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拱手江山盡君歡

2021-02-28 02:36伊安然
桃之夭夭A 2021年12期
關鍵詞:本王王爺皇上

伊安然

楔子

沈沁很早就知道那位殿下。

那時她還小,沈時秋每回歸京述職再回西北戍邊時,她娘都會牽著她送到城門外,紅著眼別過頭去抹淚。

每當這時,阿爹身邊那個銀甲紅纓的少年便會從阿娘手中牽過她,自懷中抓出一大把糖炒栗子塞給她,笑瞇瞇問她:“阿沁可還記得我?”

她五六歲時,對這種生得好看的少年天然地親近和喜愛,毫不猶豫地點頭脆聲答道:“我認得!你是殿下阿兄!”

少年一愣:“殿下阿兄?”

沈沁看了一眼正擁著阿娘小聲哄勸的阿爹,確定他們沒留意自己說話,才小聲噓了一句:“阿娘說要叫你殿下才對,但我阿爹說,你是咱們大興的王爺將軍,不是那種在意什么文什么節的人,叫你阿兄你也會很開心的。我阿爹還說,殿下在西北時,每回聽到我小時候追豬趕雞的事,都會羨慕得不得了……”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我為什么要羨慕你追豬趕雞?”

沈沁老氣橫秋地安慰他道:“皇宮里不讓養豬嘛!我阿爹說,你特別可憐,長這么大都沒見過活的大白豬!”

少年哈哈大笑,伸手輕輕捏了捏她臉上肉嘟嘟的小奶膘:“我們阿沁真是聰明!”

“那是自然!”沈沁被夸,一臉得意地揚起下巴時,正對上少年燦若星辰的眸光,暗自一驚,世上怎會有人生得這般眉眼生動?

后來,她漸漸長大,為了讀懂爹差人寫來的家書,阿娘特意送她到了街尾劉秀才的私塾聽學。每次收到家書,那個字寫得漂亮的人,總要在末尾加上一句,小阿沁記得多食豬肉,少追豬跑,切記莫要殘害四鄰雞崽!

她氣不過,用歪七扭八的字回書時,便也總要加上一句:殿下再回京,可敢與我同去看看活著的大肥豬?

十二歲那年,她最后一次送阿爹出京時,已經沒了兒時的耐心,馬上的少年也已長成青年,是皇上親封的長信王。

但他對沈沁依然是一副調笑態度,甚至見面,仍是習慣性地要她喊聲殿下阿兄。沈沁不滿他這招貓逗狗般的調笑語氣,哼了一聲,別過臉去,連他遞來的糖炒栗子也不肯接。

他卻一點兒也不惱,一把拉過她的手,不由分說將一把帶著體溫的糖炒栗子塞給她,還揉了揉她的腦袋:“小丫頭年紀大了,脾氣也見長了,下次回來,怕是要讓你爹給你說個婆家了!”

聞言,她瞪大了眼,怒聲道:“你胡說什么呢!叫皇上趕緊同你說個媳婦兒才是??!”

少年笑得分外囂張,翻身上了馬才回望她:“也成??!那丫頭不嫌棄我的糖炒栗子不夠熱,不嫌棄我沒見過會滿地跑的豬便成!”

沈沁一怔,竟沒來由地覺得他的表情和語氣里有些別樣的深意。

可惜不及細想,那人策馬揚鞭,已是飛馳而去……

1

乾靈十七年,先帝病重危殆,西北的戰事卻在數月之內連連潰敗。入冬以后,邊關急報稱長信王燕浮白疑似私通西齊可汗,將西北三郡十一城拱手相送。

驃騎將軍沈時秋死守濱州未果,慘死黃沙城中,致使大興西北邊防失守,一夜之間,西齊鐵騎踏破山河,戰亂驟起,人心惶惶。

危急關頭,太子燕驄其親征西北,浴血苦戰三月奪回數城后,成功逼退了西齊大軍,凱旋班師。

至于那位叛國通敵的長信王燕浮白,據說是徹底失蹤了。有人說他投奔西齊了,有人說他失去利用價值,被西齊人暗殺在邊境了。

但是,沒人知道,其實在得知父親死訊一個月后,沈沁曾經見過燕浮白。

當時,阿娘每日都守在為阿爹立的衣冠冢前不肯離開。沈家那些宗親族戚聽聞軍中給了一大筆撫恤銀子,趁著她娘神志恍惚打上門來。沈家的族叔宗親們嫌她娘沒給沈家留個兒子,說她們孤女寡母,不能占了沈家的錢銀,要將她們趕出沈宅。

沈沁氣得沒了法子,從廚房提了把斬骨刀將她娘護在身后,紅著眼對眾人道:“田契地產,現銀家具,你們要拿便拿,想搬便搬,只這宅子,你們休想奪走!這是我爹給我們娘兒倆的棲身之所!我娘再不濟也生了我,我再不濟也還姓沈!是我爹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你們若真逼急了,我便去宮門外敲登聞鼓告御狀,看看皇上是幫我這個忠烈之后,還是幫你們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狗屁叔伯!”

