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云
“廬山云霧弄陰晴”
1959年6月底、7月初,按毛澤東、中共中央的通知,全國各省市的領導同志紛紛向廬山聚集,準備參加中央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周恩來說:“躍進了一年,大家都很忙,找到廬山來把經驗總結總結。毛主席說了,也帶點休息的意思。這一年的大躍進成績很大,有些問題,逐步在解決,已經解決了不少,剩下的還在解決中,在認識上前途是光明的?!?/p>
會議沒有舉行開幕式,由各組組長傳達了會議要研究的十多個問題,7月3日開始分組討論。會議日程安排得不算緊,休息時人們三五成群,游山看水,談笑風生,有人戲稱這是開“神仙會”。董必武于7月2日才到達廬山,也匯集到“神仙”群中。
廬山,又名匡廬,是天下名山,多險絕奇境。7月正值廬山云彩變幻最美的時節,引得能文善詩者詩興大發。董必武初到廬山,心情很暢快,幾乎天天都有佳作。尤其是7月5日他吟詩《初游廬山》,更在山上引起轟動:
廬山面目真難識,
疊嶂重巒競勝奇。
乍雨乍晴云出沒,
時高時下路平陂。
盤桓最好尋花徑,
佇立俄延讀御碑。
如許周顛遺跡在,
訪仙何處至今疑。
這首詩被傳開后,許多人拍手稱妙,有人傳抄,有人背誦,還有人拿著本子請董必武親自題寫,留作紀念。不少能詩者和詩作答,引發了一場爭識廬山真面目的詩會。
這時的會議也氣氛輕松活潑,大家在會上毫無拘束,暢所欲言,各抒己見。7月6日,董必武在發言中針對黨內浮夸、說假話的現象,頗為動情地說:“現在我們都應說真話,共產黨員應對黨真誠,不能說假話?!敝斓陆又陌l言,根據在東北調查的情況,講了農村辦公共食堂等問題,他說:食堂要堅持自愿參加的原則,還要搞經濟核算。食堂即使都垮了,也不一定是壞事。我們應當讓農民致富,而不能讓他們“致窮”。農民富了怕什么?反正成不了富農。但是,隨著討論的深入,會議變得多少有些緊張,有的認為會議的氣氛過分壓抑,應當繼續鼓勁,繼續躍進,不應當過多地說問題和缺點;有的卻認為思想還沒有放開,一些問題還沒有講透,沒有分析清楚。
“廬山面目真難識”,對于這句是對廬山美景的描寫,還是對中國政治形勢的預測,或是兩者都有,董必武沒有做過解釋。廬山會議政治風云的變幻似乎也很快印證了這句詩。
會議的轉向是由彭德懷給毛澤東的信引起的。彭德懷在會上發言以后,感到言猶未盡,也對一些同志的“左”傾情緒深表憂慮,希望和毛澤東本人深入透徹地交換一下意見,以利于會議更好地總結經驗教訓。在這種情況下,他于7月14日給毛澤東寫了一封陳述對大躍進中存在的一些問題的看法的信。隨后,毛澤東將這封信加了《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書》的標題,印發與會人員,并重新分組展開討論。會議爭論逐漸熱烈,大致形成支持、反對和基本同意信的內容又不贊成信中某些提法等3種意見。張聞天在表示支持彭德懷觀點的同時,還對“大躍進”以來發生的嚴重問題從理論上作了系統分析。7月23日,毛澤東召開全體會議,發表了措辭尖銳的講話。此后會議就發生了戲劇般的變化,完全轉了方向,成了一邊倒地對彭德懷、張聞天的揭發批判會。由于黃克誠、周小舟支持彭德懷,也被劃為彭、張聯盟成員,成了被批判對象。彭、黃、張、周被迫作了檢討,承認錯誤。
時任國家副主席的董必武因要參加7月22日波蘭大使在北京舉行的招待會,于7月20日離開了廬山,沒有聽到毛澤東的講話。一周后,他應召重回廬山,參加政治局擴大會議后召開的八屆八中全會。8月3日,董必武在第四組會議上發言說:“我因事于7月20日回到北京。同陳毅、王稼祥、劉瀾濤幾個同志談過,彭德懷的信只是幾個論點不太對。下山時,完全沒有意識到什么路線、方針問題,根本沒有想到誰對總路線有什么動搖。對于1958年大躍進的成績,自然不是每個人都感覺到的,而人們感觸到的只是糧食、蔬菜、副食品和某些日用品市場供應緊張?!?/p>
董必武說的是真話。他不清楚問題為什么竟變得如此嚴重,也不理解幾個論點不太對怎么就變成了反對總路線,這個彎子是太難轉了,太不可思議了。他不能說假話,也不會說假話,無法隨人拔高上綱上線批判彭德懷,只能實事求是地去講述自己的認識過程。因此,董必武的發言像是自己做檢查,又很像是為彭德懷辯護,顯然與會議上嚴厲的批判聲討之勢很不合拍。
作為董必武詩友、好友的葉劍英這時寫了一首詩相贈:
廬山云霧弄陰晴,
伐木丁丁聽有聲。
五老峰頭偏向右,
東方紅后見分明。
葉劍英這首絕妙的政治詩,說“廬山云霧”已經發生了驟變,由親切融洽、輕松愉悅的“神仙會”變為“伐木丁丁聽有聲”了。葉劍英的良苦用心,凸現在字里行間,其好意作為詩人的董必武自然是會意的。
“備戰相逢豈易得”
