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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湖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的日子

2017-11-18 13:20康州客
江淮文史 2017年6期
關鍵詞:洪湖共產主義大學

康州客

在中國,幾乎所有的大學都建在大中城市里面或周邊,至于有沒有坐落在小城鎮的大學,似乎真的難以舉出多少例子來。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湖北省洪湖縣(今洪湖市)南套河邊的這所大學可是例外,離城鎮很遠,坐落在鄉村原野之中。南套河的名聲僅僅聞名于當地,我在上共產主義大學之前,壓根兒就沒有聽說過這個地名。南套河的兩岸完全是一片原野,一條筆直的河流穿過這片茫茫原野,滋潤著這片肥沃的土地。原野上生長著郁郁蔥蔥的水稻,到了秋天,稻谷成熟,滿眼金黃,一直抵達天邊。舉目四望,綠樹掩映的村落點綴在原野之上,村落之間雞犬之聲相聞。就在這么一片灘涂地上,當初的洪湖縣興辦了一所大學——洪湖共產主義勞動大學。

中國最早的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出現在江西。1958年,遵照毛澤東主席的指示,要創辦半工半讀的新型學校,江西省委決定創辦江西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簡稱“江西共大”,也稱“共大”,也就是現在的江西農業大學(1980年更名為江西農業大學)前身。該校以江西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的名義辦學歷時22年,總校設在南昌市郊,以辦大專為主;分校設在江西省各地,以辦中專和技校為主,曾開辦108所分校,創造了所有大學開辦分校的最高紀錄。由于這所學校體現了當時的政治形勢對教育的要求,受到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贊揚。

1961年7月30日,在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建校3周年前夕,毛澤東親筆給學校寫信,表示完全贊成共大的事業。毛澤東在信中指出:

你們的事業,我是完全贊成的。半工半讀,勤工儉學,不要國家一分錢,小學、中學、大學都有,分散在全省各個山頭,少數在平地。這樣的學校確是很好的。在校的青年居多,也有一部分中年干部。我希望不但在江西有這樣的學校,各省也應有這樣的學校。各省應派有能力、有見識的負責同志到江西來考察,吸取經驗,回去試辦。初時學生宜少,逐漸增多,至江西這樣有5萬人之多。

再則,黨、政、民(工、青、婦)機關,也要辦學校,半工半學。不過同江西這類的半工半學不同。江西的工,是農業、林業、牧業這一類的工,學是農、林、牧這一類的學。而黨、政、民機關的工,則是黨、政、民機關的工,學是文化科學、時事、馬列主義理論這樣一些的學,所以兩者是不同的。中央機關已辦的兩個學校,一個是中央警衛團的,辦了六七年了,戰士、干部們從初識文字進小學,然后進中學,然后進大學,1960年,他們已進大學部門了。他們很高興,寫了一封信給我,這封信,可以印給你們看一看。另一個,是去年(1960年)辦起的,是中南海黨的各種機關辦的,同樣是半工半讀。工是機關的工,無非是機要人員、生活服務人員、招待人員、醫務人員、保衛人員及其他人員。警衛團是軍隊,他們有警衛職務,即是站崗放哨,這是他們的工。他們還有嚴格的軍事訓練。這些,與文職機關的學校,是不同的。

1961年8月,江西共產主義勞動大學3周年紀念,主持者要我寫幾個字。這是一件大事,因此為他們寫了如上的一些話。

隨之,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江西共大的名聲越來越大,成為當時教育改革的新高地。到了1975年,“文革”已經進入尾聲,一部電影《決裂》,將共大的精神傳播四方,許多地方都向江西共大學習,也按照毛澤東和黨中央的指示辦起了各地的共產主義勞動大學。

