,載《當代作家評論》2014年第4期。

④張鴻聲:《十七年文學:城市現代性的另一種表達》,載《文學評論》2013年第5期。

⑤徐勇:《城市寫作與空間問題》,載《山花》2016年第11期。

⑥王學謙:《文學現代性與社會現代性》,載《文藝爭鳴》2000年第5期。

⑦⑧孟繁華:《建構時期的中國城市文學——當下中國文學狀況的一個方面》,載《文藝研究》2014年第2期。

⑨張鴻聲:《“文學中的城市”與“城市想象”研究》,載《文學評論》2007年第1期。

⑩轉引自張慧苑:《城市如何被文學關照——1980年代以來城市文學的創作和研究得失談》,載《文藝爭鳴》2013年第4期。

(張濤,吉林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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