最后,人雖走了,但家中值錢的東西也都被搶掠一空。她安撫了渾渾噩噩的阿娘,獨坐在屋檐下,不知所措地看著雨點打在院中水缸里那株睡蓮上,只覺悲從中來。

燕浮白便是這時推門從院外走進來的。

他穿了一身青灰色布衣,戴了斗笠,衣服下擺盡是泥點子,左臉上還有幾個通紅的掌印,全然不復往昔的光鮮神采。

可說來也怪,沈沁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看見沈沁的霎那,他的眼圈立時紅了:“阿沁!”

沈沁一言不發看著他,視線轉向他身后,期待著父親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外??傻攘嗽S久,只等來燕浮白試探著伸出的寬厚大掌。

“阿沁!”他小心翼翼將掌心覆在她的頭上,從懷里摸出個壽山石的印章遞給她:“這個,是你爹給你準備的……及笄禮?!?/p>

沈沁沉默地接過那方小印,攤在掌心靜靜看了片刻,突然開口:“他們說,是你害死了我爹,是真的嗎?”

她問這話的時候,抬起淚光隱隱的眸子看向燕浮白。

燕浮白身子明顯一僵,臉色煞白地回望她:“我說不是,你會信嗎?”

沈沁垂下眸子不吭聲,燕浮白原本挺得筆直的脊背在她的沉默中,微微佝僂下來。

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剛想說什么,便聽得院外有人低聲催道:“殿下,他們追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便有箭矢破空的聲音。

下一秒,沈沁整個人被撲倒在地。

與此同時,院外兵器相交的聲音不絕于耳,幾個販夫走卒打扮的精瘦男子從墻外翻了進來,疾聲道:“殿下,來不及了,走吧!”

沈沁又驚又怕,只覺自己周身縈繞著一股陌生卻極好聞的檀木香氣。而抱著她往廊下連翻了好幾圈的燕浮白身形忽地地滯,旋即竟直接將她抱起,塞進了那只養了睡蓮的水缸里。

“捏著鼻子憋住氣,自己仔細嗆水!倘若那些人進來,你只說我剛進來就有箭射進來,記住了嗎?”他語速雖快,語氣卻仍是溫柔的,仿佛生怕驚著這渾身浸在水缸里的小鵪鶉般的姑娘。

沈沁點了點頭,眼睜睜看著他從箭雨中抓過井邊的洗衣盆扣到她頭上,確認她沒有受傷,才轉身離開。

她雙手舉著木盆,遲疑了一瞬,忽地朗聲道:“我信你!”

燕浮白腳步一頓,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頭,卻被院中那幾個男子護著推出了院子,肩背處赫然插著一支長長的竹箭,箭羽隨風搖晃,點滴出一路殷紅。

2

靈均二年,失蹤兩年的長信王燕浮白,帶著三千舊部和西齊王的人頭,殺回濱州黃沙城。并將西齊王的首級懸于當日沈時秋殉國時的城墻上昭告天下。

消息傳回洛都,舉國皆驚。

誰也沒想到,昔日叛國罪王會以這樣血腥又直接的方式昭告世人,他燕浮白并未通敵。

有人說,燕浮白當年只是假意投敵,實則臥底西齊兩年,只為伺機斬殺西齊王,永絕后患。但他手腕狠絕,為了取信西齊王,不惜犧牲驃騎將軍沈時秋和當時黃沙城中的七千守城軍。

也有人說,當年之事根本就是太子自導自演。一為奪回燕浮白手中兵權,二為鏟除燕浮白這個功高蓋主的皇叔,以便自己順利接掌先帝基業。

然而,謠言始終只是謠言。

當年的太子燕驄其已是當今圣上,而燕浮白,也被他這位皇侄客客氣氣迎回了洛都。不管內里如何,至少表面上,皇上對他尊崇有加,不僅在京郊皇陵旁的禹王山下大興土木,給他重建長信王府,還將云州知府上貢的瑞獸白鹿賜給他養在了府中園子里。

和瑞獸及一眾仆從一起,被送進長信王府的,還有沈沁。

老太監領著二女一男在書案前躬腰低頭,向燕浮白介紹了三人的家世后,極盡謙卑之態:“皇上深知王爺仁善重義,他們都是當年黃沙城一戰中已故將士之后。若王爺愿意,不妨留他們做個伴,一則叫這三個孩子常伴身側給您解解悶,一來您也能對故人之子多幾分看顧,全一全曾經的情誼!”

“陛下思慮周到,陳公公記得代本王多謝陛下隆恩!”燕浮白朗聲應答的同時,幽深的視線一一掃過三人,最后停在了沈沁臉上。

沈沁毫無畏色地迎著他漆黑幽深的眼眸,與他無聲對視。

結果燕浮白迅速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轉而問她身旁比她更纖瘦高挑的女孩:“你是唐將軍的女兒?”

