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河

秋月

一

這是怎樣的一條河，有人說她像秋天一樣美麗，有人說她流淌著的是詩。

1200年前，詩仙李白沿著她美麗的河床順流而下，河水和兩岸的風光激發了他身體里、靈魂里的情緒，他忽而高亢，忽而憂傷，忽而欣喜，忽而低沉，寫下了膾炙人口的十七首《秋浦歌》。

十七首詩里，歌詠了河兩岸迷人的風光、百姓的生活，他在她的身上看到大自然的美麗，看到了生命的活力，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淥水凈素月，月明白鷺飛。

郎聽采菱女，一道夜歌歸。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

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

彼時李白也有懷才不遇的苦悶、流離他鄉的失落，他的思緒像淡淡的輕煙，在秋浦河上籠罩。

秋浦長似秋，蕭條使人愁。

客愁不可度，行上東大樓。

正西望長安，下見江水流。

寄言向江水，汝意憶儂不。

遙傳一掬淚，為我達揚州。

李白與秋浦河不期而遇，卻像遇到了知音，一位多年未曾謀面的老友，他對她癡迷，三番五次拜訪她，盡情向她述說自己煩惱、憂愁、悲憤，“愁作秋浦客，強看秋浦花?！薄扒锲衷骋钩?，黃山堪白頭。清溪非隴水，翻作斷腸流。欲去不得去，薄游成久游。何年是歸日，雨淚下孤舟?！?/p>

……

秋浦河聽到了李白的呻吟，秋浦河裝下了李白的心思，至今那些詩句還在秋浦河里跳躍，她成了詩一樣的河，而李白也在秋浦河中發現了自己，告別時他一走一回頭。

桃波一步地，了了語聲聞。

黯與山僧別，低頭禮白云。

我在秋浦河旁聽到了詩人的召喚。

二

秋浦河上游在池州的石臺縣，最后在池州秀山門外的杏花村匯入長江，全長180公里。

那一日，告別杏花村去黟縣，我們決定沿著秋浦河溯流而上，去欣賞她美麗的風光，去尋覓李太白的足跡。

四月的山里鮮花盛開，蒼松翠綠，小溪潺潺，飛鳥啾啾。李白是怎么走的？一定是沿著秋浦河，或步行、或乘舟吧。我們的行走方式不同，但李白的身影一直伴隨在我的旅途中，我把他的十七首詩歌揉成瓣，咀嚼，尋找……

車從杏花村出發，秋浦河水一直伴隨，但見河水泛泛而已，泱泱河流未見稀奇，但當行至石臺縣境內大龍灣處時，天空飄下細雨，忽見秋浦河水不知何時變得碧綠，宛若一條綠色的綢帶在霧氣朦朧的天地間漂泊，兩側村莊炊煙裊裊，遠處峻嶺青黛連綿，好一處江南春色風光。

河水靜靜地流淌，泥沙里有斑駁殘碎的船骸，蒼老的烏篷船在岸邊停放著，古老的舊漁網堆積在沙灘上，河水拍打著砂石，鵝卵石在透明的水下格外潤澤，此刻，我分明在秋浦河美麗中感受到一絲凄婉和孤寂。

這千年流淌，萬年不止的秋浦河，承載了多少故事，多少滄桑，多少傳奇，卻還是波瀾不驚，坦然面對。不遠處的岸邊有李白的塑像，高大的身影，發白的青衫，一手高舉金樽，凝望秋浦河，好似滿腹心事未了。

當地人告訴我，這里是秋浦漁村，當年李白走到這里，看到漁家忙碌幸福的生活，情不自禁寫下了“秋浦田舍翁，采魚水中宿。妻子張白鷴，結罝映深竹”的詩句。

我向他的方向打了個揖，大聲喊道：“李太白，我來了，你聽到了嗎？”

河水泛著漣漪，秋浦河知道我來了，她會送去我的呼喚。

我在河水中拾起一枚淡白方正石子，上面布滿了深淺不一的石紋，好像是“平平仄仄平平仄”的詩韻，我在這石子上看到了歲月的劃痕，看到了詩的飄落，我要把她帶回去，帶回李太白灑落在秋浦河上詩的魂魄。

淥水凈素月，月明白鷺飛。

郎聽采菱女，一道夜歌歸。

我雖未見白鷺飛，未遇采菱女，卻也捧得淥水凈白石，歡歌而歸。

三

百丈素崖裂，四山丹壁開。

但見瀑泉落，如潈云漢來。

當年李白來到秋浦河旁的百丈崖，留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求崔山人百丈崖瀑布圖》。

去百丈崖只有一條盤山道，在濕滑的小路上不停地盤旋而上，一面傍著山崖，一面臨著山澗，幾近絕望之時眼前一片平坦之地，“百丈崖”三個字赫然在眼前。

守門人用驚詫的目光看著我們，沒想到這樣的雨天會有人來拜訪，她叮囑我們千萬注意安全，可能會有蛇出現，但不會傷人。心中竊喜，若不是此非常時期，這里可是網紅打卡之地，平日里熙熙攘攘。

百丈崖景區號稱集青山、綠水、奇石、飛瀑、幽谷為一體，只峽谷全長3公里，有瀑布30多處。穿過兩側大片的茶樹，白色的茶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茶樹地里間或看見茶農在采集?！懊髑安?，貴如油”啊，暗自提醒自己，下山時買些給親友品嘗。

