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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哨

2018-03-07 16:58白鳳德
遼河 2017年8期
關鍵詞:春生山本水生

白鳳德

日本人就要打過來了。這個消息在那年、那個夏天、那座位于河海交匯處的小城里迷漫開來,似這燥熱的氣候,悶得人透不過氣來,讓原本生活安寧的人們,在內心里有一種被灼傷的痛感。

靠近西大街魚市碼頭的茂和漁行,一大早便是船來人往,生意十分紅火。漁行的王掌柜是位老學究,早年舉家闖關東途經這個叫沒溝營的小漁村,便停下來歇一歇腳,可這一歇就是數十年,小漁村早已不見蹤影,替代她的已是商賈興隆的小城。王掌柜放下手中的《盛京時報》,摘下老花鏡,揉著有些酸楚的眼睛,自言自語地嘮叨著,日本人打來了,這如何是好啊。聲音雖不大,卻似有錘擊般的震動,滿屋的伙計和顧客都停下手中的活計兒面面相覷?!拔?、嘻”不知是誰在竊笑。王掌柜有些惱怒,順著聲音尋去,原是鄰居夏家的后生夏水生。這時,水生夸張地向前挺一挺厚實的胸脯,大聲說道,張少帥有幾十萬東北軍,還怕日本人不成?王掌柜抖抖那張《盛京時報》,聲音有些顫抖地說,他們不戰自退,不戰自退,拱手相讓了。王掌柜話音剛落,漁行內的伙計和買魚的顧客都傻眼了,半晌沒人言語。水生還不知好歹地小聲嘟囔著,這日本人來了又怎樣,他日本人不吃魚嗎?能把咱打魚的、賣魚的吃了不成?王掌柜不禁大怒,手指點著水生罵道,你這個混球兒,乳臭未干的黃嘴小兒,外敵入侵,國破在即,傾巢之下,豈有完卵?我等都要淪為亡國奴啦。亡國奴,你知道嗎?王掌柜的斥責,使水生滿臉漲得通紅,不再敢言語。與水生一同習武的拜把子兄弟、漁行的伙計春生,直向水生努嘴,示意他快躲人,水生見狀只好悻悻而退。

一只小舢舨停在入??谔幍奶J葦蕩旁,水生把船拴好固定住。望著坐在船擱板上的鄰居家的女孩郝姑正癡迷地觀賞夕陽西下的景色,心里被王掌柜責罵的不快,才稍稍有些緩解。水生知道郝姑喜愛看這夕陽景,只要一有閑空就搖出小舢舨,載上郝姑陪她來觀賞。此時,午后的太陽正慢慢地向西落去,在海河交匯處那座古炮臺附近,它仿佛放緩了下墜的速度。那落日的余輝正忙著把它頭上的天際涂抹出一幅色彩鮮艷的畫圖,與此相輝映的那座古炮臺雄姿屹立,那片河水泛起金燦燦的波紋,河面上光色琉璃星星閃動。一群灰白色的水鷗時而振翅高飛,時而俯沖掠過水面,使這原本靜態的畫面,補足源于自然的動感,顯得格外生動與愜意。

水生來到郝姑身邊,剛要貼身坐下,可郝姑嘴一撇,手一指,水生見狀一臉無奈,黑著臉走到船尾靠著船擼坐下。郝姑光顧看風景了,沒有顧及水生此時的感受。她把水生視作慣她、寵她、依她的大哥哥,更多的事兒她還懵懵懂懂……水生望著郝姑背影,看著她雙手托腮專注賞景的萌態,受冷落的心,漸漸被溶化了。水生心里常有一個聰明俊俏的小妹妹影子在閃動,那影子又常和郝姑疊加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喜歡上鄰家這個女孩了,被她呼來喚去,支使做這干那,總是樂不知疲,從來沒有怨聲怨語。

水生摘下一片嫩綠的葦葉,用手卷起一個直筒,然后壓成個扁圓,放著嘴里用力地吹出一串長長的高亢回蕩的哨音。突然,那哨音低回婉轉,如訴如泣好不悲涼。郝姑被這哨音擾得心緒不寧,沒了觀景的興致。她轉過頭看見水生正閉著雙眼,動情地吹著葦哨,竟有幾滴晶瑩的淚珠掛在臉上。郝姑心里直嘀咕,攤上啥傷心事兒了,讓這個大小伙子如此傷心呢?郝姑照著水生鼓楞楞的肩頭就是一巴掌,“噗”地一聲,水生嘴里含的葦哨落入水中。水生嚇得一激凌,見郝姑望著自己,這才感到有些失態,胡亂抹了一下臉。仰臉問道,你干啥?嚇我一跳,要推我下河謀害親夫啊。說得郝姑緋紅上臉,她大聲喊道,你是誰的親夫啊,看你吹的那喪門調,像老婆投了河似的。水生慌忙擺手笑著說,這可不能亂說,你要是跳河我還救得了,用別的法子我可救不了啦。郝姑被水生逼急了,雙手緊握小拳頭在水生的胸脯上一通亂捶,水生瞇縫著眼睛,“咯咯”直笑,嘴里大呼,好舒服。突然水生身子一歪,似沒有站穩跌入河中,半晌不見動靜,郝姑急得大呼小叫起來。只見水生雙手撐住船旁,“嗖”地一聲跳上船來,一條尺八長的大魚在艙里直翻騰。水生扒下濕淋淋的短褂晾在船頭,回身望著郝姑,眼神里透著深情,俏皮地說,沒想到你這小姑娘,還挺在意情郎哥的嘛。郝姑害羞地一笑,扭過身去。

