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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斗游戲

2020-12-07 06:00指尖
湖南文學 2020年11期
關鍵詞:彈弓小海男孩子

當戰爭成為和平年代的傳說故事,一些當年常見的武器被閑置下來。我們在柴房堆砌的雜物中,不停地發現一些蒙塵物件:打破的燈盞,壞掉的竹筐,廢棄的塵撣,破舊的涼鞋,被老鼠啃噬過的舊書本子……幾支生銹的紅纓槍在這些東西后面,以一根棍棒的模樣,漠然呈現。顯然槍上的纓穗在時間中已化為齏粉,但殘留在槍頭和木頭接縫里可憐的絲縷,依舊提供出它們曾以戰為生的依據。曾有人將紅纓槍的槍尖用錘子卸下來,拿到鐵匠鋪,進行一番改造,變成閃著金光的鐮刀。這種將武器變為工具的行徑,既忽略了紅纓槍的前世,也否定了它的今生,來自一把鐮刀的鋒利顯然要比一把紅纓槍敦厚得多。我們也偶然遇見一些廢棄的手榴彈,帶著木把子的完整手榴彈,拿到手里沉甸甸的,但又輕飄飄的,帶著嗆人的氣息。更多手榴彈上的木把子早已不知去向,或許腐爛成泥,也或許被當了柴火,總之,留下來的,在暗淡光線里郁郁寡歡沉默度日的手榴彈頭,像一個不停流失記憶和溫度的人,倉皇間睜眼時,只剩下自己的殘骸,被人們遺忘,也被它本身遺忘。在村里,有人家的墻上掛著一把寶劍,它的職責是鎮壓一些邪氣的侵入,并驅散噩夢的到來。劍鞘上厚厚的鐵銹,更像是邪氣和噩夢的粘附,長年累月,漸漸增厚,并淹沒著寶劍的鋒利,讓它自動剔除自己的記憶和原初功能。沒人見過寶劍出鞘,更未聆聽過清亮悅耳的“倉朗朗”之聲。有次我在別人家看到一把大刀,綠銹像黏痰般將它的刀刃緊緊裹住。當武器逐漸從人們生活和視野中消失,男人們之間的對峙變得隱秘乃至消弭,尋常下,他們慈祥而寡言的面貌,讓人看起來異常平和,安靜,寬厚,值得信賴,只有在一條牲口面前,他們才會稍露自己的觸角,寒冷而銳利,帶著本性中好斗和征服弱小的一面,仿佛冰山一角。我們猜測,在深夜無人參與的夢境深處,男人們會拿起自己的武器,與他人開戰,搏殺,流血,然后從夢里醒來,惆悵,或者開懷大笑吧。

那些沒有長成男人的男孩子,剛剛八九歲的樣子,大人們愛說:“七歲八歲惹人嫌,惹得狗也不待見?!贝藭r的他們,遠未見識過生活殘忍而無情的一面,更未經歷過成人之禮以及風霜磨礪,所以并不像成年男人那般有城府,懂得掩藏的道理。他們總是像一只只好斗的公雞,頂著彤紅的雞冠,脖子上那圈黑色的羽毛動不動就支棱起來,霸道地在街衢穿梭,并成功利用危險地帶,比如墻頭、糞堆、懸崖和河流,上演著作為男人天生所具有的無畏無懼和所向披靡。當我們跳繩跳乏了,結伴從某家院子里走出來,常常會遇見這些狗也不待見的男孩子,在街上,學校里,廟院里,有時是磚窯那邊,一個人在前面跑,后面一群人在追。如果前面這個跑得太急,跟后面之間的距離拉得太遠,他會慢下或者停下來,笑嘻嘻地喊,快追呀,快追呀。跌倒了,膝蓋流了血,順手挖一把黃土蓋在傷口上,又往前跑,躲到土墻或樹干后面探頭探腦。仿佛村道上一塊又一塊的石頭,既不會生氣,也不怕疼。

不止如此,他們還喜歡在手里緊握一根長棍子,一根帶著春天嫩皮的枝條,不很粗,也不很細,帶著一股鞭撻萬物的激昂和韌性。敲在石頭上,不會崩斷;敲在流水上,不會沉落;當它敲在人身上時,會有深深的痛意,并留下一道或深或淺的印痕。我們小女孩總是懼怕著男孩子手里的那根棍子,像怕打雷和放炮一般,每每遇見,都靠著墻忐忑地邁步,或者遠遠躲開。

更多時候,男孩子們總是梗著脖子大聲說話,跟同樣梗著脖子大聲說話的另一個男孩子抬杠,天上地下,墻角旮旯,抬杠的內容無處不在。

倘若他們腰里別著彈弓,遇見一只鳥在樹上警覺地蹦跳,兩個人便會說,來比賽,誰輸了誰就挨罰。

幾個?

