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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程粹言》編者考辨

2018-01-31 01:22
關鍵詞:伊川二程節本

胡 鳴

(福建師范大學 社會歷史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二程粹言》編者問題,迄今懸而未決。依其《序》言,其書成于乾道二年(1166),比朱熹《二程遺書》成書早兩年。然自朱熹始,長期以來未提及其主要編者,宋元官修書目,甚至未見其書入編。直至明正統六年(1441),楊士奇編修《文淵閣書目》,方編入其集本,題名為《程子粹言》,然未署編者。及至清永瑢編修《四庫全書總目》,收編此書,以不同采進本所出現的不同編者及書名分類編目:入編卷九十二“子部儒家類”者,題為楊時撰《二程粹言》;入編卷九十五“存目”者,題為張栻編《伊川粹言》。迨至清同治十年(1871),涂宗瀛合二編者于一書,題為楊時訂定、張栻編次《二程粹言》。正因如此編者未明,以致英國學者葛瑞漢質疑此書編集者、改寫者及編例者。故本文在葛瑞漢質疑的基礎上加以考辨,以期獲得更為深入的認識。

一、張栻:《序》之由來

最初質疑《二程粹言》編者,是從質疑其《序》為張栻所作而發端。相傳《序》為張栻所作,始見于元至正十八年(1358)宋濂《諸子辨》,宋濂考辨其書云:

《子程子》十卷,一名《程子粹言》,乃程頤叔子書,蓋其門人楊時變語錄而文之者也。前有《序》,不著氏名。東陽厲髯翁云:“相傳為廣漢張栻作《序》,稱得諸子高子家傳,以其卷次不分,編類不別,因離為論道、論學、論書、論政、論事、天地、圣賢、君臣、心性、人物十篇,欲其統而要,非求類夫《論語》之書也?!庇枞∮^之,實皆叔子之言,而伯子之說附焉,辭極峻古,雖間有稍離真者,亦不遠矣,覽者尚慎擇之哉①宋濂:《文憲集》,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24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425頁。。

此中書名《程子粹言》,為《文淵閣書目》所沿襲,如前所述,至《四庫全書總目》,方析為二書名。然四庫館臣對題為張栻編《伊川粹言》顯有異議,作《提要》云:

舊本題宋張栻編,考宋濂《潛溪集》有此書跋,謂前《序》不著姓氏,相傳為張南軒栻撰。則明初此書尚不著栻之名,此本當為后人據濂語補題也。其《序》題乾道丙戌正月十有八日,然栻《南軒集》,但載《二程遺書跋》,而無此《序》。使果栻作,不應諱而削之也。蓋併編次之說,皆在影響之間矣。

葛瑞漢依此為據,質疑《序》為張栻所作。然仔細分析,不難發現,以《提要》推論為據,難以排除張栻作《序》之可能?!短嵋吠普?,依據有二:一是宋濂所見《序》,不著氏名。另一是張栻《南軒集》未載此《序》。若就前者而言,《序》在宋濂所見之前就已存在,可證非宋濂后所作。至于是否為張栻作,以概率計,尚存百分之五十幾率。因而,不能斷其非張栻作,更無須斷其為“后人據濂語補題”。故宋濂未見之說,不能作為否定張栻作《序》的依據。若以張栻《南軒集》未載此《序》作為推論依據,其前提條件同樣不充分?!赌宪幖贩菑垨蛩?,而是在張栻卒后四年的淳熙十一年(1184),為朱熹所編。載不載此《序》,選擇權不在張栻,而在朱熹。陳來《朱子哲學研究》云,朱熹未編張栻早期資料②陳來:《朱子哲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第97頁。??肌赌宪幖?,乾道二年及前此張栻書信文論,確有未入編者。如,陳來《朱子書信編年考證》所考朱熹《答張敬夫》書共四十九通,其中乾道二年七通,最早一書作于乾道“丙戌夏秋間”③陳來《朱子書信編年考證》,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出版社,2007年,第37頁。。然與此七通書往來的張栻諸書,未見入編《南軒集》。而《序》作于“乾道丙戌正月十有八日”,年代在此七通書之前,未入編《南軒集》,并不奇怪。朱熹初識張栻,在隆興元年(1163)十一月。其時,張栻之父張浚被召入相,議北征之事,張栻隨父周旋于幕府之中。朱熹恰亦赴召至行在,在都下與張栻見面,二人皆主北征用兵,從而相識。隆興二年(1164)八月末,張浚卒,張栻護喪歸潭州,乘舟行至豫章,朱熹登舟哭祭,送至豐城下船。此次朱熹與張栻見面,在舟中作三日談,論及湖湘學中和之說。朱熹建立中和舊說,頗得益于張栻此說。然二人論爭中和之說往來書信,只見朱熹《與張欽夫》四書入編《晦庵集》,其中前三書,陳來《朱子書信編年考證》列于乾道二年,后一書列于乾道三年春④同上,前三書見第37頁,后一書見第42頁。,卻未見張栻相應四書入編《南軒集》。從朱熹答書行文中,無疑可證張栻曾作此諸書。至于何以未入編,朱熹《南軒集序》對此有所說明。因此前流傳張栻文集別本,多早年未定之論,而末年發明道要之語反多所佚遺?!坝谑?,乃復亟取前所搜輯,參互相校,斷其敬夫晩歲之意,定其書為四十四卷”⑤張栻:《張栻集》,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1617頁。??梢?,朱熹對張栻早年書信文論的入編原則,在于是否合乎“晚歲之意”。不合者,自然不在入編之列。乾道二年《序》贊揚楊時“變語錄而文之”,恰與張栻晚歲反對汪玉山據己見刊正二程語錄相矛盾⑥同上,第1173頁。,那么,在刪除之列,就不足奇怪。因而,不宜以是否載入《南軒集》為據而論《序》之有無。