沈沁垂眸,聽著身旁的唐盞鶯聲答話,激蕩的心緒忽然就平靜下來。

本來他們一行三人里,她與燕浮白應是最親近的。就算沒有當年軍營中來往的那些書信,至少最后一次見面時,他為了保護自己,曾受過一箭之傷。

可是真見了面,她才發現,他變了。

眼前這個男人,與當初那個揣著糖炒栗子去西北疆場殺敵的少年,已是判若兩人。

他在書案后正襟危坐,通身的張揚銳氣好似都被藏進了一身溫柔白衣里,連氣質都變得溫潤柔順了。

“你是……沈時秋的女兒?”燕浮白不知何時將視線又落回她身上,微蹙著眉,語氣有些遲疑。

聽他這刻意地偽裝,沈沁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掛起淡淡笑意:“王爺認識我那短命爹爹?”

一旁的老太監用拂塵柄在她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王爺面前,休得言語無狀!”

她吐了吐舌,乖馴地沖燕浮白作揖賠禮,動作謙卑,臉上卻未見得真誠。

燕浮白也不在意,沉聲又問:“你幼時,本王與令尊出征時,還曾在城外見過你的。如今倒是女大十八變,有些認不出了!府中如今還有什么人?”

沈沁看著他的黑眸,語氣也冷了幾分:“托王爺的福,家父戰死后,家慈悲痛過度,患了失心瘋,癡癡癲癲熬了兩年終是陪他去了。沈家如今只剩幾個老仆人和我這個頂梁柱!”

她用的是極不尊重的散漫語氣,但燕浮白聽完只輕輕“嗯”了一聲,什么也沒說。

老太監臨走時,語重心長地交待他們:“三位是英烈之后,往后跟著王爺更得用心伺候,要對得起你們父輩的英名才是,莫辜負陛下的一番良苦用心和王爺的看護之情?!?/p>

沈沁聽得一陣齒冷,臉上卻扯出個笑容,恭身相送時,下意識看了一眼身姿板正,跟在一旁親自送他的燕浮白。

這一瞧之下才發現,他居然也在偷看自己。

不同的是,互相偷看還被彼此撞了個正著后,燕浮白神色淡然地移開視線,她卻頗不自在,心里慌跳起來。

明明才打定主意,他既要同自己裝不熟,她也懶得跟他套近乎。怎么現下,只是一個視線相交,她居然就輕易敗下陣來?

3

「冬月初七」

「巳時三刻,園中用茶,最愛飲徽州瓜片?!?/p>

「酉時一刻,獨坐小花園垂釣半個時辰,得魚四尾。青鯇二尾,鯰魚、鱸魚各一?!?/p>

燕浮白看著手中的紙條,邊讀邊掃一眼低眉順眼站在書案前的沈沁。

沈沁不用抬頭也能感受到燕浮白身邊,一臉小人得志的烏尋金和故作驕矜的唐盞。

來白鹿苑之前,她就聽那位老太監說起過,這兩個人是青梅竹馬,打小就認識的。但她沒想到,因著他們關系親厚,自己便會莫名其妙變成被孤立、攻訐的那個。

“唐盞說,這是她無意間在你房門口撿著的。你可有什么想說的?”燕浮白終于讀完,放下手中的紙條面無表情地看向沈沁。

沈沁眸光微閃,低頭道:“回王爺,紙條確是我寫的?!?/p>

“阿沁,你這般關注王爺的飲食起居,還特意事無巨細記錄在案,究竟是何居心?”唐盞嬌聲斥道。

沈沁冷笑一聲,迎著她質問的目光揚聲道:“唐盞姐姐問我是何居心?難道你真不知?”

唐盞聞言,臉色微變,絞著帕子怒道:“我如何會知?”

“你不知就少說幾句。我記的是王爺的起居事宜,又不是你的。王爺都沒說什么,你跳什么腳?”她老實不客氣道。

唐盞氣得漲紅了臉,求助般看向燕浮白。

燕浮白依舊平靜得很,抬手在桌上輕敲兩下:“所以,你記這些,到底是……”

“王爺未娶,我未嫁,您生得這般英朗俊秀,我心中仰慕王爺,喜愛王爺,對王爺癡念難抑,唯有時時關注王爺并記錄下來,才得慰藉這情絲密密,難平之苦呀!”沈沁說著,挑釁般揚起下巴,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架勢。

唐盞驚得睜大了眼睛,約莫是想不通世上怎會有這般不知羞恥的女子。就連烏尋金都聽得直抽氣,一臉的鄙夷和難以置信。

“你方才說,你仰慕本王?”燕浮白挑眉,盯住沈沁。

“是!”

“喜愛本王?”

沈沁被他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子盯得一陣心虛,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沒錯!”

“對本王癡念難抑!”他終于移開視線,自言自語般低喃了一句,旋即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兩步。

唐盞張了張嘴,似是不明白燕浮白怎么是這副反應。

可惜燕浮白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就已經捏住了依言走上前的沈沁的下頜,認真打量了一番:“模樣倒也算周正!”

這話,便是沈沁也聽得呆住了。

“皇上既將你送來白鹿苑了,橫豎你也是本王的人了!”他說著,松開捏住沈沁下頜的手,一本正經地示意唐盞和烏尋金離開,竟是打算直接趕走無關人員了。

唐盞一臉驚愕,似乎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被烏尋金半拉著退到書房門口時,聽得身后燕浮白似是低笑了一聲:“既如此,今晚就讓你侍奉本王吧!”

