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脈 卦

2018-11-14 01:54王良瑛
山東文學 2018年11期
關鍵詞:縣長老婆

王良瑛

薛師是個算卦的。你叫他薛師,他叫他薛師,都叫他薛師,真實名字便少有人知道。薛師說話“撇腔”(與本地人不一個腔調),異鄉人,具體哪省哪縣,同樣也少有人知道。

薛師算卦不是測“八字”,也不是看面相,更不玩什么抽簽、六爻、測字那些小把戲兒,薛師算卦用的是號脈——脈卦。他說,人的命運、生死、吉兇禍福,全在脈里運行,一號,全都曉得了。

用號脈算卦,除了薛師,還未曾見過,因此薛師也就遠近有了點名氣。不過薛師的門頭牌子上書的并非“算卦”或“脈卦”之類,他門頭牌子上書的是“脈學館”三個金色大字,可能覺得“卦”字畢竟犯忌,“學館”又是當下之時尚,什么國學館、易學館、武學館、文學館,等等,看上去挺有學問似的,他也就來了個趕時髦,取名為“脈學館”。

號脈本來是中醫診病的手段,望聞問切,四字訣。望,觀察患者的面色,身體狀況;聞,聽患者說話的聲音,喘氣粗細,咳嗽與否;問,問患者的病狀,感覺;切,便是切脈,也叫號脈、試脈。四字進行完,患者的病情也就基本了然于胸。其中也有玩奇的,弄玄的,不讓病人開口,上來就“切”,切完了,說你的??;病說完了,來一句“說得對了,用我的方,說得不對,另請高明”。其實號脈的過程中望也望了,聞也聞了,多是故作高深,炫耀醫術而已。

薛師的脈卦是全憑“切”而決不問的;既不問,也就無所謂聞;至于是否望,似不好說,因為切的過程中總不好捂上他的眼睛,況且他總戴一副深度茶鏡,兩眼暗暗的,看不出他是不是刻意琢磨你的臉。再說被切者要的是準確度和指導性,他看與不看自不計較的了。

有句古語:“酒香不怕巷子深”。算卦呢,也是不在乎巷子深淺的,抑或越深越好,因為越深越顯詭異私密,可謂“卦靈最喜巷子深”。不過話有分解,或者說有一個要害之所在:酒的“不怕巷子深”關鍵在一個“香”字,算卦的“最喜巷子深”關鍵在一個“靈”字。就說薛師的脈學館所在的這條笊籬巷吧,地處城區邊緣,長足足有三四百米,寬窄卻只能勉強錯開兩輛腳踏小三輪車,碎石鋪路,石頭壘墻,屋小窗小,頂高的房子也不過兩層,那也只能算“摞屋”,而決無“樓”的星點兒感覺。這種古樸的深巷,在大拆大建的當下,大概只有這座小城尚能見到。小城地處三省交界,爹不喜娘不愛,欠發達,不繁榮。其實薛師的脈學館一開始也不是在這條笊籬巷里的,一開始是在全城最繁榮的商業區的一個臨街房里面,搬到這條笊籬巷里來還不足一年。之所以由繁華的商業區遷至這條幽深的笊籬巷,據知內情者言,多半是因為薛師的名聲越來越大,無須在太過繁華的地方招搖。這大的名聲的形成,除了本身的造詣,客觀上還得益于兩個重要的因素:一是收到了具有震撼力的效果;二是被算者具備了為之揚名造勢的能力。

