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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張棗的論文和書信二三事

2020-02-25 08:33四川|鐘鳴
名作欣賞 2020年1期
關鍵詞:現代性論文語境

四川|鐘鳴

張棗關于漢語詩歌對現代性訴求的論文,對詩界,甚至當代文學,都是極為重要的一件事,因為作者本人就是一個杰出的詩人,而且,長期思考著母語和今天詩歌與現實的關系。這篇論文,凝聚了他全部的思考。這無論就今后對張棗的個體研究,還是對漢語現代詩衍變迄今的觀察,都是很珍貴的一份材料。正因為如此,關于它,我才覺得十分有必要,而且也有責任和義務,先澄清些事實。因為詩歌界近來有流言,說這篇論文是別人的代筆,越傳越走調,有的屬不知事由,當閑話擺,還情有可原;而有的,我看有所用心,而且,詩歌界在我們的現實語境中,許多年來,就一直有股“有所用心”的力量,不貴人道、認知,而貴私心、虛名,甚至不惜借讒言離間,渾水摸魚,一邊高唱“歷史記憶”,一邊卻花言巧語地掩飾過去,破壞著詩歌的生態。

就事論事,起因應該是我過去曾有文章,以及去歲公布的一批張棗先生的書信,涉及此事,公布的原委,是想為今后可能的研究,提供當時詩人生存環境真實的材料,其中一封,恰好有張棗吁請我“代筆”的文字。但許多人并未細讀,包括我的附言。

這封信寫于1990年11月10日,那段時間前后,他的生活,我在《旁觀者》第2卷中交代過,又要讀書,上班,準備論文,還要掙錢養家,養精蓄銳寫詩,一邊忙乎《今天》的事,頻繁給朋友寫信,有點像卡夫卡了,他也的確寫過卡夫卡;一邊還得和失眠、憂郁癥、吸煙酗酒搏斗。疏通知遠,書教,詩教,頗費心血。我個人認為,他后來的病灶就是那時積下的,而且,對自己的早逝他也有預感,他的宿命感也忒強,但他卻從未喪失幽默感和內在的詩意性,以及對朋友的關心和鼓勵,這些,全凝結在了他的詩中。當然,他也焦慮于母語的進化和我們這代人的表述,在和現實的沖突下,有多大的可能,從他詩中大量為幽默掩蓋了的譏諷,可以想象他有多悲觀。這些消極性,促成了信里的那些話。遺憾的是,還有許多過渡性的信件,我在<旁觀者》中曾稱之為張棗的“藍色時期”,不光是因為他受了些海德格爾筆下的荷爾德林的影響,而且,他寫信的紙張,都是藍色的格子紙,因常年習外語,字跡怪怪的,介于兩者之間,很難認,作詩,寫信,多不落日期。記得,胡適先生晚年特別強調過此問題。關鍵是,這些信,我還特別集中起來,用袋子裝了,放在父母家保存,最后,高堂數次搬遷,也不知怎的,就都遺失了,成為憾事。

再說說那時我們寫信,就當時的語境,但凡敘事,議論,涉人涉事,因是朋友私密性的,故都掏心掏肺,嬉笑怒罵,不無夸誕,多此一時彼一時的成分,常宏論而無下文,也包括“善意的指責”,比如,“罵”一下北島的不爭氣。但其實,張棗是敬佩他的,雖不大看得起他的詩,這個問題,記得我們信里有過議論?!氨彪鼥V”好以格言警句敷衍,塑造詩的句型和思想,顯然是那個時代文學敘述的特征,沿用迄今,難逃舊窠。而在南方,很早開始,就被我們打骨子里給“反叛”鄙棄掉了,無須采用低俗的手法,而是借鑒西方的現代詩,回溯更早些的人文傳統。但在做論文時,張先生仍循規蹈矩,公正而不無違心地敘其“朦朧魁首”的價值,其他兩篇論文,也都有這些痕跡。在通信時,記得我曾有過“嗔怪”,張棗自己心里也明白這些,他的視野不可能不比我更寬。所以,想來有時就真不明白,人為什么不能真實地寫自己思考的東西,判斷的事實,或即民國文人遵循的“以我心寫我口”。那時,書信亂七八糟的玩意頗多,記得還曾有封信,柏樺說他要派人到成都揍歐陽江河,還讓我轉告他,而下封信卻又說不揍了,都不能當真。有時,也不乏“善意的謊言”和“文學的惡作劇”,比如,顧彬和張棗約定相互翻譯彼此的作品,并寫詩評在兩邊出詩集,顧彬做了這事,但他并不清楚張棗的語境,也未必弄得懂意象之間的關聯,要概述他的風格,怕一時無從下手,那時也沒人研究張棗,中國人好講蓋棺而論,活著時,都不當回事。于是,張棗讓我言簡意賅地先寫一篇概述他詩歌的文章,“哄”我說要收入詩集作序言。我想,顧先生的德文翻譯,我寫什么序言,遂明白是張先生要拿去給顧先生墊背.但為了友誼,還是寫了。后來,他給我看過顧彬這篇文章的譯文,想刊在《今天》里,通過顧先生的敘述,言國內如何說一類,便知借了口氣。文中,他托辭張棗的詩很難,而我倒以為,張棗的詩,淺顯易懂,深也可深,但那是針對另類的人而言。有意思的是,張棗從未送他的德文版的詩集給我。他知道,我也不會在乎。

