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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水為鄰

2020-07-17 02:49葛取兵
湘江文藝 2020年1期
關鍵詞:菱角洞庭湖蘆葦

其實,一個人走得再遠,也永遠惦記著鄉土的味道。

——題記

蘆葦

蘆葦是洞庭湖的老居民,不折不扣的土著植物。

蘆葦是一種禾本科植物,竹子的近親,葦莖筆直且中空,葦葉細長,包裹葦莖,總是一副極其簡約的模樣,一節一節地向上生長生長,不像別的草木枝繁葉茂,榮華富貴的神態,刪繁就簡,堅勁修約。春雨過后,走在湖洲上,你要是足夠耐心仔細,或許能聽到它們拔節的聲音,細碎,卻有力。蘆葦喜水,一生與水為鄰,傍水而生,凡有水的地方,均有它的影子。洞庭湖因得天獨厚的氣候、地理環境及水質,吸引了蘆葦的生長,且品質更勝一籌,有“千金葦”之譽。

一株蘆葦,形單影只,尤其是遠離水的蘆葦,孑然獨立,落寞無助。那株生長在大明王朝墻頭上的蘆葦,被神童解縉譏笑為“頭重腳輕根底淺”,貽笑了千年。但是洞庭湖的蘆葦一群、一大片,儼然成為了野草的強勢群體,湖汊、港灣、沼澤地皆密布其身影,旁若無人,恣意張揚,綿延不絕,甚至是一塌糊涂。一座大湖幾乎全部屈尊為這種植物的領地、地盤,在連綿無垠的葦地里只有藤蔓之類可以依附其而生長,水芹、藜蒿只能在溝港渠邊或者遠離水源的湖洲地灘上尋覓生存的空間。正是這種一葦獨大的格局演繹了洞庭湖洲灘上壯觀的氣勢,號稱天下最大的蘆葦群,成為一方地理標志。

穿行洞庭湖岸,遇見的不僅僅是滔滔湖水,裹雜著鳥鳴聲與船鳴聲,蜂擁而至,還有蘆葦。撲面而來的蘆葦,鋪天蓋地的蘆葦,奔放熱情的蘆葦,儼然超越了湖水的洶涌,撲過來,不可阻擋之勢,葳葳蕤蕤、蓬蓬勃勃。風,吹過,蘆葦如水,蕩漾開來。

去洞庭湖,一定要與蘆葦來一場千年之約。

花開一季,草木一秋。蘆葦正是如此,一歲一枯榮,如湖洲遍布的草木一樣。春江水暖未必是一只水鴨子的先知先覺,而是成片的蘆芽提醒了它們。初生的葦鮮嫩,正是水鴨子們的美食,它們爭先恐后地撲楞著肢膀,穿越一個冬季的煎熬沖向湖灘。只是蘆葦沒有叫聲,寂寂地蹲在水邊,任由鴨子們掠奪,而水鴨子肆無忌憚的鳴叫提醒漁民,春天來了,該是捕捉河豚的美好時節了。河豚的美好離不開蘆筍的鮮美呀。

春天不僅僅是捕魚的美好時節,還有湖洲上遍生的野菜,如藜蒿、薺菜、馬蘭頭等,當然也包括蘆筍。春天真的是一個美食時光。一株綠綠的植物悠悠地進入口腔,淺淺的香盈滿口腔,春天就這樣盈滿你的周身。寂靜的周末,閑散地走在湖洲上,猛然地發現腳下泥土的表層有些異樣的東西,是密匝匝的褐色的小尖錐。那是蘆葦的筍尖,那是又一茬新生的蘆葦尖銳的宣言,那宣言同樣是強大的、無可置疑和不可抗拒的。再過幾許時日,再去湖洲就可以扳幾根蘆筍了。除去筍衣,下鍋用清水煮沸十分鐘,撈起,用冷水浸泡,就可以是一道美食最佳的食材了。此時蘆葦還沒有成年的強悍與霸氣,反而平淡如謙謙君子。蘆筍的食法如蘆葦一樣簡單:放油,加幾片鄉里臘肉,爆炒,起鍋,裝盤。一盤簡單的蘆筍,應當是湖鄉最綿柔燦爛的鄉愁。

采蘆筍的季節,是湖洲少年的美好時光??上抑皇巧嚼锏暮⒆?,沒有經歷在一坦平原的湖洲中瘋一樣奔跑的姿態,但我想應該就像童年的山坡上偶遇一叢覆盆子的心情,喜、甜、爽。

