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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日(短篇)

2019-11-22 04:01王冠楠
鴨綠江 2019年9期
關鍵詞:李潔王老熊貓

這座城市里最盛大的節日是孤獨日。

在這一天,所有人都會把自己與其他人隔離,不與任何人產生任何交流。

這是最盛大的節日,在開始的前幾天,整座城市的人就開始準備,掛起黑色的燈罩,收起所有帶有色彩的東西,逐步關閉所有娛樂的場所,享受孤獨的盛宴。

還有三天就到孤獨日了,王老正走在平日里最繁華的一條街上,人們管這條街叫罪街。其實王老并不老,他只有二十四歲。罪街也沒有罪,只是繁華得讓這座城市討厭。整條街雖然繁華,卻并不嘈雜,所有必要的聲音都在監控之下,所有多余的聲音都早已被禁止。雖然整條街道燈火通明,但從沒有一刻發出過繁華應有的聲音。王老很喜歡來這里,他喜歡來這里回憶以前和李潔在一起的日子。

他并不是一個念舊的人,卻有些回憶死死地抓著他不放。

在自然界之中,存在著群居動物和獨居動物,人之所以和動物不一樣是因為有的人喜歡獨居,有的人喜歡群居,還有些人偶爾追求群居,偶爾向往獨居。人是變化多端的,像云彩或浪花,不像動物。

節日是人類最好的發明之一,可以在某一個時間給自己的欲望一個合理的理由,將私欲變為美好。孤獨日就是這么來的,為了滿足人們對孤獨的追求。整座城市的人們都在那天享受孤獨的狂歡,聽起來奇怪,想起來恐怖。

這座城市很大,大到王老從來沒有找到過城市的邊界。最高的建筑很高,蜿蜒插進天際,像是一條大蟒正在吃掉天上的云彩。在最高的建筑旁,是這個城市之中最深的湖,學校里講歷史的老師告訴人們這是一個隕石坑,在很久之前砸下來的,之后坑里有了水,水里有了蟲,蟲變成了魚,魚變成了狗,狗變成了人。當時王老覺得不對,人不應該是狗變的,人沒有狗那么忠誠。他覺得歷史老師是個騙子,但是也和其他人一樣在課堂上為歷史老師鼓掌。

這座城市之中的管理者被稱為“熊貓”。他們會帶著熊貓頭盔在城市之中的某個地方出現,他們非黑即白,他們從不說話。如果發現違背了城市法律的人,就會逮捕,送到監獄去,和同樣犯了錯誤的人關在一起,那種痛苦讓人想想就渾身發冷。

王老走到了一家新開張的面攤前邊,找了一張桌子,拉出椅子坐下,將手撐在桌子上,用手擋住自己臉上的一條疤痕。那是一條帶有弧度的疤痕,像是掛在臉上的一條不會消失的笑容。服務員走了過來,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膚色發黑,體態臃腫?!耙煌朊?,寬條,不要辣?!彼跓o數的面攤面館上說過這句話,和另外一個女孩,一個滿足于和他每天吃面攤的女孩。王老說完之后低下頭去,服務員也在紙上畫了幾筆之后走開了,但她把畫過的紙條撕下來扔在了桌上。王老有些納悶,這服務員為什么會把自己點菜的單子留給他,他打開紙條,上面工整地寫著幾個字:“計劃有變,明晚聯系,小心?!蓖趵峡赐曛笠魂嚢l蒙?!笆裁从媱?,聯系什么,小心什么,這該不會是個瘋子吧?!彼胝酒饋砗盎胤諉T說個清楚,但是一瞬間他瞥見了熊貓,幾只熊貓在不遠的地方巡邏,他下意識地將紙條揣進兜里,不敢再將這張紙條暴露在空氣之中。整座城市的監控都在熊貓的控制之下,他們能捕捉到任何數據信息,監聽所有人的通話,寫在紙上的信息是相對安全的,至少要比說出的話安全。

王老站起身來,背對著幾只熊貓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就走,他身后的面遲遲也沒有端上來。

這座城市的人們的家都很小,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已是不錯的居所,人們總覺得越小的房子越能帶來安全感,越大的地方反而越空虛。所以空虛是奢侈品,也是必需品。他家在另一條叫作長青的街道上,老舊的居民區之中有無數的住戶,他也是其中一個。在轉了幾個彎之后他爬上了樓梯,吱呀一聲推開了家門,左右腳互相蹬掉了鞋,之后走到破舊的寫字臺旁邊拉出了椅子,拿出那張字條看了起來。即使他小心翼翼,也沒有注意到身后還有另外的影子。