薛師首次得以揚名,是給縣文化館一位青年詩人診卦。這位青年詩人說話大,嗓門高,喜歡到人場里張揚,外號大喇叭。詩如其人,寫得宏闊、夸張、任性、抒情。這年逢地區文聯評文學獎,青年詩人報上了一大組,而后便躥上跑下,拼命操作。便有朋友點撥,何不找薛師脈一脈?他就去了。這薛師食指、中指、無名指搭在他手脖上,先試了左手,又試右手,卻只是默言。青年詩人起初也是默著的,很快就被“悶”躁了,叫道:“不瞞你說,我一月之內要經歷一件大事情,要你掐一掐能不能成功!”此時薛師才抽回了把脈的手,不緊不慢道:“有道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先生近來心火旺盛,肝氣上沖,陰陽失調,寒熱不周。自古以來自然法則不可抗拒,欲速則不達。凡事雖須努力運籌,但忌過甚,過甚則焦,焦必慌,‘慌’者心旁生草,潦草便浮,所思所想難以如愿也?!鼻嗄暝娙寺犃擞悬c逆耳,心中不服,不由得冒出了一句賭咒的話:“若能成功呢?”薛師還是不緊不慢:“兩年之后?!鼻嗄暝娙诵睦飸焉狭艘豢跉?,更加緊了運作,最終卻是名落孫山。地區的獎兩年評一次,兩年后他又報上了詩作一組。鑒于兩年前的教訓,這次干脆來了個聽之任之,懶得費力走動,卻獲得了詩歌類第一名。忽然想起兩年前的那一“脈”,不禁驚嘆,遂買了兩瓶名酒登門示謝。而且逢人就講薛師的脈卦如神;又寫了《命運蘊含在脈動之中》的長文,發在地區自辦的文學刊物上,文中例證雖沒指名道姓,但內中人一看即知乃指薛師。由此,薛師也便名揚縣內外。

不久,又有一“脈”引起了轟動。

這回來的是縣里某局的一把兒。這位一把兒戴一副金絲近視鏡,看上去文文氣氣。也許他并沒有什么具體的卦因,只是于繁忙或無聊中解一解悶子,表現得悠然閑散。眼睛先在屋里脧了一圈,并且在一幅畫著莊子的名曰《逍遙游》的水墨畫前站定端詳了一番,才顯得有一搭無一搭地坐在了薛師對面的圈椅上,派頭十足地朝薛師伸出了胳膊。薛師卻是表現出一貫的認真,食指、中指、無名指切住了手脖,交替著壓壓松松,松松壓壓,然后略略微笑著說:“先生命線持高,注定宿住豐富,多房多舍?!辈涣弦痪湓挼菚r令這位一把兒變了臉,悠然閑散之態盡失,鏡片后面的兩眼圓瞪,口吻灼灼逼人:“什么意思?你這是什么意思?咹!”薛師并沒被擊亂方寸,依舊微笑著,依舊不溫不火:“世間萬事萬物,界定不同,含義各異。卦中的多房多舍,系指居所東西南北,頻繁移遷,說白了就是一生中要多次搬家,多家類型?!币话褍郝犃T解釋,臉上的慍怒才漸漸消解,反問薛師:“那,照你所說,搬多少次才算得上多呢?”薛師豎起拇指和小指,打出個“六”的手點:“至少這些?!币话褍浩^想了想,一拍桌子:“靠譜靠譜,接著往下來……”

一把兒是個軍轉干部,由士兵提干后,把農村的老婆辦到了部隊,成了隨軍家屬。從農村到部隊,應該算是第一次搬家。以后部隊三次換防,家自然隨著搬遷三次。轉業到地方,任命為某局的正手兒,卻適逢房改結束,局所屬公房分完,只還有一套別人騰出來的小居室,一家人將就著住上。兩年后,一把兒跟另一個局聯系,以照顧無房戶為由,合作蓋了一棟新樓,他理所當然地分到了不錯的一套。但那時按級別卡標準搞得很嚴,房雖是新房,面積卻仍達不到他心目中的理想。因為父母就他一個兒子,老人年事漸高,他想接過來奉養,加上女兒,臥室不好安排。不過情況在不斷地轉悠,沒過幾年,很多人的錢包鼓漲得心癢,重要的是政府出臺了按揭政策,便不滿足于居住現狀,于是單位集資蓋了新樓,一把兒就有了理想的多居室,把二老接過來同住了。又不多年,住房更加步入了商品化,加上父母和妻子之間常有些絆絆磕磕,一把兒便在城南買了一套復式新宅,他和妻子搬了進去。細細一算,搬遷何止六次!