所以,他在信里“作古正經”讓我代筆,也可視為同樣的情況,并非說,他沒有能力組織自己的論文,想省些事而已。信里也說得很清楚,主要原因是缺乏資料。記得,后來,學校還曾托他回國順便購買些相關的書籍,沒準,和張棗的論文以及隨機引發的某項建議相關。德國大學在圖書館建立“中國現代詩歌書系”是完全可能的,就像漢學家柯雷很早就開始為荷蘭萊頓大學漢學院建立“地下詩刊檔案數據庫”。第一批材料,也是我捐贈給他的。何況,張棗自己就有回國前(他很早就想象了自己的“徹底”回國),一網打盡西方畢生所需“詩集雪藏”,他在給我的書信里,談過此事。他會不會也曾建議過德國大學的圖書館這么做呢,兩全其美。記得,20世紀90年代,就曾有德國訪客(記不得是不是張棗的學生),建議我給一所大學(或機構)的“四川研究中心”搜集公開的報刊資料,這讓我吃驚不小,但覺得此事在我們的語境易遭誤解,不無危險,便婉言謝絕了。所以,張棗的論文,之于德國大學怕牽涉頗多,并非完全瞎想。在那邊稍搜集了解一下就清楚了。具體說來,他信中吁請我的,也只是“九葉集詩人現代主義的傾向”這個“主題”,篇幅就十來頁,應是他整體構想中的一部分。我了解他的狀況,想他也常為我和柏樺的拮據,常催討有一頓沒一頓的稿酬,并一直操持我們訪問德國。所以,也就“義不容辭”整理了三萬字左右的“材料”,用串說的方式連接起來,而且,有頭無尾,因為弄了半個月來不起了?,F在,正式的論文擺在這里,一眼即可知,整篇論文都是張棗自己親歷所為,我寫的東西至多作為素材,除了些許線索、分類或背景提醒,引起某些方面的關聯,但沒起太大的作用。這在過去,比如胡適和顧頡剛、羅爾綱之間,朋友或學生,為他人或老師搜集材料,加以適當的分類,做做卡片,都屬正常。再者,即便從論文的構成,所費時間,包括觀念,也都不難看出論文均出自張棗之手,比如,把魯迅的《野草》提高到新的位置,甚至視為“現代詩”的起點,在我如何都不太可能。而且,文章構句用詞行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一生改變都不大,所以,就論文行文的習慣看,也沒有任何“鐘氏筆法”,由此也可斷言,“代筆說”是站不住腳的。

另外,我就此論文和譯文再說說自己的看法。顯然,譯者忠實地翻譯了原文,而且,把握住了張棗先生承襲民國著述風范,求清談優雅的敘述方式,以及他個人敘述很特別的一種“微妙”的語氣,這是了解張棗詩文的朋友都很熟悉的。更何況豐富的內容,理所當然地也就成為當代新批評極有價值的案例,同時也是翻譯的案例。從閱讀習慣看,敘述開始有些拘謹,譯文越到后面譯得越放開,相較而言,開頭部分,因為原文想切入思想糾葛,布下論據,個別地方便語焉不詳,內在邏輯不夠暢通,自然就給譯文帶來了困難,這是原文的問題。不過,在翻譯時,不宜直譯,可通過句型重組,緩解原文結構上的壓縮感,在清晰基礎上,再求順暢,都不是什么大問題。