天色漸暗,微風漸起。水生和郝姑鬧過了一通,相互依偎著坐在船頭,把雙腳浸在河水中。水生這才把上午在王掌柜那里碰到的那些事兒,仔細地給郝姑說了一遍。話來了,水生對郝姑說,你想咱一個打魚的,管得了那些大事嗎?我就想有一條船,打滿一艙魚,討一個漂亮的老婆,陪著我過日子。郝姑一時還理不清這些事兒的頭緒,低聲問水生,可這日本人要欺咱,怎么辦呢?水生被她這一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嘆了口氣說,只有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啦。

日子像那條平靜的大河,慢悠悠地在人們的眼前流過,日本人打過來的事兒,像刮過去的一陣風,一點聲響都沒有了。水生照常搖著小舢舨,做著捕魚、販魚的生計。在幾位主顧里有個叫山本一郎的日本老頭兒,來中國有十來年了。山本在老街碼頭旁邊,開了一家店名叫“龜子藥店”,自打這藥店開張,生意就不景氣。中國人很少有人光顧,這地兒的中國人還信中藥,認定中藥能去病根兒,對那些價格貴、紅紅綠綠的西洋藥片心存疑慮。再就是討厭這藥店的字號,什么“龜子”,這不就是王八嗎,有用王八當招牌用的嗎?可很少有人知道,這日本人是很喜歡烏龜的,在日本人眼里這烏龜可是長壽的動物,給孩子起名子也常用龜田、龜郎什么的。

這天,水生拎著半魚簍河豚魚來到“龜子藥店”。這藥店的建筑是典型的東北民居那種“三進三出”的大院落。守門的日本伙計認識水生,一擺手把水生讓了進去。原來,山本很喜歡吃河豚魚。河豚魚本是中、深海中的魚類,很少進入淡水的江河里。水生時不時也能捕到一些,數量不太多,中國人知道這河豚魚有劇毒不敢食用。所以,水生都把捕到的河豚魚賣給山本,山本自然很高興,出的價錢也比市場價高些。山本是個“中國通”,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水生只知道山本是藥店的掌柜,山本更為隱蔽和更為深層的身份,水生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在他看來只要能賣魚,有錢賺就夠了。

水生剛轉過通向中院的影壁墻,山本就笑瞇瞇地迎出來,辛苦、辛苦,夏桑。山本邊說邊向水生躬身施禮。水生每次送魚來,山本都是這樣熱情。開始,水生不是很習慣,有時竟不知所措,兩手來回直搓搓。后來日子久了,水生也會學著山本的樣子忙著回個禮。早有店里的伙計把水生的魚簍接了過去。山本牽著水生的手往上房走。水生擺擺手說,山本先生,我就不進去了,你看我這身衣服臟兮兮的。山本笑著說,沒有關系的,你我是朋友的,大大的好。水生沒有法子,怕得罪山本打了主顧,賣不了魚呀,只好隨山本進了客廳。endprint

山本的客廳是清一色的中式陳設,八仙桌、太師椅、條案、香爐、字畫……倆人剛剛落座,一位日本女仆便送上茶點,躬身退了下去。山本拱手相讓,夏桑,請你嘗一下,正宗的日本清茶喲。山本的舉動,把水生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只有半個屁股偏坐在椅子的邊緣上,心里亂成一鍋粥,胡亂猜想著。不過水生的疑慮很快就被侵消了,山本東拉西扯地嘮的都是些家常話,漸漸水生不再警覺什么了。

哦,茂和魚行的伙計春生,哪里地干活去了,近來沒來送魚,是生病了?山本問水生,語氣像似很關切。王掌柜讓春生去奉天捎封信去了,明后天就回來。水生應答著。捎什么信???山本問。我哪知道啊。水生搖搖頭。

你已不小了,沒找個意中的花姑娘?山本很關心地問。水生臉兒一紅,心里暖暖的。到是有一個,她叫郝姑,不過也沒挑明。白天我打魚賣魚沒空閑,晚上她去花有誠老師那里學東西。學什么東西?山本問得很隨意。沒有啥,凈講些故事,什么岳飛啊、文天祥啊,都是古時候的事兒。說到這兒,水生無意中瞭了一眼山本。見山本面色有些尷尬,水生心里有點慌,不知是哪說錯了。山本卻笑了,大大的好,是中國的大英雄。那笑聲聽起來干癟癟的挺勉強。

前些時候城里傳我們日本人要打來了,聽說老百姓很害怕,有這事情么?山本的問話,讓水生有些糾結,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好在山本也不追問,說了一大通什么親善啦、共榮之類的話。山本見水生聽得似懂非懂,就收了話題。這時,一個日本伙計匆匆走進來,把一張淺黃色的紙遞給山本,在山本耳邊嘀咕了幾句日本話,還很警覺地看了水生幾眼。山本拿著那頁淺黃色的紙,看得很仔細,嘴里喲西、喲西說個不停。水生透過紙背看見頁頭上印有電報兩個漢字,他心里一驚,暗想這個日本老頭,很詭密的,他是干什么的呢?

