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聘《羅兩峰印存》再考及其用印研究

⊙ 牛健

羅聘（1733—1799)，“揚州八怪”殿軍人物，字遯夫（遯通遁），小字阿喜；羅聘生于清雍正十一年（1733）農歷正月初七，恰逢人日時節，故號“人日生人”；因祖籍在安徽歙縣呈坎村，屬黃山之麓，可見天都、蓮花二峰，故號“兩峰”“兩峰子”；其父羅愚溪育有五子，羅聘排行第四，又自號“羅四”；初生時常夢入花之寺，因自號前身“花之寺僧”；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羅聘拜金農為師，金農自號“蓮身居士”，故羅聘又號“師蓮居士”“師蓮老人”；是年（1756），羅聘葬父母于金牛山下，因此自號“金牛山人”；約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末至乾隆三十年（1765）初有江西蓼洲之行，故號“蓼洲漁父”；晚年嗜佛，寓居京師佛舍，屢屢變動，丁敬贈其“無所住盦”印，原意出自《維摩經》：“從無所住本立一切法?！绷_氏延丁敬之意，意為依云而居，故號“衣云”“衣云道人”“衣云和尚”；此外還有卻塵居士、竹叟、鹿裘生等號。以上名號大多刻為印章，見于傳世畫作與其印譜《羅兩峰印存》之內。著有詩文集《香葉草堂詩存》《白下集》《正信錄》（又名《我信錄》），傳世畫作頗豐，金農曾贊其“筆端聰明，無毫末之舛焉”?！豆砣D》《醉鐘馗圖》等畫作皆為世所名。

一、《羅兩峰印存》概述及各版本考

《羅兩峰印存》是羅聘自用印與部分藏印的一部印譜，所錄印蛻全部為乾嘉時期印人為羅聘所刻姓名印章與閑章，因其首頁有“衣云印存”四字篆題，故又名《衣云印存》，譜中亦可見董洵、巴慰祖、桂馥、丁敬、黃易等多人的印作，譜后有徐楙、趙魏、趙次閑等人的跋文。因當時印章拓款之風尚未盛行，故羅聘幾乎在每一方印蛻的四周用手書邊款內容或自書批注，用以記錄該印情況。此譜系孤本，宣統年間有上海神州國光社影印出版此譜，目前印譜中收錄最早的一方印蛻為丁敬于壬午（1762）冬所刻“揚州羅聘”朱文印章，收錄最晚作品為董洵于壬子（1792）清明所刻“我是如來最小之弟”朱文印章，前后相差30年，故此印譜輯成時間屬羅聘晚年時期。

自張郁明分別在《羅兩峰印存》考釋與《揚州八怪印章選》前言部分羅列了譜中印章及考釋文字外，少再有人對該譜進行考證，而兩文中卻多次出現文字與印章數量錯誤的問題，至今學者對《羅兩峰印存》中印人與印蛻數量仍有爭議，讀者更是不明就里了，故而后人在研究時也就甚多錯誤了。

