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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聞鳥聲(短篇小說)

2021-06-10 12:26徐東
湘江文藝 2021年6期
關鍵詞:小王大師作家

在決定見小說大師余言大師之前,高大牛來找我聊天。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隔三差五地,有事沒事地和我見面。我們兩個人在一起走走公園,喝喝茶,吃吃飯,有時也喝點兒小酒。我的酒量一般,他是個能喝的人,也特別喜歡喝。那一次見面是在我們常去的茶樓包間里。當時天上下著瀝瀝淅淅的小雨,雨從碩大的芭蕉葉子上滴滴答答地落下來。高大牛抽著進口的據說每支上百塊的雪茄,一邊聽著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一邊盯著窗外濕漉漉的芭蕉葉子看。當時我正在向他聊著我工作和生活上的煩惱,寫作上的困境,那些車轱轆話我以前和他也說過的,說得自己都覺得煩了。

也許是覺得我的話實在沒有新意,高大牛打斷了我的話說,老徐,最近我在想人是不是可以自由地選擇他想要的生活,對此我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

我看著從他嘴邊升起的一團裊裊煙霧,認真想了想說,在沒有結婚之前我的身心是自由的,只要有口飯吃,有個睡覺的地方就可以把寫作進行下去,工作不喜歡了可以不做,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了。在那種情況下,我還是寫出了不少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后來我從北京來到了深圳,結了婚,成了家,有了孩子,漸漸的就不能那么自由了。我必須做著一份也不太喜歡的工作,因為我不像你寫暢銷書發了財可以不用工作,可以把寫作當成工作。除了工作我還得寫稿子,我老婆不工作,我光靠工資養不了家。除了工作和寫作我還得幫我老婆做點事,兩個孩子她一個人帶不了,在這種情況下我的寫作不能花費太多的時間精心打磨,久而久之我寫得不如以前好了。這幾年我聽不少人說,說我江郎才盡了,我聽著很著急,可又有什么辦法呢?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我怎么可能否定我以前的選擇,重新再選擇單身、漂泊、自由自在?

高大牛認真地望著我,點了點頭說,對,這就是你的現實,你的意思是你無法改變這個現實。不過對于寫作上有追求、有前途,也想要出成績的你來說,你必須突破這樣的困境。生活如戰場,如果你不能有力量正面進攻取得勝利,只能選擇突圍保存實力以待東山再起。大多數人的家庭背景啊,個人的成長環境啊,學習環境啊,等等因素決定了他沒有正面進攻的力量,只能選擇突圍,如果不能成功突圍,結果也只能成為生活的俘虜。據我的了解,不少在寫作上曾經帶給人驚喜的作家,在四十歲以后寫不動了,即使寫下去也越來越差。你感覺自己是不是這種越寫越差的類型?

我點點頭說,是啊,是啊,雖然我很不愿這樣承認?,F在我就經常在勸慰自己了,我對自己說,并不是每個寫作的人都可以成為名家大家,我也能通過寫作獲得一些小名小利了。

高大牛搖搖頭說,不知不覺間我們都活成了生活的俘虜,現實的囚徒,可實際上我們也是可以有機會成功的,就看我們有沒有決心和勇氣。

我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我是有決心沒勇氣,我不可能為了寫作放下老婆孩子不管,也可以說我的不幸在于我有個好老婆,雖然她理解不了寫作也談不上支持,卻也不反對不管我寫不寫。在我們的家里她帶著兩個孩子,有時還做點網上的生意貼補家用,承擔得并不比我少。我曾經羨慕那些為了寫作,當然也可能真的是過不下去的那些作家,可以和老婆離婚。我更羨慕那些為了寫作,當然也可能對婚姻看得比較透徹的人,他們選擇了單身。我也后悔過自己選擇了結婚和要孩子,但是這種后悔是建立在我要不管不顧地要成為一名大作家的基礎上的??粗顫娍蓯鄣暮⒆訒r我也在想,寫什么大作品啊,孩子就是最好的作品了啊。

高大牛用鄙視的目光看著我說,老徐,你要是這么想就沒有救了。

我說,是啊,看樣子我是沒救了。

高大牛喝了口茶說,不久前用天文望遠鏡看星星時想過一個嚴肅的問題。我想,宇宙真是太大了,大得令每一個思考、正視它的人心慌意亂,懷疑人生。地球算什么?相對于宇宙來說也不過是大沙漠里的一粒小沙子啊。我們算什么?我們也不過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大森林里的一片葉子啊。因此我想到了,不管你有名還是無名,不管你寫出再偉大的作品,又有什么意義呢?我為此消沉了一段時間,整天喝酒,想用酒精麻醉自己??珊髞砦矣窒氲揭痪浞浅S兄腔鄣脑挘阂簧骋皇澜?,一樹一菩提。想到這句話我有些明白了,我想,我也可以有一個自己的小世界啊,我不該那么消沉。于是我又有了野心,我想通過寫作創造一個世界,讓將來千千萬萬的人閱讀我、研究我、談論我、敬佩我,這倒也不是說我愛慕虛榮,我是實實在在感覺到自己也是可以發光發熱、大放異彩,成為我們這個時代里的一個傳奇人物的。