百丈崖，顧名思義，谷幽泉深，崖有多高水就有多長。是不是多日太寂靜了，我的到來打破了她的沉默，百丈崖似乎從沉睡中醒來了，彎彎曲曲的溪水帶著歡快的節奏隨我前行，清澈透明的水下怪石羅列，青苔薄覆。

兩側原始森林寂靜肅穆地排列著，有的高聳入云，春雨已給她們穿上了新衣，茂密的枝葉隨著風聲、水聲搖擺。

而山崖是百丈崖曠野里厚重的錦緞，溫柔而秀奇，山色隨著云朵、陽光不斷變幻著色彩，山崖縱容了水的任性，泉水清洗了山的容顏。

忽聽到水聲嘈嘈雜雜，那一定是水流撞擊巖石發出的聲響，走上前去，層層水霧立時包圍了你，眼前的瀑布甚至會帶著轟鳴的咆哮飛流而下，這時，你不由自主地被攬進大自然中，成為她生動的一部分。

那些在水上的各種橋——搖搖晃晃的吊橋、左搖右擺的浮橋、又細又長的獨木橋、漂浮不定的鐵索橋都在笑吟吟地看著你，還有懸崖上讓人生畏的登山梯，她們都在考驗你的膽量和勇氣。百丈崖真是步步驚心，處處美景，宛若童話中的仙境。沒走到百丈崖山頂，但我能想象上面瀑布懸掛，“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壯觀場面。

寄情山水，肯定會一掃詩人的苦悶，洗滌去陳年的風塵，平緩內心的郁結，難怪李白樂此不疲地一次又一次踏上這片土地。

下山時與背著茶簍的茶農同行，收獲的快樂在他們淳樸的臉上蕩漾，他們自豪地告訴我，因為茶樹都種在海拔800米以上的百丈崖區域，這里雨量充沛，氣候溫和，常年霧氣籠罩，因為地理環境封閉，所以生態條件好，而且經過漫長的秋冬季節，茶樹體內養分得到充分的蓄積，且清明前蟲害還沒產生，很少受農藥的污染，所以，此時采集的茶葉最好，而因為土壤里含有豐富的硒元素，不僅當地人長壽，富硒茶葉也成為國家地理標志產品。

百丈崖茶莊在山坡上一處簡單寬敞的民宅，走進去，先看到木制的炒制鮮茶芽工具，男主人正忙著收購茶葉，樸實的女主人忙不迭地拿出新的茶杯，給我們沏上一杯明前茶。端詳這茶，茶湯淺黃明亮，葉子嫩綠完整，聞起來一股野香的味道，輕啜一口，滋味鮮醇。

春風一壺茶勝酒，李白若是也遇上采茶人家，定會詩性大發，流傳的就不止秋浦十七首詩了。

四

這里被稱為“皖南第一漂”，位于秋浦河上游，河道曲折蜿蜒，河流湍急，兩岸怪石嶙立，古樹依依，綠蔭如蓋。

第一漂在有名的“怪潭”風景區。聽說當年李白幾次在這里走上竹筏，漂流而下，遙望沿途山川美景，禁不住沉吟出：“秋浦千重嶺，水車嶺最奇。天傾欲墮石，水拂寄生枝?！薄斑壢藱M鳥道，江祖出魚梁。水急客舟疾，山花拂面香?！?/p>

“怪潭”有多怪？站在“怪潭”巨石下，眼前從上游傾瀉而下的秋浦河，在一個地方突兀地從黃色猛然間變成碧綠色，下面好像有一把無形的刀，斷了她的顏色，我跑到斷色的地方看了好久，也沒看明白為什么。

怪潭兩側的石崖峻峭崢嶸，岸邊的巨石形態千奇，似龍、似虎、似蛇、似龜……真可謂是怪石林立。

怪潭區域河道曲折，水流湍急，據說怪潭水常年充盈，大旱不干。

怪潭旁歇息一白胡老者，我向他打聽怪潭之“怪”，他婉婉道來：一曰，潭面五畝，無活水源，卻潮期不升，旱時不落;二曰，季時陰晴更換，潭水色彩變幻無窮;三曰，潭深不可測，有“四兩絲線打不到底”之說。

千百年來，怪潭流傳許多故事和傳說，但有一個事實，李白對這里的喜歡無以復加，不然怎么會只靠腳的丈量，一次次來這里漂流。

怪潭旁邊有一處釣魚臺，據說曾經坐過姜太公，曾經坐過李白。姜太公無從考察，李白卻真真地在這里望著山間美景，沉吟出“千千石楠樹，萬萬女貞林。山山白鷺滿，澗澗白猿吟”的美妙詩句。

遙想千年前的李太白，在秋浦河上漂流，生發出許多感慨，走下河岸，他一定會在杏花村痛飲黃公酒，再去九華山尋仙覓道，試圖超脫于世，擺脫煩惱，求得心靈安慰。

在九華山，他不僅給改了山名（九子山），還留下了著名的《地藏菩薩序》，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解脫了。而這一切，與游歷秋浦河是有關系的。

秋浦河，一江春水向北流，從百丈崖直下，到杏花村落腳，她不僅僅是一條河流，一首詩，還蘊藏著一條看不見的文脈。

地球上有這樣一個神奇的地帶，關于她的故事你一定有所耳聞，她貫穿了四大文明古國，串聯了眾多世界知名的歷史古跡和自然景觀，她就是神奇的北緯30度。秋浦河流經的石臺縣恰在北緯30度。

責任編輯 劉遙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