1992年張郁明《羅兩峰印存》考釋中寫道：“這部印譜注錄匯集了丁敬、鄧石如、董洵、巴慰祖、黃易、奚岡、吳于河等人所刻的70余方印章?！盵1]但其隨后列出考釋印章數量之和卻為68方，且此文中有多處文字錯誤，如吳于河印作“小仆黑驢”被寫為“小仆騾子”，董洵印作“長安策蹇人”被寫為“長安策寒人”，鄧石如印作“鐵鉤鎖”被寫為“鐵溝鎖”等，更為要緊的是將董洵所刻“羅聘之印”遺漏，將黃易的一方朱文“聘”誤歸入董洵名下，而將一無名氏所刻“兩峰樵子”印誤歸于吳于河。1993年張郁明意識到印章數量存在問題，故在《揚州八怪書法印章選》前言中寫道：“其實這部印譜共收了十位作者的六十八方印?！盵2]但文中所附譜中各印人印章總量卻為69方，這與其結論本身相悖，因而得知其印章數量同樣存在問題。是文更是在前文本就誤歸的基礎上又一次對印人與印作進行了“亂點鴛鴦譜”式的歸類，其一將黃易所刻“羅聘”與“遯夫”兩方朱文印章誤歸入董洵名下，其二是將奚岡所刻且有黃易刻款的“畫梅乞米”白文印誤歸于黃易名下，其三誤將董洵之作“長安策蹇人”誤歸入桂馥名下，其四將桂馥所刻一方“羅聘”白文印章誤歸于董洵名下，其五將文彭所刻“兩峰肖形印”誤算入無記名印，其六無故在董洵名下增加“兩峰之印”，故而造成了《羅兩峰印存》中印人與印章數量與印人印作不相對應的情況，因此其“董洵三十一方、黃易六方、奚岡兩方、無記名印四方”[3]的結論也就無從談起了。此外，文中還存在明顯的印章名稱錯誤，如董洵印作“雪海流香”被寫作“香雪?！?，鄧石如印作“卻將八法寫湘君”寫為“欲將八法寫湘君”，董洵印作“羅氏收藏”被寫為“羅聘收藏”等，此不一一列出。這也導致了2012年趙昌智、趙陽在主編《印壇揚州湃——揚州篆刻藝術》言及《羅兩峰印存》一文中，未加審定而直接引用了這一數據：“據張郁明《揚州八怪書法印章選》前言介紹，這部印譜共收10位作者68方印?！盵4]其后所附各印人印作與張郁明在《揚州八怪書法印章選》前言所述如出一轍，文字錯誤亦無改正，此兩者錯誤之多自不必言說。2009年單國霖在《Luo Ping’s Interactions with Seal Artists and His Seal Carving Works》（《羅聘與篆刻家的交往和他的刻印藝術》)一文中寫道：“The catalogue contains the imprints of sixtyeight seals that belonged to Luo Ping，as well a s rubbings of the inscriptions carver on the si des of the seals and personal notes by Luo.”[5]（譯：《羅兩峰印存》中有羅聘的印章目錄68件，包含羅聘印蛻和羅聘的個人筆記）他同樣使用了68方這一數據；而2001年孫慰祖、俞豐所編《印里印外——明清名家篆刻叢談》中從《衣云印存》看董洵與羅聘交往一文中寫道：“此譜系孤本，前有衣云印存四字篆題……譜中收錄印跡九十九方?！盵6]到2019年孫慰祖先生所編《孫慰祖璽印封泥與篆刻研究文選》在《董洵研究》一文中寫道：“《衣云印存》是尤為重要的一部分資料。此譜是羅聘自用印與個別藏印的集輯……其收錄印記90方?！盵7]此九十方乃至九十九方之說，筆者臆測很有可能是將譜中后人所蓋鑒藏印與題跋鈐印算作羅聘收錄之印記，不然此數值相差如此之多，便無從解釋了。

二、《羅兩峰印存》再考

以上各版本中印章總數有70余方、68方、99方、90方等說，其中68方之說較為流行，以上各版本印章數量相矛盾，并存在所列印人印作錯漏的情況，真實情況是否如此？鑒于此，筆者通過參考上海圖書館藏神州國光社影印《羅兩峰印存》，得出以下結論。