若有什么問題,也在原文本身。我們要知道,這篇文章,是張棗先生的苦命文章,掙扎了十年,在德國回頭做中國詩歌的學問,說明問題。之所以說“苦命”,是因為,出國的人一向有種壓力,不弄出個名堂,似乎沒法跟家人或國內的朋友做交代,虛榮害人。所以,習慣上,都是說漂亮的,避諱說劣境,書信也能一窺。在國外做國內學問,是生活學位所迫,不是內心絕對所需,和他終身做詩人的設計沖突極大,所以也叫苦不迭。他后來返國工作,也能說明生活的窘迫和內心的糾結,不是外人以為的為了回來痛快,要知道,很長時間,他都是失業者。當然,要說論文和他內心的需求丁點關系也沒有,也不客觀,因為,從他所有遺留文字看,他一邊作詩,一邊是很深地思考過母語和現代社會關系的,并納入了寫作實踐,回過頭看,建樹頗高??梢哉f,現代詩歌——即從浪漫主義和古典主義跨入傳統意義的現代詩,其內在秀美,而隱喻性語言演繹完整的風格,在民國,通過聞一多、吳興華、穆旦、卞之琳、馮至,甚至梁宗岱等,有過很短而水平很高的表現,而在我們這兩代(20世紀50、60年代)只是回光返照了一下,就陷入了碎片化的寫作,拼湊,詩歌制造,最后多津津有味地歿于樣式主義,這個過程是清楚的。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學,此話頗有道理,不光涉及語言的制約,主要還是族群思維的制約??梢哉f,張棗正是這過程最具代表性的,從某種角度看,他是傳統現代詩歌最后的繼承者,而這也正是我們看重這篇論文的理由所在。因為支撐他的思維和語言演繹保持完整的動力,正是他論文敘及的諸多元素。不過,論文終歸是歷史敘述的一種,牽扯到價值判斷,故離不開質文遞變,知往告來,榷而為論,這是漢語思維的傳統。但,很早,孔子也說過,俗人不能為史。詩在舊的文化結構中,屬“六經”之一,而“六經”皆史,史敘方式雖分六家,但其敘述都無非關聯到事和言。而現代詩的經驗框架,則更為復雜,牽涉面頗多,人物也多,而且,風格各個不同,沒有長期的準備,是不大可能的。但就我所了解,在作者生前,我也認為,并在最早的紀念文中說過,張先生的長處是寫詩,而非著文章,尤其是學究式的文章,枯燥乏味,是件苦差事,非他所長,這是由性格決定的。文章不光需要激情,更需要邏輯、連貫、材料、事實、價值判斷、內在線索、話語坐標,再綜合而論,全由趣味和情緒支撐,顯然是不行的,論述和事實不合,也會出問題。從大家所熟悉的其他兩篇論母語和當代詩歌的文章,也能看出相似的問題。輕盈有余,深沉不足,也不無任性、偏頗。

這里,恕我直言。其一,論文在設計“詩歌現代主義”的問題時,未能概全西方在做同類文章時涉及的問題,即所涉前提非充足性。比如,一般涉現代文學敘述,語言也好,內在價值判斷也罷,既然關聯社會的進程或現實,就必然要區別現代性,現代化,現時代,現代主義,至少得有所交代,否則,后面展開的許多問題,都會陷入條件不充足敘述的局面。而張先生在展開時,把現代性孤立而單獨地全壓在了“自我”的問題上,那么,唐代的“自我”是什么?清代的“自我”是什么?你不能說,民國以前,漢語詩人沒有“自我”。西方的批評敘述,就這個語境,通常會設計在“疏離”“濃縮的城市經驗”“陌生化”“異化”“人格分裂”“電子媒介效應”諸如此類的參照上,遂才又生成“傳統和現代”“公眾和大眾”“精英和其他階級”“人倫道德和政治”等次一級的問題。而張先生主要立足的是用“自我”貫通到社會政治的層面,或新舊個性的反應方面,用夏志清、李歐梵二先生在同樣語境產生的觀點看,其中,便頗多主觀感受性的東西。比如“頹廢”,作為個體主觀感受、行為,或作為風格化,就極不明朗,何況在東西方語境,區別也很大,甚至恰好相悖。比如,“頹廢”在張棗特別推崇的柏樺的作品中,作為一種風格特征,就很明顯,這種主觀性的表現,恰好多由傳統塑造,而絕非現代性。再如,現代主義一開始就表現出的蔑視權威,而在柏樺,甚至更多詩人,包括張棗自己,則多潛移默化為威權社會互為補充的“精英意識”,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卻一直為批評誤讀,因為張棗骨子里也有這些傳統,所以,在對時代價值方面多有混淆、誤判。這應該說是對文學現代性最大的考驗,包含了我們對現實語境的認知,而中國現代性關聯最大的現實,就是1949年迄今,我們的社會,是不是已過渡為現代性的社會。而且,張棗自己,在其他的閑話中,也提出這個致命的問題:在沒有現代化的國家,有沒有現代詩?我們的回答當然是有,但,是怎樣的一個有法?怎樣的一種反應、表現,或局限,這才是關鍵所在。在論文中,張先生卻并沒有這么敘述,許多地方,仍然按部就班,而真正的現代主義,卻要求我們打破陳規陋習,化腐朽為神奇。就他個人的寫作而言,現代意識拯救張棗的恰好是他未談及的“階級的疏離感”。所以,我說,張棗的詩比他的行為和文章,更具現代視角。

