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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的遠鄉

2019-07-24 13:43
人與自然 2019年6期
關鍵詞:木里瀘沽湖洛克

說起來,在我景仰欽佩的為數不多的人里,約瑟夫·洛克( 1884-1962)算一個。理由如下:至今,他走過的一些地方我還沒到過;他旅行的方式更讓我望塵莫及——他有時雇傭數量多達百人的馬隊和衛隊,浩浩蕩蕩如同王公出行,甚至帶著便攜式桌椅、桌布和折疊浴缸上路;再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是他居然在中國西南找到一個白己心儀的地方,而且在那一待就是27年,并以此奠定白己終生的成就。他將一個路過的地方當作了白己的故鄉。要知道,那并非他的出生地,更不是他的國籍所在。洛克出生在奧地利,20歲擺脫指望他當牧師的男仆父親,在輪船上當司爐,打工漂洋過海到了大西洋彼岸的美國,后來又身無分文地踏上太平洋上的夏威夷,靠從小白學奇跡般掌握的包括阿拉伯語和漢語在內的近十種語言,有了穩定的教書T作,但卻白告奮勇為美國農業部采集植物標本,從此走到戶外,開始了他了不起的人生旅途。按他白己的說法,他15歲就開始學習漢字,“繼而使我產生了對中國廣袤的偏遠地區進行探險,身臨其境探索它的歷史和地理的渴望?!?922年他來到了中國西南,1924年、1928年和1929年,他三次由其長期基地麗江往北走,最遠抵達甘南,拍攝下他最為得意的作品——他身穿藏族“楚巴”、頭戴狐皮帽的白拍像。迄今為止,他大約是最了解這一區域的外同人。即使是同人,或許也沒有出其右者。洛克80多年前做的事,我們今天都只有高山仰止的份兒。雖然差點鬧出天大的笑話一一將海拔7556米的貢嘎山誤測為世界最高峰,但他與當地最有權威和身份者——木里活佛也即木里王子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得以獲得他所想要的一切。1928年4月至9月,洛克第二趟從麗江經瀘沽湖地區到四川的木里,深入貢嘎山腹地,再返回麗江,僅此行就采集了幾千種植物標本、700多種飛禽標本,拍攝了240幅在當時昂貴萬分的彩色照片和503幅黑白照片。當然,瀘沽湖地區的上層統治者,如永寧土司阿應瑞及其總管阿云山,以及四川左所的喇氏土司等也成為他的好友,他得以以照片和詳盡的文字記錄當地的宗教、民俗等,并在瀘沽湖中的奈絡普等小島上休憩和T作,享受獅子山的神奇氣息和瀘沽湖超凡的寧靜……

現代文明對于洛克來說是一種折磨和壓抑。偶爾回到歐美的“文明世界”,他得不到他最需要的自信和白由。很快他就趕緊折返他稱為“簡樸生活”的地方,也就是中國西南腹地,繼續他的白然荒野和當地文明探險。他總是沉迷于旅途陌生的地理和陌生的人群。他成功跨越了文明問遙遠而巨大的時空鴻溝,把他鄉作為了故鄉。在去陜北發現照耀中同的紅星之前,著名記者埃德加·斯諾曾在云南與洛克同行過一段路程,他發問: “究竟是一種什么常人看不見的力量,促使人們白愿離開人群和他們的同類?一定是返祖現象的影響,加上一種只有生活在大白然中才能獲得的激情,在時問和永恒的巨大空白之中,大白然使全人類天才的創造化為烏有?!?/p>

這是一個習慣孤獨的人。洛克能夠做到一連數月地待在山地帳篷里。這是一個沒有家的人,他終身未娶。在首推天倫之樂的中國人看來,洛克是個極其不幸的人。作為后來者的我無法觸及他的情感天地,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精神世界,并完全理解他的選擇和追求。我敢說,他所領略的非凡的歡樂,恐怕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他是幸運和幸福的。

在瀘沽湖畔,我避開熙攘的游客,呆看獅子山的云起云落、豬槽船和野鴨子在瀘沽湖彌漫的水汽里時隱時現,湖里很多海菜花,婉然婀娜從水底漾出,白白的很雅致,也很靜;在高山牧場的牛棚里,好像還留有一點洛克烹煮咖啡的香味;在洛克曾久久逗留的康烏大寺和木里大寺,一塊嘛呢石刻佛像上,似乎還反射出洛克睿智、好奇的目光,一座座石碉樓廢墟,湮沒著當年的莊嚴肅穆;在四川木里,我站在洛克曾經拍攝過的小金河峽谷邊上,想象著洛克當年在此如何擺弄他那笨重的大相機,如何采集標本,如何測量大地的數據……天,一個人居然能做那么多事情!天很藍,陽光燦爛,用圍欄圍起的土地踏實可靠,藏族姑娘的笑靨像杜鵑花一樣,小喇嘛沉浸在冥想超逸的境界……

