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枝頭喜鵲叫

柳生魁

晴朗的早晨，天色瓦藍，一片清爽。

時近冬至，原來校園里那些郁郁蔥蔥的樹木，早已經變成了光禿禿的枝丫，只有那些蒼松翠柏，依然在寒風中傲然挺立。

剛從外面吃過熱騰騰的牛肉面，進入校園，晨讀已經開始。獨自行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清冷而孤寂。忽然，幾聲清脆的鳴叫聲從高處傳來，一下子打破了這個清晨的寧靜，讓人感受到了冬天生命的涌動。

抬頭望去，高大干枯的老榆樹上有兩只喜鵲在和鳴著。它們互相張望，時而眺望著遠方，時而用它們的喙梳理著黑白相間的羽毛。它們的下方，是用小樹枝搭建的看似簡陋實則溫暖的窩巢。

已經多年沒見過喜鵲了，也很少留意過身邊的風景了。起早貪黑，寒來暑往，熟悉了校園里的一切，卻忽略了頭頂的天空。當喜鵲的叫聲傳入耳膜，喜鵲的窩巢進入視野，我真的有些吃驚，因為我看到了久違的喜鵲，聽到了久違的喜鵲鳴叫聲了。

又聽到校園的東南角傳來了喜鵲的鳴叫聲。循聲過去，我又看見了兩只喜鵲和它們的窩巢。真是湊巧，這時候兩處的喜鵲都在叫著，它們似乎在互相應和，仿佛在互致問候。鳥語清脆，讓人振奮。

在這個清冷的早晨意外地看到了喜鵲，真有些激動，身上也不感覺到怎么冷了。也就在這時，一種隱隱的痛感，慢慢地襲上我的心頭……

十多年前，不知什么原因，我們這里出現了很多的老鼠，到處傳言四起。有人說是這些老鼠不適應其它地方的環境，乘著火車來到我們這里的;有人說是有的地方發生了水災，老鼠來逃難的……這些老鼠長的不像平時見慣的小家鼠，它們毛色呈土黃色，而且體形大，數量多;它們不但在農田里禍害莊稼，而且在人家里四處亂竄：攪擾得人們惶恐不安。當時，農村人們用了各種辦法來消除鼠患：用粘貼板的，用鼠夾的，用鼠藥的……有人還自己創造出一些捕鼠的辦法，總的目的就是要消滅老鼠。老鼠大，粘貼板和鼠夾很難奏效，因為很多人親自目睹了大老鼠拖著粘貼板和鼠夾，除了能粘下一點老鼠毛或者讓它們受點輕傷，很多時候它們都逃之夭夭。摸索來摸索去，人們還是發現通過多種方式用老鼠藥比較好。所以，管理好了自家的牲畜家禽后，人們到處都投放了老鼠藥。這樣，很多的老鼠都亡命于鼠藥之下。當然，一起受害的還有各種鳥類。夏秋時節，因為有蟲子吃，鳥類大部分不會吃帶有鼠藥的食物?？墒巧钋锖投?，野外食物匱乏，這些鳥兒們就在人家附近覓食，它們要么吃上毒食，要么吃已經毒死的老鼠，也就難逃厄運了。我們北方的留鳥常見的就是麻雀和喜鵲，那幾年里，它們幾乎絕跡了。麻雀我們能看到可憐的幾只，除了看見大樹枝椏間那些腐朽的喜鵲窩，喜鵲就再也沒見過。

在北方，人們對喜鵲一直是喜愛的。民歌里、俗語中或者年畫里，都有喜鵲的形象?？赡苁撬幸粋€好聽的名字;再次，人們賦予它喜慶、吉祥、美好的寓意。多少年來，人們見慣了喜鵲，聽慣了它的叫聲，而當這個熟悉的生物突然從眼睛里消失的時候，人們有幾分無奈、幾分惋惜，同時也有對自己做法的一些反省。

而今，我在校園里看到了喜鵲。我想，鄉下的很多地方肯定也有了喜鵲，因為，前幾天乘車去農村的途中，我又看到了很多田間大樹上的喜鵲窩?；蛟S，跟喜鵲的再一次相逢，能撫慰農人們心中的那一絲傷痛！