此言一出,屋里屋外一片死寂。下一秒,唐盞難以置信地扭頭,她剛要開口便被烏尋金捂著嘴直接拖了出去。

而沈沁,像被雷劈了般僵立在原地,一臉慘白,好半晌才擠出個笑容:“王爺真是愛開玩笑……”

“怎么?給你機會同本王親近,你倒不愿意了?”他盯著她,神色嚴肅,“方才不還說喜歡本王嗎?”

沈沁的臉僵住了,張了張嘴想解釋,腦子卻一片空白。

當日皇上親自點名召她進宮,要送她來白鹿苑時,便說過,長信王背負黃沙城七千忠魂,到底是人是鬼,沒有定論,想派她去燕浮白身邊做個耳目。倘若他有任何危害行徑,與人暗通款曲之舉,她須第一時間告之皇上。如此,既可為父復仇,亦是為國效力。

她心中雖不以為意,但一想到能再見燕浮白,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皇上的要求。

可現在,棋行至此,她似乎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境地。

預想中的故人相認并沒有發生,她反倒成了三人中最早暴露身份的那一個。

她越想越不知如何是好,緊張得額上冷汗都冒了出來,燕浮白的聲音卻幽幽傳來:“陛下這也算是黔驢技窮了吧!似你這般,手段和機變都拙劣如斯的暗棋都敢埋到我眼皮子底下來,真不知該怪他高估你,還是低估我!”

沈沁心頭震尺不已,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你知道?”

燕浮白瞟她一眼,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低頭繼續抄錄面前那份《金剛經》:“本王還沒淪落到饑不擇食的地步!出去的時候,把門關好!”

4

自從那日紙條事件弄巧成拙后,唐盞與烏尋金便算是正式與沈沁撕破臉了。

二對一的較量,幾乎隔三岔五便要上演一次,輕則唇槍舌戰,重則大打出手。

沈沁本就年紀小,加上唐盞還有烏尋金這個助攻,每回真動起手來,她都只能靠著先發制人,突然襲擊,在前半場才勉強不落下風。但最終結果多半都是要被那兩人按在地上摩擦一番的。

那晚,她用過晚膳準備回自己房間時,被突然從回廊里躥出來的唐盞嚇了一跳,她還沒反應過來,背后便挨了重重一記悶棍,當時便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是仰面倒在花園里的,漫天的雪花正從空中細細碎碎地灑下來,寒風呼嘯,她感覺有人抱著她,正低低地喚她的名字:“阿沁!阿沁!”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神智回歸,終于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園中的花圃里。而她身旁,赫然是一臉焦灼的燕浮白。

見她醒了,燕浮白明顯松了一口氣,旋即更低聲道:“聽我說,我身邊時刻有人盯著,不便久留。你醒了便成,先別動,我走之后,你先披著這件狐裘,等我走后半炷香,你再回去!”

說著,他用力捏了捏她凍得冰冷的手,神情復雜道:“阿沁,答應我,要好好保護自己!”

沈沁待他站起后,才驚覺他方才趴在自己身側時全身如同個大暖爐,并不是因為自己凍了太久,而是燕浮白此時身體溫度確實高得驚人。

更嚇人的是,這樣冷的天,他竟只穿著單衣套了件狐裘。

之所以深更半夜,她還能看清他光著腳,皆因不遠處的涼亭里還亮著幾盞燈籠,那個平素總跟在他身邊的小太監正指揮著幾個下人撤掉亭中的盤盤碟碟。

沈沁隱約明白他方才為何有那樣一番話,但眼見他赤著雙足后走在雪地里,還是忍不住有兩股溫熱液體自眼眶滑下。

那晚,她回到自己房間時已經是二更時分,萬簌俱寂。

她仰面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瑟瑟發抖,分不清是凍的,還是替燕浮白難過的。

恍惚中,她聽見有人輕叩窗臺,旋即竟是兩聲麻雀兒的輕叫。

沈沁起初為自己聽錯了,但聽到第三聲時,忍不住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是她小時候阿爹教她的麻雀叫聲!

“誰?”

“沈姑娘,王爺遣我給您送了些藥,您一會兒自開窗取了……”

“慢著!”她顧不得披衣,掀被下床,急急推開窗,黑暗中,只影影綽綽見到一個黑影正要離開。

“他還好嗎?”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壓不住擔憂。

“姑娘放心,王爺他……并無大礙!”

“怎會無礙?這么冷的天,他穿成那樣,瘋了不成?”

“王爺自入京后,便被皇上徹底監控著。周遭侍從皆是陛下的人。屬下等一干從西北護送他進京的侍衛,都被王爺化整為零安排出去了,僅留屬下暗中保護王爺?!蹦呛谟罢f著,似是猶豫了片刻,又道,“沈姑娘若真為王爺著想,不如勸勸王爺,以后萬勿沖動。那五石散極易上癮,若再如今夜這般冒險服用,今后想要戒除,只怕又要平白吃不少苦頭!”

“五石散?”沈沁腦中嗡地一響,恍然大悟的同時,只覺手腳冰冷。

她自小在洛都長大,自然知道洛都不少勛貴之家的紈绔靠著此物醉生夢死。據聞,服食此物即可不畏寒暑,飄然似仙。只是此物極易上癮,且極為傷身,一旦成癮,不消三年五載便會徹底耗損身子。屆時藥石無罔,回天乏術。

“他幾時沾染上這種東西的?”