或正因為上述問題,也就引來了他論文的第二個問題,即魯迅《野草》在現代詩中的地位,我個人認為,雖然,其觀念新穎,文學史也不是不可重寫,但很明顯,張先生的說法,總還是覺得有違史實的一種偽陳述,以后識附會前學,詩學和史學最忌,有強辭的嫌疑。其原委,我想和他喜歡法國詩人夏爾是分不開的。因為夏爾的詩就多散文寫法。記得,張棗曾寄給過我他作品的復印件,并十分推崇。關鍵是他在論述過程中,多以主觀性認知和技術標準,混淆了其他問題。先與后,重要不重要,都要有我們主觀認知之外的坐標。從客觀性看,胡適為新詩第一人,作為標志,有三個方面的不可違:其一,時間的客觀性。過去廢名的《論新詩及其他》、周作人的《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草川未雨的《中國新詩壇的昨日今日和明日》,以及還有其他許多著述,都交代得很清楚,此毋庸贅言。其二,內心深刻與否,表現技術完整與否,作為后人的評價,都是主觀性的,要有充足的前述條件,方可進行。就像我說,胡適先生濡染杜威人文主義和進化論化入他《嘗試集》中的“蝴蝶”,較之魯迅憤懣的“野草”,反更見現代性些,那我們又依據什么來判斷此說法的客觀性呢?相反不亦如此。而且,作為語境,胡適所倡開放“嘗試”的精神,作為現代主義的基本戒律和標準,在波德萊爾、T.S.艾略特、批評家弗萊那里,或所有現代文學代表性的作家那里,都有標志性的事件、人物、信件,或作品,作為客觀載體,載入史冊。其三,就個人語境看,胡適和魯迅后來都沒有再寫詩,所以抒不抒情和詩作多寡不能算數,而胡適架構的廣義的文學和行為,包括身體力行的教育和扶持青年一代,以及反省精神,此精神恰好是西方人文主義和社會進步的根本,今天也越加明顯得關鍵了,甚至包括1949年民族命運大轉折的關鍵時刻,胡先生建議實施的部頒教授挪移臺灣,故宮博物館和史語所及其所藏悉數轉運臺灣,都是現代化人倫之最。相較魯迅大先生,這和我們個人喜不喜歡他,受不受他精神或風格的影響,沒有任何的關系,跟急躁頹廢的柏樺先生也招人憐惜一樣,顯然,大先生的精神構架更傳統、更宿命,消耗也最烈,即日本學人所謂的“入神鬼”間,或“末世論”;而且,臺灣學人研究現代文學的材料更豐富,顯然,內山完造的軍閥背景和關于魯迅的謀略,于左翼和中國文化的格局,有更深遠陰暗的考慮,魯迅先生固然有自己的操守,化解法,也多從另外的角度看待中國的命運,但這些,卻又是這邊同領域學者所欠缺的。更何況做苦命文章的張棗先生,就更考慮不到了。

最后,這篇論文,余以為,有頗多他成長那個年代做學問的殘痕,對于有海外語境的張棗,本來是可以避免的,比如,其中敘“四川五君”全受了梁宗岱的影響,我看,這不是一個事實,柏樺也就那么一點,而且也是翻譯,不是梁先生本人的詩,這種以點代全、以一概十的敘述,不合專業的規范,倒也證明了苦命文章的缺陷。另外,在為說明其主旨列舉的作品或詩家,或“種群思維”方面,就詩的現代性而言,恰恰張先生本人或比他們都更具說服力,但張棗先生這方面是君子,自己寫論文不能說自己,這和某些人一有機會敘“種群思維”便列自己在燦爛的位置,實際上又不是那么回事。而且,有的還褻瀆了張先生的錯愛、看高,甚至特別用心在背后詆毀、離間張先生,想起來也為他難過。類似的問題頗多,就不一一舉例了。所以,如果張先生活著,我或許會勸他,對付一下文憑即可,未必刊行于世,而張棗自己生前,也似乎并沒急于刊布這篇論文,這點是值得注意的,想他也知某些方面的勉為其難。但,恰恰又正是這點,這篇論文,顯示出它獨特的價值來.即它代表著這兩代人的趣味,意識,水平,朝著未來過渡,記憶現代詩歌的艱難歷程,為大家提供了一種獨特的精神樣式和詩學文本,所以,也非同小可。

作者:鐘鳴,當代詩人、隨筆作家?,F為“鹿野苑石刻藝術博物館”館長。著有詩集《垓下誦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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