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良才上將：從朱德“秘書”到北京軍區政委（下）

★李金明

（接上期）

宿營遵義城

朱良才到了衛生部，隨大隊行軍，因為醫療條件稍微好些了，傷口逐漸愈合。經衛生部部長賀誠提議，他被安排到衛生部當政委。衛生部有幾個傷病員連隊，其中還有一個特殊連隊，董必武、謝覺哉、徐特立、林伯渠等老同志就在其中。因為牲口少，擔架少，行軍中把傷病員全帶走很困難，但一旦留給當地老鄉，就很容易被追趕上來的敵人殺害。同時，由于嚴重缺少藥品，會耽誤一些傷病員的救治。朱良才不辭勞苦，盡量把傷病員帶上，同時努力通過各種途徑尋找、補充藥品。

紅軍占領遵義后，朱良才和衛生部的同志住在紅花崗附近的一片民房里，朱良才帶領大家幫助房東打掃衛生、挑水后，就獨自向小街走去——他想找找藥鋪，采購點藥品。沿著小街走了一段，他抬頭看到有一個店鋪上掛著牌匾“德濟堂”，知道這是藥鋪，就沿著臺階走了進去。進店后，他看到老板正在藥柜子前收拾東西，趕緊打招呼。

老板抬頭看到朱良才，高興地說：“紅軍長官，你好??！”

朱良才知道，已經有紅軍隊伍來過，得到了老板的認可，所以老板才這樣親切。他向老板問道：“還有什么藥品嗎？”

老板笑著答道：“沒有啦！沒有啦！滇軍走時，搶走了一些。這兩天紅軍買走了一些。你進來看看吧！”

朱良才笑著走進柜臺，老板一個一個拉開抽屜給他看，只見里面空空如也。他趕緊制止老板：“不用了，不用看了?！边@時，他看到柜臺上堆著一堆黃色的、地瓜干似的東西，就問：“這些不要了？”

老板回答：“這些藥，有霉點，不能吃了。陰雨天，稍不注意就發霉?！?/p>

抗戰時期，朱良才（左一）與趙爾陸、王平、舒同合影

朱良才問：“這是什么藥材？”

老板說：“這是葛根，主治濕熱癥、寒濕癥、脾胃虛弱癥……”

朱良才問：“這種藥，是不是能治療瀉肚??？”

老板說“對??！對啊”，然后指指遠處道：“咱貴州的大山里，這種藥材到處都是?！?/p>

朱良才突然動了心思，他知道紅軍不會在遵義城住太久，以后行軍作戰還會在大山里。他就問：“我們到山里，能夠采到嗎？”

老板說“能！能”，讓他“等一下”，然后就從后門走出，片刻后拿進來一把綠色的植物，遞給朱良才：“這就是葛根的地上部分，藤本類。羽狀柄，三小葉；莢果長橢圓形。下面是莖塊，晾干、切開就可以入藥……”

朱良才仔細詢問了這種藥材生長的地方、采集時要注意的事項，然后拿著老板的“樣品”返回衛生部?；厝ズ?，他立即召集醫務人員開會，讓大家馬上行動起來，上山采集藥材，解決藥材缺少的問題。

由于紅軍不斷行軍打仗，不斷出現傷員和病號，衛生部的任務繁重又復雜，很多問題不好解決。朱良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的戰士負傷后抬不走，只好留在老鄉家里，給老鄉留下點錢，請他們照顧?？墒?，當紅軍部隊走后，國民黨軍追來，這些紅軍傷員因為口音不同很容易被敵人識別而遭到殺害。紅三軍團十二團政委周赤兵在遵義戰役中受了重傷，只得把一條腿鋸掉，在老百姓家養傷。他痛苦萬分，十分悲觀，自己準備了手槍，打算誰讓自己留下就打誰。朱良才想，要救活他，必須抬著走，不能放在老百姓家里。他費心找好了擔架，安排了牲口和挑夫，就去見周赤兵。見到周赤兵后，他說：“你放心，我給你4個人，兩頭牲口，怎么也得把你抬走?！弊窳x會議后，紅軍繼續北上，朱良才一路照看他，直到陜北。