隨著時光的遠行,當年喜歡光著腳丫子的我已從山村洗腳進城,在洞庭湖畔扎根下來,終于可以選擇空閑的周日,去湖畔,只是穿著皮鞋打著領帶。第一次去看洞庭湖,湖水淼淼,卻沒有我想象得壯闊。但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卻讓我驚奇。遠遠望去,滿湖青翠,到處是綠葦搖曳。搖曳的姿態,凄美得像宋詞小令。蘆葦是洞庭湖的衣襟,讓她披上了綠帶霞衣。春天,鋪天蓋地的蘆葦,構成了洞庭湖的底色。正是入夏,蘆葦已經有兩到三米高,葦葉舒展,氣勢闊大。尋高處放眼遠眺,一片蒼翠綿延到天際。風起處葦葉波翻浪涌,此起彼伏,一波推著一波順風而起,浪尖上有低飛的燕子和高翔的白鷺點綴,更顯生動大氣。此時,胸中豪氣便油然而起,仰面長嘯一聲,萬千濁氣一泄而去。走近蘆葦,想跟蘆葦說些什么。蘆葦無言,我亦無言,少年不識愁滋味,時到中年,面對一切更多的是沉默。其實沉默也是一種理解,一種溝通,一種心有靈犀。腳下泥土松軟,頭頂陽光充沛,泥土與陽光都是春天的樣子。蘆葦和我近在咫尺,這是怎樣的一種親近?生命的親近,軀體的親近,思想和心靈的親近。

其實,看蘆葦最好是在秋天——蘆花飄蕩的季節。那一湖的蘆葦,葦梢漸白,葦穗裹實,婷婷玉立。蘆花盛放,蓬蓬松松,白花花的一片,如秋夜的月光,染白了一湖水波。風乍起,葦絮隨風飄飛,漫天飛舞,彌天蓋地,是一場雪提前而至么?此刻,蕩舟泱泱湖水中,穿行在蜿蜒曲折的水道里,聽著風吹蘆葦叢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煙波渺茫中還不時瞥見一葉扁舟在水波中搖曳,那是鸕鶿捕魚。矯健的魚鷹、迅捷的魚兒、黝黑的漁夫、兩岸的蘆葦,構成了一幅格調悠遠的中國山水畫。走進蘆葦,如同深入秋天的腹地。除了蘆花,還有大雁、稻田、牛、羊、白鷺、菊花、梧桐、楓香……秋天的大美在通往蘆葦的途中一路鋪開壯景,相得益彰。江月永恒,天地長存,蘆葦歷經一秋,就以白花花的身影謝幕。

法國最具天才的哲學家帕斯卡爾一句話,把蘆葦提高了哲學的高度,“人是一支有思想的蘆葦”。洞庭湖的蘆葦更是詩性的蘆葦。它作為一種古老的植物,在中國的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里面就可以看到它的蹤跡,且頻頻現身,“誰謂河廣?一葦杭之”“七有流火,八月萑葦”。這說明早在春秋時代,蘆葦就與人類的關系非同平常了。一種古老的植物,承載了一種古老的愛情。一首“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傾倒了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在《詩經》里蘆葦叫做“蒹葭”,一個很拗口但是很詩意的名字。同樣的草,名子一改就有了貴賤之別。穿越千年光陰,茫茫葦花叢中,有一個清亮的女子,在一個霜凝露結的清晨,佇立水邊,有清香的風、明亮的雨、從容的流水、無聲的魚兒,在水汽氤氳中輕吟這千古絕唱。那晶瑩的眼睛,粉面桃花,黑亮的絲發,柔情萬縷,漫過霜露,漫過葦叢,將純情絕情的蒹葭之夢越千年?!犊兹笘|南飛》中,“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蘆葦因莖葉強韌,借喻堅貞的愛情。司空曙的詩《江村即事》,至今耳熟能詳:釣罷歸來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v然一夜風吹去,只在蘆花淺水邊。細細品味是何等的愜意,真是人生到此有何求??!在古典小說中,蘆葦蕩更是不可或缺的場景。少年時最喜歡的《水滸傳》,一幫英雄豪杰就出沒于蘆葦叢中。猶記《水滸傳》里宋江欲邀盧俊義上梁山,吳用在其墻上題了一首最好記的藏頭反詩:蘆花叢里一扁舟,俊杰俄從此地游。義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智多星吳用的計謀之巧,正如扁舟行于蘆花叢中之輕快。蘆葦也可入畫,五代趙干的山水畫多作江南景物,生長在水邊的蘆葦就是畫中出現的主角,他的傳世作品《江行初雪圖》畫江南魚米鄉的湖泊江水,小橋行舟,也有蘆葦柳樹。又一種植物,在文學藝術里獲得不朽。