洪湖的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創辦的。

說是一所大學,其實無論是硬件還是軟件,都是完全不合格的,甚至于比起當時一般的中小學來,都顯得相形見絀。

先說硬件吧,學校有兩溜排建筑,一溜排房子建在南套河河岸,是一排格局很小的平房,大約是剛剛建立學校的時候修建的,這兒居住的是教工和女生;和這溜平房處于垂直方向的,建筑在堤岸下邊的是一座禮堂,建筑面積大約在200平方米左右;靠近河岸平房的那一頭是廚房,其余的地方是餐廳還是會議廳,我已經記不太清楚。我們上學的時候,沒有地方住宿,這個禮堂實際上就成為我們男生的宿舍。除了這兩溜排房子之外,這兒就沒有任何建筑了。上課的教室當然也是沒有的,禮堂既是宿舍,也是我們的教室。更不可思議的,這所大學也沒有課桌、講臺等必備的教學設備。我們上課的時候,老師站在我們寢室的空地上講課,需要板書時就在掛在床頭的一面小黑板上寫寫畫畫,我們學生或坐在床邊,或伏在床上做筆記。至于有沒有不聽課的,甚至于乘機睡覺的,老師只能通過觀察學生是否在筆記本上做記錄來掌控。當然,老師和學生之間本身就很少有眼神和表情的交流。

再說軟件。這所學校辦了兩個班,一個是政治理論班,1977年我入學的時候“文革”剛剛結束,“文革”時期的各種思潮還不絕如縷,學習馬列主義、學習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繼續革命的理論,還是當時重要的政治學習內容。當時的政治理論專業老師有四五個人,其中臺柱子是霍老師,他是我讀高中時的政治老師,當時40多歲,又是正規大學畢業,說起理論來一套一套的,“文革”后調往中南民族大學教書,這是他強大實力的最好注腳。還有幾位,一位姓饒,一位姓黃,一位姓羅,是上一屆留下來的,專業水平不是很高,但是很聽話,做事也很勤勉。由于我是政治理論班的學生,所以對這個專業的老師了解得清楚一些。還有一個專業班,赤腳醫生專業班,老師都是從全縣各個醫院抽調來的,其中我家鄉那個公社就抽調了一位醫生做老師。這個專業的其他老師,其來源大約都是如此。

這里必須特別記上一筆的是,這所學校里有一位特殊的教工:洪湖有一位很出名的革命烈士叫劉紹南,1928年他為革命犧牲了自己年輕的生命,他的遺腹子(忘記了叫什么名字)就在這所學校里工作,至于具體做什么工作,我不太知道,感覺他基本上是在休養;他的夫人,一個白白胖胖的女人也在學校工作,大概是從事財務工作吧。夫妻兩人,一個木訥,一個機靈;一個老氣橫秋,一個光彩照人。

我是通過什么途徑進入這所大學學習的呢?當時高考停頓,普通大學招生都是靠推薦,連當時中專招生也是基層推薦的。推薦的方式是,上級確定一定的招生指標,然后分配到各個行政區域,比如一個公社分到若干人數指標,公社分配到生產大隊,生產大隊再選定人選后上報,層層遴選,最后確定誰可以上大中專。在確定人選的過程中,有一條標準是毫不含糊的,那就是階級標準。在農村,要推薦貧下中農的子女上大學,那些“四類分子”的子女,是沒有任何希望的。雖然滿足了貧下中農這個條件,但是其中還是隱藏著若干潛規則,一般來說,干部子女或干部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子女被推薦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我上共產主義大學當然也是被推薦的,只是因為上普通高等院校是從穿“草鞋”到穿“皮鞋”的變化,所以大家都很看重,競爭更為激烈一些;而上共產主義大學,回到家鄉后仍然還是穿“草鞋”,因此競爭較少,或無人競爭,或者不屑于競爭。