過雪山草地

過了大雪山后，人煙越來越少，不僅糧食困難，住房也困難。因為衛生部傷員多、走得慢，常常是別的部隊住下后，他們才趕到宿營地。這樣，很少的房子便被別的部隊占了。傷員們只得露宿。有一次，又發生了這種情況，朱良才生氣了。那一天天氣不好，風很大，很冷，衛生部到宿營地后，一間房子也沒有了?？偛康娜藚s住在房子里面。朱良才就去找總政委周恩來。當時，周恩來正與幾個人圍著火堆烤火。朱良才給周恩來敬了個軍禮，周恩來回頭問朱良才：“你怎么來了？”

朱良才說：“我有事找您?！?/p>

周恩來問：“什么事兒??？”

朱良才說：“傷病員沒有地方住，向總部的管理員要房子，不理我?！?/p>

周恩來站起身，讓身邊的人，去喊管理科的同志。很快，管理科的同志來了。周恩來說：“不給醫院房子怎么行??？他們那么多傷病員！”

管理科的人說房子少。周恩來說，沒有房子大家擠一擠也要擠出來。各部都要擠一擠。隨后，周恩來還批評了他們：“你們辦事不要只盯著機關和首長，要想著部隊?！闭f完，他讓朱良才跟著管理員去安排房子。

過草地時，朱良才看到一個紅軍小戰士宿營煮飯時在一邊站著，知道他沒了糧食，就把自己干糧袋里的糧食倒了兩碗給他，還叮囑：“省著吃??！”新中國成立后，在渤海灣一次演習中，一個干部跑來給朱良才敬禮，說：“老首長，你好??！我是空軍副參謀長范朝福。你不記得我啦？過草地時，你給了我兩碗糧食。要是沒有那點糧食，也沒有我今天?！敝炝疾胚@才想起那個紅軍小戰士。

血戰河西走廊千里尋黨

1935年6月，朱良才隨中央紅軍長征到云南地界時，衛生部決定由朱良才組建野戰醫院。朱良才很快抽調醫務人員和戰士，組建了野戰醫院。野戰醫院從云南進入四川后，開始了艱難的過草地歷程。大家千辛萬苦剛剛過完草地，周恩來給朱良才來信，讓他們野戰醫院隨紅五軍團行動。當時，紅五軍團是跟著紅四方面軍走的。朱良才等同志不得不掉頭，二過草地。10月，張國燾在卓木碉自立中央，對中央紅軍調來的人員持懷疑態度，命令朱良才去任空殼的“大金省軍區司令”。后來，朱良才又被調去紅三十一軍任政治部主任。紅三十一軍是紅五方面軍的部隊，軍長王樹聲、政委詹才芳。朱良才到政治部后，發現政工人員很少，氣氛也有些悲觀。他給大家打氣，努力讓大家看到光明。1936年10月，紅一、四方面軍在會寧會師后，紅四方面軍成立了一個軍政學校，朱良才調任該校校長兼政委。不久，軍政學校改為教導團，朱良才任團長兼政委。1936年底，教導團隨紅四方面軍主力撤離永昌城向西進發，在敵人騎兵追擊下，撤到倪家營子地區。馬步青匪幫用騎兵和數萬步兵分三路將倪家營子包圍。在激戰中，朱良才被調去紅五軍當政治部副主任。當時，紅五軍已經名存實亡，紅五軍軍長董振堂和紅五軍政治部主任楊克明等犧牲后，只剩下幾百人，紅四方面軍只得從各單位抽人補充，朱良才就是補充來的。1937年1月，敵騎兵、步兵從四面八方進攻倪家營子。紅四方面軍與敵激戰20多天，敵人有增無減。戰斗中，徐向前指揮部隊出其不意打開缺口，擊潰敵人兩個騎兵團，繳獲了大量武器。陳昌浩過高地估計了這一勝利，命令部隊返回倪家營子。這就使彈盡援絕的部隊再次陷入敵人的包圍之中。3月7日，朱良才與剩余的2000多人被迫突圍。在石窩子，突圍出來的師以上領導召開了最后一次會議，決定分左右兩路打游擊，朱良才與王樹聲一起負責右支隊的行動。