十個。

說來就來,誰怕誰。

兩個人同時掏出彈弓。一只彈弓用柳樹枝丫做成,系著黑皮筋;另一只彈弓是用雙股鐵絲做的,系著紅皮筋。這是來自兩個不同家庭的武器,它們攜帶和發散著各自家庭的獨特氣息,在使用武器者手里,將兩塊出自同一處的石子,放在皮筋中間那塊深色皮質上面,并借助它,將自己的臂力發揮到極致??傆幸粔K石子就要打中那只小鳥的翅膀,或者它身邊的樹枝、爪下那片晃蕩的葉子。也有時候,空中的兩塊石子,像被某種東西突然糾合在一起,從各自的軌跡迅速脫離,赴死般向對方撞去,發出巨大的“叭”聲,然后奮力彈開。那時,兩個男孩子的臉上,都會涌現出一股失望之氣,乃至兩個人又要不停地尋找下個目標,展開一場新的搏殺。更多時候,那個打在鳥羽或者鳥身近旁的石頭,會極其明確地表明自己勝利的態度,讓來自彈弓的擁有者沾沾自喜。彈弓的質地,根本左右不了結局,就像武俠小說里寫的那樣,運用者靠的是那股真氣,而非武器本身。戰敗的小孩,通常會嬉皮笑臉,但不求饒,也不說軟話,只做出滿不在乎的姿態,來逃避或試圖逃避即將到來的那個懲罰。倘若沒有別人再來攪局(諸如我們要做另外的游戲,而他們必得參與;或正好兩個人的家長路過,兩個人摟著肩,做出一個好樣子給大人們看。但這種時候并不多見,我們總是喜歡看熱鬧的那種小孩,又膽小、又害怕,不敢走出來阻止,又不敢指責其中一人的霸道),勝利者就會將拇指指尖壓在食指指尖上,張開嘴巴,對著指尖聯盟狠狠地吹氣。兩個疊在一起的指尖接收到來自主人的命令,似乎也增加了凌厲的分量,毫不猶豫朝戰敗者頭顱彈去。戰敗者也會躲閃,但又不是真躲閃,反正隨著指頭彈到腦殼上,他會哎呀哎呀地叫喚起來,而站在旁邊的我們,會幫忙數數,一、二、三,越數聲音越大,越數聲音越多。

身邊的女伴,眼里全是幸災樂禍??峙挛乙彩前??但心里充滿恐懼,恍然間彈腦殼的手,一下一下彈在自己腦殼上,頭頂陣陣發麻。那些觀看的男孩眼里閃著亮晶晶的光,齜著大板牙,笑嘻嘻地數數,還監督彈得夠不夠狠,另一個被彈的躲沒躲。無良看客的樣子,做得富足。

彈腦殼,當日鄉下土話叫“彈顱顱”,村里男孩子沒有誰躲開過一場意氣爭斗中的輸局,也沒有一人躲開過“彈顱顱”的懲罰。他們身體里,藏著巨大的能量,大夏天冒著烈日在街上打鬧,大雪天臉凍得通紅,手上全是紫色的凍瘡,也要到溫河里搬冰吃。二林咳嗽得驚天動地,依舊不停地用偷拿出的鐵鎬砸冰,送給這個,又送給那個,后來覺得無聊,便說,我們數數吧,誰吃到第七塊,誰就跟我打賭。男孩子們當然不怕。據說男孩子們頭上都長著反骨,火氣大,有天膽,既如此,便都響應了,誰吃到第七塊,就彈誰的顱顱。男孩子們大呼小叫聚在一起,最終,總會以這種方式收場,仿佛大幕一旦拉開,就得決一勝負,方才盡興。