過后,這位一把兒把個薛師吹噓得超凡脫塵:“真他娘的神機妙算,就連搬幾次家都逃不出他那三根指頭!”當然對“接著往下來”又“來”出了些什么大料,本人守口如瓶,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經一把兒這一咋呼,薛師無形中打開了高端市場。

不久就又來了一個“一把兒”。

這個“一把兒”是鄰縣的,姓金,濃眉大眼,臉黑皮粗,聲高言快。他在一個山區鄉當了兩任書記,半年前調任縣開發區主任,開發區是個副縣級單位,所以他也算是官升一級。工作不多,經費不少,官當得很滋潤,同事們就撲著他那姓氏,叫他“金不換”。這個金不換不像前一個一把兒那般矜持,他進門啥也沒觀沒瞧就朝薛師放開了嗓子:“聽說你那三根指頭通神,今天就來驗證驗證?!痹捯粑绰?,一腚坐在了椅子上。

薛師掃了他一眼,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就切起了脈。仍按照常規,切了左,又切右,切完了,微微一笑,道:“先生是有樁心事想求破解?!苯鸩粨Q說:“你猜得對!”薛師道:“不是猜,是脈跳告訴我。此事破解易如反掌,送您十二個字自忖自斷?!苯鸩粨Q急問哪十二個字,薛師降低了聲音:“莫管翻江倒海,最終風平浪靜?!苯鸩粨Q沉吟片刻:“可是,你知道我要你破解的是什么事嗎?”薛師滿臉和藹親熱:“明人不用細講,細講不是明人?!苯鸩粨Q兀的站起:“就照你講的路子走。走通了,呈謝;走糟了,再不相見!”卦費沒付,咚咚而去。

晚上,金不換和老婆一邊一個仰躺床上,他摸了一把老婆干癟的乳房,言道:“我近來心里有個想法?!崩掀耪f:“你都過了五十奔六十了,職不能再升,在山里跑來跑去近十年,好不容易進了個人人眼饞的單位,還生出什么狗想法貓想法!”金不換又摸了老婆干癟的乳房一把:“我橫想豎想咱得再有個孩子呢!就這么一個閨女,上大學一走,家里冷冷清清,除了你看我就是我看你,要再有個小廝就滿足了!”老婆咯咯笑一聲,溫柔地擰了一下他的腮:“我以為你又設計出哪樣美麗前景呢,原來端出這么一碗臭豆腐!我尾巴都干半截,油花兒尿不出一星星了,還養孩子!你是不是大腦進水該上神經病院了?”金不換不紊不亂,按照心里設計的思路往下說:“你尾巴干了不要緊,可以拾一個嘛!”“拾一個?什么年紀了再去屎一把尿一把地折騰?再說現在講究個遺傳基因,扔的孩子哪有正路生的?父母大都智力低下,孩子就算不是癡巴也聰明不到哪里去,可不能撿那個累贅!”“拾小的是累贅可以拾大的嘛,進門就上學的嘛!”老婆說:“誰傻瓜了,把上學的孩子舍給你!”金不換說:“我但凡說,就一定是有呢!”老婆沉默了一刻,忽然悟出了什么,忽的坐起來:“你這個黑煞神是不是在山里和人養下了私孩子,要領來家?”金不換不慌不忙:“我老婆真聰明,真偉大,聰明偉大到一眼就能看穿老公的心理。如此聰明偉大之人,必定心胸開闊目光遠大……”

第二天近晌,金不換真的用摩托車帶來家一個半大小廝。男孩臉面和金不換一樣的黑,眉毛比金不換的還要粗,背著一個雙肩包,進門就叫媽媽。金不換的老婆哇的一聲哭到了床上。金不換也沒哄沒勸,徑自進了廚房,咕嘟咕嘟煮了面條,吱啦吱啦做了西紅柿雞蛋湯。先盛上一碗端給老婆,被老婆甩手打在了地上。金不換不氣不惱,拿笤帚撮子打掃了,又用拖把細細地把地擦干凈。倒是那男孩子出溜出溜一氣吃了兩大碗,然后從雙肩包里拿出課本文具,坐在桌前寫起作業來了。