“姑娘不知嗎?”那黑衣青年似是語帶嘲諷,“皇上派你們來白鹿苑,你是負責記錄王爺飲食起居密奏入宮的那一個,姓唐的那丫頭,則是負責接近王爺,以色誘之的那個。至于五石散,是那姓烏的小子偷偷伺機加在王爺飲食之中的。你們三人屬守本分,各司其職,不都是皇上的好幫手嗎?”

說完,他靜默片刻,似是打算離開,走了兩步,又幽幽補充一句:“我們王爺是從尸山血海里游回來的人,姑娘若真是沈將軍的女兒,便該知道他的心性。如今這樣的境遇下,他還顧惜著您,將我這個唯一的護衛派來照應您,足見他待沈將軍,從來誠心不欺。姑娘若還是要與皇上沆瀣一氣,委實便有些過分了!”

沈沁“嗯”了一聲,輕輕道了謝。

這回,她沒等他離開就自顧自拿過窗臺上那兩瓶藥,悄然關上了窗。

良久,屋內發出幾聲極壓抑的低泣,然而,天光晦暗,長夜未明。

5

沈沁病了一場,不知是在雪地里躺得太久了,還是心中郁結所致。這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足足過了大半個月,她才徹底恢復。

只是身體雖大好,精氣神卻差了許多。

就連唐盞和烏尋金都發現,她似乎被那場偷襲搞怕了,見了他倆多半都是沉默避開,甚至隱隱有些敬而遠之的意思了。唐盞初時還頗有些沾沾自喜,結果那日去燕浮白書房請安時又碰到了沈沁。

“臉色這么差,你這次病得未免太久了些?!毖喔“柞久伎粗∧樏黠@尖了很多的沈沁,轉頭沖身旁的小太監道,“叫小廚房這幾日給她燉些滋補的藥膳雞粥,沒理由在王府里,倒把人養得面黃肌瘦的道理!”

小太監“喏”了一聲,看了沈沁一眼。

沈沁頭也沒抬地道了謝,突然看向燕浮白:“我爹在世時,曾言王爺年少時,手中一桿銀槍舞得威風八面,神勇得緊。我此番生了一場大病,突然想起家父生前時常囑我早起練拳強體,可惜一直無人指教。王爺若是得空,可否勞煩指點一二?”

燕浮白怔了怔,顯然沒想到沈沁會忽然提出要自己教她練拳。

“尋烏身體好,用不著練這個,阿盞也一起吧!你看王爺身邊那些侍衛大哥,體格多好,那胳膊,那腿,那一身的腱子肉……”沈沁做出一臉艷羨狀,聽得唐盞迅速搖頭拒絕。

“本王向來淺眠,教你練拳倒也不是不可!這樣吧,以后每日卯時四刻,你到聽濤軒來!”

“卯時四刻?”沈沁一聽,立時睜大了眼睛,“卯時四刻天都沒亮……”

燕浮白挑眉看她:“早年我入軍營時,你父親帶著屬下操練,都是卯時正開始的!”

言外之意,讓她卯時四刻來,已經是照顧她了!

沈沁一咬牙,抿了抿唇恨恨道:“卯時四刻就卯時四刻!王爺可不能晾著我,自個兒睡到日上三竿!否則,我可就要在您院子里唱歌了??!”

燕浮白“嗯”了一聲,便算是定下了這事。

這天出書房時,唐盞冷笑著追上她,少不得又含沙射影地暗諷她一番,說她偷雞不成蝕把米,想創造機會接近王爺,卻給自己挖了個坑,要日日頂風冒雪地早起練拳。

沈沁任她說,也不答腔。

第二天一早,她便趕到了聽濤軒。

結果聽濤軒里安靜得很,只有抱廈里,有個小太監坐在炭爐旁托著腦袋打盹。

沈沁喊了幾聲王爺,都不見有人應答,氣得站在院子里,氣沉丹田,仰頭便來了句:“磨菜刀~戧剪子嘞~!”

這一聲,中氣十足,尾音悠長,在清晨的聽濤軒里蕩出一陣音波。

一聲強抑著的低笑從院門處傳來,她回頭一看,見燕浮白穿了件寶藍色夾棉常服,手里還拿了一包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正看著她抿嘴笑著。

“沈姑娘這歌喉還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掩面!”燕浮白說著,用手中熱乎乎的油紙包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才塞給她,“本王不帶餓兵,吃飽肚子,到后院來找我!”

沈沁打開紙包一看,里面是幾個熱騰騰的包子。

致密整齊的褶皺處,點綴了一點朱砂紅,是她打小愛吃的豆沙包。

她鼻子有點兒發酸,抱著包子,脫口道:“我會好好練拳的!我是沈時秋的女兒!我要像我爹一樣撐起沈家,撐起他想保護、想追隨的人!王爺,會幫我嗎?”

燕浮白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向她,目光穿過清晨的霧氣,皎皎如月光般清涼。

“我信!”