一個女孩出現在罪街上,這沒什么奇怪的,這條城市中唯一提供娛樂設施的街上總有漂亮女孩出沒。但她坐在了一個面攤前,一個破破爛爛的面攤前,椅子上仿佛還有前一個顧客的溫度。她靜靜地坐下,像一塊融化的玉石。

“一碗面,寬條,不要辣?!彼o靜地說,像一塊融化的玉。

整個面攤突然凝固了,中年大姐一碗面突然掉到了地上,抻面師傅手中的面也斷裂開來,整個面攤的氣氛瞬間變得很詭異,抻面的師傅放下了手中的面,中年大姐慢慢把臉上的笑容又堆起來,慢慢地走過來,拿出一張紙片,快速地寫下幾行字?!皠偛艁砹巳?,和你說的一樣的話?!?/p>

女孩子臉上甚至沒有表情上的改變,拿過紙條看了一眼,寫上幾個字,拿給中年婦女,隨后說道:“那我就不要了?!奔埳锨逍愕淖煮w,寫著:“我是真的,來通知你們撤退?!?/p>

中年婦女神色出現了幾種變化之后,看向抻面的師傅,兩人對視一眼之后,走進了屋里。

女孩站起身,向罪街的更深處走去。她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后在無人的漆黑小巷之中奔跑起來。

王老還在他的桌子上端詳著那張紙條,他努力想參透其中的玄機,卻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想紙條這種東西或許是早就被禁止了吧。在這個城市之中,所有的信息交流都在熊貓的監控之下,手機、電腦、電視,任何屏幕上的信息都會進入熊貓的信息處理部門,所有的語言都會被散布在城市之中的錄音機錄下來。在這個城市之中有兩種東西是被完全禁止的。一是秘密交流,二是面具。只有熊貓們才能戴面具,他們就是擁有這種把自己隱藏起來的特權,不暴露在別人的目光之下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是一種榮譽,同時也是一道高墻。

門開了,王老的門。他整個人身上的汗毛突然奓起來,像是一只踩到了巖漿的貓,隨后撲通撲通的腳步聲就響了起來,在王老的身后形成了一個圈,他沒有回頭,但他能感到自己被團團圍住,讓他無法喘息。直到一根針頭插進了他的脖子,他倒了下去。

李潔是王老的前女友,王老是一名售貨員,李潔是一名護士,他們經常去他們倆單位中間的一家面館吃面,吃寬條的抻面,從不加辣椒。

他們就是在這家面館認識的,一家不起眼的面館,叫作“街邊抻面”的面館。這家店的店面很小,紅色的墻面和綠色的椅子,歪歪扭扭地擺在店鋪之中,不是那么整潔的狀態之下透出一種奇怪的美。這小面館里客人很多,而且都是怪人,店長是個怪人,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男人,他沒結過婚也沒有孩子,有的只是這樣一個店面,每天賣著抻面,這個店長樣貌極為年輕,胡子和背頭都頗為精致,單看他的臉可能想象他是個演員或是模特,總不會是個抻面師傅,可他偏偏就是個抻面師傅。他有一手絕活兒,能把面團抻成一根面條,整塊面團抻成一根面,從頭到尾地放到面碗里,像一根長長的頭發。白色的頭發。

“那兩個孩子很有意思?!鞭用鎺煾嫡f著。

那是一個下雨天,灰蒙蒙的天本該發冷卻燥熱得不行,讓人汗水和雨水分不清,天上和地上也分不清,模模糊糊的一天,王老進入了這家叫作“街邊抻面”的抻面店。他沒有打傘,可能像他這種男人從未擁有過自己的雨傘。渾身濕漉漉的,純白色的T恤露出了肉色,粘在自己的身上,頭發稍兒還滴著水。他想在他身邊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可是摸了摸自己濕乎乎的屁股又站在原地,抽出桌上的一張餐巾紙,擦了擦臉。

“坐吧,沒關系?!鞭用鎺煾祵λ⑿?,對他說出一些溫暖的話。他也感到不那么冷了。于是王老開口說:“一碗面,寬條,不要辣?!闭f完他才坐下,坐到椅子上,卸下一些疲憊。