1976年底,我正在水利工地上勞動,整天辛勤地勞作著,挑著一擔擔的泥土,爬著非常陡峭的土坡,累得氣喘吁吁,四肢酸痛,手掌上、肩膀上磨出了一層層的老繭。有時我總是癡癡地想,一輩子就這么艱難地度日,我還有勇氣活下去嗎?我沮喪,我失望,我看不到生活中有任何希望。有一天,我的父親回家后又返回工地,他悄悄地告訴我,大隊推薦我到共產主義大學學習一年,學習政治理論,回來后就到大隊擔任政治理論輔導員,他已經將表格替我填寫好了。我不禁喜出望外,人家被推薦上大學、上中專讓我羨慕不已,我雖然上的是一所地地道道的野雞大學,但是我還是十分高興——雖然改變不了我的命運,卻可以輕輕松松地度過一年。況且,我也想多學習一點知識,如果學得好的話,我是不是可以在學成之后,能夠在大隊里混混,發揮我能思善寫的特長,做點輕松的事情呢?我們家祖宗八代都沒有出一個大學生,現在我能夠上這所大學,雖然是一個不能夠改變農民身份的大學,全家老小還是特別高興。從水利工地回家后,還沒有到過年,我就接到了學校的通知。通知上說,我已經被洪湖共產主義勞動大學錄取了,某月某日到學校報到云云。

行走在鄉村曲曲折折的小路上,遇到認識我的人都跟我說,哎呀,我們的大學生來了!讀大學,你真有福氣!到大學里好好學習,爭取有一個好成績。我從他們的語言中似乎讀出了真誠的祝賀,也似乎領悟到他們的揶揄和嘲諷。盡管黨中央和毛主席對共產主義大學青眼有加,盡管還有《決裂》這樣的電影作品為之吹捧和張目,但是至少在我的心目中,這所大學是不值得看重的,上這樣的大學是不值得驕傲的。

1977年2月,春寒料峭的日子,我挑著行李從縣城坐公共汽車,經過洪湖縣的大口、小港等地方,然后在南套河邊下車。通往洪湖共大的路是一條幽靜而又偏僻的鄉間道路,南套河的兩岸栽種著高峻挺拔的水杉,春天時節樹枝上光禿禿的,即令白天,陽光穿過樹枝,撒下斑斑點點的光影,還是顯得陰森森的。走在這條小路上,不知道共大究竟在何方,遙望遠方,連打聽一聲的人都沒有。就這么走著走著,終于遠遠地看到了一棟紅墻紅瓦的建筑,然后再走近一點,就看到了河岸邊的那棟平房,我相信,那就應該是我要到達的洪湖共產主義勞動大學了。

走近這兩棟房子,路邊已經有人過來接待我們,上一屆的學生接過我們手中的行李,引著我們到達了住宿的地方。然后指引我們在哪個地方買飯票,在哪個地方吃飯。那個時候,有錢是買不到米的,無論是城市還是鄉村,糧食都是按計劃供應的,到糧店買米需要糧票。而當時糧票也非常緊俏,于是糧食管理部門就發明了一種相對便捷的方式,免得你要擔著糧食去遠方:你先將自己的口糧交給本地的糧店,然后糧店給你開出一個憑證,你就可以用這個憑證在其他指定的糧店拿到自己的口糧,即所謂糧食支票。在買飯票的地方,先交出自己的糧食支票,然后每斤糧食還要繳納兩分錢的加工費,同時還得繳納一定數量的菜金。

正如前文所說,我們的寢室就在那座禮堂里。禮堂用紅磚砌成,蓋著紅色的機瓦。什么是機瓦?這里不妨說說。原來農村也好,城鎮也好,蓋房子都是使用燕子瓦,有的地方叫布瓦、鴛鴦瓦或陰陽瓦,這樣的瓦都是手工制作然后燒制的,長方行的瓦面呈拋物線狀態,蓋在椽子上,一溜排瓦面朝下,一溜排瓦面朝上,一層一層錯落往上疊。而機瓦卻是機器按照一定的模板制作然后燒制的,每塊瓦占據的面積比較大,對椽子的要求不是很高,瓦與瓦之間前后左右鉤連。那個時候,蓋機瓦的一般都是公家的房子,蓋燕子瓦的絕對都是農戶。橫梁是用很粗的鋼筋焊接的,從左到右有三道橫梁。在禮堂中間用蘆席隔開成兩個大寢室,靠近飯廳的是赤腳醫生班的寢室,另外一邊就是我們政治理論班的。當然,禮堂里住的都是男生。