乾道元年,湖南安撫使劉珙知潭州,重建岳麓書院,延請張栻執教,刊印二程遺書,是不爭事實。二程遺書含語錄與文集,二程弟子傳授二程學說主要依據語錄載體。因而,乾道二年,張栻既刊印文集,焉有不刊印語錄之理?況且,張栻不僅知其本,而且用其語⑦張栻《答吳晦叔》引用“道外無物,物外無道”一語,即是明證。此語錄為原文“道之外無物,物之外無道”的改寫,故不見于朱熹所編二程語錄,惟見于《河南夫子書》,同上,第1056頁。,焉能不引其為教本?盡管此二程語錄為改寫本,然在朱熹編集二程語錄之前,未必有比其更理想的集本,何況當時學者對此改寫本未必是排斥的,甚至稱贊其合乎二程本意、合乎道旨,乾道二年《序》就是此一代表,其云:

河南夫子書,變語錄而文之者也。余得諸子高子,其家傳,以為是書成于龜山先生。龜山,河南之門高弟也,必得夫心傳之妙。茍非其人,差毫厘而千里謬矣。余始見之,卷次不分,編類不別,因離為十篇,篇標以目,欲其統而要,非求效夫《語》《孟》之書也。

此《序》觀點十分明朗,“以為是書成于龜山”,“必得夫心傳之妙”,自然合乎二程本意?!捌埛瞧淙?,差毫厘而千里謬矣”,完全合乎道旨。故以“道外無物,物外無道”為全書“統而要”之綱,離為論道、論學、論書、論政、論事、天地、圣賢、君臣、心性、人物十目,用以識其端,明其體,得其道,以建構道學體系。而此《序》旨,恰合張栻講學之旨。在劉珙延請張栻執教之初,張栻《寄劉共甫樞密》書論及講學之旨,其云:

嗟乎!靖康之變,亙古所無。金人盤踞中原,四十余年矣。三綱不明,九法盡廢,今為何時耶?士大夫宴安江左,而恬莫知其為大變也。此無他,由不講學之故耳。今樞密以天子大臣而志乎此道,則某之喜為如何!雖然,學之難明也久矣。毫厘之差,而千里之謬。其用極天地,而其端不遠乎視聽食息之間。識其端則大體可求,明其體則妙用可充。

此中顯示,張栻講學之旨在于改變失道現狀。失道原因在于“不講學”,正因“不講學之故”,遂有“毫厘之差,而千里之謬”?;苏J識,張栻以為講學應從“毫厘”著手,因為道存乎“視聽食息”日用之間,惟此,方“識其端則大體可求,明其體則妙用可充”,“千里之謬”可糾。張栻在《潭州重修岳麓書院記》,對失道原因治理方略,從學理上揭示得更為透徹。其云:

天理人欲,同行異情。毫厘之差,霄壤之謬。此所以求仁之難,先必貴于學,以明之與善乎。

由上可見,張栻改變失道的路徑是,先必貴于學,以明之與善,再求仁以達道。而“貴于學”必先求教本,而在當時二程語錄無疑是治道最為貼切的良方妙藥,故張栻手握對癥下藥的良方妙藥,焉有棄之不用之理?可見,以《序》為張栻之作,并非沒有依據,至少在作《序》時點、作《序》意圖上,與張栻執教岳麓書院之初年月及講學之旨,皆十分契合。故肯定東陽厲髯翁“相傳為廣漢張栻作《序》”說比否定張栻作《序》說更為信而有據,至少,迄今未見否定張栻作《序》的有效依據。

二、胡寅:“變語錄而文之”

張栻為《河南夫子書》編例作《序》,并不意味其為此書主要編者。對此書價值而言,影響更為根本的是改編者及編集者?!白冋Z錄而文之者”,顯然非張栻。張栻不僅晚歲反對汪玉山刪改二程語錄,即使早期,亦不愿更改胡安國所編二程文集,故在乾道二年十月刊印《二程文集》時,不采納朱熹的校正意見,而被朱熹斥之為“曲意回護”胡安國。由此可推,張栻同樣不會更改《河南夫子書》,甚至不會變動原書“以類相從”編次,其所做的僅僅是分卷次,別編類,發其微,離為十篇,篇標以目,欲其統而要而已。何況,其傾向《河南夫子書》成于龜山。葛瑞漢則明確指出,變語錄而文之者,乃胡寅所為。其依據有二:一是朱熹《外書》在胡氏本拾遺下注云:“胡文定公家本。又有別本,文其言,而每章冠以‘子曰’字者。今亦取其不見于諸篇者,附于此?!雹俪填?,程頤:《二程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8頁。二是朱熹云:“胡明仲文伊川之語而成書,凡五日而畢。世傳《河南夫子書》,乃其略也?!雹诶杈傅拢骸吨熳诱Z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481頁依此可確定,在張栻之前,已有二種二程語錄“文之”本。一為胡氏家藏本,朱熹稱之為“別本”,乃胡寅文之。另一為世傳本,朱熹稱之為“《河南夫子書》”,乃“別本”之節略本,然未云編者。葛瑞漢依據朱熹所云“取其不見於諸篇者”的編書原則,以《粹言》比對朱熹《外書》所附“別本”四則語錄,發現其中二則見之《二程粹言》,二則未見,認定《河南夫子書》確為“別本”之“節本”。再結合朱熹所編二程語錄,梳理“弟子們所記二程言行的原始記錄(1077—1107)”源流如下:

首先,將二程語錄分為互不重合的三分支:一是“胡安國(1074—1138)的大集子‘胡本’”;二是“其它臨時的集子”;三是“《遺書》(公元 1168年)”,即朱熹《二程遺書》。

其次,列出從“胡本”到《粹言》的演變脈絡。即從“胡本”到“胡寅(1098—1156)改寫為文言‘別本’”,再“節略為《河南夫子書》(12世紀)‘節本’”,最后“重新整理為《粹言》(公元1166年乾道二年)”。

最后,根據朱熹編書原則,將“胡本”“別本”及“其它臨時的集子”合編為“《外書》(1173)”,即為朱熹《二程外書》①葛瑞漢:《中國的兩位哲學家:二程兄弟的新儒學》,鄭州:大象出版社,2000年,第219頁。。

從上述源流看,葛瑞漢先將二程語錄一分三支,后全部歸為朱熹《二程遺書》《二程外書》二書?!洞庋浴芬粫?,就內容而言,似乎沒有存在的必要。就改寫而言,只溯至“別本”,似乎僅胡寅所為,與他人無涉。

然從“別本”至《粹言》演變過程中,尚存“節本”編者缺失的問題。朱熹表弟程洵見過“節本”,是建陽舊本,早于張栻編例本,題為《河南夫子書》,亦未言編者②程敏政:《新安文獻志》,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75冊,第158頁。。此節本刊印于何時,是胡寅生前,還是卒后,不得而知。即使從胡寅卒年紹興二十六年(1156)起,至乾道二年刊印張栻編例本,已有十年。然不論此間年代長短,“節本”總是脫稿于“別本”,此為從胡氏家族順流而下尋求“節本”編者,提供了可行思路。況且,“節本”又在胡氏家鄉建陽刊印,其排查范圍則十分有限。最先引人關注的應是胡氏家族,其中胡宏類編過二程語錄。胡宏類編的集本,題為《程子雅言》,其《后序》云:

先生之文散脫不類,流落四方者,率皆訛舛,天下所傳,無完本。予小子既深知天下之于六經,如無舟楫之不可濟,倘不為之類集,則罪人也③胡宏:《五峰集》,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7冊,第153頁。。

此集本所編二程語錄重在雅言與道的關聯,雅言的參照對象是滛言,即道學之外的詞章之學,尤其是聲色艷詞,故胡宏云:

雅言難入,而滛言易聽。正道難從,而小道易用。伊尹之訓,“太甲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蓋本天下事物之情,而戒之耳?!侵^太甲質凡而故告之,以如是也。英明之君,能以是自戒,則德業日新,可以配天矣?!雹芎辏骸吨浴?,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03冊,第127頁。

胡寅“別本”則重在二程語錄中作粹與駁的選擇,以揭示其與道的關聯,故云:

道,一而已。而有中偏、大小、正邪、粹駁之不同,何也?中故大,大故正,正故粹,粹故一。彼狹小、偏私、僻邪、駁雜,為道者失也⑤胡寅《斐然集》,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7冊,第548頁。。

此外,胡宏與胡寅對二程的稱謂亦明顯不同。胡宏尊之以“程子”,胡寅稱之為“河南夫子”,故《河南夫子書》題名乃從胡寅稱謂。由此推之,“節本”非胡宏后學所為,乃胡寅或胡寅后人所為。張栻《與吳晦叔》言及“伯逢所類遺書”⑥張栻:《張栻集》,第1617頁。,伯逢,乃是胡寅長子。遺書,如同上述,乃張栻對《河南夫子書》的通俗稱法,故推“節本”為伯逢刊印,較為可信。不論是否果真如此,但可排除的是,胡宏《程子雅言》為“節本”,因胡宏《程子雅言全序》云:“此書之集,非敢傳之其人也,姑自治而已?!雹吆辏骸段宸寮?,見《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7冊,第153頁。(五峰集卷三)故可知其未傳世。

問題在于,張栻《序》云,子高子以為,《河南夫子書》“成于龜山先生”,此與其后所云“伯逢所類”矛盾,亦與葛瑞漢以為出于胡寅不合。厘清此中問題,關鍵在于朱熹所云,胡寅文伊川之語而成書,“凡五日而畢”,是否可能??紬顣r《龜山集》,對程氏兄弟稱謂,分則各以字稱之,合則以二程先生稱之,從未以“子”合稱。由此可證,仿《論語》,以“子曰”文之者,非楊時所為,乃胡寅所為。至于胡寅在多大程度上“變語錄而文之”,則難以確定。以現存《二程粹言》為例,所集語錄八百八十則,六萬余字,即使抄寫一遍,難以“五日而畢”,何況“變語錄而文之”,還得費時斟酌推敲,可以肯定,幾乎不可能完成。除非在胡寅前,已有“變語錄而文之”本,胡寅在現成底本上,“文其言,而每章冠以‘子曰’字者”,方可實現。若如此,則改變了“別本”的來源。

葛瑞漢認為,“胡寅的資料來源,毫無疑問得自其父所掌握的二程言論文章的大集——俗稱‘胡本’”①葛瑞漢:《中國的兩位哲學家:二程兄弟的新儒學》,第218頁。。其父胡安國家藏二程語錄集本有二:一是胡安國所集寫本,題曰《伊川語錄》二冊;另一是楊時編集本。胡寅所“文之”,究竟是胡安國集本,還是楊時編本,不難確認。盡管胡安國集本無存,但其語錄盡為朱熹收錄。據此,只要比對今本《二程粹言》與朱熹所集《二程遺書》《二程外書》,不難發現,《二程粹言》語錄八百八十則,其中三百八十余則未見朱熹二書收錄。胡氏本所集語錄,全部編入《二程遺書》及《二程外書》中,故此三百八十余則語錄自然亦未見于胡氏本。由此可知,《二程粹言》不可能源出胡安國集本。若如朱熹所云,“節本”出自“別本”,則“別本”亦不可能出自胡安國集本。那么,“別本”惟出自胡氏家存的另一集本,即胡安國囑楊時所編的集本,方為合理。從而,來源于楊時選編的“別本”資料價值則更加珍貴。

