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維修機械認識論中的辯證中介論思想

[摘 要]愛爾維修的認識論在整體上具有機械唯物論的性質，因為他認為人的全部精神活動和靈魂都可以歸結為被動的感覺。但是，在他的認識論中也呈現出了某些辯證法的觀點，因為他強調了人的活動、生理、認知結構以及教育和社會因素對認識過程所起的中介作用。

[關鍵詞]愛爾維修；機械論；認識論；辯證法；中介

[中圖分類號]B0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17）04-0009-04

愛爾維修（Claude Arien Helvetius，1715-1771）是18世紀法國資產階級啟蒙運動中的《百科全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的認識論在整體上具有機械唯物認識論的性質，因為他把人的一切層次的認識都歸結為感覺，從而抹殺了人的思維的能動性和創造性的方面。但是，在整體機械論的背景中，他的認識論也具有某些辯證的因素，因為，他看到了人的活動方式、生理模式和認識模式的結構在人的認識發生過程中所起的中介作用。他具體強調了身體的外部組織（如手等感知和行動的器官）、內部器官、情感和已有的認識狀態對人的認識所起的中介性作用。

一、人的全部精神活動和靈魂都可以歸結為被動的感覺

首先，愛爾維修把感受性和記憶看成是產生人的一切觀念的原因，然后，他又把記憶、思維的判斷、靈魂，乃至整個人的精神活動都歸結為被動的感覺。

愛爾維修寫道：“我們身上有兩種能力……兩種被動的力量”“一種是接受外界對象在我們身上造成的各種印象的能力；大家稱之為肉體的感受性”?！傲硪环N是保存這些對象在我們身上造成的印象的能力；大家稱之為記憶”[1]167、168。

他又進一步強調說：“產生我們的一切觀念的，是肉體的感受性和記憶，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僅僅是感受性。實際上，記憶只能是肉體感受性的器官之一；那個在我們身上感覺到本原，應當必然就是回憶的本原……真正說來，回憶無非就是感覺?！薄坝洃洘o非是一種延續的、然而減弱的感覺?！盵1]169、168

愛爾維修把人的全部精神活動歸結為自然對象為我們所提供的種種關系，并將其歸結為感覺的能力，從而由此設定了人的精神活動的“不能逾越的界限”。

他寫道：“自然提供給我們各種對象；這些對象與我們之間有一些關系，它們彼此之間也有一些關系；對于這些關系的認識，構成了所謂精神。我們的這一類認識的范圍大一點或小一點，精神也就大一點或小一點。人的精神一直上升到認識這些關系；但是這些關系也是精神絕對不能逾越的界限?！薄熬竦娜炕顒泳驮谟谖覀兙哂幸环N能力，可以覺察到不同的對象之間的相似之處或相異之處，相合之處或相違之處。然而，這種能力無非就是肉體的感受性本身：因此一切都歸結到感覺?！盵1]169

由于把全部精神活動都歸結到了感覺，所以，愛爾維修也把人的思維的判斷能力歸結為了感覺，甚至認為單獨提出判斷能力的說法是荒謬無用的。他寫道：既然“全部精神就在于比較我們的各種感覺和觀念，亦即觀看它們彼此之間的相似之處和相異之處，相合之處和相違之處……既然判斷無非就是這種察看本身，或者最低限度只不過是這種察看的宣布，由此可見，精神的一切活動歸結起來就是判斷?！倍拔覀兯碌呐袛?，真正說來無非是一些感覺；人身上一切都歸結為感覺?！薄俺姓J我們身上有一種判斷能力，乃是無用甚至荒謬的，因為這種能力只可以解釋那種沒有它也能解釋的東西?！盵1]170、172、173

為了把感覺論貫徹到底，愛爾維修不僅把記憶、判斷，全部精神歸結為感覺，而且他還把靈魂也歸結為感覺，也看作是感覺的結果，他堅持用感覺來解釋人的觀念、精神和靈魂，而不是相反用靈魂和精神去解釋人的觀念和感覺。他寫道：“沒有感覺能力，沒有產生我們精神的記憶力，就會沒有機能，靈魂就會等于零。我們的觀念和精神的存在要以感覺能力的存在為前提。這種能力就是靈魂本身。我由此得出結論：如果靈魂不是精神，精神就是靈魂和感覺能力的結果?！盵1]P173-174