我笑著說,有了野心,不甘庸常,非要成名成家,可能會多了一些痛苦和煩惱。沒有野心,甘于過平常小老百姓的生活,可能是幸福和快樂的。我現在的想法是,順其自然,能寫到哪兒算哪兒。不過,你是有能量的,你也曾大放異彩過的,也算得上是一個傳奇——有幾個人的書能賣到一千萬冊啊,那些名家大家也比不過你啊。

高大牛嘆了口氣說,在世俗的層面我是曾經獲得過成功,我還為過去的那種成功沾沾自喜過,但現在我寧肯不要那種成功。我想和你一樣去寫一寫純文學作品。什么是純文學呢?我剛才看著窗外這幾棵芭蕉,看著雨落在葉上,又從葉尖一滴滴地落下來——有詩情,有畫意。當時我就想,這就是純文學了。我們可能記不住任何一滴雨,無法真正抵達那滴從天而降又轉瞬即逝的雨,在寫時也很容易陷入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圈套,可那樣的寫作正是因為有挑戰、有難度也便有了意義,這也是純文學的意義所在了吧。

我點點頭說,很難得你能這么想,只是純文學這條路太難走了,要想寫出來就更難。有時我倒是想成為暢銷書作家的,大多數人都喜歡看,出版商爭著出,有名有利,多好啊。寫暢銷書也需要一種特別的能力的,要投其所好,要會編故事,會煸情,可這不適合我,我也寫不了。有時我想,寫作也沒有我認為的那么重要,我只不過碰巧喜歡上了寫作,也在寫而已。將來我的作品是否能夠成為經典,我的名字能否流芳百世也不是那么重要。照正常人的想法是,重要的是當下,我們能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我們的家人朋友也都能順風順水,沒病沒災,幸??鞓肪秃?。

高大牛吐了個煙圈說,可是老徐,可那樣的人生卻不能不讓我懷疑。我記得尼采曾這么說過,他說人是由獸而神的空中索道。你仔細想一想,這句話信息量很大。我根據這句話想到的是,人類是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人類的整體性的難以言說如上帝的難以言說。那種整體性意味著在整個人類的存在背景下,每個人都是宇宙或上帝正在進行創作的作品。從這個意義上講,寫作即意味著與宇宙、與上帝對話。這是有意思的,真正的寫作是有意思的,值得我們為此付出一生。我們和宇宙、和上帝有了對話的資格,因此也可以說寫作的我們是幸運的。也可以說,不是我們想要寫作,想要成為天才或大師,是宇宙、是上帝選擇了我們,我們義不容辭。當然,這話你聽起來可能會覺得有點兒夸張了,我說這番話的意思是什么呢,是說我們也可以為了寫作而選擇放棄一些與寫作無關的事,專心一意地去寫。

我看著他說,你究竟想要放棄什么呢?

高大牛想了想說,雖然我是國內有名的暢銷書作家,大小也算個名人,可我自己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我不過是通過寫作騙了一些虛名,發了一點橫財,過著看上去風光體面的生活罷了。當我把自己的作品與世界上那些文學大家的作品做個對比,我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個有意無意間的騙子。我走了錯路,不該嘩眾取寵地去寫那些胡編亂造的東西,我應該老老實實、扎扎實實地去寫一些有深度、有廣度的東西。我想放棄我過去的名,甚至放棄我得到的那些財富。在我看來,雖然你這些年越寫越差,可你還是在一條正確的路上走著。雖然你在寫作上既沒有獲得什么大的名聲,也沒有賺到更多的錢,可我尊敬你這樣的寫作者。我獲得的名算什么啊,它是會過時的。我現在擁有的這些財富算什么啊,它們只能讓我不思進取,安于享樂,沒有出息的。自從我買了那個別墅,有了老婆孩子,過上了奢華的生活,我就幾乎沒有再寫出過什么東西了。這些年我沒事就約你出來聊,你知道為什么嗎?和你見面,哪怕不聊天,只要看著你,想著你是寫純文學的,我都會覺得舒服。我這么說吧,你就像窗外的芭蕉樹,能帶給我一種綠油油的詩意。你是真正在寫的人,讓我喜歡的人。我甚至想過,要不要給你一筆錢,一百萬兩百萬都成,一段時間內讓你不用為生存發愁,也可以讓你放下工作,租個工作室,安心創作??晌矣钟X得你不會接受,因為我借給你你有壓力,也怕自己將來還不起。我白送給你,又好像玷污了你獨立的人格,顯得我財大氣粗,冒充好人……