《羅兩峰印存》中共收有14位作者69方印蛻，其中著明印人姓名者11人，未著印人姓名者3人，收錄印蛻董洵28方、鄧石如8方、黃易8方、桂馥5方、吳于河4方、丁敬3方、楊謙3方、奚岡3方、巴慰祖2方、高秉1方、文彭1方、未著姓名者印作3方。需要說明的是，譜中有2方轉贈羅聘之印，一方為奚岡（號蘿龕）本刻予金農好友江立（號云溪）的“畫梅乞米”白文印，江立于庚寅（1770）秋轉贈羅聘，并請黃易刻款，故而此印有兩段款文?？钜唬骸胺聺h玉印，云溪屬蘿龕作?！笨疃骸皟煞逑壬飘嬅?，云溪三兄以此印贈之，囑余題記，刻于石之上方。庚寅季秋武林黃易時寓邗上汪氏雪藻堂?！绷硪环綖槲呐恚ㄌ柸龢颍┧痰摹皟煞逍ば斡　?，乃是南京周熺(號水西）轉贈羅聘之印，石上有董洵刻款記載：“水西為金陵周幔亭之少子也。水西得三橋舊印，以歸兩峰，屬小池記之?！蔽呐碛?573年去世，此時羅聘尚未出生，故絕不可能如羅聘自書第二段款文“三橋為兩峰居士作”一般，實則有感于金石因緣矣。而文彭未有印譜傳世，除公認的數方印章與張灝在萬歷年間所匯編《承清館印譜》中收有文彭刻的白文印十九方之外，存世作品極少，故按照此印款文字來看，尚可算作文彭所作之印。此外，3方未著姓名者印作中有一方為笪重光（號江上外史）之印“江口人家”，羅氏未言明是否為笪重光所刻，只言及其來歷“此笪江上之印，得之真州骨董市中”，故將其歸入未著姓名者之印作；其余兩方是為“茶仙”與“兩峰樵子”。

《羅兩峰印存》中印蛻收錄作品一覽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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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發現，在《羅兩峰印存》中，羅聘對于丁敬之印作尤為喜愛，除了印譜中鈐蓋丁敬3方印作之外，與羅聘素來交好且為其治印最多的董洵，常被囑以仿丁敬之法，“兩峰四兄囑仿鈍丁法。時壬子清明，小池。（香葉草堂款記）”“戊戌仲冬廿有一日，游平山堂歸，過兩峰家，燈下屬仿丁鈍丁法。山陰董洵。（羅遯夫印款記）”。董洵亦知羅聘此好，故常擬丁敬之法，“敬叟為兩峰居士所刻，小池縮臨之。戊戌重九日。（揚州羅聘款記）”“此敬叟所刻印也，小松為山茨先生仿之，今撫以奉，兩峰先生以為如何？戊戌八月小池并跋。（生于癸丑朱文款記）”。就連未仿像丁敬印作董洵亦覺十分遺憾：“惜未能仿豊人翁紀年月日象形式也。（人日生人款記）”。黃易亦然：“鈍丁印法，小松仿之。（羅聘款記）”連杭州城隍山上未留姓名之人的印作被丁敬贊許后都被羅聘記載為“最為丁敬身先生所賞（茶仙款記）”，且此印成為了最喜用的閑章之一。由此，羅氏對丁敬印作喜愛可見一斑。丁敬與金農乃莫逆之交，二人年紀相仿、愛好相近，金農將羅聘引薦于丁敬，二者年紀雖相差很大，卻志趣相投，亦師亦友，結成忘年之交。[8]羅聘所畫《丁敬身先生像》足可見兩者惺惺相惜，惜乎丁敬在羅聘33歲時去世，不然我們看到更多的將是丁敬為羅聘所刻之印，而非各家“仿鈍丁法”矣。

而關于羅聘是否自刻印章、水平如何，單國霖在《Luo Ping’s Interactions with Seal Artists and His Seal Carving Works》一中寫道：