《詩經》里的蘆葦,風雅婉約,讓人憐愛心疼。但洞庭湖的蘆葦卻是頑強堅韌的。洞庭湖的蘆葦是有血性的。一湖美景,一湖的歷史。面對蘆葦,細思量,枯葉與青劍相依。洞庭湖的歷史是一部蘆葦的簡史。隱藏的蘆葦中的人和事,太多太多。蘆葦不語,它是在隱匿洞庭湖的痛疼。當年屈原浪跡湖湘,落腳于汨羅江畔,以蘆葦筑墻,披葦衣,睡葦席,與葦為伴,蘆葦的堅強不屈鼓勵他的前行,即使投江自盡。暴君秦始皇嫉妒堯舜的清政,曾下令毀掉君山島所有樹木,包括周邊環生的蘆葦,可惜,翌年蘆葦長勢更旺。戰國齊將田單以火牛陣完成復國使命,牛尾所系也是蘆葦。三國時期,諸葛亮以蘆葦作屏智算華容道;周瑜在赤壁與曹軍抗守,魯肅以洞庭湖為后方水軍基地,操練水軍,也是借助蘆葦的力量——重要的軍需物資之一?;馃軤I,是諸葛亮的謀略,也得益于長江連綿的蘆葦,風助火勢,葦助火力。蘆葦也是功不可沒呀。唐朝詩人劉禹錫站在岳陽樓上眺望君山島,蘆葦與島上的香樟、杜英、斑竹將君山涂抹成綠意盎然,激發出劉大詩人的靈感,寫下了“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里一青螺”的千古名句。宋代思想家范仲淹幼年喪父,曾跟隨繼父在洞庭湖畔生活數年,家貧,以蘆葦桿為筆、沙盤為紙,發奮讀書,后受滕子京所托,憑借對洞庭湖的短暫生涯,揮筆寫下天下名篇《岳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光輝思想照耀華廈文明,歷久彌新。君山島上的飛來鐘尚在,那是楊幺起義的戰鼓與號角。楊幺率農民起義,就是以洞庭湖的蘆葦蕩為水寨,扎根叢中與官兵作戰,屢戰屢勝,他們住的是蘆葦扎的窩棚,睡的是葦席,披的是蘆葦織成的蓑衣。盡管最終以失敗告終,但他們的熱血染紅了蘆葦的堅強不屈??谷諔馉幤陂g,孫犁的名篇《蘆葦淀》更是讓蘆葦聲名鵲起。而洞庭湖的蘆葦蕩同樣演繹了一場血戰史。蘆葦蕩,成為抵抗日寇的生死戰場。那些臨水生長的葦草,在血雨腥風的年代,個個都生了膽氣、壯了豪氣,站立成了一個個殺敵除寇、守衛家園的戰士。是啊,一根蘆葦是渺小脆弱的,千萬根蘆葦站在一起,就有了戰斗的力量。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千萬根蘆葦手挽手、肩搭肩,就長成了蘆葦的海,蓬勃大氣,書寫著民族的大精神,永摧不折。

時光荏苒。蘆葦揮花之際,也是蘆葦一生終結之時。原本是一歲一枯榮,自生自滅的蘆葦,卻隱藏著巨大的經濟價值——造紙。不朽的蘆葦在現代工業社會又被發掘出新的實用價值。作為造紙原料,蘆葦的纖維遠比稻草、麥稈等其他草本植物強。位居洞庭湖畔的泰格林紙集團就是因為蘆葦而聲名鵲起,生機盎然,成為岳陽的品牌,他們生產紙張甚至是一紙難求。干蘆葦身價百倍。于是,十月一過,季節就變得敏捷,日歷一翻,季節就薄了,一年四季僅剩下這個冬了,又是收割蘆葦的時節。蘆葦的收割最為原始,揮刀葦倒,遍地橫野。于是刀客橫空出世。霜降至,人稱“洞庭刀客”的割葦人一撥一撥地像候鳥一樣,從貴州、湘西等地成群結隊匯集洞庭湖,飛入洞庭長滿蘆葦的曠野里。背著行李,挎著砍刀,男男女女,成群結隊,涌向每一個蘆葦蕩。幾捆蘆葦做墻,一張薄膜覆頂,搭起帳篷,就是他們的“行營”,安營扎寨。開鐮收割蘆葦,是洞庭湖水域最為壯觀的場景??橙斠取盁碧J葦。所謂“燒”,就是要燒掉枯萎的葦葉,卻又不能傷害葦桿。燒,風力猛了,燒不透;風力小了會把葦桿一并焚燒,得不償失。絕非放一把火如此簡單,需要有高超的“燒”藝。開燒的日子應該是秋陽連續撫照蘆葦蕩好幾天,曬黃了葦葉的青色和水分的時候。開燒的時辰,選擇在不高不低的三至四級風,借助著不大不小的風力,一烘而過,燎燒那薄如紙張的葦葉?;疬^去,就是一次洗禮。大火燃盡葦葉,千萬砍伐大軍開始了他們艱苦卓絕的勞作。他們以最原始的方式割葦,一人一鐮刀向蘆葦砍去,倒下去的是蘆葦,收獲的是他們的夢想,孩子的學費,老父親的棉衣,還有妻子的洗發香波——都隱藏在這鋪天蓋地的蘆葦中,揮刀,打捆,夢就在汗水中洇濕成形。枕蘆香,聽濤聲,奮戰一冬,他們懷揣收獲而歸。翌年,蘆葦老樁再發新芽,染綠濕地又一年。歲月驚心,草木枯榮,洞庭湖濱數以萬頃的蘆葦在輪回著生命的綠意和空寂,延續著洞庭湖的生命力……