傍晚時分,水生從藥店出來,心里像有十幾個吊桶上下直翻騰。他快步走下河堤,解開自家小舢舨的纜繩,把船搖到花有誠老師學堂的屋后,折了片葦葉編成葦哨,急忙放到嘴邊發出三長兩短的哨音,那哨聲傳得很遠,很急切,也很響亮,這是他和郝姑約定的聯絡方法。不到一袋煙的功夫,郝姑順著河堤跑了過來。水生遠遠望去,郝姑身著花襖綠褲,兩條長辮子在背后上下舞動著,像只歡快的蝴蝶奔向自己。郝姑腳剛踏進舢舨,還沒有站穩急得問道,這么晚了,還能看到夕陽景了嗎?水生拉住郝姑扶她穩當當地坐下。少看一次缺不了肉,人家有事兒跟你說。

水生忙把在龜子藥店山本跟他的對話,由頭到尾地跟郝姑說了一遍。郝姑臉色頓時變了樣,大聲呵斥道,你是榆木腦袋啊,這春生、花老師不都叫你給賣了嗎?水生聽郝姑這么一說,也緊張起來。這日本人也沒打進來,一個日本老頭有啥怕的,他敢使壞我有他好瞧的,水生說著揮了揮拳頭。見這一身肌肉,渾身蠻勁,頭腦簡單的大男孩,郝姑真是哭笑不得,剛想再囑咐水生幾句。倆人聽到“嘟、嘟”的馬達聲由遠而近,只見一艘小火輪從河口那邊疾駛而來,小火輪上插著一面日本國的膏藥旗,水生在山本的藥店里見這東西,船兩邊站滿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槍上的刺刀閃著陰森的寒光。河面上幾條捕魚的小船來不及躲避,被高速行駛的日本兵船掀翻,落水的人在河水中掙扎著大聲呼救。兵船上的日本兵見狀,卻相互怪叫著、大笑著,船并沒有減速疾駛而去。水生和郝姑被眼前發生的變故驚呆了,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日本兵竟是這般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闖了進來。

正當水生和郝姑郁悶疑惑的時候,河堤下人聲嘈雜,腳步聲疾促而又凌亂,有幾個人匆匆向他們這兒跑來,郝姑和水生忙跳下船迎了上去。郝姑眼尖看見花老師由兩位同學攙扶著,額頭上還流著血。郝姑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上前緊跑幾步,拉住花老師的手臂聲音顫抖地問,花老師,這是怎么的了,誰把你打成這樣???花老師無力地擺擺手示意到船上再說。攙扶花老師的同學回應道,是日本人。今天傍晚學堂來了十幾個日本浪人,他們大罵花老師,說他講岳飛、文天祥,是煽動抗日言論,動手砸毀了門窗和桌椅?;ɡ蠋熒锨案麄兝碚?,結果就被他們打成這樣了。郝姑聽完氣得渾身發抖,狠狠剜了水生一眼。這會兒水生懊惱悔恨交織在一塊,學堂被毀,老師被打,竟有可能是自己順嘴胡扯的幾句閑話引起的后果,若沒有眾人在場,他真想狠狠地給自己幾個耳光,才能解了心頭的怨氣。

水生和郝姑扶著花老師上了舢舨,水生脫下布褂,笨手笨腳地去給花老師包扎傷處。郝姑見狀一把搶過,“唰、唰”扯下幾條布,麻利地把花老師傷口包扎妥當。郝姑囑咐身邊的幾位同學不要去學堂了,日本人的兵船已經開進來了,先躲避幾天,郝姑回頭吩咐水生搖船去蘆花島。水生應聲用力搖動著船擼,小船像箭打似的掠過河面,鉆進河北岸的大葦蕩。

大蘆葦蕩里河岔縱橫,九曲十折像座碩大的迷宮,不識水路的船公一旦駕船使入,船越往深處走蘆葦就越茂密,往往陷進去就很難尋到出口,水生卻輕舟熟路往返自如。只見小船左突右拐來至一片淺灘。郝姑攙扶著花老師,水生在前邊帶路,他拔開層層蘆葦來到一處高出水面的灘涂。灘涂周圍有蘆葦圍裹著,從外界是很難發現。水生早在這兒搭起一座小茅屋,常在這兒歇腳。郝姑扶著花老師走進茅屋,安頓花老師在稻草鋪上休息。水生忙著點火熬粥,花老師喝下一碗白粥,精神好了許多?;ɡ蠋熜χf,水生好精明啊,還有個世外桃園,叫什么蘆花島,名子也很好聽。對花老師的一番夸獎,水生有些不好意思了,剛要張口說什么,郝姑白了水生一眼搶著說,花老師,你還夸他呢,都怨他嘴邊沒把門的,凈瞎說才惹的這場禍。郝姑把水生跟山本說的話兒如實地學了一遍,花老師眉頭緊皺思考片刻,對水生和郝姑說,看來春生和王掌柜那兒要有麻煩了,要趕快通知他們,讓他們來這兒避一下。水生一聽急了,“刷”地從稻草鋪下抽出一支“老洋炮”,轉身向外走去,要去找山本拼命。郝姑見狀大聲喝道,站住,現在不是跟他算帳的時候,先聽聽花老師有啥安排,再行動也不遲嘛?;ɡ蠋熞采锨皵r住水生按他坐下?;ɡ蠋熡昧绷诵?,“啪” 的一聲,有件東西從懷里滑落下來。水生低頭一看原來是只手槍,他在山本那里見過是日本的“王八盒子”。他立馬眼晴一亮,順勢把槍抓在手里。興奮地對花老師和郝姑說,有這個東西就好辦了。說著抬腿又要往外走,花老師一把抓住水生說,你這個楞頭青啊,也不掂一掂分量,那是支空槍啊。說著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彈夾遞給水生,水生順過槍把彈夾推進彈倉,再用手一掂量,果然重了許多?;ɡ蠋煂λf,看來這個山本不是善茬兒,好在他對你還沒有產生懷疑,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先去探探虛實再做打算?;ɡ蠋熑绱诉@般地向水生交代一番,水生連連點頭稱是。endprint