我笑著打斷了高大牛的話說,你想多了,我不是過去的那種窮酸文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沒有你想的那么迂腐。你只要肯白送,我不好意思收等于是不尊重有錢人啊。你現在就可以給我兩百萬,我拿一百萬給我老婆,讓她安心在家里帶孩子,然后我辭職,租個漂亮的工作室。以后你想聊天的時候,就來我工作室聊,我再備上一些好酒和好茶,來招待你。那樣堅持寫上三五年,說不定我還真能寫出一部像樣的作品。到時我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可以鄭重地告訴大家,高大牛先生為我提供了一筆豐厚的創作基金,沒有他的慷慨資助就沒有我這部小說問世。我也可以違心地說幾句贊美你的話,說你是青年作家的翹楚,未來的大師,你的作品必然能成為時代經典。

高大牛用手擺了擺吐出的煙霧笑著說,我給你個一兩百萬還真不是一個事,如果你真心想這么干我也可以這么做。問題是我懷疑你并不是認真的,你只不過是在說笑而已。你還生活得下去,不會接受我的饋贈,這就是你的局限性。當然,我也有我的局限性。我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像這樣的局限性如果無法打破,我們注定只能當個普通人。普通人的特點是不自信,也很難相信別人,一切在他們的眼里都是笑話,往往到頭來他們就成了一個笑話。那些做大事的人不一樣的,他們對事物有著深入的洞察力,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做出與普通人不一樣的選擇。在他們的眼里可笑的事不多,所有的事都值得認真對待。根據我對你,以及你作品的了解,你確實是位可造之才,我也完全可以給你兩百萬,你能接受是我莫大的榮幸。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請你認真告訴我,你可以接受嗎?

我伸出手說,給我來一支雪茄吧,我戒了半年煙了,突然被你這兩百萬誘惑得又想抽了。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誠意,你剛才說的這些話還是真的讓我對你另眼相看,你和過去的你相比有了變化。我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了你有這種變化,但我很高興你能這么推心置腹地對我說了那么多。我們都年過四十了,也可以說是年過半百了,確實在生活和寫作方面應該重新做一個合理的規劃。正如你對過去寫的東西不滿,現在寫不出來是個問題,我現在粗制濫造地寫,質量不高也是個問題。你給我兩百萬我確實不能要,也沒必要。問題不在于錢,還是在于人。曹雪芹和馬爾克斯當年生活也很艱難,但他們都寫出了經典作品,歸根到底還是自己不夠強大。

高大牛幫我點著雪茄說,說得好,說到點子上了,還是我們不夠強大。我們何以強大?在浩翰宇宙中,小小的人如同一粒微塵,在地球上,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古往今來有那么多人曾經真實地活過、愛過,他們活得有重于泰山也好,輕于鴻毛也好,對于我們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們活著又想要什么樣的意義呢?有一天我在書上看到柏拉圖二千多年前提出的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兒去?這問題問得太棒了,我該做出什么樣的回答呢?在研究了一些偉大的作品之后我發現,雖然那些偉大作品也不見得能解答那樣的問題,但卻是朝著解答這些問題的方向,我之所以有了現在的轉變,也是因為認真想過這些問題了。我要通過真正的文學創作來獲得這些問題的答案。

不想這些問題,不要這種答案不是也挺好的嗎?

你要這么說,我就真和你沒有共同話語了。不是我說你,你現在就是在沒有出息地活著,我真該離你遠遠的,去找真正的文學高手聊了聊。

你認為誰是高手呢?