蘆葦更是一株溫暖的草木,它溫暖著湖鄉人的生活?!胺ツ緸椴?,織葦為席而居”就是古人簡單樸實的生活場景??亢院?,蘆葦是洞庭湖區人千百年來的生活依托。他們在蘆葦蕩里挑土筑起一塊高地,然后把屋做在高地上,安家立業,生兒育女。島民們很快活,春采蘆筍,夏秋打漁,唱著悠揚的漁歌,吹著尖銳的口哨,韻味十足?!疤J葦深花里,漁歌一曲長”。到了冬天又忙著收割蘆葦,然后換成鈔票。蘆葦豈是一葉草,在湖鄉人的眼中,全身是寶呀。蘆根盤根錯節既能固土護堤,又能食用。蘆桿編織成席,在盛夏的月光下,鋪開,讓山端坐,讓水躺平。蘆花是輕寒中暖人的花朵,可做保暖的鞋子,成為湖洲少年冬天御寒的寶貝,只是曾經的溫暖早已成為兒時的記憶了。蘆葦還具有清火解毒的療效,是入了本草的一味良藥,治熱血口渴、淋病。唐代的孫思邀的《千金方》中一劑簡單的中藥方劑——頗為有名的“千金葦莖”,更是披風沐雨,不屈不撓,流傳民間,遠走海外,走上醫學的神壇,護衛人類的安寧。

一葉蘆葦,不是國色,也非天香,卻沿著《詩經》活了下來,在千古的吟詠中深刻在歷史的深處,青蒼至今,成了三千年文明古國最優美的詩行。

一座大湖,一片小小的蘆葦,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故事……那些安靜如初、溫和如初的故事……

蓮藕

荷是我最喜愛的草木之一?!靶『刹怕都饧饨?,早有蜻蜓立上頭”的詩詞在少年時代就隨口而出,盡管在那個年歲并不知曉詩詞的真正內涵,但絲毫不影響我對荷的熱愛。

荷是洞庭湖的鮮明標志。蓮又稱為荷。北方稱荷,南方謂蓮。但在湖湘之地鄉,蓮荷共存。其葉,其花,稱之為荷葉、荷花。其子,其根,則又喊為蓮子、蓮藕。一株草木的多樣稱呼并不稀奇,但對荷的別樣稱謂,卻是飽含湖鄉人對其濃濃的厚愛。

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讓荷成為文化的標志,成為草木的典雅,讓蓮有了君子般高尚的品格。周敦頤的《愛蓮說》里那一句有名的“香遠益清”是膾炙人口的。

荷不僅僅是一種有禪韻的靈性植物,更是湖鄉人一種精神上的文化物件。

陽春白雪的荷更是溫暖了鄉村的下里巴人。荷的光明照亮了湖鄉人的日子,它讓平民百姓的質樸生活瓷實而馨香。荷的一生融入了百姓家居生活,讓人間煙火多了一抹亮色。農人講究的是人間煙火,荷葉開得再美麗,在農人眼中只是一朵壯實的蓮蓬;荷葉再繁華,農人看到的是泥土中的蓮藕。初出的藕尖是洞庭湖的一道美食,荷葉更是湖洲美食的重要載體,擎出水面的蓮子鮮嫩可口,最后的佳肴是深入湖底的藕。湖鄉的一年四季,荷都是平民百姓餐桌上的佳肴。家住荷塘邊,見荷花,聞荷香,吃蓮子,誰人不向往呀?荷塘三寶,蓮藕、蓮子、菱角。記憶中的味道是如此根深蒂固地成為一抹淡淡的鄉愁。

春末夏初,浸潤在湖底的藕向上冒出嫩莖,見水就長。出水見風和陽光,細嫩的纖維馬上變得堅韌,好頂起沉重的荷葉或是荷花。它的頭部像毛筆尖,就是日后即將發育成荷葉的部位。小荷才露尖尖角,那是藕簪的毛筆頭長出水面、長綠以后慢慢展開成荷。在露出水面之前就是藕簪,要是想吃這藕簪,就得趕早,趁它還在泥里是嫩莖時就拔將出來,當日就吃才是正道。蕩船入湖,扯幾根尚未露出水面的藕尖,藕簪細細的,白白嫩嫩的,倒像是少女的手指,比葳的青草還肥還嫩,恍若活蹦亂跳在口腔中。用手折斷成一小節一小節,可莫用刀切,刀切過的不好吃?!案锣浴钡拇帏Q聲,荷的清香浸潤了整個清晨。熱鍋,清油,爆炒,加一勺鮮紅的剁椒,翻炒幾下,出鍋,藕白椒紅,襯托在清瓷白盤中。味道完全是荷藕的清新,一口氣能吃完一盤清炒藕腸子,當然更能生吃。蓮的幼嫩根莖叫藕簪,也叫藕鞭、藕帶、藕絲菜、藕心菜、藕腸子。湖鄉的人們最喜歡吃藕簪。古代就有采藕簪的習慣,《本草綱目》記載的“藕絲菜”就是現在的藕簪。

