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明月書（組詩）

冰 水

用烏云說出秘密

雨點鼓蕩在風中，烏云讓出雷聲

整個下午我只與一棵樹對望

并非遠處的你逐漸清晰

并非那根憂傷的枕木背走我的淚水

那棵樹，站著我的人形

那棵樹糾纏著世俗的秘密

一些不經用的果實，像潰爛的樹根

復仇著叛亂的過去

已經不想藏下什么

雪花、松子或者玫瑰香

那些在廢墟里的酒色

那些生銹又鍍亮的頹靡

囚住我們。只有虛構的打火機

在藍色等候區，一閃一閃亮著光

而大雨在雷聲中爆出死亡的氣味

此時，烏云滾滾

昏睡的山脈，蘇醒了過來

自畫像：冰水

一支水流進空山

流進大地的廢墟。風是唯一方向

風鎖住水流，鎖住懸崖

風，鎖住整個冬天

水是唯一選擇嗎

從水中取出更加堅硬的水

或者讓一滴水回到水里

讓一滴水占領重量

是這樣吧。那寒冷的異形

正在水中掏出鋒刃

她映照整個世界

幻滅、動蕩，波光粼粼

熱鬧與安靜，為圣徒的掙扎

作出判詞。此刻

你許下冬天的宣言

我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星空

天空聚集著黑雨滴，咖啡封存陶罐

在今天，我注視一只醒著的羔羊，

它長出夜晚的犄角

隱忍、安靜的尖銳遏制著虛無

一抹冰藍緩緩穿過夏季

在時間的陰影里

我是沿著小河行走的螢火

醒著的綠色，失去故鄉的紅唇

流浪的城市，筑起礁石

我用七十七個字母寫下影像

而此刻，我再一次用虛詞堆積鳥鳴

驅逐體內煙霧一樣的薄霜

玫瑰披上水珠。一束光從河灘流過

它帶著我們命名整個星空

如果

每一朵花都有不同命運

每一個果殼暗藏讖言

親愛的人啊，我正在揮霍一首

絕望之歌

你提走四月、五月的寒冷

而我的六月，完好如新

我預約的火光就在門外等候

還有那涌動的河流，迷幻的琴聲

必將過去的陰暗

泥漿和水流蘇醒了

我卷起褲腿，種下

麥苗、卷心菜、紅蘿卜，以及波浪

夜色下，它們是最好的聯盟

我的麥穗長成你的麥穗

我的身體長成你的身體

我緊挨著你，等待七個月亮

在河灘上開始它們的舞蹈

把風裝進瓶里

這廢舊的古井，我是厭倦了

我想造一座小木屋

把五月投進最溫柔的水塘

鸕鶿打劫魚類

玉蘭花和野菊互換流年

心生赴遠之心，那就提刀上馬

奧登說風不能裝進瓶里

神卻可以分辨耳朵

我腰間掛著酒葫蘆，身上帶夠盤纏

你說：一把斧子是芒果的宿命

廢了它吧。切開那個血瘤

我們交換命運，交換賀詞

如果把風裝進瓶里

每一粒呼吸都是沸騰的種子

四月書

把煙滅了吧。把盤子里的黑魚

放生。把我們的身份隱藏在

黝黑的河流里

在一個還沒垂下簾幕的暗夜

我們用草木彼此鑲嵌

半夜的星辰丟失了一只眼睛

誰還在放牧自由

誰還在四月回沓時間之苦

你搬來的夜晚

為我們準備了撤退的乘船

我在廢棄的詞語里劃著它

我在虛增的空白里劃著它

劃著你身后不斷加長的影子

那刺

那暗紅

那呼嘯的四月

那夜夜醒著的頹廢

石溪小筑

一條小溪隱喻一個故鄉

星辰從黑瓦走過

我們刨出锃亮的鋤頭

低洼之處，有植物細致的描寫

薄涼的風擠進門縫

后院，棗林和竹林

牽出月亮山

該說些什么呢

我們把茶水放在石桌上

隔著院門，言及天氣

不提孤寂和闊遠

柵欄之內

一把曬干的柴火，伸手可及

小敘事

把天空照進大海

這是宏大敘事。我不要

我只想取天上一枚小小的月

搬進我的水盞

足夠小。像一片樹葉推搡另一片樹葉

一只白天鵝愛上另外一只

像春天撞開春天

月亮在水盞的懷里潛伏

那個隱身的人，幫著天空借景

小小的小小的敘事里

荒蕪的胸膛堆出火山

我大聲喊出自己，一個在天上

一個在人間

寒山湖懷想

我指認紅色為我的印璽

你的江山，留下一枚唇印

我建構的王國，一遍遍推倒

一遍遍重來

我心中的王

峨冠博帶，正在冊封這一處山河

天幕廣啊，如果只有寒山子

我們用廢舊的船只，坐回唐朝

盤龍和鳳池不要了

諷世勸俗，山林隱逸，也不要了

我們只要可供復活的故地

讓沉埋的深淵再起波瀾

與明月書

假如水中升起的明月

把我們的腳步引向故鄉

一條江河就夠了

一條七千七百米的江河

若有龍舟競渡

就能使我們脫離人群

在接骨木盛開的花園

誰會亮出舌尖

目睹月光撲向雄黃酒

我們咬住一江之水

喝下被愛神之箭射偏的昨天

而鳥群不知何處去

黑夜倒向模糊的面孔

已經不再急促了

只有風，在我們的呼吸里

拔高玫瑰的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