這并不是吃飯的時間,小店里只有王老一個人。

“面好了?!崩习逡琅f微笑著,笑著招呼王老來把面端走。

面湯很清澈,面很干凈,幾朵蔥花和香菜漂在上面,像投入魚缸的魚餌,這碗面是正在吃魚食的魚。王老小心翼翼地將面端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啪嗒,是雨滴落在地上的聲音。低頭看路的王老在想屋子里怎么會下雨呢。他一抬起頭,迎著他的是一把黑色的傘和傘下的一個女孩子。雨滴順著雨傘的邊緣慢慢滑落到地上,王老一步踩在水上,整個人就向前傾過去,一碗面之中的湯、面條,以及朵朵蔥花也向前傾出。

那姑娘卻輕盈地將雨傘向下一放,完完全全地將所有的傾出物阻擋在傘外,這并不是一把黑傘,傘上一個圓圓的笑臉笑得那么燦爛,臉上還掛著一根完完整整的寬面。

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聽抻面的師傅說,王老趴在地上看了李潔好一會兒才站起來。

后來他們在這座城市里經歷了許多,諸如一起發呆,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逛街。

李潔和王老最終沒能在一起,但是李潔太愛王老了,她覺得他們分手是這個城市的錯,她要用她的愛毀滅這個城市,于是她加入了鐵竹子。

鐵竹子是這個城市之中的地下組織,他們與熊貓對抗,他們想自由地交流,他們討厭孤獨,他們想廢除孤獨日這個節日。他們想要化裝舞會,想拆除每一個攝像頭和錄音裝置,他們想在孤獨日這天做一件事,做一件能夠改變整個城市也改變每個人的事。

王老在漆黑之中醒過來,燈突然亮起,讓他有一瞬間的眩暈。這是一個不大的審訊室,他的對面坐著一個消瘦的男人,但他的眼睛里卻閃爍著刀子。

“你們有什么計劃?”消瘦的男人一張嘴就像吐出了刀子,將王老刺得渾身發麻。

“我,我不知道,真的跟我沒關系,都是那個面攤上的兩個人給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蓖趵匣艔埩?,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那張紙條就那樣出現在他的手里,讓他無所遁形,讓他百口莫辯。

沉默,沉默過后還是沉默。

所有人都在追求沉默,而現在的沉默卻又幾乎將王老殺死。在這種沉默之下,王老開始喘不過氣,他本能地想說些什么,張張嘴卻只能吸氣和呼氣,因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喜歡沉默,他根本就和別人不一樣,他看起來沉默寡言,實際上比誰都渴望交流,在如今的沉默之下,有些東西他突然想通了。

他對面的人開始變換不同的表情,凝重,疑惑,微笑。

隨后王老被人帶了出來,他經過一扇扇的牢門,每個獨立的空間之內都有好多人,都充滿著嘈雜的聲音,都骯臟,都雜亂,都令人恐懼。他被帶向走廊的盡頭。這終于是一個嘈雜的地方,王老第一次覺得嘈雜的聲音如此美妙,比任何高雅的音樂都要動聽,這嘈雜的聲音終于將他從無邊的沉默之中解脫出來,讓他能夠獲得一絲喘息。

“嘿,小伙子,你是怎么進來的?”一個頗為年邁的壯漢拍了拍王老的肩膀。

王老一震,回過頭去,對視著他的目光,發現這個男人的眼光之中有一絲看不透的色彩,他用身體貼近了王老,王老一瞬間像是觸電了一樣,把自己彈了出去。

“我,我不知道怎么進來的?!蓖趵嫌钟行┚o張,說話有些斷斷續續。

“噢,別緊張小朋友,沒關系的,過幾天或許就能出去了?!眽褲h笑了笑,滿臉慈祥。

王老環顧四周,發現每一個人都在笑,這種笑容本是最溫暖的表情,但此刻整個屋子被笑臉填滿卻讓王老感受到恐懼。

這是一種莫名的恐懼,他恐懼的是恐懼笑容這件事,他原來覺得笑容是世界上最美的表情,而如今在這小小的監獄之中擠滿了笑臉的時候,他竟然開始恐懼了,他開始恐懼這一張張臉上的笑容,以及這些笑容之后的每個人。

他慢慢后退,退到房間的一個角落,這個角落之中能夠看到窗外的星星。

他終于得以喘息,他從恐懼的沉默之中解脫出來,又陷入了另外的沉默中,如今的沉默讓他能夠安心地看向窗外,看窗外的星星。

鐵竹子的計劃很神秘,很少有人知道,甚至很多鐵竹子內部的成員也不得而知,但是他們所有的行動都是為了一個終極的目的,那就是摧毀那個以孤獨為狂歡的節日。他們為了這個目的已經付出太多了,他們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也已經放棄了太多。