在更進一步的探討中，愛爾維修還把人的道德、道德科學產生的原因簡單而直接的歸結到了“肉體的感受性”。他寫道：“只要把肉體的感受性一旦看成了道德的根本原則，人們的各種準則就不再互相矛盾了”；應當把“道德科學的根本原則歸結到肉體的感受性”。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擺脫“思辨哲學的陰霾”。[1]191

愛爾維修還這樣概括說：“人身上的一切都是感覺；因此肉體的感受性乃是人的需要、感情、社會性、觀念、判斷、意志、行動的原則；最后，如果可以用肉體的感受性來說明一切，承認我們身上有其他的能力就是無用的?！盵1]180“人是一臺機器，為肉體的感受性所發動，必須做肉體的感受性所執行的一切事情?！盵1]180-181

把人看作一架由肉體的感受性所支配的機器，把人的全部認識和行為活動，也包括人的情感、道德、社會性原則等等，都歸結為感覺，都歸結為感受性的學說的積極意義在于消解了精神和靈魂的獨立性和外在性，但其消極意義則是把人的認識、情感、道德、社會性都看作是一種純被動的毫無自由性、能動性、創造性和超越性的機械反映式的活動。

二、人的活動、生理結構對認識過程有中介作用

雖然愛爾維修的感覺論在整體上具有機械唯物反映論的性質，但是，在一些相關的具體論述中，他的認識論學說仍然體現出了某些辯證法的因素，這就是他關于人的活動、生理器官和先已生成的認知模式在人的認識發生過程中所起的中介作用的某些觀點。

愛爾維修寫道：感覺和記憶“這兩種能力，我認為是產生我們各種思想的原因……然而它們如果不在我們身上與一種一定的外部組織相結合，是只會產生數目很少的觀念的?！薄叭绻匀粵]有在我們手腕的末端安上手和伸縮自如的手指，而安上了一個馬蹄，可不是毫無疑問人們就沒有技術，沒有住所，無法防御野獸，要費盡心機才能取得食物和避開猛獸，還不是像漂泊不定的畜群一樣，在森林里逡巡嗎？”“所以很明顯，假定是這種情況，在任何社會里，文明都不會達到它現在所達到的完善程度。任何一個民族，如果從它的語言中刪去以使用我們雙手為前提的弓、箭、網等詞語，那它在精神方面，就一定大大地不如某些只有不到二百個觀念，只有不到二百個語詞表達其觀念，因而其語言與禽獸一樣只歸結為五六種聲音或叫聲的野蠻民族。我由此得出結論：如果沒有某種外部的組織，感受性和記憶在我們身上就只不過是兩種不起作用的能力?！盵1]168

在這里，愛爾維修雖然還沒有看到實踐在人的認識中的作用，但是，他已經注意到了人的感知和行為的器官（如手），以及基于這些器官基礎上的人的行為活動在人的認識發生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以至于在他看來，人的整個語言、詞匯、精神，乃至文明的發展都無不依賴于建立在這種相應器官基礎上的行為活動的中介作用。

在討論記憶的感覺機理的時候，愛爾維修揭示了感覺、記憶和人體內部的相應器官的狀態變化之間的對應性關系。他寫道：“當我憑著我的觀念的相續，或者憑著某些聲音在我的聽覺器官中造成的震動，回憶到一棵橡樹的形象時，我的各種內部器官必然應當與原來看見橡樹時處在幾乎完全相同的位置上。然而，器官所處的這個位置，無可爭辯的應當產生出一種感覺：因此顯然回憶就是感覺?！盵1]169

在相關的討論中，愛爾維修雖然把精神的個體差異產生的原因主要歸結為教育的不同，但是，在這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器官的差別”、“感官的精致程度不等”也是產生個體精神差異的一個原因。[1]187