我的內心深處，還有對喜鵲的深深地愧疚。

記得上小學時，一個冬天的下午。放學后，我們幾個調皮鬼來到了村莊后的上里河玩耍。大家玩了會都感到沒意思，就比賽上樹。碗口粗的白楊樹我們都不放在眼里，因為對于我們來說，躥上它們就是輕而易舉的事。不知是誰建議躥上有喜鵲窩的那棵大樹。望著眼前的粗大的白楊樹，我們都搖搖頭，只有尕四他充滿了信心。在我們的慫恿下，尕四像猴子一樣，用兩只手抱住樹干，兩只腳蹬著樹干的粗皮，敏捷地向上躥了上去。這時候，兩只喜鵲在頭頂上盤旋，使勁地叫著。他越接近喜鵲窩，喜鵲就離他越近，甚至好幾次喜鵲都落在樹上叫著。它們在警告我們，不要侵占它們的領地。我們才不管它們的鳴叫呢！幾個人在樹下吶喊加油，尕四越帶勁了，一會兒他就爬到了喜鵲窩跟前，還朝著我們做著鬼臉，引出我們一陣一陣的笑聲。我喊了聲：“把喜鵲窩搗下來！”伙伴們就應和起來。尕四又在大家的叫喊聲里，折斷了一根樹枝，開始搗毀那喜鵲窩。在喜鵲來回盤旋的絕望中、在喜鵲聲嘶力竭的叫聲里，一根根細小的樹枝夾雜著一些羽毛和枯草葉，從樹上紛紛落下。一會兒功夫，樹下堆了一大堆柴草。尕四又像猴子一樣的從樹上溜下來，我們幾個把他高高的舉起來，仿佛在舉著一個凱旋的將軍。

天快黑了，大家也玩累了，都叫嚷著回家去。這時，那兩只喜鵲還站在枝頭，凄涼地鳴叫著，聲音雖然已經變得嘶啞，但它們仍舊一聲接著一聲的叫著?？粗@兩只喜鵲，我突然不想跟同伴們一起回去了。站在那柴草堆前，我想，它們今晚要住在哪里呢？這么冷的天，它們今晚又去哪里??？我真后悔，為什么要慫恿伙伴搗毀喜鵲窩呢，那是它們辛辛苦苦搭建的家??！怎么就讓我們這些調皮搗蛋鬼給毀于一旦呢？

村口傳來了母親呼喚吃晚飯的聲音，我必須要回家了。一個人走在空蕩蕩的田野里，感覺自己就像那兩只喜鵲一樣。我回去可能會受到父母的責備，但是我有一個溫暖的家??！可是這兩只喜鵲，它們無家可歸，今晚會在哪里度過這寒冷的夜晚呢？

那晚，我草草的吃了幾口飯，就給父母托詞說身體不舒服早早的睡了。睡在暖暖的火炕上，腦海里一直是兩只喜鵲上下飛動、來回盤旋的畫面，我仿佛我又聽到它們的凄涼嘶啞的叫聲……不知道我是何時睡著的，但我現在還依稀記得那晚我時夢時醒，夢中夢見的是那兩只喜鵲，醒來時想到的還是那兩只喜鵲。第二天早上，發現我的枕頭上滿是淚痕。

這是一個少年的心事，我從未給別人提起過。它是我心中永遠的愧疚，永遠的痛。從那以后，我再沒干過類似的傻事，并且當看到同伴們拿著彈弓打鳥或者上樹掏鳥窩，我都會制止他們，因為我想通過我的實際行動，對那兩只喜鵲表示我深深地愧疚……

手腳已經凍得冰冷，我渾然不知。喜鵲的叫聲再次傳來，把我的思緒拉回到眼前。喜鵲啊，請你們原諒人們曾經行為的過激;可愛的喜鵲啊，請你們原諒曾經的一個無知懵懂的少年！

又見枝頭喜鵲叫，心中欣喜上眉梢。再次看到喜鵲，精神為之一震;再次聽到喜鵲叫聲，心中頓生歡喜?？粗鴥芍幌铲o鳴叫著離開樹枝，我想，它們肯定是去呼朋引伴，開始一天的新生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