朱良才和同志們趁著黑夜進入祁連山。這里氣候寒冷，還有風聲、槍聲。不一會兒，朱良才身邊只剩下十幾個人——他們與支隊走散了。朱良才帶著大家在山中走著，力圖找到主力，可是一個支隊戰士也沒有看到，卻看到敵人在搜山。為了不暴露目標，大家決定分散轉移，并約定了集合地點。朱良才與大家分開后迷了路，一個人餓著肚子摸到山下，暫時躲開了敵人的搜山。

下山后，朱良才決定向著黃河方向往東走，去找紅軍。他沒吃沒喝，只得一邊乞討、一邊往東，鞋子破了，胡子老長，滿面是灰土。為了避開敵人，他夜里住破廟，白天走坎坷的小路。有一次，朱良才剛出村口，敵人騎兵就進村了。他聽到馬嘶聲，立刻快步走進一個胡同，見一戶人家開著門，便轉身進去。他知道河西走廊民族矛盾很深，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得硬著頭皮躲藏了。這個院子里有一個50多歲的男人在太師椅上曬太陽、打盹，看到他進來，就問：“你是紅軍嗎？”朱良才一看掩飾不過去，直言說：“我是紅軍！”太師椅上的男人又問：“你是漢人嗎？”朱良才說：“我是漢人！”太師椅上的男人嘆口氣說：“唉，紅軍怎么打敗了呢？”說完，他讓朱良才躲到屋里，過了一會兒聽聽外面沒有動靜了，就給朱良才拿了兩個饅頭和一雙鞋，送他出門，還給他指路。朱良才暗自慶幸，遇到了一個紅軍的同情者。

還有一次，朱良才正在路上走著，突見前面揚起漫天灰塵，估計是敵人的騎兵過來了。周圍也沒有什么地方能躲避，這時他看到附近溝里有一群羊，就滾下去躲到羊群里，還輕聲對羊倌說：“有人問你我是干什么的，你就說是放羊的?！毖蛸狞c點頭。敵人騎兵走得很急，沒有下溝來，這樣朱良才又躲過了敵人騎兵。

朱良才一路乞討，走了30多天，行程近千里，終于走到了甘肅的鎮原。當看到紅軍援西軍的哨兵時，他一下子昏了過去。紅軍戰士把他攙進村里，見到了宋任窮。宋任窮在井岡山時期就認識他，看他這個樣子，趕緊給他倒水，得知他回歸的經過后說：“我為你這樣的共產黨員驕傲??！”此后，經請示中共中央，援西軍黨委任命朱良才為援西軍組織部部長，對歸來的西路軍人員進行審查甄別。由于朱良才作風正派，又對西路軍各方面情況比較了解，甄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大批西路軍歸來的同志很快走上了新的戰斗崗位?；氐窖影?，毛澤東對他做出了這樣的評價：“軍事上過硬，政治上合格”，是“軍之良才”。

1937年7月，全面抗日戰爭爆發，朱良才被派到蘭州八路軍辦事處當負責人，主要是營救被打散、被俘的西路軍紅軍干部戰士。在那里，他認識了紅四方面軍婦女獨立團的李開芬。她與20多個戰友被敵人俘虜后，堅貞不屈，僥幸從監獄逃脫。次年，經謝覺哉、王定國介紹，朱良才、李開芬二人在八路軍辦事處結婚，從此相濡以沫幾十載。

從請辭北京軍區政委到《朱德的扁擔》

1938年秋天，朱良才從延安被派往晉察冀軍區任第三軍分區政委兼政治部主任?？谷諔馉巹倮?，他在華北軍政大學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1949年8月，他調任華北軍區政治部主任。但是，他調任不久，就因傷口復發，額骨發炎導致劇烈頭痛，不能入睡。他一邊休養，一邊工作。1953年，他的身體略微好轉，便返回工作崗位。1955年8月，朱良才被任命為北京軍區政委。9月27日，在中南海懷仁堂的授銜、授勛典禮上，他被授予上將軍銜，榮獲一級八一勛章、一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朱良才任北京軍區政委后，在軍隊現代化、正規化建設中，努力發揚人民軍隊的光榮傳統，維護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堅持以基層黨支部為基礎，注意總結推廣新經驗，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