青翠的蓮蓬是兒時的最愛,延習至今,未曾改變。入夏花開,滿大街是蓮蓬的清香??上г趺闯砸舱也坏絻簳r的香。新鮮蓮子吃到嘴里甜滋滋、涼絲絲的,有清心解熱的功效。剝開幾顆鮮嫩的青蓮子,在齒間細細品味,立刻神清氣爽。嫩綠的蓮子心,夾在蓮子中間。猶記少年時,上學,摘一棵蓮蓬,一路馨香;放學回家,摘一棵蓮蓬,蓮子是兒時最愛的零食之一,那一種馨香呀,刻骨銘心地記念在童年的舊時光里,走得再遠,時光再久,也難以彌散。

采蓮是很有詩意的。舊時有專用的采蓮船,后來采蓮船逐漸減少,以腳盆(澡盆)、槍劃子(小舟)代替采蓮船;在大湖里采摘,少女們劃著小劃子,出沒在荷叢中,手舉一大片荷葉頂在頭上,當作遮陽帽,坐在舟邊,順手牽羊一般,隨手摘取蓮蓬,而且還輕歌互答,漫不經心。宋代詩人張耒的《江南曲》寫到:“采蓮女兒紅粉新,舟中笑語隔煙聞?!蹦钱嬅嬉呀泴⑸徱r托得如詩如畫了。采蓮雖為江南的夏日舊俗,但到了如今,那蕩著木舟,劃著雙槳,深入荷塘采蓮嬉戲,放聲歌唱的興致仍不減當年。

民間早就有“荷蓮一身寶,秋藕最補人”的說法。秋冬季節,一場秋雨,一場雪,天地靜了,鳥獸歇了,牛進了欄,湖中的魚也躲進了泥土深處。屋后的那一塘蓮藕也熟了,深處的藕已聚集了歲月的甜。藕是大自然的饋贈,通體豐潤、潔白纖長,怪不得古人給蓮藕取了好聽的名字——芙蕖、菡萏。嫩的藕適合清炒,清脆爽口。老的藕適合燉湯。一盆炭火,一個泥缽,湖藕煨臘排骨,滿屋子都是藕的甜絲絲的香氣和著骨頭的肉香,香到牙根。一屋子的香呀,把整個冬天都暖和了。一缽湖藕踏實安穩了一個瘦骨嶙峋的冬。小時候的我,認為這是世間最香的美味了。

荷,湖鄉人的四季在荷香中綿延?!盁o藕不成席”,數千年來成為荊楚之地的餐飲習俗。尋常蓮藕烹出百道不尋常的美味。

與荷有關的菜譜,扳著手指算,清炒藕尖、藕夾、荷葉粥、荷葉蒸排骨、蓮子銀耳湯、清蒸湖藕、桂花糯米藕、湖藕煨排骨、清炒藕片、冬瓜荷葉煲鴨、荷葉冬瓜魚湯、荷香糯米雞。風味各有千秋,常見的吃法有涼拌藕片、清炒藕丁、排骨蓮藕湯等。湖湘人,自然對一盅冬瓜荷葉老鴨湯不陌生,菜園子摘下來的冬瓜,又從荷塘摘一片鮮荷葉,當然要加上一把赤小豆,幾片生姜,隨同半只老鴨,拌入瓦鍋,大火煮沸、小火慢熬,一個下午,時光靜好,圍坐火爐,聽瓦鍋咕咕地細響,思緒卻在一本書中游蕩。猛然間,回到塵世,一鍋老火湯就此而成。煲湯,是件頗為講究的事,從選材到備材,再到出鍋,認真而細致。生活就像充滿著儀式感。

其實,藕的吃法遠遠不止這些,它是一種變化多端的食材,它可以與很多食材搭配出美味,也可以其獨有的爽脆清甜征服你的味蕾,讓你愛上一切與它有關的味道。湖鄉之地,常常把過剩的藕曬干磨成粉,想吃時用熱水一沖,加點糖,清新美味,可謂一種不錯的飲品。還有人喜歡把藕去皮切塊,用糖和醋腌制,以當小菜下酒,甚是愜意。藕香米香伴著桂花香,這樣的桂花糯米藕絕對是深秋最讓人眷戀的一股味道。一道道與荷有關的菜閃爍在湘菜食譜中,活色生香。這也是對湖鄉人最好犒勞。藕是永遠也無法抹去湖鄉人的藏在記憶深處的妙處。荷,是洞庭湖的美食代言人。

扯藕尖,摘蓮蓬,嘗甜藕,那些少年樂趣??墒峭诤簠s是艱辛的活兒。寒冬天,殘荷搖曳,蓮花萎謝,蓮蓬零落。一節節飽滿瓷實的蓮藕隱藏在淤泥中“熟睡”,想挖出來要費不少功夫。每到冬季,挖藕人穿著防水衣褲,踩入泥中,先用腳探出藕的位置,找到后將淤泥拔開,沿著蓮藕的生長路徑,再用手小心翼翼地將藕拔出來,沖洗干凈,藕終見天日。那個場景令人震撼。