轉過天來,水生匆匆趕到茂和漁行。王掌柜在柜臺前正扒拉著算盤在記帳呢。見水生進來,臉一沉問道,是買是賣啊。水生忙問道,有河豚嗎?王掌柜放下算盤,一撩后門簾說聲,隨我來。水生跟王掌柜來到后屋,順著墻根處一條窄小的樓梯走下地窯。水生知道一般漁行都有個地窯,放些冰塊用來儲存魚的。地窯里有些陰冷,順墻有一溜漁簍中間夾著冰塊。王掌柜拎起一個漁簍,遞給水生說,就剩這半簍河豚了。水生接過漁簍剛要掏錢。王掌柜一擺手說,知道你小子沒多少錢,等你打來魚,用魚頂帳吧。水生聞言好生感動,連忙向王掌柜鞠躬道謝。水生剛要轉身向外走,發現這地窯西側好像有扇門,他用手一指問王掌柜,這還有扇門???王掌柜忙示意他莫要高聲說話,小聲對水生說,是有個暗門通那邊地窯的。那邊是哪家???水生驚異地問。就是那個龜子藥店。自從山本買了那邊宅院,我就把門封死了。山本不知道有暗門通他那嗎?水生小聲地問。王掌柜被問煩了,沒好氣地說,山本哪知道???怎么著你小子要給山本通風報信去嗎?水生又搖頭又擺手,拉住王掌柜的手,拍著胸脯說,水生我知道,我是中國人。水生臨走時,告訴王掌柜日本人打來了,花老師讓他去蘆花島避一下。王掌柜感動地點了點頭,對水生說,昨天下午有幾個日本浪人,來漁行鬧騰好一陣,說是要收地皮稅。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地兒,他們日本人憑什么收稅???你回去告訴花老師,等春生回來,我們大伙一起去與于你們會合。聽說春生還沒回來,水生心里有些擔憂,似有一股不祥的預兆。水生連忙和王掌柜告辭走出漁行。

天色灰蒙蒙的,有幾縷涼風襲來,看似要下雨的樣子。西大街上很平靜,街上的各家商鋪剛剛卸下門板,打掃街面準備開張營業。水生拎著半簍河豚魚,轉過街口來到龜子藥店。水生很驚異,這藥店門口竟站著兩個持槍的日本兵。水生心里直嘀咕,這還是藥店嗎?正巧山本在藥店門口踱步。山本見水生過來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嘴里忙不迭地說,夏桑,正好有事兒要找你啊。見水生疑惑,山本便把話兒挑明了,這大日本皇軍進來了,要維持街面上的治安,你巡街警察的干,這可是個好差事啊。水生連忙擺著手說,我是個打魚的,只會打魚,干不了那個。山本搖著頭說,你會武功,又有個好身板。說著用手捶了捶水生壯實的胸脯,干個警察問題的沒有。山本說完盯著水生等他回話。水生心里暗自捉摸,應承了山本,當個偽警察幫日本人,欺負咱中國人,那不成了漢奸了嗎?剛想回絕山本,可又一轉念,要辦成花老師托付給自己事兒,先應承下來再說吧。水生想到這兒,便向山本點了點頭。山本見水生同意了非常高興,山本知道水生憨厚,沒有心計,可加以利用,正好用在以華制華的計謀中。

這時山本拉起水生走進藥店,興沖沖地穿過中堂來到后廳。山本的后廳很大,是個用來存儲藥品的倉庫。屋內的貸架上排滿了各種各樣的藥品??匆娝泽@的樣子,山本很是得意。山本指著兩個大紙盒箱對水生說,這種藥是盤尼西林,很貴重的,中國的沒有。水生不知這盤尼西林是治什么病的藥,也沒有太在意。山本卻有話多有失的感覺,見水生沒當回事的樣子,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山本來到東墻邊按動墻上的機關,墻角下的地板慢慢拉開閃出一個洞口,水生感覺那是個地窯,可能就是與茂和漁行相通的那個地窯。山本拍拍水生的肩頭說,咱們的下去,去見見你的老朋友。什么老朋友,水生犯疑地瞧著山本。山本沒言語,拽著水生的衣襟走下臺階。