1956年7月，為紀念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30周年，書寫人民軍隊的光榮歷史，中央軍委決定發起“中國人民解放軍30年征文”，出版一部反映我軍30年革命斗爭歷史的回憶錄文集。該書由賀龍元帥擔任籌委會主任，并在總政治部設立一個具體領導這個工作的編輯部。時任總政治部副主任的蕭華批示由總政治部宣傳部和文化部共同來完成這項工作。很快，征文啟事以總政治部名義發到全軍各個大單位。在總政治部最初的編輯方案中，書名開始是《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后來改為《星火燎原》。8月，朱良才正在住院。從軍區政治部的呈送件里看到這個征文啟事后，他立即陷入了沉思中。井岡山的艱難歲月歷歷在目：毛澤東風趣地給大家講堅持井岡山斗爭的有利條件；朱德樂呵呵地與大家一起在山路上挑糧……他決心克服病痛，寫一寫這段經歷。朱良才決定寫作后，因為身體病痛，一直沒有動筆，到年底出院回家養病時，才找出紙筆，趴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作。他決定先寫朱德和紅軍戰士們一起下山挑糧的事兒。題目簡單一點，就確定為《朱德的扁擔》。稿子寫好以后，朱良才進行了仔細修改，又拿給政治部的同志看，大家都說很好后他才派人將稿子送走。

當時，北京軍區工作頭緒特別多：授銜授勛、實行薪金制、義務兵制、國防施工、戰備建設、加強黨的基層建設和民兵建設……朱良才是政治委員，很多時候都要親力親為，但劇烈頭痛和身體疾病使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時常一邊工作一邊養病。他思索，這樣下去會不會耽誤工作？最終，他下定決心辭去北京軍區政委職務，離休養病。1958年底，他給北京軍區黨委寫了辭職報告。

朱良才的辭職報告送到中央軍委，立刻引起了毛澤東、朱德等高層領導的重視。這一年，朱良才58歲，年紀不算太大。當時，在上將以上的高級將領中，還沒有要求辭職的。毛澤東委托中央軍委副主席聶榮臻與朱良才談話，了解具體情況。

聶榮臻與朱良才在土地革命時期就很熟悉，抗日戰爭時期、解放戰爭時期同在晉察冀軍區、華北軍區工作。聶榮臻與朱良才見面后，先關心地詢問了他的身體情況，然后進入正題。朱良才說：“我辭職是反復考慮過的，請軍委給予批準。我身體不好，經常頭痛，耽誤工作，有時候主持黨委會都很困難?！?/p>

聶榮臻關心地說：“黨委會可以委托別的同志主持??！”

朱良才誠心地說道：“這樣總是不好吧！”

聶榮臻看他已經下定決心，點點頭：“我回去向軍委匯報?！?/p>

很快，朱良才的要求得到批準。他將北京軍區政委的職務交給了賴傳珠上將。二人在土地革命時期就熟識，一同作為基層黨代表參加了古田會議，有很深的戰友情。朱良才辦完移交后，在養病的同時開始趴在桌子上撰寫回憶錄。

“中國人民解放軍3 0 年征文”得到了元帥、將軍等各級軍隊干部戰士以及中央機關、省市負責同志、復轉軍人和革命老區人民群眾的熱烈響應，不到一年的時間，應征稿件達3萬余篇，這是組織者始料不及的。朱良才的稿件引起了編輯部的注意。他的稿件史料翔實，文字樸實，敘述生動，是一篇難得的美文。經過各級審查后，編輯部決定將《朱德的扁擔》作為優秀稿件入選。1959年9月征文選編第三集付印前，總政治部決定改用《星火燎原》書名。編輯部給毛澤東寫了報告，并請他題寫了書名，請朱德作序。

《星火燎原》出版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吨斓碌谋鈸返?6篇作品被選入中小學語文課本，有10余部作品被改編成電影電視，1200余篇文章在全國94種報刊轉載。據統計，到20世紀末，《星火燎原》先后發行了600多萬冊。朱良才的《朱德的扁擔》無疑是其中的代表作。隨后，他又寫了《這座山，他革命》等回憶文章。他的文章，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成為那個年代的高峰，影響了幾代人。

1989年2月22日，朱良才病逝。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院、各大軍區，黨和國家領導人鄧小平、江澤民、李鵬、陳云、楊尚昆、李先念等送了花圈，新華社發了通稿贊揚：“朱良才是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久經考驗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中國人民軍隊優秀的政治工作領導者和軍事指揮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