江南水鄉的三毛兄弟,是土生土長的水鄉人,當過兵、跑過廣、打過工,可是對土地的熱愛與生俱來,再繁華再熱鬧也牽絆不住他的心,前幾年回鄉承包了幾十畝水塘,種荷,養魚,硬是搞得風生水起,一家四口人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每年夏秋之際總會邀請我們去江南賞荷,名義上是賞荷,實質上是品湖鮮。每次,三毛夫婦總會弄一桌子菜,全是湖鄉的土菜,原汁原味的食材,經過夫妻的精心制作,成了人間美味,讓我們盡享一場視覺與嗅覺的盛宴。我最喜歡他的荷葉粉蒸湖藕,從荷塘里摘一片荷葉洗凈,放入蒸蘢里,新鮮的排骨先用醬油腌制一會,再用米粉和藕拌在一起,入鍋旺火蒸。出鍋時,淋上用清水與藕粉、味精、胡椒、生姜制作的汁,撒上蔥,頓時蔥香撲鼻。香而不膩,既有糯米的粉糯,更有藕的清香,包裹上米粉的肥肉,又讓藕有油汁的滋潤,入口細膩鮮香,粉粉糯糯。以至于每到入夏,滿街的蓮蓬之時,三毛粉蒸藕的香味就在我的舌尖上打顫,想一想就齒頰生津。

行走在洞庭湖,沿著荷香的芬芳,在每一節曲折迂回的地方,泥土一樣的鄉俗風情,如酒。

正是夏天,日子如蓮,陽光從窗外打進屋里的模糊光暈,風從遠山逶迤而來,我站在陽臺,眼望遠處迷茫的湖景,遙想荷葉碧綠,荷花清麗……此時如能摘幾片喝飽陽光的荷葉,切幾片西瓜,沏一壺好茶,一曲音樂,閑看云卷云舒,此刻的時光該是多么詩意而曼妙。如果是夜晚,一輪明月懸于天際,蟲鳴唧唧,自然會想到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真想把自己活成一朵荷,不為懂得,只為慈悲。

菱角

秋風起,秋風涼。一夜秋風輕而易舉地吹皺了一池秋水,當然也吹謝了一池荷花。荷花謝了,蓮藕卻白而壯碩,這樣的季節,少年惦記的青翠或紫紅的菱角也出水了。秋水再涼,一枚紅菱也令少年喜不自勝。

剛有了一絲念想,母親就從鄉下托人捎來一袋新鮮的菱角。未進屋,一股久違的清香已洶涌而至。打開,一枚枚菱角翡翠一般,青綠鮮亮。迫不及待,剝開一只,菱米潔白如玉,丟入口中,香嫩脆甜,如通透的湖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差點啊出聲來,對的,就是一驚的剎那間,少年時光的菱事與鮮香,還有一湖秋水,一起撲面而來,周身彌漫。我從來沒有想象過,一種食物的味道,直白單純,讓人如此驚艷。

老家在洞庭湖畔,湖汊縱橫,池塘密布,正是生長菱藕的好地方。少年的記憶中,采蓮摘菱是最大的樂事。在鄉下,隨便你遇見一處河塘,像菱角這種小野味兒,是極易瞧見到的。采一捧野菱角,往衣兜里一放,然后沿著農田窄小的泥埂,屁顛屁顛地撒腿就跑。這是少年時采菱角的畫面,時光再久遠,卻愈發清晰生動,如新鮮的菱,一茬茬地綠了,又紅了。

洞庭湖盛產湖鮮,自然少不了蓮和菱角?!鞍胧巧徟喊肓饨恰?,是鄉下的老人掛在嘴邊的話。抑或是藕和魚太出名的緣故,反倒讓菱角成了貧賤之物,入不了達官貴人之眼,卻是平常百姓人家的喜好。有水的地方就有菱角。到處都是溝溝汊汊的湖洲曠野,菱角如眾多的水草無異,自生自滅,無須照管,更不用施肥,也不要除草,甚至不用滅蟲,任憑風吹雨打,日曬夜露,在四季的更迭中,次第生根、開花、結果。而且無關乎水塘大小、深淺,只要是一方水面,都是菱的風水寶地。