6

開春之后,燕浮白的身體似乎清減了不少。到夏末時,沈沁有一回在園子里掉了條帕子,夜里出去尋時撞見散發單衣,神色慵懶地躺在涼亭中的燕浮白,才驚覺他服用五石散已成癮,且依賴漸重。

他約莫剛用過藥不久,面色緋紅,原本清明的眸中透著幾絲迷離癲狂之態??匆婈J進涼亭的沈沁后,他反應有些遲鈍地盯著她瞧了好半晌才笑道:“阿沁??!”

沈沁心中絞痛得厲害,不由分說端過桌上的冷茶往他臉上潑去。

“燕浮白,你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像什么樣子嗎?”

燕浮白被茶水澆得滿頭滿臉,卻只是微皺了皺眉看著她。

沈沁掃量了一眼,確定亭中四下無人,才彎腰在他身旁蹲下來,扯著他的衣角扶他坐正:“王爺心里有什么打算我不懂,平日里忍氣吞聲也好,裝聾作啞也罷,怎么都好??赡氵@樣糟賤自己的身子算什么回事兒?那么堅難地從西北回來,尸山血海里打一回滾,就是為了這樣憋憋屈屈地把自己交代在這兒嗎?”

她越說越氣,幫他系胸前衣絆時手不由得重了幾分,扯到了他一絡頭發,把他扯疼了。

燕浮白低低地哼了一聲,忽地扣住她的手,欺身將她半扯進懷中:“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片子,是真的大了,都能教訓本王了!”

“你給我正經一點兒!”沈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輕浮孟浪驚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掙開他,結結巴巴道,“皇上給你建了府第卻不叫長信王府,而叫白鹿苑。不給你封地,也不讓你離京,還明里暗里往你身邊塞這么多人,為的不就是把你養成瑞清園那頭瑞獸嗎?你還真……”

她情緒太過激動,聲音不自覺略略提高了些,結果下一秒,手腕上力道一重,整個人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噓!”燕浮白聲線磁啞,笑得胸腔輕輕震動,“快了,阿沁!這污了我數年的叛國之名,這囚了我一年的錦繡樊籠,還有你爹和黃沙城中那七千冤魂,很快便都能同我一起,站在朗朗晴空下。當日皇上為了那把龍椅,做的顛倒黑白的一切,我都會親手撥亂反正?!?/p>

他抱緊她,動作卻輕柔得如同捧著世間僅存的珍寶:“區區五石散而已,本王不怕。本王這小半生崢嶸起落,這世上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也只有一個姓沈名沁的小粉團子罷了!”

沈沁心頭狂跳,如同被瑞清園那頭白鹿頂到了心尖一般,說不出是甜蜜還是歡喜。她雙手揪緊了他的衣擺,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你,你吃了五石散,定是,定是吃壞了腦子!要,要是這會兒來的是唐盞,看你怎么辦!”

說著,她一把推給他,腳步微動,似是要走,想了想,卻還是彎腰扯過燕浮白的衣擺:“王爺可看得清我是誰?”

燕浮白乜斜著眼睛瞟她一眼:“我記得我方才喚你阿沁了!莫不是我方才不是抱了你,是親了你?你也被這藥力傳染,神智恍惚了?”

他說這話時,神色狎昵,說不出的魅惑,艷容幾近妖孽,看得沈沁幾乎不敢抬頭,只好垂了眸,佯作兇狠道:“你,你沒糊涂就成。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重!你,你既說了放不下我,我便當真了!你好歹顧惜著自己的小命,不管如何都不準像我爹那樣,扔下我!否則,我日日去你墳頭給你唱磨菜刀!”

說完,撒開他的衣襟,兔子般跑了個沒影。

燕浮白花了好一會兒才將她這話的意思理清,抿了抿嘴,笑意卻還是溢出了嘴角,半晌,竟是仰起頭,笑出聲來。

7

靈均三年秋,西齊王遣使臣攜幼妹呼爾孜月進京和親,希望兩國能結下秦晉之好,許百年不戰之約,

朝臣之中,一眾武將對于大興與西齊的結親頗有微詞。畢竟黃沙城之戰中的七千冤魂就死在西齊人之手。但文臣宰輔都認為止戈休兵,百姓才能安居樂業。所以這事很快有了決議。

呼爾孜月被正式冊封為淑妃,賜居新月宮,宮中更是連著三晚禮花齊放,以彰盛寵之榮。

不過,沈沁對這些事并不十分在意。她近來憂思重重,總擔心燕浮白對五石散過于依賴,傷了身子根本。誰知淑妃進宮當晚,白鹿苑也出了事。

那日,一整天不見唐盞露面,沈沁倒并未十分在意,她隱約聽烏尋金與送飯的廚娘說,唐盞不舒服。

沈沁因怕燕浮白又在夜間偷用五石散,每晚睡前都要去園子里轉一圈,結果那晚剛到園中便恰好看見烏尋金引著燕浮白往唐盞院中去。

沈沁心里一沉,加快腳步跟了上去。在院門外偷眼一看,屋外燕浮白腳步虛浮,似是剛用了藥不久,而屋內紅燭搖曳,香氣縈繞,唐盞竟一身喜袍端坐桌邊。

見燕浮白推開門,唐盞嬌笑一聲,花蝴蝶般迎了過來。

烏尋金似是被她這身打扮驚得愣了幾秒,轉頭看了看倚在門邊的燕浮白,一向唯唐盞是從的他,神色間竟隱隱有些遲疑。

“阿盞鐘情王爺已久,還盼王爺成全阿盞這一晌歡情!”唐盞說著,沖烏尋金使了個眼色。烏尋金臉上肌肉抽動兩下,竟真的將燕浮白推了進去,自己退出房間。

房門掩上的剎那,猶能聽見唐盞媚聲道:“此生能得王爺垂憐,阿盞死而無憾!乞請王爺萬勿見棄!”