1966年1月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決定成立中共黨史編纂委員會,任命董必武為書記。董必武接到這項任務后,認真做了思考和研究,并與各方面進行了協商。他找到軍委、總政治部,得到了葉劍英的支持。葉劍英表示,軍事科學院有個幾十人的搞黨史的班子,搜集了一批材料,如黨史編纂委員會需要,人和材料都可轉給黨史編纂委員會。后來由于“文化大革命”爆發,編纂黨史的工作便被擱下來。
“文化大革命”使黨和國家遭受了空前的浩劫,葉劍英、董必武都為維護黨和國家的利益,同“左”的錯誤,同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進行了堅決的斗爭。1967、1968年,在林彪、江青、康生等人的挑動下,社會上掀起了一股揪叛徒、特務的歪風,許多新中國成立前深入虎穴同敵人作斗爭的同志,特別是在周恩來、董必武、葉劍英直接領導、聯系的那些地下工作者和進步人士,多數都被扣上種種罪名,被揪斗、被審查甚至被關入牢獄。董必武頂住逆流,實事求是地為這些同志寫了證明材料,使他們免遭誣陷和迫害。每當他聽到或從社會上流傳的小報和傳單上看到無中生有地指責一些老干部是“叛徒”“特務”時,總是十分氣憤。他多次對身邊工作的同志講:“哪來這么多‘叛徒‘特務?經過黨多年反復的審查和考驗,絕大多數叛徒、特務分子在黨內是存身不住的,早就被歷史淘汰了?!苯虒Т蠹也灰嘈胚@樣的謠傳。
經歷三年的社會大動亂,劉少奇、鄧小平、陶鑄等一大批無產階級革命家,有的被打倒,有的靠邊站,林彪、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的勢力急劇膨脹。保留在政治局的老一輩革命家除毛澤東外,僅有周恩來、朱德、董必武、葉劍英、李先念、劉伯承等寥寥數人。1969年5月,中共九大剛剛結束,董必武就請董辦黨支部召開支部大會,給大家詳細講解黨史,高度贊揚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以及鄧小平、葉劍英、陳毅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為革命建立的豐功偉績。當時董必武的做法無疑是要有極大膽量的。
在“文化大革命”這場復雜的斗爭中,董必武、葉劍英的心是相通的。
1969年10月中旬,林彪作出“關于加強戰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的緊急指示,要求全軍進入緊急戰備狀態。10月17日,黃永勝等以“林副主席第一個號令”正式下達了這個“緊急指示”。
10月17日晚,為慶祝首都體育館落成,舉行了中國優秀運動員體育表演,許多老同志應邀參加,葉劍英和董必武也在被邀之列。表演結束后,他們被留在休息室,突然接到“緊急命令”:為防止蘇聯對我國突然襲擊,要求10月20日前,在京的老同志實行戰備疏散,全部疏散到外地去。
10月19日,董必武與夫人何蓮芝同朱德、康克清、李富春、蔡暢、張鼎丞、滕代遠等乘同架飛機離開北京,飛往廣州。當飛機在廣州白云機場降落后,廣州軍區主要負責人立即將他們轉送到從化。董必武及其他老同志只能在從化讀讀書、看看報。但是,他們都是久經政治風云的革命家,不但關注著國內外政治形勢的變幻,并且從他們的處境中看出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虛弱?!疤旎罾戏蛴^世變,人迎新績扭秧歌?!倍匚湓?970年初寫的試筆詩,說明在當時的逆境中,他們對黨和國家的前途仍充滿信心。
此時的葉劍英則抱病輾轉于長沙、岳陽、湘潭、廣州等地,含冤受屈,受盡林彪及其追隨者們的冷遇和折磨。他先是到長沙住了一段時間,到了這年冬就由長沙來到岳陽,由于岳陽社會秩序比較亂,再加上他牙病復發,在岳陽住的時間不長,又返回長沙,從長沙去廣州治牙。到廣州后,廣州軍區的一些領導人對葉劍英很冷淡。見到這種情況,葉劍英簡單地治了一下牙病,就又回到長沙了。
1970年2月5日是農歷除夕,葉劍英和董必武這兩位老戰友意外在廣州相見,不禁喜出望外,百感交集。董必武做詩《羊城農歷除夕喜遇葉劍公》:
羊城農歷歲云凋,
滿眼風光興趣饒。
破舊已無花上市,
迎新將有藝如潮。
曾經絢爛歸平淡,
不信懷柔與叫囂。
備戰相逢豈易得,
余生能樂幾今宵?
這首寓意深沉的詩,道出了他們心中的憤懣!這首詩還表明,在董必武心目中,葉劍英是一位與他共患難、心相通的“豈易得”的親密戰友。
1975年4月2日,董必武與世長辭。而他與葉劍英的這段深厚友情,至今仍為后人所傳頌。
(責任編輯:吳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