Zhang Yuming has attributed eighteen seals from Signatures and Seals of Chinese Calligrap hers and Painters to LuoPing.Among them is a s mall vermilion seal bearing Luo's sobriquet“M an of the Golden Ox Mountain”(Jinniu shan re n) (no.48)，which also appears in the seal cat alogue of thefamous seal engraver WuRangzhi(1799-1870).Seal Record of Wu Rangzhi(Wu Rangzh i yincun) also identifies the carver of the se al as Luo Ping.The seal impression is accompani ed by Wu Rangzhi's copy，in intagliobut larger i n size with the seal characters subtly changed(no.49).Luo's seal bears resemblance to a relief seal carved by Jin Nong，“ Eighty percent Jin”(Jin shi bafen) (no.50).[9]（譯：張郁明將《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中有18方印章歸認為是羅聘所用。它們當中有一枚朱紅的小印是羅聘的別號“金牛山人”，這方印章同樣出現在著名篆刻家吳讓之的印章目錄中?！秴亲屩〈妗芬矊⑦@方印章的篆刻者認定為羅聘。這枚印蛻與吳讓之的摹作都是陰刻，但是羅聘的印章規格更大，（與吳讓之印章相比）在特征上也有微妙變化（no.49）。羅聘的印章與金農“金氏八分”（no.50）中所刻的陽刻朱文印章風格相似。這些印章特征所展示出的規律形狀和一致筆觸，正是典型的金農風格。另一方風格相似的羅聘的印章，叫作“山林外臣”。這枚方形陰刻印章“羅聘私印”（no.52）的風格著實與金農的方形陰刻印章“金農私印”（no.53）相似，特別是“私印”二字的特征幾乎完全相同。因此，我們或許可以總結：羅聘的印章就是金農勁健、古拙印風的例子。）

其根據史料與《吳讓之印存》中標注了“羅聘刻”認為羅聘本人自己也從事刻印活動。因此，羅聘會刻印是事實無誤，但是否“刻印亦入上乘”[10]，恐不能妄下定論。今所見羅聘印作之稀，且《羅兩峰印存》中所有印作中未見有羅聘一方自刻印章，其傳世印譜與史料中少有羅聘自刻印蛻與其相關篆刻描述，對于羅聘“工詩，善畫，能刻印”[11]的描述顯得更為嚴謹與合適，或者說羅聘并不以篆刻顯名。

三、羅聘用印研究

經雍正、乾隆、嘉慶三朝，鹽商在揚州的發展，極大地推動了揚州地區的發展，彼時的揚州已成為我國當時東南地區的經濟與文化中心，清代揚州著名學者汪中在《廣陵對》中說：“廣陵一城之地，天下無事，則鬻海為鹽，使萬民食其業，上輸少府，以寬農畝之力，及川梁所轉，百貨通焉，利盡四海?！苯洕姆睒s發達推動了文化藝術的昌盛，在這樣經濟大繁榮的背景下，大批的書畫篆刻家入駐揚州地區，據李斗《揚州畫舫錄》中不完全記載，從清初到乾隆末年，揚州本地區和來自各地的知名畫家，即有一百幾十人之多。[12]而篆刻藝術在這一時期不斷發展并達到繁榮的地步，印章在書畫上的應用也更為普遍，“揚州八怪”作為清康熙中期至乾隆末年揚州地區重要的繪畫群體，對印章的需求與使用更是不必言說，在丁敬于乾隆朝崛起杭州之前，僅揚州印壇在清初程邃的影響下較為活躍，其中又以揚州八怪中的印人及被稱為“四鳳派”的印人頗具生氣。[13]且就目前所查閱、發現資料來看，所界定“八怪”十五家中，就有十位是印人，且很有成就。[14]“揚州八怪”中印章數量以高鳳翰、羅聘、李方膺等人為最，作為“四鳳派”的關鍵人物高鳳翰的自用印章更是達到了二百余方。而羅聘除了《羅兩峰印存》中的69方印章之外，更多的印作在其傳世畫作中多見鈐用。1987年上海博物館編《中國書畫家印鑒款識》收錄羅聘印蛻129方。1993年張郁明在此基礎上又集得22方印蛻，在《揚州八怪書法印章選》中共收錄羅聘印蛻151方，是目前現存收錄羅聘自用印各版本中最為全面者。楊惠東在《羅聘》中將羅聘的傳世畫作目錄進行了整理，共計收錄229件。這些書畫作品與可考印跡為我們研究羅聘的用印情況提供了基礎。

作為“揚州八怪”的殿軍，羅氏與篆刻家交游甚廣，董洵、鄧石如、巴慰祖、丁敬、黃易、奚岡等人均為羅聘治過印，故而治印人數之多，印章風格多樣，諸如秦印、漢印、三晉小璽、元朱文、流派?。ㄕ闩?、徽派）均有涉獵，書畫用印早已是家常便飯，能刻善賞，故印章不俗，在用印方面有自己獨到之處。