沈沁只覺五內俱焚,隨手從院墻邊抄起塊布滿青苔的磚頭不顧一切地奔進院里,給一臉失神地走下臺階的烏尋金來了一記,烏尋金被砸到后,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才一頭栽倒在地。

沈沁這才扔了磚頭,用力撞開房門。然而滿室寂靜,沒有預料中的唐盞辣手摧花,也沒有燕浮白神智不清的半拒半迎。

屋里,唐盞滿臉痛苦地被綁在床上,而燕浮白,目光清明,正在洗著那只方才被唐盞拉過的手。

“你沒事?”沈沁愕然地張了張嘴,試了好幾次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燕浮白有些意外于她的出現, 但見她一臉緊張憤怒的樣子,馬上了然地挑了挑眉:“怎么?來捉奸的?看來本王讓你很是失望??!”

“你……你……你這會兒倒是很囂張嘛!敢綁了皇上的人?不怕那些眼線了?”沈沁下意識回頭看了看院中,四下死寂,異常平靜。

“放心吧!今晚是他們商量好的局。先以五石散亂我神智,再以美人計逼我與唐盞生米煮成熟飯。屆時,本王若真喜歡上她,便會被炮制成他們手中的提線傀儡。本王縱使不喜她,三年五載內,飲食起居,總能讓她找著機會把本王鏟除掉!”燕浮白說到這里,冷笑了一聲,看向唐盞,“可憐本王,為了你們,日日要用那醪糟泡酒磨成的粉來假作五石散。無論寒暑都要像個瘋子般在外敞胸露懷,自毀名節。也不知將來娶妻,會不會被嫌棄!”

他說著,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沁。

沈沁臉上一熱,嗔怒道:“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你到底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燕浮白輕笑一聲,眼底有銳氣和神光流轉,語氣卻是氣定神閑,“我那位皇侄自當太子時,便極愛給本王下套。動不動便要我生咽下他打死的蒼蠅!當初因忌憚我手握重兵,會威脅他的東宮之位,便私通西齊二皇子,聲東擊西,將我和一眾精銳騙出黃沙城后,突襲黃沙城,造成七千忠魂枉送性命。三郡十一城明明是他與西齊二皇子暗通款曲拱手相送,我帶著兄弟們拼死血戰,奪回數城回到黃沙城,反被自己的親侄兒鐵鐐木銬當成叛軍鎖進了地牢?!?/p>

沈沁聽得不覺心寒,下意識伸手去抓他的手。她幾乎能想像當年那個愛揣著糖炒栗子的少年一身浴血回到營地,看著打著“親征西北”的名號,實則鏟除異已的皇侄時,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所以,你當時根本不是帶兵出逃。你是帶著那些被冤枉叛國的將士,殺回西齊,一刀一槍把三郡十一城搶回來的大英雄,對不對?”她嗓子有些哽。

“我不能寒了那些與我在西北戍邊多年的同袍的心!他們對大興義膽忠肝,卻因為皇權傾軋,背負叛國罵名。我們翻不了案,因為陷害我們的人已經成了九五之尊?!毖喔“组L嘆一聲,自我解嘲般笑了笑,“我以為唯有殺了西齊王,奪回城池,才能洗脫我們身上的污名。所以,我不能一直逃,哪怕知道回到洛都會有什么樣的待遇,我也必須回來?!?/p>

“那現在呢?現在怎么辦?”沈沁急了,“我們就這樣綁了唐盞和烏尋金,皇上明天一早就會知道的。到時候萬一他直接翻臉,又給你安個莫須有的罪名……”

“他不敢的!”燕浮白笑著輕拍沈沁螓首,柔聲道,“半月前,當初那位西齊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西齊王便被我與你爹的舊部生擒。如今宮中那位淑妃娘娘為救他兄長,應該正在與皇上飲交杯酒吧!”

“阿沁!”他張臂擁住沈沁,“我已經抓住皇帝的七寸!接下來,該換我們請他吃死蒼蠅了!”

8

在燕浮白的注視下,靈均帝燕驄其臉色慘白地顫聲道:“解藥何在?”

燕浮白老神在在地把玩著手中一個形狀有些慘不忍睹的香囊:“陛下既知自己中了毒,便該知道,那是西北皇室的秘藥。你既是與淑妃飲合巹酒時吃的毒,理當找她要解藥才對,怎么竟問起本王來了?”