三、楊時:“以類相從”

在楊時集本之前,二程語錄如斷線串珠,散見于諸門人記錄之中。朱熹《二程遺書》收有二十八篇原始記錄,編為二十五卷,《二程外書》又匯集尚未收入《二程遺書》的語錄、佚文十二卷,可謂繁多。二程從未對自己的語錄進行系統的整理,以建構學術體系,明道甚至未留下代表自己完整學術體系的專著,而伊川的唯一學術專著《易傳》則是未竟之作,在其去世之后,幾經轉手,零落錯亂,“幾不可讀”,后由其弟子楊時整理而成。因而,對二程學說的系統闡述必然落在程門諸弟子肩上。

二程弟子眾多,然元祐黨爭,洛學遭禁,因而式微。宋黃震《黃氏日抄》疏理洛學流傳脈絡認為,以二程之學傳世者,楊時、謝良佐、和靖尹為最顯。而三者秉承不同,對洛學要旨理解又不同,所傳有異。謝良佐雖兼師二程,但朱熹以為其學近于明道。和靖為伊川晚年弟子,未及見明道,守伊川之學甚固,又力辨所傳程門語錄為非,以為與其讀他書,不若專讀《易》;與其看伊川雜說,不若??匆链ā兑讉鳌?。因而,惟楊時合二程學說為一體,不偏不倚,遂開二程“一家之言”。實際上,二程在世時,明道于眾弟子中惟言楊時得其道,在楊時自洛歸閩時,嘆曰:“吾道南矣?!币链ǜ⒘昃幑芊德?,亦深嘆洛學凋零,惟楊時、謝良佐尚守師道。二程去世后,東南學者推楊時為“程氏正宗”,《宋史》亦云,朱熹、張栻得程氏之正,其源委脈絡皆出于楊時②脫脫:《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2743頁。??梢?,楊時所編集二程語錄,不可小覷。

楊時編集二程語錄,并非成于一時,而是前后二十余年經歷二次編集。初次編集是在二程去世后,尤其在謝良佐去世后,楊時深感肩負闡釋洛學的責任,其與游定夫書云:

伊川先生在時,世人迂怪之論皆歸之,以為訕笑。今往矣,士大夫尊信其學者漸眾,殊不可曉也。先生語錄傳之寖廣,其間記錄頗有失真者,某欲收聚,刪去重復與其可疑者。公幸閑居無事,可更愽為尋訪,恐有遺失。聞朱教授在洛中所傳頗多,康侯皆有之,侯尋便以書詢求。異時更相校對,稍加潤色,共成一書,以傳后學,不為無補。先生之門,所存惟吾二人耳,不得不任其責也③楊時撰,林海權點?!稐顣r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57頁。。

此書作于宣和五年(1123),然“書往未復,而訃之及門”,驚聞游定夫去世,楊時十分悲痛?!氨?!宜任其責者復誰歟?斯文將泯滅而無傳歟?”④同上,第661頁。故忍悲抱遺編而求之。此次編集,是在校正修復伊川《易傳》之后,收集多少語錄難以確知,但至少有游酢、楊時存本。紹興四年(1134),楊時《答胡康侯》書,尚提及當時編集狀況,“昔嘗集諸門人所問,以類相從,編錄成帙”⑤同上,第488頁。。而楊時弟子羅從彥,至終尚存有此本。

再度編集二程語錄,是在歷經靖康之變后。楊時入朝為官是在內憂外擾的兩宋之際,面對金人入寇,他強烈反對議和而主戰,并力主改革內政。因而臨危受命,入主太學,出任國子祭酒。正因值此國難,處在戰與和、舊黨與新學交織之爭的最前沿,使之深切感到國力積弱,并以為導致國力積弱的根本原因,在于懸為令甲的新學言利不言義,從而歸罪于王安石新學,欲以二程“道學”正之。故上任之初,便上書乞奪王爵,毀去王安石配享之像。又因王氏新學積習深厚,“晚輩后學,未必知其非也”,故一方面著《三經義辨》《日錄辨》《字說辨》以駁王氏新學,一方面極力倡導二程道學。此舉深得宋高宗之贊:“楊時之學能宗孔孟,其《三經義辨》甚當理?!雹倜撁摚骸端问贰?,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1629頁。并云:“今日之禍,人徒知蔡京、王黼之罪,而不知生于安石?!雹谕?,第11736頁。胡安國深知圣意,意欲廢王氏新學而尋求替代學說。故在薦舉楊時再度入朝以日新儒學未果后,旋囑其編集二程語錄。從楊時《答胡康侯》書看,此書作答于紹興三年(1133),宋黃去疾《龜山先生文靖楊公年譜》題其書為《復文定囑編集二程先生錄書》,其書云:

伊川先生語錄在念,未嘗忘也。但以兵火散失,收拾未聚。舊日惟羅仲素編集備甚。今仲素已死于道途,行李亦遭賊火。已讬人于其家尋訪,若得五六,亦便下手矣。

其后,另有書二通,作答于紹興四年,其書一云:

先生之門余無人,某當任其責也。蒙寄示二冊,尤荷留念。然茲事體大,雖寡陋不敢不勉。

其中“蒙寄示二冊”,黃氏《年譜》云為“胡文公自衡陽寄到《伊川語錄》寫本二冊”。其書二云:

《語錄》子才所寄已到,方編集諸公所錄。以類相從,有異同,當一一考正,然后可以漸次刪潤,非旬月可了也。俟書成即納去。

綜合《答胡康侯》諸書,前后相參,可明其編次之年及編集狀況。編次之年,始于紹興四年。因在收到胡安國《伊川語錄》寫本,仍未“下手”,直到楊時另一弟子俞樗(字子才)家存多本寄至,方編集諸公所錄。楊時何以一年后,方始編集?關鍵在其編旨,不在于復原二程語錄,而在于集聚更多資料以祖述二程道學,展示整體面貌。具體編集狀況是,同初次編集方法,“以類相從,有異同,當一一考正,然后可以漸次刪潤?!彼煌氖?,此次所集語錄資料更多,至少比初次編集本多胡安國寫本、羅從彥編集本及俞樗收集本,而胡安國寫本應含當年朱震在洛中所傳的二程語錄。其中有些資料,非朱熹《二程遺書》《二程外書》所能涵蓋。故經其“以類相從”的異同比對,“刪去重復與其可疑者”,所余資料更加精粹,不致因記錄失真引發對二程本意的誤解。

問題在于,這些資料是否編集成書,相傳至胡安國。此是受胡安國之囑編書,俟書成自然“納去”給胡安國。從楊時收到俞樗所寄資料方始編集,至其紹興五年四月二十四日無疾而終,尚有數月編集時光。而從楊時“非旬月可了也”口吻推測,此書殆已完稿,只是尚未定稿而已。即使尚未完稿,其婿陳淵受胡安國之囑亦會代為整理交付。

四、結 語

由上可知,《二程粹言》結集,非成于一人,亦非成于一時。若從紹興四年楊時編集始,至乾道二年張栻完成編例,前后跨度達三十二年。其間曾歷經陳淵為之整理遺稿,胡寅“變語錄而文之”,或尚有胡大原節略刊印,此刊本幾經輾轉至張栻,經張栻編例定本,方流傳至今。盡管朱熹乾道四年(1168)編《二程遺書》,乾道九年(1173)編《二程外書》,未全入編其語錄,甚至未提及楊時編集及張栻編例,但此書的實際存在,則毫無疑義。以宣揚朱熹、張栻學說為要務的程洵曾與朱熹論及,朱熹亦言及,而《南軒集》中,張栻本身多次提起,稱之為“遺書”,并引用置于此書開篇的核心觀點,“道外無物,物外無道”。實際上,朱熹《雜學辨》亦引過此則語錄駁斥蘇軾的佛老觀點。淳熙十六年(1189),張栻卒后九年,楊萬里《浩齋記》尚云,觀《河南夫子書》,則驚喜頓足,以為《六經》《語》《孟》之后,乃有此書,而視其書經典價值不在朱熹所編二程語錄之下。若此書非楊時編集,“以類相從”祖述其意,張栻編例發微其旨,焉能達此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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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學體用論視域下天的重新發現:基于二程的考察
《宋元學案》中程頤思想的詮釋與評價——兼論二程思想的比較及其分派
堅定文化自信 打造厚重伊川
人大專題“問”金融 助力伊川大發展
二程對佛教的吸收和評價
論程朱理學之異同
豫西旱地小麥農藝農機融合節本增效技術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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