倘若在學校,男孩子們也會畏懼老師淫威,因為老師的顱顱彈得比他們響,比他們疼,更熟練,也更自如。在老師面前,我們當然甘拜下風。但他們還是有辦法隨時挑起一場爭斗。那時鄉村小學都是復式教學,五個年級,不到二十個學生。當老師給某年級講課時,另外四個年級的同學寫作業,這就給了我們做小動作的機會。

爭斗在光天化日下暗暗拉開帷幕,也不必烽煙,男孩們自己就是烽煙,也不必發令槍,他們就是發令槍。烽煙起,槍聲響,我左邊的二林跟右邊的海海便挑起了爭斗,剛開始,他掐他一把,他捅他一下,我在無形中成了他們共同的敵人,但他們不能對我下手,因為女孩子都是愛哭鬼,一旦我哭了,老師并不問緣由,直接從講臺上下來,打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后來兩個人的頭,湊到我的石板前,商量著如何開戰,最終,兩人確定,老師在黑板上寫下的那道五年級的算術題,看誰能猜準得數。二年級的學生,看五年級的數學題,其難度可想而知。

另一個問,輸了怎辦?給一根石筆。

行。

兩個人各就其位,將題抄在石板上。一個鬼得很,裝出做題的樣子,兩只扇風耳一閃一閃地動,那是悄悄聽老師講呢。一個在石板上,大大寫了一個35。另一個虛虛寫了一個45。一會,老師將列在黑板上的數式寫完,白粉筆寫下48。我看見寫45的這個,悄悄用石筆將5改成了8。不用等下課,輸了的一方就將一根白白的圓石筆遞過去。拿到石筆的這個,得意洋洋地笑了。老師的粉筆頭,蹦一下,打中他的腦門,他低下頭,齜著嘴還在笑。

村里要演電影的消息,是中午大喇叭里傳來的。一到學校,男孩子們就聚在一起,他說要演《甜蜜的事業》,另一個說要演《小花》,他們身后都有一幫擁躉,極其忠實地堅守著各自的戰線,毫不妥協。只有一種方式,能讓這場爭論走向一個明朗之地,那就是商量一下輸的一方要出什么?是腦殼,還是物件?還是替贏家做事?

村里不常演電影,有時候,我們會跟隨大人去往溫河對岸屬另一個公社的鄰村看電影,但也不常去。因為溫河常常發大水,過河時,得求人背,這對于我們的母親們和我們來說,都是件特別為難的事。只有姐姐們在河邊不用開口就有人蹲在她前面了,但多數時候,姐姐們寧愿等待那個一直不肯走到自己跟前的小伙子,也不愿輕易爬到蹲下來的身體上。那時,我們總是覺得姐姐們太作,于是,就飛快地爬到那張背上。有時,這張背并不情愿,乃至直直地站起來,讓小孩自己從背上溜下去了。但更多時候,小伙子們也不好意思拒絕一個小女孩的熱望,他們輕飄飄地背著我們過河的時候,心里有巨大的失望。

現在,村里要演電影,這件大事讓小孩們興高采烈,一放學,不回家,就到廟院里占位子去了。沒有板凳,我們就搬石頭,搬磚頭,找木頭,反正等大人們吃晚飯出來的時候,前面都被我們占滿了。那是深秋的傍晚,夜里很冷了,胡亂地吃完飯,母親翻箱倒柜找大衣,她是件小大衣,我是件戴帽子的灰色猴大衣,妹妹還小,當然不能出去看電影,早早被母親哄著睡了。祖母將煤油燈放在了窗臺上,鎖了門,一家就去看電影了。在場院,我坐在小孩中間,跟他們一樣興奮。不止是要看電影,最重要的是,男孩子們那個暗自生效的爭斗,在半天后,馬上就要有結果了。我們期待什么?并不知道,只覺得這事極其刺激而讓人滿懷歡喜。

第二天,四五個男孩子早早就去了贏者家里,抬著豬食桶,替人家喂豬食。那些豬,好像認人般,哼哼吱吱不好好吃,也或許它們也在看輸家的笑話吧。

我小時在村里,所有小孩的口頭禪都是,打賭。仿佛這兩個字,是一個葫蘆,掛在每個小孩的嘴邊,一張嘴,它就晃蕩出來了。女孩子之間有時也會打賭,但不及男孩子用得自如,贏得興奮,輸得舒展?,F在想想,可能女性天生就有怕疼和小氣的毛病,動不動生氣,又怕失去擁有的一點東西。在村里,婦人們動不動就會吵架,自家孩子被欺負了,自家雞跑人家窩里下蛋了,或者人家不小心把泔水灑到自家門口,反正只要這些小事發生,便不顧羞恥,跳將出來,叉腰挺肚,嘴里吐出極其惡毒的言語,去詛咒和奚落對方。顯然,她們更愿意失去臉面而非物件。