“若非皇叔捉了呼爾赤炎,她哪有那個膽子跑來洛都設這么大個局謀害于朕?”燕驄其胸口起伏得厲害,沉聲道。

燕浮白嗤笑了一聲:“皇上的意思是,見了那西齊美人眼都直了的不是你,是本王拿刀架在你頸子上逼你娶淑妃的?”

燕驄其一時語塞,惱羞成怒道:“白鹿苑里,朕的耳目一夜之間盡數被你拿下,朕也特意來白鹿苑找你了,你還待怎樣?”

“皇上這打小就容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毛病,還真是一點兒沒變!”燕浮白說著,將面前的錦盒打開,推到他面前。

盒中赫然放了顆紅棗大的蜜丸。

“解藥每旬一顆,皇上日理萬機,若是沒空來取,往后本王差人按時送進宮去也成!”

燕驄其臉漲成豬肝色:“你這是想以此要挾朕,讓朕一輩子當個傀儡帝王?”

燕浮白一臉無辜道:“皇上想多了。本王看你那皇長子燕醒便很是不錯,小小年紀卻品性純良,比你當年可強多了。你如今身染惡疾,指不定哪天躺下便會殯天,不如好好栽培栽培那孩子,過個一年半載,寫份退位詔書,當個閑散的太上皇,得閑便來白鹿苑陪本王手彈一局,如何?”

“燕浮白!”燕驄其拍案而起,目眥盡裂,“你敢!”

燕浮白隨之起立,他身形挺拔,比靈均帝還要高上半頭:“本王有何不敢?本王十二歲起隨軍征戰西北,盤踞西北軍近十年。即便是三年前在黃沙城被你擺了一道,不也活著回到洛都了嗎?”

他說到這里,面色冷凝,眉眼凌厲,周身釋放出威壓:“皇上以為你登基為帝了,所做陰損之事便可一筆勾銷,無人敢再提及?本王不妨告訴你,本王既能悄無聲息地將你那位舊盟友生擒,也絕計有能力讓你死得毫無還手之力。區別只在于本王想不想而已!”

屋中氣氛一觸即發,偏偏這時有人推門送進來兩杯茶。

“皇上請用茶,王爺請用茶!”沈沁微微屈膝行禮,親手將兩個茶盅放在二人面前。

燕浮白這才撣了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復又落座,恢復了方才的懶散姿態,端過茶盅輕抿了一口:“本王想著,燕醒是你嫡親的兒子,有你輔佐他一年半載,十五歲登基為帝,以后或可成明君。沒想到皇上如此戀棧。既如此,皇上三日之內,寫份罪已詔,將黃沙城一戰中你如何勾結呼爾赤炎害死那七千將士的真相公之于眾,給所有殉國的將士一個交代,本王即刻將真正的解藥交給皇上,你愿是不愿?”

燕驄其臉上的肌肉抽搐,良久,他頹然坐回太師椅中,視線有些空茫地看向正欲退下的沈沁,陰惻惻地笑出了聲:“你一心想拔除朕放在你身邊的眼線和釘子,難道不知她其實也是朕的人?你就這么相信,她對你這個殺父仇人毫無恨意?”

“你說阿沁?”燕浮白訝然看向正準備離開的沈沁,溫柔一笑,“她對殺父仇人自是有恨的,不過她的殺父仇人可不是我,而是你!所以,煉制這蜜丸的時候,她堅持要在里面放只死蒼蠅!你回頭服用解藥記得直接吞服,不要嚼!”

燕驄其看了一眼沈沁,又看了看燕浮白,口中竟溢出一口烏血,嗆得連咳了數聲。他盯著錦盒中的藥丸看了許久,末了還是抄起盒子拂袖而去了。

燕浮白從書房追了出來:“本王心儀阿沁久矣,還打算請皇上賜婚呢。當然,你不愿意的話,本王也不會強人所難。本王已經翻過黃歷了,明年開春的三月十八不錯,宜娶宜嫁……”

“行了行了,人都走得快看不見了,你再氣他,我都怕他倒不過氣,死在你書房里了!”沈沁一臉鄙夷地從袖中掏出個白瓷小瓶,獻寶般給燕浮白看,“小太監趁你不注意,偷偷塞給我的呢!狗急跳墻,還想讓我替他對你下毒!”

“幸好我們阿沁還沒傻到謀殺親夫!”燕浮白摸了摸她的頭,儼然又是一副招貓逗狗般的調笑語氣,氣得沈沁翻了個白眼,皺著鼻子別過臉。

燕浮白輕笑出聲,捏著她下頜打量一眼:“本王心心念念多年,一直無緣得見那種能滿地跑的豬,今日看來總算能開開眼界了!”

“燕浮白!”沈沁嬌喝一聲,揮拳便撲打上來。

“嗯,果然身手敏捷!”燕浮白絲毫不避,順勢扣住她的手腕輕咬了一口,滿意地贊道,“肉質鮮甜,是迫不急待想趕緊買回家日日品嘗的那種!”

猜你喜歡
本王王爺皇上
誤 會
拔刺
王爺,請矜持
變化
傲嬌語錄大全
素粉歡型show!
和王爺換禮物
智娶公主
美人蠱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