地窯內的燈光很昏暗,散發著潮濕和發霉的氣味。地窯正中豎著一個鐵制的刑架,刑架上正吊著一個年輕赤裸的軀體,那人腳尖剛剛離地,背對著地窯口方向。有兩個裸著上身的日本人正手持皮鞭、三角棍,輪番抽打那個年青人。受刑人的身體結實健壯,后背大腿布滿鞭痕和棒傷。水生心頭一驚,這身型太熟悉了,難道是春生嗎。山本拉著水生來到近前,水生失聲喊了出來,春生哥,你是春生哥嗎?被吊著的人正是春生,昨晚上他從奉天返回,剛下火車就被捕了。山本連夜對春生進行刑訊,幾輪拷打之后,春生咬牙挺住只字未吐。春生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抬頭見是水生,暗想難道水生也被捕了,可又一轉念不會啊,水生只是個打魚的啊。山本一擺手兩個日本打手退到一旁。山本“唰”地從腰間拔出一支‘王八盒子,抵住春生胸口。惡狠狠說,告訴你,水生已效忠皇軍了,我委任他當了巡街的警察,只要你歸順,警察,你可以大大地干。春生雙目噴火直視山本,怒聲喝道,小日本你休想,你大爺不會幫虎吃食做漢奸的。山本見春生這般強硬,氣得哇哇怪叫,向后一退舉起槍來,恨恨地說道,頑固不化的東西,看來只有送你上西天了。水生急忙上前,用身體擋在春生的前面,對山本喊道,你不能殺他,春生是我好兄弟。山本冷冷一笑,哼,好兄弟,他去奉天送信,不是你告的密嗎?水生腦袋“嗡” 的一下,頓時感覺天旋地轉,他回身望著春生想作些解釋,可一時竟不知怎么說才能把事兒說清楚。春生氣得直咬著牙,扭過頭去不再理水生了。山本見兄弟倆已反目成仇很是得意。

山本一把拽過水生,把手中的‘王八盒子硬塞給水生,由你去執行槍決吧。水生像被火炭燙了一下跳起來,槍在手中直打顫。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悔恨交織在一起。這時春生斷喝一聲,水生,你要是個爺們,就給哥來個通快的,別婆婆媽媽的。春生這聲怒吼,讓水生打了個冷顫。他一咬牙關,一股狠勁闖上心頭。先開槍打死這山本,救下春生再說。水生正要動手,可掂量著手中的王八盒子,感覺槍的分量不夠,有些輕。在蘆花島他搶過花老師那只‘王八盒子的一幕閃過心頭,難道這槍沒上彈夾是支空槍?水生驚得出一身冷汗,暗想這老鬼子真狡猾,想試探自己,這回可不能再上了當了。水生定了定神兒,心想莫不如將計就計騙過山本,然后再想救春生的辦法。想到這兒水生斷然舉槍,對準春生扣動了板機,只聽“咔”地一聲撞針聲,槍沒有響?!肮?哈 哈”山本見狀拍手大笑,夏桑,你對皇軍大大地忠誠??磥砩奖緦ψ约簩а莸倪@出苦肉計很是滿意,消除了對水生的疑慮。山本從桌案上拿起一支葦哨,神密兮兮地問水生,這是什么東西?水生故作驚訝地說,這東西叫葦哨,是用來通信的工具。山本在手上仔細察看那只葦哨,還是弄不明白。水生故弄玄虛地說,就是土電報、土電報啊,發信號用的。山本這才如夢方醒般地連連點頭,嘴里直叨咕,喲西、喲西。endprint

水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地窖,離開龜子藥店的。日本人侵入的嚴酷現實,水生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那原本過和美安寧日子的夢想被擊碎了,好兄弟慘遭毒手更讓他痛徹心肺。在紛亂的思緒中,救出春生,向山本討還血債的意念逐漸升騰和越發堅定。水生快速搖動著大擼,小船駛入茂密的蘆葦蕩。接近蘆花島時,水生有些異樣的感覺,他撥開蘆葦見島上搭起了幾個新窩棚,有持槍的人影在走動。水生心里好生奇怪,他忙摘下一片葦葉,做成葦哨含在嘴里,發出“咕咕”類似水鳥的叫聲。不多時島上也傳出類似的回聲。水生放下心來,把小船停妥走上島去了。水生見郝姑走出窩棚向他招手,示意他趕快進來。水生剛到窩棚前,花老師、王掌柜迎了出來,他們身后有位身穿東北軍軍服的軍人,花老師向水生引見,這位是東北軍的劉連長,劉連長帶著十幾位兄弟,不愿隨部隊后撒,要留下來抗日,聯系到王掌柜一起來到蘆花島。水生握著劉連長的手急切地說,打日本,可要帶上我,我和你們一起干。劉連長高興地按住水生肩頭說,兄弟這般壯實,打日本一定是把好手。

大家伙說著笑著走進窩棚,圍著炕桌剛坐下,水生把去龜子藥店、春生被捕的情況講述了一遍。說到春生受刑、山本使苦肉計時,水生懊悔地直頓足搓手?;ɡ蠋熮D頭問王掌柜,漁行地窯的確有個暗門通藥店嗎?確有暗門相通,山本在買那棟宅院時,被我用土坯砌死了,不過要打通很容易,用水浸泡后土坯軟了就能挖通。王掌柜很確定地回應道?;ɡ蠋燑c了點頭,回頭又問水生,藥店里真有盤尼西林?有啊,這可是山本親口說的,我也不懂,山本說很貴重的。沒等水生說完,劉連長一拍大腿,連聲說,太好了啊,如果把藥弄到手,水生你可立大功了?;ɡ蠋熛肓讼?,又與劉連長耳語了幾句,劉連長點頭應允?;ɡ蠋煴惆呀饩却荷?、搶奪藥品、搗毀藥店這個特務機關的計劃和盤托出,見眾人沒有意見,花老師把手往桌上用力一拍,低聲說道,今晚零時開始行動。

