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勵餃子

○張大諾

爺爺奶奶有時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

有的奶奶對著兒子叫“弟弟”，“弟弟”淡淡一笑，他已經很習慣了；有的奶奶想自己兒子名字時，會把自己父親的名字安上，因此有一段時間，我并不太清楚那個名字到底是她的兒子，還是父親；有的奶奶叫得出孫子名字，叫不出兒子名字。

一般來說，這些老人的孩子們，已經接受了這一點，他們表現得都很平靜，有時也就一笑了之。我知道，他們在父母剛出現這種情況時，內心一定有著巨大的痛苦。也許在他們看來，這是父母真正蒼老的標志，以往那種蒼老他們能夠接受，仿佛自然規律的一部分。

這種感覺，我相信已經六七十歲的“孩子們”都會有，他們一定也曾努力地想讓父母認出自己，或者永遠地認出他們，這種永遠是他們對父母幾乎最后的帶有期望性質的要求，只要能認出他們，他們就覺得父母還和他們在一起，還在親情的溫暖中，還在自己有所幫助的范圍之內。

事實上，父母還是不認識他們，而且長時間地不認識他們，以至于偶爾認出一次，對他們來說，成了驚喜。

有一次，在醫院院子里，有一個奶奶在輪椅上端坐，我問她的年齡，她說的年齡好像比較靠譜，我就認為她應該很清醒，再問下去，就不對勁了：“奶奶，您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我和里根在一起工作?！?/p>

我一愣，隨即問道：“哪個里根？”

“好像是個大官?！?/p>

“那是什么工作呢？”

她明顯在思考這個問題，但越想表情越痛苦：“做什么工作呢？”她想著，最后冒出一句：“和里根這么大的官在一起工作，應該是挺重要的工作吧?！?/p>

我不再問了，我知道，她也是腦萎縮患者。

這時，她冒出一句話：“我女兒來了?！?/p>

我一回頭，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士，端著一個飯盒走過來，她走到近處，我發現飯盒里面是熱騰騰的餃子，她可能看見我和奶奶聊了好幾句，就問我：“她說我是她什么人？”

“她說你是她女兒?！?/p>

“真乖?！边@個女士立刻喜笑顏開，“今天沒糊涂，認出我來了?！?/p>

她拿起一個餃子，送到老人嘴邊：“來，媽媽，張嘴，獎勵一個餃子?！?/p>

父母不認識自己，是最大的自然規律，平靜接受，一旦被父母認出，自己又有驚喜，這種心態，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