雖然把記憶歸結為感覺，在感覺和記憶與內部器官的生理狀態之間做出某種一一對應的關系明顯地具有機械論和還原論的簡單化色彩，但是，僅就其已經看到了人的認識發生的生理模式的中介這一點而言，其中已經滲透了某些深刻的辯證法因素。

三、人的認知結構、情感、欲望對認識過程有中介作用

難能可貴的是，愛爾維修已經關注到了人的先已形成的認識模式（包括知識、意向、情感、欲望等等）對之后展開的認識活動所起的模式匹配、再造性建構的中介性作用。顯然，他的這一觀點是直接違背他所主張的被動感覺論的。然而，正是這一違背使他的學說在這種并不純粹的矛盾中具有了某些辯證因素。

愛爾維修關于人的認知結構在認識過程中所起的中介作用的觀點首先是在他論及感情在認識中所起的作用時表達出來的。他說：“感情不但只讓我們考察它們向我們提出的對象的某些方面，而且還欺騙我們，常常在這些對象并不存在的地方向我們指出這些對象。大家都知道那個一位本堂神父和一位多情夫人的故事：他們聽到人家說，月亮里有人居住，他們相信這句話；于是這兩個人手里拿著望遠鏡，努力偵察月亮里的居民。夫人首先說：‘要是我沒有弄錯的話，我看見了兩個影子；他們互相偎倚著：我覺得毫無疑問，這是一對幸福的情人……神父答道：‘哎呀！太太，您真是，您瞧見的這兩個影子是一座大禮拜堂里的兩口鐘。這個故事就是我們的歷史；我們經?？偸窃谑挛镏兄豢吹阶约阂氚l現的東西：在地球上，也和在月亮上一樣，一些不同的感情總是會使我們在那里或者看見一對情人，或者看見兩口鐘?！盵1]175

這也正是我們的一句成語所經常說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就是認知結構在認知過程中對認識的方式、內容和結果所起到的選擇、匹配、建構，甚至虛擬的中介性作用。這同樣也體現著人的認識的復雜性特征。[2]

在進一步的概括總結中，愛爾維修還更為深刻地揭示了人的情感在人的認識過程中所起的中介作用的必然性和不可回避性。他說：“我們為一種感情所支配，把全部注意力固定在一個對象的一個方面，企圖僅僅從這個方面來判斷整個對象的時候，就要犯錯誤?！薄斑@些感情固然應當被看成無窮錯誤的種子，卻也是我們文化的源泉。雖然它們使我們陷于迷惘，卻只有它們才能給予我們前進的必要力量，只有它們才能使我們擺脫那種隨時準備拖住我們靈魂的全部能力的慣性和惰性?！盵1]176

顯然，在愛爾維修的論述中，情感成了選擇對象信息，匹配、重構、虛擬化對象信息的主體性因素。而這一因素不僅體現了我們可能產生錯誤認識的原因，而同時它又是克服我們認知中的“慣性和惰性”，發揮我們主觀認識的能動性和創造性的必要途徑和方式。

在愛爾維修的相關理論中，在人的認識過程中起著同樣作用的不僅僅是情感，還有欲望。他強調說：“欲望狀態乃是一種享受狀態。錢財、美貌、才學所能帶給他們的別墅、情郎和女人，乃是一種預料的快樂”?！翱鞓泛屯纯嘤肋h是支配人的行動的唯一原則”。[1]179

在愛爾維修看來，真正使人感到快樂的精神狀態是一種欲望構想的狀態，而一旦相應的欲望得以實現，相應的快樂便會消失。他說：“我給他們的勸告是維持這種狀態。他們最好是沒有別墅，沒有情人、他們在享受自己欲望的對象時，將會在這種享受前面感到莫名其妙的乏味?！薄叭绻鞚M足了人的一切需要，如果滋養身體的食品同水跟空氣一樣是一種自然元素，人就永遠懶得動了?！盵1]179