蘆花島的夜色是別有一番風韻。朦朧的月色下,嫩綠的蘆葦隨風搖動,環島河岔發出孱孱的流水聲響,細密的蛙鳴聲此起比伏,平憑了幾分情趣。水生和郝姑相互依偎著,靠在松軟的草垛旁低聲細語。這花老師什么來路???郝姑見水生怯怯地發問便笑了起來,用手一戳水生的鼻子說,傻樣,這你都看不出來,他是地下黨啊。見水生楞楞的不知什么是地下黨,郝姑趕忙補充道,就是共產黨嘛。怪不得王掌柜、劉連長他們都聽他的啊。水生的眼晴閃著亮光,很興奮地問。那他不會怪罪我吧?說這話時,水生顯得很憂傷。不會的,你也不是故意的,只怨山本太奸詐了;明著開藥店像似救人,暗里卻在干害人的勾當。郝姑一旁耐心地勸導水生,水生抓過郝姑的手動情地說,郝姑,你真好。郝姑向水生胸前靠了靠,親昵地說,你也很好啊,你善良實在,又會疼人,真想嫁給你,和你共撐一條船,打滿一艙魚,做你的老婆,陪你過日子。郝姑的話兒讓水生心里很舒坦,過安安穩穩的日子,這是水生終生的夢想,可這日本人打來了,這夢想……水生不敢再往下想了。郝姑拉過水生望著水生的臉,面色緋紅有些氣喘,嬌嗔地說,今晚我就把身子給你吧,她原本就是你的。水生激動得摟過郝姑說,這哪成啊,我得明媒正娶,不能委屈你啊??山窈竽阋腿毡救舜蛘?,萬一有個好歹。水生急忙捂住郝姑的嘴,不許瞎說,不會有事兒的,就是出了事兒,有你這份情誼,那也值了。此時,兩顆年輕火熱的心,緊緊地貼在了一起,溶了、化了、也醉了。

三只小舢舨借著月色,毫無聲響地渡過河去。王掌柜引著劉連長、水生十幾個人悄悄地潛入漁行下到地窯,王掌柜手持蠟燭來到地窯的西墻根,找準地方用手鏟鏟動幾下,輕輕地向劉連長點了點頭。劉連長一揮手,幾個人上前用笤帚沾了水拍打著墻面。不多時土坯墻便濕潤了,在幾把鐵鏟快速地掀動下,土坯墻塌了個大洞。眾人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沒想到竟如此地順利??纱蠡锶f萬沒有料到,手鏟透過土坯所觸碰的墻面卻很堅實,手鏟上去只留下些細碎的紅色粉沫,原來土墻那頭的墻是用紅磚砌成的。眾人呆住了,方才那股興奮勁兒沒了蹤影。就一堵磚墻來說不是什么大礙,可要不發出大的響動,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把它破拆掉可就是個難題了。王掌柜低聲罵道,山本這狗東西,太狡猾了。

水生惦念著隔墻那邊正在飽受酷刑煎熬的春生,心頭就像刀割的一般。水生上前一步,要過一把刺刀,找準磚縫用力地劃動著,那劃動的力道要把握好,既要有力度又不能發出太大的響動。過了好一陣子,水生見磚塊稍有些松動,便轉過手憋足勁用刀柄敲動,稍不留神刀鋒劃破了手掌,鮮血唰地涌了出來,那殷紅的液體順著鋒刃浸入磚縫中。水生顧不得鉆心的疼痛,一刀一刀地繼續用力撬動著磚塊,不想磚塊打個斜露出一道縫隙。水生貼過去順著縫隙向里面窺視,地窯中很暗,沒有人員在活動。水生借助邊上一個炭火盆里發出的亮光,隱約地發現春生還被吊在刑架上。水生用拇指向上一挺,劉連長幾個人一起上前抽出刺刀開始拆墻。不大的功夫,磚墻就被拆開一個缺口,水生、劉連長和幾名戰士就順著缺口鉆了進去。

水生緊走幾步上前把春生摟住,春生低垂著頭還處在昏迷中,胸口上有幾塊烙鐵燙的焦痕。水生心痛不已抽出刺刀去割春生手腕上的麻繩,劉連長快步來到近前,用手托住水生手中的刺刀。水生不解地望著劉連長,只見劉連長用腳推過幾塊磚頭,墊在春生的腳下讓他站穩當,用眼神示意水生向上看,只見綁在春生手腕的麻繩上纏著兩股細銅線。劉連長細心地把銅線拆下來,順線向下找到系在銅線上的兩顆小手雷,這兩顆手雷雖威力不大,卻足以使春生和救護他的人當場斃命,爆炸聲又向外傳遞警號。水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若不是劉連長的精細恐又釀成大禍。水生感動地向劉連長敬了個剛學會的軍禮,劉連長被水生笨拙的行禮姿態逗樂了,急忙讓水生趕快救人。水生唰唰幾下就割斷了麻繩,春生順勢癱倒在水生的懷里。王掌柜忙著和水生為春生穿好衣褲,托付給其他人先撤了下去。折返身來的水生與王連長沿著地窯的階梯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口,輕輕拉開隔板進入后廳庫房。水生指著墻角兩個大紙箱,做了個盤手的動作。王連長會意地點點頭,讓身后的戰士趕快搬走。王連長指著貨架上的藥品,輕聲囑咐大伙盡量多帶走一些。在撒離地窯的時候,王連長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從戰士手里要下十幾枚手榴彈,用麻繩捆扎起來擰開了彈帽,掏出引信用細銅線串聯好,把銅線的另一端拴在地窯口的拉板上。王連長和水生相視一笑,只要掀動拉板,就有好戲看了。endprint

