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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十一首

2018-11-13 06:22十八須
鐘山 2018年6期
關鍵詞:松林燈光泥土

十八須

春風偈

吾來,做掃帚,掃盡地上殘雪

吾來,做種子,催生地底明月

明月偈

明月如琉璃,照徹山河,照徹大地

照徹草木和人心

感謝黑夜的窯爐吧

沒有足夠的夜色為薪,燒制不出這么清澈的月光

火塘

寒冷的冬日,我們圍在火塘邊

像一群把翅膀收進身體的

怕冷的雀子

這是我們的巢穴,不需要飛翔

暫時不用外出,正好讓身體好好休息

讓疲憊的墳丘自動崩潰

長出更美的草木,在生命渴望的下一個春天

結出更多的聊以裹腹的草籽

如今,我們只需沉默地坐著

傾聽長輩般的火塘

用屬于火的語言

向我們講述樹的人生,石頭的隱秘

那完全是另一種命運

在陽光下生長,在月光下

保持恒久的緘默,把欲望和苦悶

凝結成熾熱的火,生命的冬季終會來臨

我們的時代

二十一世紀的山中,你找不到陶淵明

找不到金菊般的高潔生命

你只能找到一些山民,祖祖輩輩

活在這里,麻木如泥土,機靈如小獸

而在山的高處,密密的松林里,你會找到一輪亡魂

般的明月

徒然地亮著,卻照不亮一根松針

那么多的松針,堆在地上

那么多植物的歷史,等著旋風的掩埋,野火的焚毀

聽獵人講的故事

那天晚上,他把一只麂子

追到了崖口

崖底的青草和石頭

像化了妝的死神,朝無路可走的生靈招手

那黃色的麂子,那身上落滿月光的麂子

忽然轉身,迎著他的槍口

走來

赴死者的悲壯,讓他的手指癱瘓

他在麂子清澈的眼睛里,看見了

一個惡人的模樣。

他羞愧,也有點惱怒

當然,還有油然而生的憐憫之情

憑他的經驗,他能判斷

這只不要命的麂子

是個母的

肚子里肯定懷著崽

鼓盆而歌

面對至愛者的死亡,我披麻帶孝,鼓盆而歌

“我的夫人并沒死去。她只是離開了人間。

打點行裝,返回了荒草守護的故鄉。

她走得干凈,連影子都沒留下。

塵土如饑餓的獸,吃掉她最后的腳印?!?/p>

面對至愛者的死亡,我心痛欲碎,鼓盆而歌

“這么多的荒草,這么多的白楊

這么多刺向天空的樹枝,裹上了厚厚的白霜。

這么多的人,喊著號子,把棺木

放入大地新鮮的傷口。夫人啊,你就是大地最痛的記憶?!?/p>

面對至愛者的死亡,我茫然如昧,鼓盆而歌

“在你的故鄉,你叫什么名字?相伴一生

我依然喊不出你的真名字。

我們知根知底,卻不知各自的前生來世。

你我依然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像蜉蝣與夜,蝴蝶與雪?!?/p>

面對至愛者的死亡,我無知無覺,鼓盆而歌

“我們擁有同一個故鄉,在植物和莊稼的根部。

這潮濕的泥土,也將掩埋我的軀殼。

在黑暗的地下,我會借用昆蟲的眼睛行走

我會找到你遺失的名字,和我的名字疊在一處?!?/p>

面對至愛者的死亡,我如瘋如癲,鼓盆而歌

“白云飛兮大鳥走。江河竭兮魚龍枯。

今天,你失去了影子。明天,我會失去形體。

在蝴蝶絢爛的夢中,我只是一條蟲子

爬呀爬,爬進塵土的現實?;钤诒瘺龅娜耸??!?/p>

黃昏三十六行

山峰向我走來

戴著斜陽的斗笠

他彎下身子

和我談論將至的夜晚

烈日的嗩吶,停止了吹打

云在天空堆積,獻給某人的紀念碑

紙折的月亮,逐漸發光

像一位終于找到了自我的靈魂

流水抬起手

輕敲夜的手鼓

在深深的峽谷中

長出名叫天籟的植物

一個獵人,走進幽暗的松林

變成了麂子,向著落日狂奔

一只麂子,從山頂躍向天空

變成了月亮,返照地上的影子

在白晝最后的喧囂里

樹木沉靜無聲

像一群失去言說能力的古人

立在斜陽的光芒里

夜色終于爬上山坡

找到了那位挖洋芋的婦女

她們一起回家

婦女背著洋芋,夜色攙著她

落日走進樹林

夜晚也走進了樹林

夜晚是落日的影子

誰也離不開誰

青山,綠水,白房子

終將涂成一種顏色

此刻是金色,等下就是黑色

一個龐大的貧窮的夜

雞棲樹上,羊回圈中

鳥雀掠過院壩,飛向仿佛有雪的山峰

有燈光的地方,就是家園

松鼠從屋檐探首,看見鋪在院壩里的泥土

等待

我在自家的燈光下

等一個人

一直等到大半夜

虛掩的房門,依然虛掩

桌子上擺著象棋,暖瓶里燒著開水

只要他進來,絕不會感到沉悶

如果他只想說話

我也會豎起我渴望傾聽的耳朵

燈光已經倦了,依然沒有照見

房間里的另一個人

我相信他就在路上,只是還沒有

在地球的上億幢房子中,找到我的家門

在我的房子外面,有月亮,有星星

還有無數類似的燈光

還有無數類似我的

坐在失眠里,等一個必須要等的人

今晚,也許那個人不會來了。

就像不幸的青蛙,等待神奇的魔法

我會一直等下去

坐在燈光下,坐在井一樣深的夜里

明月又一次照亮松林

明月又一次照亮松林,照亮地上

厚厚的松針,還有中槍的麂子

少女般的眼神,有悲苦,也有欣慰

天空不再高不可攀,星辰越發燦爛

如慈悲的接引之手,摸到她受驚的毛皮

摸到堅硬的石頭和冰冷的地面

這塊染血之地,未來必有青草長出

萋萋成蔭,完成對食草類動物的

復仇。而今,只有冷酷的腳步

越來越近,只有充滿悔意的槍膛

把黑色的眼睛,投向虛無之處

只有無辜的明月,照亮無辜的松林

和王維筆下的詩句一樣,充滿死亡的寧靜,復活的美

在這樣古樸的山間,在這樣的夜晚

復活肯定是存在的,一種化學過程的轉世輪回

這只不幸的麂子

將化為向天空奔跑的草木

化為藍色的磷火,化為沉默而豐厚的泥土

當明月在未來的秋夜再次照亮松林

肯定有更敏捷的小獸,從麂子遼闊的墓地跑過

在蟬的叫聲里

一只蟬撕心裂肺的叫聲

驚擾不了山林的寂靜

沒有一片樹葉

會為蟬的吶喊起飛

在聾啞中默默破碎的

盡是低處的事物,比如泥土,比如石頭

贊美詩

太陽,月亮,漫天神佛,隨便你們歌頌,

都是你們的

而我,只會把內心的贊美

獻給一只螢火蟲

它活在山野深處,它活在荒草叢中

在龐大的沒有邊際的黑夜里

它點亮自己的身體,當火把,舉著

照見泥土和石頭,照見沉默的萬物十八須,男,原名李付齊,出生中原,現居四川涼山州西昌市。寫小說、散文和詩歌。作品發表于《詩刊》《天涯》等。此為首次在本刊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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