洗澡乃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因為經常在田野勞動,身上的衣服經常汗濕。冬天洗澡的次數當然要少一些,而夏天則要天天洗澡。學校是沒有澡堂的,我們如何洗澡呢?說來真是寒酸,學校給每個班發放若干大塑料盆,然后大家共用。夏天天氣很熱,對洗澡水的溫度要求不高,就在廚房里舀上一臉盆冷水,倒在洗澡盆里就可以洗澡了。由于沒有固定的洗澡地方,所以往往洗澡就在自己的鋪位前將就。為了避免尷尬,大家洗澡的時候都是穿著短褲的,洗完澡,再關上蚊帳,換掉短褲。更讓人顯得尷尬的是,我們床鋪的旁邊有一個房間,門就朝著我們的床鋪開著,里邊住著一對新婚夫婦,男的開拖拉機,女的在學校食堂工作。每次洗澡的時候,我們都在心中念叨,這個女的該不會這時候回到寢室里拿東西吧。往往這個時候,這個女的都是匆匆忙忙地跑到她的房間里來,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跑回她的工作崗位。這時候,讓我不禁想起魯迅先生小說中的那句話來:“我因為常見些但愿不如所料,以為未必竟如所料的事,卻每每恰如所料的起來,所以很恐怕這事也一律?!睍r間久了,大家也就羞恥感疲勞,見怪不怪了。

一所學校,主要的工作應該是教學工作,洪湖共大當然也不例外。上課的時間一般是農閑季節,或者天氣不好、下雪下雨的日子。

在共大里我們學習哪些書籍呢?主要是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著作,比如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恩格斯的《路德維?!べM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和《反杜林論》,列寧的《國家與革命》等,是當時上級要求學習的馬列主義原著。1977年上半年,《毛澤東選集》第五卷出版發行了,那一段時間,我們整天都是學習這本書,還請來洪湖縣委宣傳部的干部來為我們作輔導報告。直到現在,我還保留著這本書,書上密密麻麻的記錄著當時學習時寫的筆記:有的是記錄老師的講課內容,有的是自己學習時寫的心得體會,也有一些是從當時的報章上抄錄下來的。我們這些學生文化水平參差不齊,有的是高中畢業,有的是初中畢業,甚至還有一些是小學畢業,知識水平有高低,接受能力有差異,但是老師在教學過程中并不是因材施教,不管你能夠接受還是不能接受,都是滿堂灌。教學的過程如同大水漫過田地,有的地方滲透到了地下,有的地方只是打濕了地皮。由于沒有頻繁的大考小考,同學們也就沒有什么壓力,學得好或學得不好,大家也不是很在意。

當然,學習的過程并不是完全沒有考試,到了該年下半年,特別是差不多結業的時候,還是進行了幾場考試??荚噧热萦姓谓洕鷮W、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原理,再就是馬列原著閱讀的考查。我在洪湖共大所有同學當中,應該說是屬于理解能力和書面表達能力比較強的,每次考試都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負責閱卷的是羅老師,他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因為受到霍老師的青睞才留下來的,身份是“亦工亦農”。什么是“亦工亦農”呢?當時戶口實行的是城鄉二元結構體制,一般的農民是不可能進入到公辦體制當中去的。但是也有例外的情況,因為某個人已經在公辦體制中工作了,還沒有轉變為公辦身份,于是采用折中或者過渡的方式,他本人在生產隊里拿糧食(俗稱“背米袋子”),但是在公辦體制中拿工資。羅老師當然不是什么高級知識分子,但是人非常忠厚老實。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我們有幾位同學考取了大學、中專,他也參加了這次考試,而且考的是中專,最后聽到的消息說,羅老師落榜了——這當然是后話。每次閱卷,他都將我的試卷先清理出來,第一個批改,而且每次得分都是90多分,直逼滿分。雖然我得了高分,其實心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從內心里我覺得他比我還要差?,F在想起來,覺得自己還是不對,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就是當時我也不一定比人家高明。離開共大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羅老師,甚至沒有聽到他的更多消息,但愿他一生平安!