熊貓之間是沒有語言的,大家都用顯示文字的通信設備來交流,在文字或者動作的背后蘊藏的東西要遠比語言表達出的東西多,他們享受這種隱藏自己的交流方式,享受文字上的互動和簡單的動作表達,因為他們害怕說話,很多話一旦說出口,就是禍。他們為了避免這種禍,所以根本不說。不開口,很多東西就不會發生,不發生;就能保住現在的快樂。他們追求的是穩定和永恒,追求這種永不會倒塌的關系和永遠不會失去的快樂。

“你任務完成得怎么樣了?”一個男人在胡同盡頭的黑暗之中小聲地說道。這是城市之中極少數的幾個沒有被監聽的地方之一,所以這里經常有人竊竊私語,有人在這里交換秘密。而這個城市,正是建立在秘密之上的,同時也將毀于秘密。

“完成了,要放在指定位置的東西已經都放好了,可那究竟是什么呢?”另一個聲音答道,這是一個相對矮小的男子,聲音卻更加低沉。

“不知道,我也沒想過,我相信組織,也相信終極目的馬上就要完成了?!彼恼Z調之中完全沒有起伏,仿佛是機器發出的聲音一樣,聽不出真誠或欺騙。高個子的男人應答之后便向胡同外走去,將自己的身影挪出黑色,暴露在白色的月光之下。他看向那一輪圓月,月光把他的臉映得發白,這明明是一張女人的臉,是一張比女人更女人的臉。歲月已經在她的臉上留下皺紋,卻仍沒有奪走她的美麗。原來“他”竟是個女人。她繼續向遠處走去,逐漸淹沒在黑白交錯的城市里。

明天就是孤獨日了,最孤獨也最盛大的節日,每個人都要享受這種最歡樂的孤獨,和最孤獨的歡樂。

在這個城市之中,每個生活在地面上的人都被迫扮演著另外的角色,這個角色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的,但是他們每天都在扮演。生活在地下的人們覺得地上的人都是假裝活著,只有見不到光的他們才是真正的人。

王老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離異了,在他年少的記憶之中很少有家庭的概念,后來他的父親娶了別的女人,他母親也嫁了別的男人,而他則在一家商店當起了售貨員,沒再見過他的爸爸,也再沒見過他的媽媽。但他聽說他的爸爸和別的女人離婚了,他的媽媽也不再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當然,這些都是他聽說的,他們這個家庭之間的隔閡和這個城市之中的空氣一樣,你看不見,但它確確實實存在,而且根深蒂固,甚至離開它就活不下去。

他應該永遠不會想到他的媽媽在和他的父親離婚之后,建立了一個叫鐵竹子的組織。

他也不會想到他的父親后來娶了熊貓領導人的女兒,現在掌管著整個熊貓。

墻上的時間一圈一圈地轉著。李潔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王老從監獄里救出來,但是她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她怎么能進入監獄之中救一個男人出來呢?她越想越覺得自己做不到。

孤獨日了,這一天終于來了。

街道上沒有任何色彩,光是黑色的,夜是白色的,其余的是灰色的,安靜得沒有色彩,像墳墓又像天堂。

“你們把所有的設備都安裝好了嗎?”還是那個熟悉的男聲,輕柔之中帶著厚重?!八遍L得像天使,聲音卻像上帝?!八苯裉炫狭艘患t色的外套,顯得如此威嚴而神秘。

“嗯,是的?!庇腥藨鸬?,這人也是包裹在紅色之中。

“那走吧,是時候了?!闭f完之后“他”向門外走去,身后跟著幾個人,越來越多的屋子里鉆出紅色的人影來,他們再向著城市之中最高的建筑會集而去,慢慢地,街道上出現了血紅的人潮,他們在這座黑白相間的城市中顯得格格不入,像一把沾血的刀子,割開了這座沉默的城市,涌出了奔騰的鮮血,人潮歡笑著,吶喊者狂吼著就要將城市淹沒。

李潔當然也在人群之中,這時一雙手搭上了她的肩膀,那是一雙溫柔而有力的手,之后一個聲音在她的耳旁說:“在最終的時刻,按下這個按鈕?!彪S即遞給她一個遙控器,很簡陋的遙控器,一圈圈白色的膠布上纏繞著一個紅色的按鈕。

