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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夢中總是荒野

2018-03-18 03:06■張
北方作家 2018年6期
關鍵詞:荒原西北荒野

■張 玲

牧羊人不能停止呼喚

歸來吧,歸來吧,我的孩子

荒野無邊,橫舟自渡

過去三年,夢境總是纏繞著我。

恍惚中我總是站在一片荒野上,往遠處一個不時閃爍的光源走去?!安恢獊硖?,不問去處”,我時常這樣告訴自己,仿佛心境的清明便足以抵擋這浩浩蕩蕩的“人生”二字。醒來的時候,走過狹窄悠長的宿舍樓道,就在一扇朝東開的窗前站一會兒——對面是柔軟延綿的荒山一片。清晨過后,溫軟或者烈性的一天便不由分說地開始了,這時候的人是身不由己的,它強迫你去面對,或悲或喜,或快或慢。

三年一瞬而逝,將我的大學嚴密包裹起來的山巒容顏依舊。一千余個清晨,我與群山遙相對望。有時,云朵飄蕩,山就被光影暈染得有聲有色;有時,西北難得的一場暴雨之后,山脈被雨水浸染,慢慢變化出無數中極為相近的顏色,層次分明,濃淡相疊,遠山如黛,近嶺成煙,在跌跌撞撞的睡夢之后賜予我一幅絕美的山水畫。與生命的前幾個三年不同,這一次的三年在西北度過,我的生命軌跡也被染上了難以抹去的西北印記。這些印記或來自于某時某刻與村莊老人的寒暄,雖然我甚至沒有聽清老人的完整發音;或來自于某處某地的與野草野花的突然相逢,我們像前世見過那樣惺惺相惜,一同站在朝霞落日的光暈中,一同張開臂膀,在西風中搖晃;或來自于某張青白蒼黃的信紙上,我將在西北的無眠夜揉成千字短文,注入數行短詩,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輕輕將信放進郵筒,期冀著南方某個角落里某個跟我一樣失落的人明白我此刻的心境。

當然,除了佇立之外,也有不時的出走。

以蘭州為據點,以火車為工具,以一個小小的雙肩背包為全部的行囊,往西至酒泉、敦煌,往東去平涼、西安,往南便是青海,或者往北去向寧夏。多數時候,買著廉價的慢車坐票或是站票,挑一列夜晚開動的火車,在晨曦中,搖搖晃晃抵達下一站。因為旅途的疲憊,景色往往失去質感,常常被我不經意地忽略,流失在不時襲來的困倦中。這個時候我尤其喜歡去搭訕,這與我性喜獨處的習慣相悖,但這樣狹窄逼仄的人群密集的火車車廂,總是容易讓我變得躁動起來。我跟他們講我平時從不提起的往事,我高聲喧笑,向他們提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路過一處不知名的北方村莊,向瓦房外的老人討水喝。

地點不停輾轉,夢境卻別無二致。

來來去去的時候,仿佛會忘記彌久不散的虛無感。那種無著無依而又無意義的荒涼感很難散去,不會因為人群片刻的嘈雜而褪色。

西北的蒼涼一無滯礙,仿佛空中跌蕩的冰雹,濃烈地散開,激烈地敲擊地面,身處其中的人們不由會被這種蒼涼感襲卷裹挾。在天與地,風與云之間,人的本質變得更為單調,也更為單純。這時候許多瑣碎的東西漸漸剝落,不再去和卑微罪惡的事物有所牽絆,而是不停地向野風走去,向野山走去,向野草走去。走去之后是回歸,向天氣的回歸,向云彩的回歸,向季節的回歸。

在西去酒泉的列車上,茫茫的戈壁灘撲面而來。陳舊的車窗玻璃擋住帶碎石的悲風,靠在車窗上,說是千年豪情涌來,說是千里古道飛去,不如說是千種情緒升騰。掏出手機對準窗外將落未落的太陽,籠絡在手指圈成的環形之中,黃光紅光交織出一片雄渾浩蕩的戈壁落日圖。未幾,夕陽盡去,夜晚襲來,便要聽火車與鐵軌擊打無數次,才能看見數盞零星珍貴的黃色燈光——這一個個燈光,便是一個個散落荒野的孤獨生死的生命。

在青海一個叫烏蘭的小城肆意奔跑,迎著油畫一樣的白樺樹,去向零星開放的油菜花田。這時候分明的日影散去,薄暮襲來,天際是漫無邊際的日落紅,將整個盆地籠罩在一層似真似幻的氛圍中。青稞酒倒入紙杯,配一包街邊小店的劣質辣條,便是一個有酒有詩的夜晚。