既然是共產主義勞動大學,那么生產勞動就是這所大學辦學的應有之義了。學校有幾十畝水田,每到農忙季節,我們都是要參加生產勞動的,勞動強度完全不亞于生產隊的勞動,甚至要過之。我們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二套勞動服裝,長衣長褲,還有草帽和斗笠。這個地方原來是低洼的濕地改造成的農田,栽種和收割的時候,腳都會踏在很深的淤泥當中,既要在淤泥當中挪動自己的腳步,還要彎腰動手勞作,其實也是非常辛苦的。每當結束一天的勞動回到床邊,倒頭便睡,第二天起來,仍然腰酸背痛。好在我當時經常為班級刻寫教材,或者編發刊物,參加體力勞動的機會相應要少一些,對勞動痛苦的體驗也要少一些。

洪湖共大靠近南套河,南套河河水清幽幽的,河岸上杉樹成蔭,夏天的時候,走在坑坑洼洼的河邊小路上,清風吹來,十分清爽宜人。每天勞作之余,或者學習之后,我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是最為享受的時刻。當然,我們結伴而行的不僅僅有自己班級的同學,也還有赤腳醫生班的同學,大家雖然只是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但是彼此之間已經十分熟絡,非常親熱。我還記得赤腳醫生班的一位姓涂的同學和我關系最為親密,我們對社會、對人生很多想法都是英雄所見略同,所以彼此經常結伴散步。后來聽說他擔任了一個鄉鎮的醫院院長,現在當然退休了。那個時候,還是激情澎湃的時代,改革開放雖然還沒有開始,但是一個新的時代正在母腹中躁動,只要時機成熟,就會呱呱墜地。我們一邊散步,一邊暢想著未來,大家都關心著國家大事,期盼著中國這艘巨輪揚帆遠行。

同時,粗陋偏僻的校園里由于年輕人的到來而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活力。每到傍晚,校園里響起了二胡聲、笛聲、口琴聲,春天應和著蛙鳴,夏天伴隨著蟬聲,富有詩意!有幾個夏夜的晚上,在校園的一塊空地上,我們兩個班的同學開起了月光晚會。為了開好這次月光晚會,大家都洗澡了,白天身上的塵垢被清洗得干干凈凈,少男少女們圍坐在月光之下,開始唱歌。當然還有主持人,但是這位主持人是隨隨便便、自自然然,完全是臨時發揮,并沒有撰寫什么串聯詞,也沒有手持話筒。唱歌的都是一些文藝積極分子,平時我們就見識過他們的本事。在月光晚會上,他們更加用心,表現得也更加到位,自然獲得陣陣掌聲。赤腳醫生班里有幾位長得非常漂亮的女同學,其中一位身材高挑,皮膚白皙,目如點漆,口似櫻桃,自然是很多同學的夢中情人。但是居然沒有人去追求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當時“文革”雖已過去,但是人們還是生活在禁錮當中。那天晚上,她唱了馬玉濤的《馬兒啊,你慢些走》,唱著唱著就走調了,而且走得很遠,回不來了。美女唱歌,大家期待聲如其人,但是最終荒腔走板,期待落空,自然又引起一陣笑聲,這笑聲里有嘲笑,也有惋惜。