老婆哭了一個下午,至晚,不得不自己坐了起來。只折騰得臉兒蠟黃,兩眼成了鈴鐺。她坐起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和你離!”金不換卻不慌不忙地來了個溫情脈脈:“離?你倒想得容易!實話對你說,就是你舍得了我,我還舍不得你呢!”其實老婆不過是一句氣話。她床上一下午,能想的都打著圈兒想過了。領到家的這個半大小廝既是一個無可挽回的事實,還能把男人怎么樣?鬧個沸沸揚揚眾所周知?向組織告他一狀?頂多整得他個身敗名裂(還是頂多),那樣自己不也就失去了依靠?而且還對外界說明自己籠絡不住男人,丟人。所以那句“和你離”不過是句氣話,或者說是一句要與金不換對話的由頭。金不換卻是不失時機地把溫情脈脈繼續往下延續:“說一千道一萬,你我是結發夫妻連理樹,和她不過就是為了生個兒子,這兒子也是你我共有,叫我爸,喊你媽?!崩掀胖缓糜仓旖杵孪麦H:“那你從今往后必須和那個爛婊子一刀兩斷!”金不換說:“我不是說來著,不過為了生個兒子而已,你眼瞅著身守著,我調回城里這半年多,哪一天哪一夜不是老老實實伺候你老人家?”“藕斷絲連也不行!”“她早托煤礦親戚找主兒到山西去了,‘絲’再長也連不了成千上百里路呀!”至此,老婆忽然為他著想起來了:“你胡搞亂來,還折騰出孩子,是違犯黨紀國法,現在中央要嚴辦的就是這個,要受大處分的!”金不換胸有成竹:“我哪曾胡搞亂來著?咱倆無兒,從新疆兵團弟弟那兒過繼個男兒來,有何不可?”

半天翻江倒海,晚上即風平浪靜。至于事情是怎么樣傳揚開來,或者說眾人所傳是否事實,無人考究,但金不換不久給脈學館送去一個厚厚的信封倒是千真萬確。

也就是從那以后,脈學館遷到了笊籬巷。

笊籬巷臨街的“笊籬頭”稍微敞亮,做了一個小小停車場,周圍無非是些日用百貨、煙酒糖茶攤點?!绑苫h頭”往里,四五百米的“笊籬把”,就狹窄得只能錯開兩輛腳蹬小三輪車;到巷子深處,薛師的脈學館那塊兒,錯兩輛腳蹬小三輪車也很勉強了。既然如此,鐘縣長來脈學館沒坐轎車是肯定無疑的了。有說他把車停在了“笊籬頭”那兒;有說他壓根就沒和車沾邊,也不是起腳就奔笊籬巷,他是在星期天,難得的暫時沒事,早飯后隨意地街上溜溜看看,這樣隨意地溜著溜著就溜到笊籬巷了,又溜著溜著,溜到脈學館了。隨意地進了館里頭,上到二層,隨意地坐在了薛師對面的圈椅上了。薛師卻是一眼就認出了鐘縣長。薛師每天都有必做的功課,叫做“三必”:必看、必讀、必聽。必看是看電視里的新聞,中央的、省里的、地區的、本縣的、鄰縣的,一處不漏;必讀是讀報紙,本縣小報,每周三期,每期八版,大小文章都仔細認真地精讀,連每一條廣告也不放過;必聽是聽學生們匯報一天中的所見所聞。薛師收了五六個徒弟,這五六個徒弟除了聽薛師授課,就是到街頭巷尾各行各業去獵取奇聞異事,本地異地都不放過,然后不定時間地向薛師反饋,薛師說這叫融入社會,重要的作業。這樣,薛師一眼即認出鐘縣長,自然不足為奇了。

鐘縣長可是隨意地坐進椅子里,隨意地把胳膊放在桌子上的。薛師呢,看上去也是隨意地把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根指頭搭在了鐘縣長的手脖上,但臉上透出的是十二分的認真;他甚至切了一會脈以后站了起來,在桌前踱了幾個來回,又重坐下,重把食指、中指、無名指搭在鐘縣長的手脖上,輕重重輕地倒了幾次,而后才口吐箴言:“高晉低就?!辩娍h長臉上全無喜怒哀樂之色,什么也沒聽見一樣,站起來,慢慢散散地出了門。

不久,地委換屆,這個縣的書記提拔進了常委班子,鐘縣長順理成章地接任了縣委書記。雖說縣長和書記同級,但實質是一和二的差別。所以“鐘縣長”成為“鐘書記”,等于由大媳婦做了婆婆。這樣的一個欠發達小縣,向來沒人放在眼里??墒乾F在卻逢上了“天時”——中央關心民生,把扶貧列入重要工作議程,級級抓落實,嚴立軍令狀,地區便把這個邊遠小縣定為了扶貧重點,不僅提供資金支持,而且加強領導力量,“加強”的具體體現,就是“鐘書記”補為地委常委,地委常委兼縣委書記——高晉低就!