木里的加央巴丁老人是當地僅存的見過洛克本人的人。我見老人時他86歲,他見洛克時僅四五歲,只記得洛克帶了很好吃的水果糖給小孩子吃,還記得洛克手臂上有很多毛。洛克喜歡人們稱呼他“洛克博士”,盡管他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加央老人同樣如此。他白學成為建筑師,1983年后,主持復建了“文革”里遭到徹底破壞的康烏大寺、木里大寺和瓦爾寨大寺,還建了8座佛塔。老人的家族顯赫而長壽。他們有十兄妹,其中兩個成了大活佛,他們的爺爺活到125歲才在睡夢里逝去。加央老人認為自己很幸福,他對自己建了佛寺佛塔很感幸福,他看上去的確是個幸福的好看的老人。洛克的命運其實與之異曲同工。

1945年夏,年逾花甲的洛克在準備出版的巨著《中國西南古納西王國》的前言里,不再掩飾他的一往深情: “當我在這部書里描述納西人的領域時,逝去的一切又一幕幕重現在我的眼前:那么多美麗絕倫的白然景觀,那么多不可思議的奇妙森林和鮮花,那些友好的部落,那些風雨跋涉的年月和那些伴隨我走過漫漫旅途、結下深厚友誼的納西朋友,都將永遠銘記在我一生最幸福的回憶中?!?曾見過洛克的加央巴丁老人2木里大寺老照片3木里寺幸存下來的石刻佛像

1949年8月初,洛克、顧彼得等人乘一架美國駐昆明領事館派來的飛機,極不情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麗江。兩周后他從印度加爾各答寫信給美同的老友:“……我將在來年視局勢的發展,如果一切正常,將返回麗江去完成我的T作。與其躺在醫院凄涼的病床上,我寧愿死在那玉龍雪山的鮮花叢中……”他沒能如愿以償。他沒能重返他靈魂系縈之地,就像《消失的地平線》中的康韋未能重返香格里拉一樣。78歲時他因心臟病死于夏威夷檀香山寓所。

這個男仆的兒子有著特別的白尊和執拗,說他是偏執癥患者也不為過,有人甚至稱之為“瘋子”。然而正是這執拗和偏執成就了他。他深深被這片大地感動、吸引,或者說吞噬,由植物世界而地理世界,最后更深入這里的人文王國,為我們留下了厚重的遺產,為人們對這一區域的認知、理解,為拓展人類的未知領域和精神世界,作出了無可比擬的貢獻,哪怕僅僅作為歷史的記錄,已非常珍貴。

在我看來,洛克的行走、滯留和探索,更是真正的人的層面、人的精神、人的生存意義的一種形式。人類自從有了自我意識,有了仰望星空的閑暇和心情,都在問一個問題:生命有無意義?人的故鄉在哪里?洛克以如何度過更有意義的一生,更切題地回答了這一問題:他的行走探索、寫作和拍攝,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的《消失的地平線》的誕生,導致了“香格里拉”的誕生。何為“香格里拉”?就是故鄉,就是我們精神的港灣,是人類心靈的柄息地。洛克走過的這一歷程,應該是人的命運的縮影,它顯示出了一種可能的歸宿。

80多年后我再原路走過,當然已不再有內戰和兇悍的匪徒,也沒遭受攜帶病原體的壁虱和跳蚤的襲擊,地方勢力之問的爭斗和轟轟烈烈的革命演變成了發展經濟的狂流。一切時過境遷、物是人非。除多出無數的水電站和锃亮的高壓輸電架,山川大致依舊,沿途僅存一點廢墟遺跡閃現洛克的身影,玉龍雪山下的雪蒿村落寞地保留著洛克租住過的納西三坊一照壁院落和他的一件呢子大衣。然而,洛克的照片還銘刻著中同西部永恒的可視資料,他的著作,已在西方和中國出版,為世界保有了一個曾經的王國。1.今天跨越金沙江和小涼山的路比洛克當年走的好很多,但仍不失艱難曲折2.洛克曾經拍攝過的小金河河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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