在1977年的國慶節,學校組織了一場文藝演出,演員自然就是我們學生。我們班級準備了幾個節目,有小合唱、京劇清唱和舞蹈。我當時為這次演出專門寫了一段歌詞,歌詞的題目是《南套河畔好事多》,配上一段現成的樂曲,編成了一個表演唱的節目。由于時間相隔久遠,這個歌詞自然是不記得了,但是大致的內容和表演形式我還是記憶猶新。內容是歌頌南套河畔共大的好人好事,歌頌毛主席教育思想的光輝照耀大地。幾位女同學,身著百褶裙,邊唱邊舞。農村來的女孩子,舞姿自然顯得有些笨拙,既不婀娜,也不翩躚,令我失望。但是,這是我的第一篇作品,而且是唯一被搬到舞臺上的作品,心里自然很高興,一直都記在心里,不時回味回味。

當時,洪湖共大的學生大概不到100人,老師加上教職工也只有十幾個人,但是在這所學校里,卻出現了派性斗爭。當時的校長,再就是霍老師等人是一派,他們占有學校的各種資源,對上通聯縣委,對下控制全校,我們姑且稱之為實權派;我們班的班主任饒老師,還有黃老師,以及前文說到的公社醫院抽調的醫生教員等人是一派,都是教學骨干,我們姑且稱之為實力派。兩派之間明爭暗斗,或策劃于密室,或點火于基層,有時候甚至在課堂上相互攻訐。饒老師經常在課堂上闡述自己對某些事情的看法,不點名地批評學校領導的做法?;衾蠋煂W術水平比較高,闡述自己的看法要隱晦得多。有一次,我被霍老師點名,要求回答他的問題。我當時自視甚高,于是侃侃而談,以為會受到霍老師的表揚。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的回答遭到霍老師的全盤否定,在否定的過程中還夾槍帶棒的,讓我非常難受。但是,接下來霍老師講的內容跟我回答的內容大同小異。我下課以后想,是不是因為我在同學當中因能說善寫而稍有名聲,而且公開地站在實力派的老師一邊,讓霍老師想給我點顏色看看呢。但愿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洪湖共大建在鄉下,免不了要和周圍的農民打交道。學校占據了一定數量的農田,和周圍生產隊的農田毗鄰,有一段時間為田地的邊界曾經爆發爭執和沖突。當然,我們不會去管這些跟我們的利益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但是學校領導是在意這些事情的。他們和生產隊的領導、群眾發生了爭執甚至沖突后,心里當然不是很高興,于是就到學校來召開全體師生大會,向全體師生交代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以期得到學校上下的理解和支持,甚至于讓我們勇敢地站出來,為他們伸張正義。

這一天,我們在兼飯廳兼寢室兼教室的禮堂里開會,校長振振有詞,唾沫橫飛,講了不少內容,最后講到我們學校在這件事情上應該采取的態度的時候,打了一個形象的比喻。他說:“我們要像韓英所說的那樣,先將拳頭縮回來,然后再打出去,這樣才有力量?!碑敃r“文革”剛剛過去,一批優秀影片解禁,《洪湖赤衛隊》即是其中之一,大家對韓英的這句臺詞非常熟悉。當時聽到校長說這句話,大家就起哄了,大聲地反駁校長說道:“韓英開展的是對敵斗爭,我們不能用對付敵人的方式對待貧下中農!”這位校長不知道在學校的派性斗爭中,我們學生基本上是站在實力派一邊的,更不知道同學們都是來自各個公社生產隊,對農民本身就有著天然的同情,或者說我們本身就是地地道道的農民。面對學生的質疑和反駁,校長只是囁嚅著,沒有什么話來搪塞過去,乖乖地不再說話了。

大約1978年初,我們結束了為期一年的學習,當學校將一個“洪湖共產主義勞動大學結業證”的小紅本子發給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深情地揮揮手,作別南套河,作別洪湖共大。至于學校領導和老師之間的斗爭究竟誰勝誰負,我不得而知;洪湖共大何年何月壽終正寢,我也不得而知。

[作者系湖北省荊州市教育系統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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