圖一 羅聘《寒山拾得圖》 美國納爾遜美術館藏

羅聘深知印章為調和畫面之用，鈐蓋畫作多以簡潔為主，師法金農后亦有借鑒金農用印。其大多畫作只蓋姓名齋號印一到三方，多至四方，鈐蓋四方以上印作屬鮮有。小尺幅作品如冊頁、扇面、小斗方等大都鈐蓋一方姓名齋號印，如《花卉蔬果圖冊》（十二開）等；尺幅較大一些的作品如條幅、長卷中多見其鈐蓋兩方及以上，印章選擇多搭配款文；常見畫作中落款為長文者亦多見鈐蓋兩方印章，如《寒山拾得圖》（圖一）。其畫作中除了款后鈐印之外，多喜在畫面的四角位置中，根據圖中需要選擇鈐蓋一方壓角或靠邊印章，以《鬼趣圖卷》為例，除最后一卷于落款處鈐蓋名章外，其余圖卷中或左下角或右下角鈐蓋了羅聘一方自用印章。

根據羅聘現有印章來看，其印章大概可分為：姓名字號印、齋號印、閑章與肖形印等。

關于羅聘字號的由來，前文已有論及，此處不再贅述?，F存印章中，與羅聘姓名字號相關的印章已達百余方，占其印章數量中最大的比重，印文也多有重復，有“羅”“聘”“羅生”“羅四”“羅聘”“臣聘”“羅聘觀”“羅聘之印”“羅聘私印”“羅聘印信”“揚州羅聘”“名余曰聘”“遯夫”“羅遯夫印”“羅氏遯夫”“羅氏收藏”“兩峰”“兩峰子”“羅兩峰”“羅兩峰印”“兩峰畫記”“兩峰書畫”“兩峰審定”“兩峰秘籍”“兩峰道人”“兩峰樵子”“喜”“喜道人”“花之寺僧”“金牛山人”“人日生人”“衣云”“衣云和尚”“一切眾生弟子衣云”“竹叟”“鹿裘生”等印。

羅聘在其傳世作品中使用較為頻繁的姓名字印有“兩峰”“羅聘”“羅聘私印”“遯夫”等，董洵所刻“兩峰”朱文印中有兩段款文，第二段寫道：“小池重刻于十五年后。壬子立春在京師記?！边@說明兩峰作畫之多，十五年鈐蝕一印。[15]另一方面足可見羅聘常用此印。常用自號印有“人日生人”“花之寺僧”等，其中僅“人日生人”就有7方不同類型風格的印章，可見其同文印之多，對此印之重視。

羅聘一生所用齋號印不多，有“朱草詩林”“香草詩林”“香葉草堂”“私金盦”等，“朱草詩林”與“香草詩林”多見為長方印。羅聘把他揚州的住所，稱為“朱草詩林”，朱草為瑞草，取祥瑞之意，羅聘夫婦皆能詩，這里也是詩人、同道相聚之地，故名“詩林”，院落西側有坐西朝東的書齋三間，據稱此書齋即為：香葉草堂。[16]“香草詩林”應是從兩者中結合之號，此地現在揚州市彌陀巷42號?！八浇鸨Q”此印可見于浙江博物館藏羅聘繪《金農像》中左下角鈐蓋。