季節是草木的方向,菱也不例外。初夏,隨意站在某一處水塘邊,塘里水草密布,菱角、浮萍、蓮藕、菖蒲,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間雜而生,遠看一片綠。蘆葦在岸邊、淺灘鋪開了一層新綠??堪兜乃嫔?,三三兩兩地隨風漂游的是浮萍,細碎,卻又繁密。而在離岸較遠的地方,多而形成氣勢的卻是菱角。菱葉以整齊的隊形悄無聲息地探出水面,碧綠色的葉子挨挨擠擠,染得河水一片翠綠。菱葉呈紡錘形或菱形,也有的呈不規則的六邊形。葉片的中間有氣孔,尖端的邊沿呈鋸齒狀。葉莖紫紅,綴生在青白色的藤蔓上,細看,每一片菱葉玲瓏精致,如一件工藝品。沿著時光的軌跡,菱葉日益繁茂,那碧如翡翠的玉盤很快就布滿了大河小溝。農歷六月,菱花瑩白如雪,如夏天的夜晚點綴在蒼穹中的星星,仿佛一幅水墨丹青,煞是誘人。菱花最惡日光,日落西山,夜霧四起,菱花方次第而開,并隨月光而轉,像極了葵花向日。晨暉初上,菱花便漸漸合攏。少年時見了太多凋落的菱花,白色的花瓣沉入水中,成為魚兒的美餐,唯殘留小杯狀的綠色萼筒,中間一根孤單的雌芯。菱花香清雅致,與眾不同,耐人尋味。菱花凋謝以后,菱葉漸漸變成了暗綠色。此刻,菱在水面下正默默醞釀著鮮美的果實。菱角在陽光的照耀下,透著斑駁的光影,姍姍如墜,日漸豐實。盛夏的暑氣散盡,秋涼時隱時現,菱角終于在池塘里擠得密密匝匝,仿佛等待我們許久許久。雖然一眼看不見,但滿塘的菱葉足可以讓人生出豐厚的遐想。在鄉村,什么季節都有應景的食物,吃著適口舒心。正如初春的香椿,入夏的青豆,當然還有秋的紅菱。

八月處暑,九月白露。正是菱角成熟之際。惦記著的還是我們這群小屁孩。夏秋的午后,少年害怕時間在莫知莫覺的睡眠中空空地流逝,便呼朋引伴,頂著烈日去采菱。從家中搬來洗澡用的大腳盆作船。但,這“船”可不易劃,沒有技術的在水里撥來撥去還是在原地打轉。當然,這難不倒水鄉的孩子,早已熟爛在心了。認準一個方向,左右兩邊勻速用力,“船”穩穩地向前行進。有了“船”,摘菱角就輕松而愜意多了。劃到菱葉旁,翻起菱葉,一串串菱角便迫不及待地鉆出水面。拈起一顆新鮮的小菱角,一掰兩斷,紫紅的殼里露出水嫩的菱肉,白凈,濕潤。擠進嘴里,輕咬細嚼,透著一股湖水的清香甘甜。在村莊,水里長出來的東西,總給人一種純清感,帶有水的靈韻,借了水澤的靈氣,才出落得鮮靈娉婷,豐滿白嫩誘人。懷想少年采菱的季節,恍若穿越到了那段時分。這一方小世界,安放在午后的靜默里,村莊平靜如水。鳥鳴聲不絕于耳。有蟬聲在河邊的烏樹上此起彼伏。

菱角外皮厚而堅硬,儼然古代武士的鎧甲。要吃一只菱角并不容易。好吃,但皮厚難剝,又渾身多角,有二角、三角、四角和五角等多種形狀,角硬扎人!尤其是碰上一只老菱角,任憑你左撕右咬,它自巋然不動。一不小心刺破了你的唇,弄傷了你的手指。年少時,初生牛犢不怕虎。石頭砸,菜刀砍,剪刀剪,也是徒勞,才能卸下它堅硬的外皮。吃得多了,便長了記性,有了經驗。一汪清水就能分出老菱角嫩菱角了。嫩的,輕漂,浮在水面上,趕緊撈起來,找準菱角中間的凸起處——菱角最柔軟的部位,用牙齒將中間的殼咬掉,再用手指從菱角兩端(兩端絕大多為空心),將菱角肉往中間的洞口擠壓,便可將菱角肉——一坨白嫩嫩的菱角米輕松擠出,就可以好好品味菱角的好滋味啰!沉在水底下的,自然是老菱角,厚實穩重,帶回家,母親總會做出一道道美食。母親會把菱角放在鍋中煮熟,滿屋菱香,久而不散。把煮熟的菱角用大盆一裝,全家圍坐在一起,已是夜晚,其樂融融。那珠圓玉潤的菱角米落入口中,最自然、最醇厚的淀粉的純香在唇齒之間流連。燒煮菱角的時候,那濃郁的香氣溶于夜霧,彌漫了整個村莊。

菱角的食法其實很簡單?;顒兩?,聲脆音香,或用清水隨意煮煮,粉嫩甘甜。但各地的食法又不盡雷同。在記憶中,野菱燒肉,實在是比板栗要好。入秋,母親總是會將菱角納進她的菜譜,溫暖我們的胃。五花肉,切成小丁,放菱角米用微火紅燜,半個小時起鍋,再配搭上一些青椒,菱角米脆嫩,里面卻又是粉嘟嘟的,顏色油光放亮,有一種清甜的氣息纏繞其中,外有肉汁相裹,吃起來又有一湖水的清香。最有名的還是將菱角、蓮子、藕帶三鮮合炒,名之曰“荷塘月色”,未觀其菜,只聞其名,就已是秀色可餐、詩意盎然了。菱角米也是可以燉湯的,而且湯清甜,喝起來不膩。大抵水生的植物,都有這樣一種特性。譬如,有一道菜叫菱米燉排骨,就是菱角米與排骨放入鍋中,加清水沸煮十分鐘,加上一些鹽,撒上幾粒蔥花,白綠相映,香溢滿屋,做法十分簡單。上海有一道名湯——香菇紅菱羹,聽說別有一番風味。老菱米燒小公雞是中秋節最常吃的一道菜,香甜濃郁,肉糯可口,味道極佳。此外,菱米燒豆腐、菱米燒扁豆都是香味奇特、味美滋口的家常菜。