眾人返回河邊,登上小舢舨向河對岸的蘆花島劃去。此時天已接近佛曉,河面上微風蕩過,幾只水鳥舞動著翅膀圍繞著小船暢快地上下飛動,有幾位戰士扒去衣褲,躍入水中嬉鬧游玩著。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人們順著響動望去,龜子藥店方向騰起一股濃煙,隨之燃起大火。眾人呆望片刻,禁不住歡呼跳躍起來,一只小船經不住眾人的折騰竟翻入水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大家一起來吧。不管水性好的還是差的紛紛跳入水中,相互笑著鬧著打起了‘水仗。王掌柜沒有下水,他扶著剛蘇醒過來的春生看著水中的伙伴高興地笑了,春生還揮動拳頭為大伙兒鼓勁。大家心里方才那出驚心動魄的戲碼已經落幕,解救了春生,奪取了藥品,毀了日本特務老窩,這些勝利讓每個人從內心到臉上都洋溢著舒心而又痛快的喜悅。

這時,不遠處的河東港方向傳來急促的馬達聲,日本人的小火輪船順河疾駛而來,船上的探照燈來回搜索著河面。這小日本的反應速度也太快了。面對眼前猝不及防的變化,讓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人們吃驚不小。原來,山本在傍晚時分就趕到了河東港,安排日本小火輪船,天亮時??魁斪铀幍暄b載上藥品,由海路運往關內前線。臨行前山本特意在春生身上安置了手雷,既防范對春生的解救,又能起到報警的作用。同時,安排留守的特務,一旦手雷爆炸,立刻封鎖住地窯洞口。天還未亮,山本就催促輪船升火起航,又打電話給藥房的特務做好裝船的準備。接到電話的藥房特務們打開庫房,見屋內一片狼籍藥品不翼而飛。特務們連忙下地窯察看,觸動了劉連長設下的連環炸彈,發生了爆炸引發了大火。輪船上的山本也聽到了爆炸聲,他沖出船艙見藥店方向騰起濃煙,煙霧里伴著火光,知道出大事了。山本命火輪全速前進,打開探照燈搜索河面,如發現可疑船只和目標立即開火。

遠處的探照燈的光柱越來越近,情形十分緊迫。劉連長命令大伙兒趕快上船,迅速向北岸蘆花島撤退。大伙兒把能夠用來劃船的家伙什兒木板、手鏟全用上了,可這船就是不走路啊。接近北岸河岔口時,日本人的小火輪追到近前。船上的探照燈剛鎖定這幾只小舢舨,歪把子機槍就‘突突地掃了過來,有人應聲中彈跌入河中。劉連長指揮戰士們進行回擊,可十多只‘漢陽造難已形成壓制性火力,小舢舨上不斷有人中彈落水。水生急得滿頭冒汗,他順下肩上的‘老洋炮,瞅準‘歪把子更換彈夾的當口,呼地躍起身來勾動板機,‘老洋炮轟地一聲,槍口竄出一條火蛇,幾十顆鋼珠呈扇狀向輪船甲板上掃去,‘歪把子頓時被打啞了,劉連長也趁機舉槍打碎了探照燈,河面上一片漆黑。甲板上的日本兵被打懵了頭,來回奔跑著吼叫著,他們哪碰到過‘老洋炮這東西啊。趁著鬼子兵慌亂的功夫,借著夜幕的掩護,三只小舢舨很快鉆進了河岔口。

天亮時分,舢舨靠上蘆花島,人們樂悠悠地哼著東北小調,搬下成箱的藥品?;ɡ蠋?、郝姑等人高興地和大伙兒打著招呼,花老師雙手緊緊握著劉連長、王掌柜的手,激動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水生哪去了?花老師關切地詢問。大伙兒扭過頭去四處尋找,只見水生和郝姑正忙著給春生和其他受傷的戰士擦洗包扎傷口呢?;ɡ蠋熆觳阶哌^去扶著春生的肩頭說,兄弟,你辛苦了。我沒有把任務完成好。春生哽咽地說。非常好,大家伙兒對你的表現非常地滿意。聽到花老師的肯定,春生長長地出了口氣。正當花老師與劉連長、水生合計下步行動時,遠處又傳來轟鳴的馬達聲,水生警覺地說,看來山本這老鬼子又找上門來了。劉連長打趣說,丟了那么多藥品,他也沒法向上頭交代啊。他來得正好,在這蘆葦蕩里我們地形熟悉又識水性,他的火輪船開進來就會陷進去,到時候怎樣打,可就我們說了算了。對花老師的分析大伙都點頭表示贊同。這時一個在外擔任警戒的戰士氣喘虛虛地跑了進來,報告鬼子的火輪船擱淺在離島不遠的地方,二十幾個鬼子乘小舢舨奔蘆花島方向來了?;ɡ蠋煹热寺牭竭@個消息很吃驚,照理說這蘆花島位于大葦蕩中央,周圍河岔眾多,又有密實的蘆葦圍繞著,不熟悉或未來過的人是很難找得到的。水生一拍腦袋,像想起了什么,可能是我們進島時天太黑,沒注意壓倒了蘆葦,鬼子是順著這個痕跡跟進來的。大戰在即,敵強我弱,這可是場硬仗啊?;ɡ蠋熜α诵φf,山本明著來咱也不正面擋,跟他玩捉迷藏。他按他的方式打,咱按咱的套路玩。他對水生說,你那個葦哨又有大用場了,可用它去迷惑、調動山本啊。大家都會心地笑了,按著花老師的安排分頭準備去了。