其實,男孩子們輸掉的,也不過自己皮肉的一時疼痛,顱上彈過,不會留下痕跡,而一些小物小件的輸資,不過諸如石筆,一把南瓜子,一塊糖,一瓶開水等不值一提的東西。似乎大些的比如書包,衣服,帽子等,這些來自父母的賜予之物,小孩從未把它們當成貼己。仿佛有看不見的圭臬,從未人敢逾規越矩。

記憶里唯一一次,來自小海和福牛,他們比爬樹。河里有棵柳樹,一半長在水里,一半長在崖邊。小海當時新做了一個彈弓,是他大哥從煤窯帶回的8號鐵絲彎的,皮筋一改自行車內胎,變成韌性好的氣門芯,關鍵是皮筋之間那張軟皮,也是大哥從外面找回來的鱷魚皮,為此他顯擺個不停,彈弓也不往腰里插了,時時拿在手上,走起路來,拿彈弓的手臂都抬得高高的。那彈弓似乎也的確好用,在多次射擊中,總是穩奪頭籌。為此,他彈了別人好多顱顱。福牛是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子,總是拿一雙黑黑的眼睛盯著你看,笑的時候,黑眼睛里會涌出一層水,然后,眼睛漸漸彎起來,像月牙。他有個諢號,叫鐵鈴鐺,就是因他眼睛得來的?,F在,他非要跟小海比爬樹,看誰爬得高。小海性子急,說話打雷下雨,根本挨不過鐵鈴鐺的軟磨硬泡,就答應了。小海占慣了上風,每次問“輸了怎么辦”的那個人都是他,這次當然也逃不脫。鐵鈴鐺的黑眼睛,仿佛一汪深潭,就要吞下小海的大板牙了。但小海還是滿不在乎。

什么也行?

廢話,肯定的。

那,我輸了,就把我的新鞋給你。

一時都大家都愣住了。低頭看他的新鞋。那是一雙軍用球鞋,曾讓我們極其艷羨過,比我們腳下的布鞋,要高級好看得多。這樣大的輸資,在之前小孩的爭斗游戲中,從未出現過。

但小??隙ㄊ切膭恿?,因為他舔舔嘴唇問:

那我輸了你要什么?

你的彈弓.

小海不覺將彈弓往身后掖了掖。但還是豪氣地說: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完,小海將彈弓放在了小河口的石頭上,鐵鈴鐺的球鞋早已恭恭敬敬等在那里了。這個場景,在我腦海里存了許多年,有時會想,那雙球鞋,就像是在召喚彈弓的到來,并暗自施了某種法術,將它定在那里。更多時候我會想不明白,平日拙手拙腳的鐵鈴鐺,怎么可能就贏了身體靈巧的小海呢?

當鐵鈴鐺拿著小海的彈弓離開小河口的時候,小海滿臉迷茫地盯著他的背影,表情之中,有惋惜,也有不舍,感覺他就要流下淚來了。

在一些沒完沒了下雪的陰天,我們的父親也會走出大門,冒雪去往另一個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叔叔大爺家里,那時,我們會戴著一頂棉帽子,尾隨而去。

叔叔家炕桌上,早放好了一個簡陋的棋盤,上面放過茶壺,也放過酒壺,當過蓋子,也當過笸籮,棋盤上的格子,被各種液體浸泡過,又通過日光曬干,留下曖昧模糊的印記。但這并不妨礙兩個男人——長大了的男孩子之間的游戲。當然,此刻的他們,仿佛依舊惋惜年少時間輸掉的那副彈弓般,滿含復雜的情緒,欲言又止。那方棋盤之中,同時也滲入了所有過往的時間和記憶,因為太多太稠密,他們暫時遺忘現實的存在,而更加專注游戲里自我的出擊和守衛。爭斗從來都是,你進我退,你退我守,伺機出動,適時收手。他們麾下的棋子,顯然比當初那些伙伴要聽話得多,它們不會反悔,也不會背叛,更不會譏笑。沒有表情的棋子們之間的戰爭,沒有溫度,也沒有感情。拱卒,跳馬,支士,飛象,將軍。硝煙起,硝煙落,所有的硝煙,都通過父親的口唇散去或者吞下,一切隨風,活著跟死去,有同樣的姿態和方式。