羅聘對閑章的使用較少，其畫作中很多都不鈐閑章，而只蓋名章，一方面是羅氏閑章數量極大地少于姓名齋號章，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其在畫作中好簡潔，有時會刻意留下大片空白，故而少見鈐蓋。使用閑章鈐印較多的有“茶仙”“眾香之祖”等，閑章有“妙”“寫言”“香雪”“布衣”“茶仙”“竹泉”“停云”“江南春”“鐵鉤鎖”“指頭畫”“指爪甲畫”“小仆黑騾”“佛弟子”“中乘禪客”“眾香之祖”“梅花道場”“得風作笑”“白衣門下”“山林外臣”“玉暖珠香”“和蔥和蒜”“畫梅乞米”“冰雪之交”“生于癸丑”“歲在癸丑”“江口人家”“山中白云”“墨池清興”“雪海流香”“月泉吟社”“長安策蹇人”“不借床秋兔毫”“卻將八法寫湘君”“寫真不貌尋常人”“我是如來最小之弟”等。其中表明自己身份的有“布衣”“白衣門下”“山林外臣”“佛弟子”“中乘禪客”“生于癸丑”“歲在癸丑”等印。羅聘一生畫梅無數，及妻方婉儀，子女羅允紹、羅允纘、羅芳淑均善畫梅花，世稱“羅家梅派”。羅聘酷愛梅花，《香葉草堂詩存》頗多詠梅之詩：“床頭古甕插春梅，一株日高三丈猶?！保ā断闳~草堂詩·泊舟平山堂下》）“水脈巴江到竹溪，梅花開候悔歸遲。不期送而巴江去，一路梅花壓帽低?！保ā断闳~草堂詩·賦二首》）羅聘對梅之喜愛，在他的閑章中又一次得到了體現，如“香雪”“雪海流香”“梅花道場”“眾香之祖”“冰雪之交”等都與梅花相關。作為金農的高弟，在金農去世后，無不感懷自己的業師，羅聘詩言金農“轉而畫佛求福禔，自稱如來最小弟?！保ā断闳~草堂詩·冬心先生畫佛歌》）羅聘晚歲嗜佛，1792年清明時節囑董洵刻“我是如來最小之弟”朱文印，除書畫之用外，一則表自己感懷紀念其師金農，是對金農的情感表達，二來表明羅聘心已歸佛，愿如金農一般做如來門下弟子。此外，與金農相關的閑章還有“竹泉”“和蔥和蒜”“畫梅乞米”等?！爸袢蹦耸墙疝r之別號，“和蔥和蒜”出自金農《題墨蘭詩》“苦被春風勾引出，和蔥和蒜賣街頭”“畫梅乞米”出自《冬心畫梅題記》：“畫梅乞米尋常事，那得高流送米至。我竟長饑鶴缺糧，攜鶴且抱梅花睡?！庇嘘P于羅聘作畫之法的印章有“指頭畫”“指爪甲畫”“鐵鉤鎖”“卻將八法寫湘君”“寫真不貌尋常人”等，《羅聘指畫藝術考略》中寫道：“羅聘的指畫并非偶爾為之， 從其中題跋也可見其指畫技法是甲、指、拳、掌并用， 下過一番苦功夫的?，F存可查的羅聘指畫也只有區區十余件， 可能另有公私庋藏， 但數量不會太多?！盵17]羅氏所作指畫中部分鈐有此印，此“指頭畫”“指爪甲畫”二印對于研究羅聘的指畫有非凡的意義。而“鐵鉤鎖”“卻將八法寫湘君”均是兩峰寫竹畫竹之法?！伴L安策蹇人”屬勉勵之印，此印文不光有董洵刻，羅聘在《香葉草堂詩·占》寫道：“劉虛白鐫長安策蹇人小印見贈?！睋_聘年表可知，此詩寫于乾隆三十八年，也就是說劉淳（號虛白）贈此印時間為1773年，比之董洵所刻“長安策蹇人”還要早5年，兩者做此印均以勉勵羅聘。