鐘書記是個做事雷厲風行的人,乘其東風,也是對組織的報答,對百姓的關心,除了制定了全縣農村脫貧計劃,也相應地對城區一些角角落落實施了關照。笊籬巷自然在關照之列,于是,從來晚上漆黑的巷子很快安上了路燈。這自然是件為居民造福的天大的好事,只是礙于巷子狹窄,為避免錯車困難,路燈桿的間隔距離相對較遠;所用又是節能燈泡,度數有限,晚上亮倒是亮了,但亮得白白淡淡的,一條長長的巷子,反而覺得愈發幽暗,愈發孤寂了。像今天晚上這樣雨霧飄飄,能見度甚低,幽暗孤寂之中又似乎添了幾分冥晦和恐怖。

不過,薛師脈學館的燈是與往常一樣地亮著的。紫絨窗簾透著棕色的柔光,由于巷子的渾蒙,更加顯得屋內神秘莫測。

根據薛師的經驗,這種氛圍,這個時候,恰是“生意”的“黃金段落”。果然,十點一刻,有人敲響了脈學館的門。敲得很輕,聲音微弱,但在這靜謐的笊籬巷,依然清晰。

薛師的學生,一個玲瓏女孩,開了門,把來人引到二層,自己又緩步下去了。

來人個子矮小,卻穿了一件很長的雨衣,直耷拉到腳跟,上來后也沒即脫,仍然罩著頭臉,仿佛屋里依然飄雨似的。還是薛師替他脫下,掛在了屋角的衣架上。他于是開始滿屋里掃視,先從左至右掃了一圈,又從右至左掃了一圈。待坐到圈椅上薛師就要把三根指頭往他手脖上放的當兒,他又回頭認真地看了一眼剛才自己上來的樓梯口那兒。

薛師手指剛觸上他的手脖,又旋即收回,立起身,倒了一杯熱茶送到他面前:“身上涼,先暖一暖?!?/p>

來人兩手捂了杯,兩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薛師的臉,目光空洞,漫散。薛師終于切向他左手脖的時候,指頭還是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臉上浮上來一層冰霜。切了良久,剛欲開口說話,卻被他擺了擺右手阻止了。薛師當然心領神會,同樣騰出右手,拿起筆,在桌上擺著的一小摞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了四個字——薛師桌上的紙是時時預備在那兒的,用嘴說還是用筆“說”,隨機應變——乃是:遠走高飛。剛把紙推近他,又收回,拿筆勾了一下原來寫好的字的次序,成了:高飛遠走。

來人再一次下意識地偏過頭瞅了一眼樓梯口,這才將目光盯在了四個字上。盯了好一陣,拿筆在后面打上了一個大大的“?”

薛師對著“?”思謀片刻,同樣以字作答:易速。想了想,再加四字:夜長夢多。

來人牙咬著下嘴唇,枯燥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突然響起敲門聲。

來人身子猛顫了一下,迅速把字紙捏成團塞進了嘴里。他想站起來,卻是屁股剛離開椅子又不由自主地跌坐下去,臉上的笑紋凝住,眸子也同時失去了僅有的那點靈動,面目慘白,丑陋可怕。嘴里“樸”的一口氣出,整個人歪在了圈椅里。

薛師騰的立起,平素的斯文一掃而盡,惶然地繞過桌子,到了來人面前,摘下了幾乎連徒弟也不曾見到摘下過的深色茶鏡,一只眼睛射出了驚恐的光,另一只眼睛是換上的假眼球,既不能轉動,更不能發光,臉上的神情比歪在圈椅里的他還要難看百倍千倍。

然而他已經看不見了,他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塞進嘴里的紙團既沒有吞下,也沒有濕透,成了分析案情的線索之一。

薛師被拘。

脈學館倒閉。

猜你喜歡
縣長老婆
你知道老婆餅的來歷嗎
李縣長和狗
誰說了算
放心吧
講理的人
縣長的親戚
陪縣長喝酒
陪縣長喝酒
縣長們的真話與假話
縣長過年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