隔壁的房間里,也有人在粉連紙上畫下了一個完整的棋盤,楚河漢界,涇渭分明。那是我們的哥哥們,上唇間浮著一層稚嫩的胡茬,嗓子變粗,人突然高大起來。他們已不屑拿著棍子在風里奔跑,一群一伙,大聲喊叫。即便冬天的溫河冰面,這個之前他們最喜歡的天地,也消失了他們的身影,他們更愿意躲在柴房里,找到生銹的鐵釘,卸下紅纓槍的槍頭,替自己的弟弟做一個冰車。當村里的小孩們在熱騰騰的冰面上飛翔的時候,他們抄起掛在墻上的扁擔,替父親去一里外的泉子溝挑水。在那里,他會遇見一個同樣挑水的大姑娘,他替她吊水,然后沉默地走遠。

現在,幾位哥哥正在學著父親們的樣子,用棋子來表達自己年齡所帶來的成熟,和對游戲的狂熱。猶疑中走一步,思謀半晌,后又悔棋重來。比起父親們的棋局,他們要熱鬧多了,總是悔棋,總是被對方笑話,一局棋,用不了一袋煙功夫。

而那邊,父親和叔叔剛剛下完一盤,抬眼,外邊沉陰依舊,再來一盤。

據說棋局就是賭局,有人用一局棋贏回了一個女人,還有人因為一局棋遠走他鄉。古話說爛柯山上,神仙下了一盤棋,看棋的人斧子把都爛完了,等他下山,山下已是幾百年后了。據說在很久前,有位外使跟皇帝下棋,每下必輸,使臣不善飲酒,某次皇帝便以飲酒當輸資,使臣沉吟后答應了?;实鄣靡鈽O了。

使臣問,若外臣贏了,皇帝輸了,皇帝怎辦?

皇帝成竹在胸,哈哈大笑道,隨你。

使臣便說,那若外臣贏了,皇帝要翻山跨海,去收復國之外的整個天下,這樣才公平。

皇帝想,不過一個常敗將軍,說話如風,刮一股而已,就爽快承應了。

他們下了三盤棋,三盤皇帝均以失敗告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皇帝無奈之下,便遵守信諾,帶領全部軍隊,渡江跨海,攻戰他國?;实弁h洋,剛開始,那些小國不戰而敗,俯首稱臣,但隨著冬季來臨,部隊越往北走,天氣越冷,士兵們無法適應氣候,即便如此,皇帝覺得自己輸了棋,就不能悔,所以并未有退兵之意,最終,在遙遠的北方大雪之中,皇帝力竭而亡,全軍覆沒,成片的尸體被蒼鷹,禿鷲,老鼠和蝙蝠們吞噬,連同他們肉體漸消漸失的,還有身后的家園和大好疆域。

一盤棋,有時可定國運、家運,和人運。

男人們深諳其理,只下棋,不論輸贏。想來,當日村里人的擁有也不是特別豐厚,無一國之力,無封疆之地,他們只有幾畝薄田,一方小院,家人和有限的牲口,所以他們雖然難掩征戰和意氣之心,幻想一夜之間暴富,為王為相,但幾十年的生涯,已經讓他們明白,珍惜眼下,才是最正確的擁有,所以也只能在風雪中,通過虛假棋盤,冒著槍林彈雨,為奪得頭籌而煞費苦心,在無邊的幻想中你死我活。

那局棋,下了好長時間。他們根本沒有察覺身邊多了許多人,那些人帽子和肩頭的雪剛剛融化,在溫暖的屋子里冒著裊裊熱氣,他們自覺分成兩派,像棋盤上的兵卒,一會大呼小叫,一會搖頭落憾。這盤棋,直下得天幕漸落,大雪重來。

小孩焦急不已,不停地問,輸了怎么辦?輸了怎么辦?

他們尚未知,許多年以后,他們也會像面前的父親叔叔們一樣,為一盤沒有輸資的棋局,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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