顯然，在此類相關的論述中，愛爾維修揭示了人的欲望牽引著人的思想和行為的情景。這樣，欲望便成了人的認識和相應的行為產生和變化的中介環節和因素。就此而論，愛爾維修關于欲望在人的認識和行為中的地位和作用的觀點是具有極為深刻的辯證韻味的。因為，與欲望相應的因素便是理想、目的、計劃等等主觀創造的再生信息的狀態，是主體認識結構建構的具有自由性、能動性和創造性的主觀信息。

當然，我們在本文第一節中已經討論過，在愛爾維修看來，人的情感、欲望、觀念和行為，通通都可以歸結為“肉體的感受性”，都可以歸結為“感覺”。這是他的學說的機械反映論的性質。但是，他關于情感、欲望牽引著人的觀念和行為的相關論述卻又使他的學說具有了與機械反映論相悖的辯證性韻味。

四、語言、教育以及相關的社會因素對認識過程起中介作用

愛爾維修的更為深刻的觀點還在于他對語言、教育以及相關的社會因素在人的認識發生和發展的過程中所起的中介作用的相關論述。

愛爾維修強調，能否正確使用概念是產生正確或錯誤的認識的重要原因。他這樣寫道：“濫用名詞，把不明不白的觀念加到名詞上，乃是犯錯誤的另一個原因”；“名詞的濫用以及對于名詞的真正意義的無知，可以說是一座迷宮，連那些最大的天才有時候也在這里面迷失了方向?！盵1]177

從愛爾維修的這些相關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愛爾維修已經注意到了語言文字對人的認識所起的中介作用。并且他還深刻的意識到語言概念對它所描述的對象可能存在著不一致性關系。其中會發生扭曲、失真，直到虛枉的錯誤等現象。這就是說，通過了概念的中介，其信息內容便有可能被這個中介所改變。概念在這里所起的作用不僅僅是表征對象的信息，而且還可能扭曲、改變對象的信息。這樣，通過概念的認識是加入了認識主體主觀建構和虛擬的認識。這一觀點所要表達的思想與當代信息哲學關于人的認識過程和機制的信息中介建構和虛擬的相關理論相一致。[2]這也使我們聯想起了中國古代哲學家老子關于“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3]的著名論斷。

在論及人們的精神狀態、認識差異產生的原因時，愛爾維修雖然并未完全排除人的器官差別所造成的認識差別的情況，但是，他并不把這一因素看作是造成認識差異的根本原因。他更多強調的是社會教育對人的精神狀態和認識狀態的塑造。他這樣寫道：“精神的優越并非器質的產物，并非感官比較完善所致，并非一種隱秘的性質所造成，而是教育這一眾所周知的原因的結果”。[1]188

更為難能可貴和深刻的還在于，愛爾維修特別強調了不同社會制度、體制所崇尚的教育對人的精神、認識、性格和道德品質的關鍵性影響。他說：“人們在一種自由的統治之下，是坦率的，忠誠的，勤奮的，人道的；在一種專制的統治之下，則是卑鄙的，欺詐的，惡劣的，沒有天才也沒有勇氣的，他們性格上的這種區別，乃是這兩種統治之下所受教育不同的結果?！?/p>

注重于語言中介對人的認識的影響、注重教育以及相關社會因素對人的認識狀態、精神氣質、品格行為的影響這不僅是合理的，深刻的，而且還是辯證的。當代信息哲學的相關理論，在論及人的認識的中介因素時就特別強調了人的先已形成的認知結構（包括認知模式和認識方式、觀念和相關理論、情感和意志、性格和欲望、語言和文字概念、意向和品質……）、自然和社會信息凝結的環節。[4]

參考文獻：

[1]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國哲學史教研室.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下卷）[M].商務印書館，1982.

[2]鄔焜.認識：在多級中介中相對運動著的信息建構活動[J].長沙水電師院學報，1989（3）：17-22；鄔焜.認識：在多級中介中建構與虛擬的信息活動過程[J].蘭州大學學報，2006，（3）3：1-9.

[3]老子·第一章.

[4]鄔焜.信息哲學對哲學的根本變革[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6，（6）：128-135.

責任編輯 彭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