這一夜,對山本來說是飽受了游歷地獄般的煎熬,老巢被毀、藥品丟失、春生被救,搞得他是心驚肉跳。與小舢舨的遭遇戰,使他尋找到了目標,發現對方與自己實力相比處于劣勢,這讓山本有種勝券在握的感覺。山本算定小舢舨不會走遠,也估計著輪船進入河岔會施展不開,便強搶了幾條小船,順著蘆葦壓倒的痕跡一路跟蹤下來。當小火輪進入蛛網狀的河岔時,因水深不夠擱淺了,周圍密實的蘆葦又遮擋住了視線。山本下令分乘小船繼續摸索著往前走,當撥開最后一層蘆葦,顯露出一塊平緩的灘涂,有幾個空蕩蕩的茅草屋。山本很是奮興了一番,那個叫蘆花島的地方找到了。他一招手,鬼子兵快速地圍了上去。一聲尖厲的葦哨聲從對面的蘆葦叢中響起,緊接著周圍也策應般地響起了哨響。那哨聲時而尖銳時而低緩,此起彼伏互換接應。山本大吃一驚,跳將起來大喊大叫,是土電報,土電報。鬼子們也不知其所以然驚恐地望著山本,不知這土電報是什么東西。

正當山本這伙鬼子不知進退的當口,埋伏在西邊蘆葦蕩里的水生、春生、郝姑、王掌柜和幾個伙計,早就準備好了手中的家伙。水生、春生手中的‘老洋炮率先開火,‘轟轟兩聲炸響,上百顆鋼珠橫掃過去,對面的鬼子被打得人仰馬翻。趁鬼子慌亂之機,王掌柜和伙計們把手中的魚叉、棱標奮力投了出去,幾個被擊中大腿、后背的鬼子栽倒在地大聲怪叫著。山本連忙組織火力進行壓制,鬼子的‘歪把子橫掃過來,水生等人手中的家伙全用完了,幾乎是赤手空拳了,又被鬼子的‘歪把子壓的抬不起頭來,情況十分危急。水生側身掏出葦哨,發出三聲急切的哨音。聽見哨響的山本心里又沒了底,生怕再中了埋伏正要向后撒退。一陣排槍從身后打過來,原來花老師和劉連長剛從島后繞過來,立刻投入了戰斗。山本見腹背受攻已無心再戰,帶著剩余的鬼子向后退去。

山本剛爬上小火輪,便嚷著趕快開船。開船的鬼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緩慢地把小火輪退出了河岔。山本這才出了口氣,可沒一會兒的功夫,他又得意起來,如果對方沒有這大葦蕩做掩護,哪里是皇軍的對手呢。這時開船的鬼子尖叫起來,山本很不滿意地瞪了他一眼。開船的鬼子驚得張大嘴巴,手顫抖地向前指去。山本向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只小舢舨堵在河岔口的航道上。小舢舨上堆著高高的葦草,一個赤膊的后生手里舉著燃燒的火把。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壯實的后生像銅澆鐵鑄般的山神正在怒視著山本。山本一眼認出了這來人正是水生,他此刻才弄明白原來這一整天和他亂攪合的對手,竟然是那個看似愚拙、本想要誘騙和利用的水生。這讓山本大惑不解,像水生這等平頭老百姓都和皇軍作對,這中國還能征服得了嗎?還不等山本再往下想,尖銳的葦哨聲在四周響起,山本回頭望去只見春生光著脊梁,手舉火把搖著載滿葦草的小船堵住了退路。山本向兩側看去,花老師、王掌柜、郝姑也拿著火把,劃著裝滿蘆草的小船靠了上來。小火輪被四面包圍了起來,山本見燃燒的火把,怒視的目光真的絕望了,他咬著牙拔出‘王八盒子向水生射去。水生來不及躲避,中彈跌伏在葦草堆上,他順勢點燃了摻和桐油的葦草,奮力將火把投向小火輪。周圍小船上也紛紛點燃葦草,將火把投向小火輪,小火輪頓時陷入巨大的火網之中。山本和幾個鬼子起初還試圖把火撲滅,可摻了桐油的葦草特有燃燒的后勁,那火勢借助風力越燒越大,見滅火無望,幾個鬼子倉惶跳河求生,結果被飛來的魚叉、棱標擊穿沉入河底。小火輪桅桿、駕駛樓被燒塌,船體開始傾斜下沉,山本已來不及跳河逃生就被卷進烈焰中,只聽一陣排槍聲響,山本像個破布口袋跌進火海之中。

河畔傍晚的景色煞是好看,幾朵卷曲的火燒云漸漸伸展升騰起來,西邊的天際紅彤彤的。在夕陽光線的映襯下,河水的波紋里透著金黃的色彩,向周邊呈波狀散開。一只小舢舨在河面上蕩漾,船艙內水生胸前纏著繃帶依偎在郝姑的懷里,兩人默默地注視著這夕陽唱晚的景致。再過一會,水生和郝姑就要一起隨花老師、劉連長進關去了,悠揚的葦哨聲在寬敞的河面上響起,水生和郝姑兩人心中都在默默地想著,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再看見家鄉的夕陽。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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