在崆峒山翼的道觀邊對弈,目之所及皆是山林蒼翠。取一黑一白兩顆棋子擲入空谷中,遠遠地落下,墜入一片了無人跡的松樹林中。想是黑白變幻,道即生焉,下山歸去也少了一許空無之感。

當然,黃河是不得不去的??偨Y起來,無非是一道不甚寬闊的泥黃色河水,形態也了然,只是不住奔流,沒什么特別之處。但每次身臨河邊,還是有光陰無盡而軀殼短暫之感。在河口附近的一個小鎮露營,靠著黃河邊的一片鹽堿地,濃重的鹽漬早已將一片果林枯死。清晨醒來站在河邊看人們釣魚,看野鴨子游來游去,看一旁的桃花開得紛繁。撿了枯樹枝生一堆篝火,尋了清明時節新長起來的苦苦菜、薺菜,下水燙了,涼拌入口。這時候就端著飯盆去和釣客閑侃,天南海北,無盡無窮。西北人散淡又豪爽,一張口就是三五十年的歷史,一揮手就是走南闖北的意趣。

而來來去去,也不過數日而已。在異地游蕩之后,終于還是要回到我那被群山包圍的學校中去。那一片盆地喚作“榆中”,其間的故事便多的是日復一日,朝暮輪回。

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這種“無盡”感襲擊。我常常在入睡之前的夜晚思考,人生到底為何物?我們對人生的所有定義,我們的價值觀,我們的愛與恨,奔跑,飲食,高尚與卑微,追逐,墮落,我們的紛繁復雜的,美妙的一生,看似穩穩當當,實則不堪一擊。因為這些定義所存在的所有理由,那些關于存在的,有無的,生死的,都無從定義?;蛟S有許多人在許多的時刻試圖去解讀,但結局總是一如既往的徒然。這種徒勞無功有一種永恒的,厚重而生硬的力量,它代表著拒絕、虛無和不可知,代表著生而為人的蒼白。漫長的無力感已經席卷了我們,而我們一無所知。

我常常將自己想象為一個赤足而行的野人,我也常常停止想象,不去把玩那些不會有答案的,不停留在一日三餐的某一十分的東西。我像多數人那樣活著。我寫作、閱讀、散步,我觀看電影、聽音樂,喝度數頗高的白酒,我不試圖去治療失眠,更不妄想去殺死夢境。我只是自然地將夢境和現實各自劃開,用理性和淡漠為它們注入一道界河,河岸邊荊棘叢生,無人穿行,試圖讓它們永無相觸之可能。我像多數人那樣,時而麻木,時而清醒,時而躬身向下,揣摩地上曲折感傷的碎影。

然而河道再寬廣,總不如漫長鋪設的原野。有時候,睡夢中的原野圖形變化,上下翻騰,終于擊破我脆弱的夢境,跨越黎明,和走廊盡頭窗口外的景色融為一體,難舍難分。這是縱身躍入俗世凡塵,冥冥中竟是唯一的選擇。

許多時候我們終其一生也難以將虛實完全分清,于是便是無盡的尋找與迷失,得到與失去。在這樣的循環中我們努力找到一個支點,得到平衡,而不至立刻墜落。就像明知離開是必然的,雪花還是會堅持著,在數日之內不化,最終變為混雜著污泥的雪水,四散流去,沁入荒原,變為荒原的一部分。

站在西北的土地上不止會想到夢境,還會想到遙遠明媚的南方。西北是風雪,南方是雨滴,依次滴落在我的掌紋中,浸潤的命運的紋理。也會去找詩歌里惆悵和抽離,慢慢塑造自己骨血之間的經脈,柔軟地蔓延鋪展,和蝌蚪一樣的文字一樣,連接思緒和天地,甚至連接個體與人群。

站在西北的土地上會不斷地想出走,也會不斷地出走。很幸運在十八歲與西北相遇,并度過最重要的這三年。在這三年里我形成了自己的獨特生命線條,它由夢境雕刻而成,由思緒堆積而成,由山脈包裹而成。

站在西北的土地上我往往會忘記自己,也忘記生而為人的悲哀。當然有時候這種悲哀又會變得格外醒目,和西北的萬事萬物一樣,倏忽來去,大開大合。

漫長的日子里,寫下的是無數的瑣碎語句和破碎的長短詩歌,它們就像我的清晨,就像我的日落,就像我,就像我夢中無邊無盡的原野——

我持續離開,持續避讓

我避開碌碌無為絕望的風

落在沒有尸骨的荒原上

我為這荒原臆想一個墳墓

臆想一種悲傷

站在山頂,風避不過

活在世間,死避不過

我臆想我的死亡會不一樣

臆想天氣清朗

我撕裂代表夜晚和想象的日記

撕裂代表春天的青草

我把你定義為親人

我給你寫信,一行又一行

落在沒有尸骨的荒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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