她知道這是她的使命,她一直就有這個使命,現在是她完成使命的時刻了。

城市的另一端,熊貓們開始聚集起來,那是這個沒有色彩的城市的護盾,他們要將這股血色的狂歡撲滅,讓城市回到原來的狀態去。

很快,他們在最高的建筑腳下會聚了,最高的建筑腳下是最大的湖。這人潮洶涌得像海嘯,湖面卻平靜得像鏡子。

兩邊的領頭人是曾經一張床上的鄰居,如今他們成了一條路上的敵人。王老的父親摘下了他的面具,王老的母親也摘下了她的帽子,將她那張如美玉雕琢的臉暴露在空氣之中。所有人都很平靜,這張隱藏了好久的臉沒有在人群之中形成波動。往日的喧囂此刻變得分外平靜。

兩個人隔得很近,卻像是有堵墻,兩個人都在等待這堵墻倒塌的時刻。他們都知道,這一時刻終將來臨。很快就將來臨。

砰!

李潔按下了那個開關。

砰!砰!砰!

李潔笑了起來,她笑得很瘋狂,這種瘋狂就像當初她和王老在床上的瘋狂一樣,當時她瘋狂的笑讓王老從磐石變成了蚯蚓。李潔仍舊記得王老當時被嚇傻了,聲音顫抖著對她說:“你好像是個瘋子?!彼雷约翰]有瘋,她只是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東西,這種東西王老沒有,鐵竹子沒有,熊貓也沒有,這種東西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能感受到它確確實實存在,它讓李潔放聲大笑,它讓李潔超脫了禁錮,它讓李潔能夠毫無顧忌地按下手中的按鈕。手中的小小按鈕,對于李潔來說或許是一條通道,或許按下了就能找到那東西,那李潔一直尋找的東西。

于是她按下了開關。

砰!砰!砰!

隨著狂笑的,是在空氣之中爆裂開來的美麗花朵。

李潔想起了她兒時的時光,那是一段珍貴到讓她不敢經?;貞浀挠洃?。記憶之中天空很藍,小草很綠,五顏六色的花朵都在冬天結束之后開放。在花朵開放的時候她的媽媽會帶著她到草地和花叢之中放風箏,旁邊的小溪會發出咕嘟咕嘟的流水聲,那是她笑聲的伴奏。她跑得很快,花花綠綠的風箏越飛越高,越飛越高。這時一只另外的風箏飛了過來,兩只風箏的線糾纏起來,之后快速向地面上墜落而去,砰的一聲,這聲音通過繩子的震動傳到了她的手中。她又開始向著墜落的風箏跑去,她心愛的風箏或許已經碎成了竹條和布料。終于她跑到了兩只風箏的尸體之下,有一個小男孩已經蹲在那里了,風箏的竹條將他的臉劃出了一道口子。微風輕拂,花朵和草地都開始晃動,男孩站起身來,看向李潔?!皩Σ黄鸢?,我沒能修好它?!毙∧泻⒆哌^來,拉住李潔的手?!暗俏业囊矇牧?,比你的壞得還嚴重呢?!蹦泻⒔又f道,說完他笑了起來,他臉上的傷痕也像一道笑容。

一道道光束射向夜空,那是一朵朵絢爛的煙花。它們把整個夜空照得五彩斑斕,夜空之下有的人笑著,有的人哭著。

一場煙花無法毀滅一個真正的城市,一場狂歡也不能帶來一個新的世界,這個城市總不能每時每刻都在歡笑,但也總不至于每分每秒都深陷在孤獨之中。這一刻有些東西已經開始崩塌,但是這種崩塌一旦開始就已經結束,就像是一場煙花,放煙花的目的就在于放煙花,鐵竹子要做的事也是這樣,誰都永遠無法消滅誰,但是彼此之間的界限是在變化的,就像是歡樂和孤獨,它們總會慢慢地融合,最終形成人。

王老透過監獄的窗子呆呆地望著絢麗的夜空,整座監獄之中沒有一點聲音,他們怕打破此刻煙花的喧囂聲,每個人都怕一開口就將這個美好的世界毀于一旦。

王老在監獄中透過窗子呆呆地看著。

【責任編輯】? 安 勇

作者簡介:

王冠楠,男,1994出生,鞍山人,畢業于沈陽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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