圖二 羅聘用印 亞庚龍

圖三 金農用印 龍兔卯午

羅聘在書畫作品中鈐蓋肖形印極少，除我們熟知的文彭印作“兩峰”肖形印外，在羅聘《花卉蔬果圖冊》（十二開）中，還鈐有一方肖形印章（圖二），是印或可釋為“亞庚龍”。此印圖形怪誕，除中心肖形龍占據主體空間外，四周分布各類動物肖形，如兔（右上）、鼠（左上）等。此冊頁中畫作《葡萄圖》中有羅氏款：辛巳十月為莘嫂老表侄詞宗畫此小冊。故可知，此圖冊畫作均于辛巳（1761）年完成，或恰可為此印紀年時間佐證。需要說明的是，此印與其師父金農的一方肖形印屬一脈相承，朱琪將金農這方印釋為“龍兔卯午”[18]（圖三），此印可見鈐于乾隆庚午（1750）《墨竹圖軸》及乾隆丁丑（1757）《春驄圖》等，與羅聘此“亞庚龍”鈐蓋時間頗為接近。由此可見，羅聘在金農的傳習下不僅在繪畫詩文方面多有裨益，在印章的選擇與鈐用上也多受其潛移默化之影響。

此類肖形印章于明濫觴并流行，明人豐坊、楊澥、汪啟淑、詹景鳳等均有這類印章，類似的情況在明代文人用印中并不鮮見，這真實反映了明代文人好古尚奇、炫耀學識的現象。[19]

四、結語

綜上所述，羅聘的《羅兩峰印存》中共收有14位作者的69方印蛻，印人印作也在《羅兩峰印存》中印蛻收錄作品一覽表中進行了詳細對應，至于其他印章與印人數量之說則多有舛誤，因疏漏或印人印作不相對應等問題致誤，而后鮮有考證，多生錯訛。是譜中羅氏尤喜丁敬印作，其與當時印壇諸家的交往亦可得以佐證，至此，這一本乾嘉時期極為重要的印譜考證較前也算相對完整了。而羅聘自用印章除《羅兩峰印存》之外，多見于其傳世畫作中。羅聘深知用印之法，多繼承金農用印法，常見其使用姓名字號印與齋號印，尤其在小尺幅作品中，閑章的使用更是少得可憐，且多根據畫面布局與款文需要進行鈐蓋，畫面單一者多見其只鈐蓋一方印章，落款為長文者亦多見鈐蓋兩方或以上印章。其用印喜鈐于畫之四角或靠邊位置，更有甚者將印隱于畫中。

注釋：

[1]張郁明.《羅兩峰印存》考釋[G]//薛永年.揚州八怪考辨集.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2：533.

[2]張郁明.揚州八怪書法印章選[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3：138.

[3]張郁明.揚州八怪書法印章選[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3：139.

[4]趙昌智，趙陽.印壇揚州湃——揚州篆刻藝術[M].南京：廣陵書社，2012：91.

[5]Kim Karlsson， Alfreda Murck， and Michelle Matteini，Eccentric Visions：The Worlds of Luo Ping(1733—1799)，Zurich：Museum Rietburg， 2009：90.

[6]孫慰祖，俞豐.印里印外——明清名家篆刻叢談[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172.

[7]孫慰祖.孫祖璽印封泥與篆刻研究文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592.

[8]詹勇.由肖像畫看羅聘的藝術成就——兼論“揚州畫派”的藝術史地位[J].書畫世界，2020(03)：90.

[9]Kim Karlsson， Alfreda Murck， and Michelle Matteini，Eccentric Visions：The Worlds of Luo Ping(1733—1799)，Zurich：Museum Rietburg， 2009：95.

[10]俞劍華.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1508.

[11]黃秀文.中國年譜辭典[M].上海：百家出版社，1997：426.

[12]楊惠東.羅聘[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10.

[13]黃惇.中國古代印論史[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9：237.

[14]張郁明.揚州八怪書法印章選[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3：142.

[15]張郁明.《羅兩峰印存》考釋[G]//薛永年.揚州八怪考辨集.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2：538.

[16]蔡起.羅聘和朱草詩林[G]//鄭奇 黃俶成.揚州八怪評論集.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89：542.

[17]劉兆程.羅聘指畫藝術考略[J].遼寧省博物館館刊，2012(00)：61.

[18]朱琪.新出明代文人印章輯存與研究[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20：244.

[19]朱琪.新出明代文人印章輯存與研究[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20：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