菱角是一道美食,菱角秧也是夏末當季的一味主要佐餐小菜。夏夜,母親最喜歡煮白粥。壇子腌的洋姜、霉豆腐,全是下粥的最好菜肴。這時,一定還有菱的鮮香。摘去菱角蔓上的葉片,去掉老莖,洗凈,切成小段,揉去澀水,加上生姜蒜子略腌一下,再放幾個菜園子里種的土辣椒,大火爆炒,柔韌、咸鮮、微辣,細細嚼來,透著些許鮮菱角的清澀和香味,甚至裹著水鄉的風露。抑或再搭配些炒南瓜藤、炒山芋梗,也可以洗凈后用鹽腌漬,放在壇子里儲藏做過冬的咸菜。腌蘿卜干、腌白菜及腌雪里紅,這些平常的植物,一經母親的手,就成了一道佳肴,個中滋味,早已刻入心靈深處,一輩子不能忘懷。

菱角是一種古老的植物,在水中浸泡了七千多年,一直新鮮如初。早在北魏的《齊民要術》中就記載了菱的身影。閑話菱角,不能不想起那些與菱有關的詩詞。屈原《楚詞—招魂》中的“涉江采菱發陽阿”也是說在古時吳、楚等地夏秋之際,鄉親們采菱時興奮而歌的心情。最愛的是白居易在《春末夏初閑游江郭二首》中的“嫩剝青菱角,濃煎白茗芽”,還有一首是南朝梁蕭綱的《采蓮曲》:“晚日照空磯,采蓮承晚暉。風起湖難度,蓮多采未稀。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荷絲傍繞腕,菱角遠牽衣”。菱多半是和蓮難分舍的。菱甚至飽含有愛情的味道。最有名的是采紅菱的歌,“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呀采紅菱,得呀得郎有情,得呀得妹有意,就好像兩角菱兒不離分呀,我倆一條心”。碧綠的河水,田田的菱葉,古樸的木船和滿船采菱的男女,最是惹人沉醉的山水畫,這樣熱鬧而雅致的的場景應該是歷代文人不吝筆墨的絕好題材啊。

鄉村寂寥人不見,星花菱角滿池秋。這種日子已經很久遠了,那脈脈的香氣漸漸飄渺起來,是否有人如我還在懷念著舊時光呢。從前,這是鄉下小孩子們司空見慣的事物?,F在城里孩子,很少看到更很少吃到,就是地道的鄉下孩子也難以體驗采菱的諸多趣味了。

其實,菱是一種敏感的水生植物,絕不在受污染的水中生長的,換句話說,只有純凈清澈且鮮有干擾的水域,才有生長菱的可能。小小的菱承載著一些重要的生態信息,在一定意義上,菱是水質潔凈的標志性符號。隨著時光流逝,近些年人類對自然界的征服和改造日益加劇,短短幾十年感覺是桑田滄海,很多過往的事物都成為我們永遠的回憶。如今回鄉,那些大大小小的池塘,要不早已干涸,要不受生活垃圾的侵襲,齷齪不堪,要不因過度養殖,水質肥沃。在故鄉傳承千古的菱難以立足,甚至一度銷聲匿跡??傁雽ひ黄獬?,待月光華美之時,去賞那夜間的菱花,然而每每未能如愿。原本尋常之物,卻難以遇見,心里終究橫亙些什么,有前世今生之感。我甚至開始懷疑,記憶中那些美好的童年是否只是一個幻覺。

茭白、蓮藕、水芹、芡實、慈菇、荸薺、莼菜、菱角,堪稱“水八仙”,實在都是清爽的好東西,樣樣精妙,實為天賜佳物。水里生長的東西,原本就有著水的靈魂。魯迅在《朝花夕拾》里憶起兒時吃過的極其鮮美可口的菱角、茭白和香瓜,稱那是“使他思鄉的蠱惑”。確實,那皓腕青菱,香氣渺渺的鄉間正是我清淺的期許,抑或是我對故鄉的念想。

葛取兵,湖南臨湘人,曾在《湖南文學》《湘江文藝》《山東文學》《當代小說》《青年作家》《少年文藝》《小說界》《文學港》等報刊發表作品近百萬字,作品被《散文海外版》《讀者》《小小說選刊》等轉載,有作品入選中職語文教材、中高考試卷和50多種選本,出版著作7部。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理事,岳陽市作協秘書長。

責任編輯 馮祉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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