高大牛抽了口煙,深吸了一口氣說,最近我又看了余言先生的小說,覺得他真可以被稱為大師了。十多年前我出了第二部書之后,成為了青年作家的代表性人物,當時一家大型網站舉辦了一個全國性文學,在頒獎會上我和那時還不被人稱為大師的他作為頒獎嘉賓,共同出席了那次盛會。剛進場就有一群粉絲把我團團圍住,他們拿著我新出的書請我簽名,余言大師卻獨自一人坐在主席臺的角落,神情落寞地默默抽著香煙。據我觀察,當時沒有一位讀者請他簽名,也沒有一個人跟他打招呼。那時的我也讀過余大師的幾篇小說,雖然我的書比他的好賣多了,名氣一時也蓋過了他,但我卻能感受到他的作品才是有可能流傳后世的作品。我當時風頭正勁,整天乘飛機云里來霧里去的,像個明星那樣全國各地到處簽售,也沒有多想。六年前的那個秋天,我在北京舉辦的一次大腕云集的國際文學盛會上再次見到了余言大師。那時的他獲得了一個著名的國際文學獎項,又推出了相當重要的一部長篇小說,好評如潮,仿佛一夜之間成為了當之無愧的文學大師。我想要走過去和他聊幾句,他卻被一大群想和他合影交流的人緊緊圍住了,我也只好作罷。在那樣的場合,老實說,真正認識我的沒有幾個,就是認識我的也沒興趣和我打招呼。我受到了冷落,回到賓館以后認真反思了自己。一經反思,我無法再像過去那樣胡編亂造下去了,接著我認真研讀了以前不太喜歡,也并沒有耐心讀下去的那些世界名著,漸漸讀出了一點味道。對比之下,我明白了自己的無知無畏、嘩眾取寵,大師們的才華橫溢、博大精深。我就像個良心發現的罪人,開始同情和愧對過去的那些讀者,我認為那些無知的讀者成了我作品的受害者,成了一群嗡嗡叫著的,貪婪地撲向快餐文化的垃圾堆上的蒼蠅。所以,如果找個高手聊一聊的話,余言大師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點點頭說,我和他是正兒八百的老鄉,一個縣城的,兩個人的村子離得不到十里路。早幾年余大師還不是太有名的時候,我和他還經常通通電話,他成為大師之后我也就不太好意思再打擾他了。再說我現在寫作相當于是在騙稿費,也沒臉再聯系他了。他剛獲國際大獎那會兒我打電話祝賀過他,當時可能也忙吧,沒說幾句就掛了,三年前他來深圳做活動我也見過他一面,還陪他吃了頓飯,當時一桌子人亂哄哄的也沒能聊什么。后來我也忙于工作和生活,焦頭爛額的,也沒再聯系他了。

高大牛來了興致,他雙目放光地說,老徐,我建議你現在就給余言大師打個電話,你就說我們明天坐飛機專程去北京拜見他,向他請教一些問題——當然,出于禮貌,我們會帶一些禮物過去。大師不是愛喝酒嗎,我可以帶兩箱茅臺過去,看在酒的份兒上他也不好意思拒絕。我覺得要想獲得成功,除了自己努力,還要善于學習,要厚著臉皮,虛心向那些名家大家討教。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話絕對是有道理的。我們見大師一面,不說他可以徹底改變我們的命運,至少能讓我們少走一些彎路,在寫作上提升一下。你放心,我也不會讓你白折騰,來回飛機票以及一應開支我來出,另外我再給你封一個大紅包,你就心安理得地拿著,聽我的,現在就給余大師打電話。

看著高大牛咄咄逼人的眼神,我猶豫著說,現在打電話給他,冷不丁地說要去見他,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沒有什么不好,聽我的,打。

我想了一想,還是給大師打通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大師的秘書小王。

我說,這是余言老師的電話嗎?

小王說,是,我是余老師的秘書小王,你是哪位?

我說,你好,我是余老師的老鄉,也是老朋友了,不知明天余老師有沒有時間,我和一位朋友,叫高大牛的,打算明天拜見一下。高大牛早年收藏了一些茅臺,想帶兩箱子給大師。

小王說,我問一下,過一會兒給你回話。

過了十來分鐘,小王回了條短信,約了第二天見面的時間。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高大牛從草木蔥蘢的深圳,飛到雪花飛揚的北京。在五環內一棟銀裝素裹,內部裝修也相當有品味的歐式別墅里先是與小王見了面。小王是位身材小巧、皮膚微黑的女孩,她面帶春天般的微笑,熱情洋溢地接待了我們。我們放下手中的禮物,在寬大松軟的沙發上落座。小王坐在我們對面,和我們聊著天氣和茶,很快燒開了水。她泡了一壺三十年前的普洱,說那普洱一餅是一輛小汽車的錢,但喝著有一股子土腥味,也喝不出什么好來。她用滾熱的茶澆了澆杯子,為我們沏了茶。

我端起茶杯,放在鼻尖上聞了聞,喝了一小口,裝成很懂行的樣子說,嗯,好茶。確實有一股子泥土味,當然我們也可以認為那是陳封的歲月漸漸彌散開來的味道。余老師現在太有品味了,喝那么貴的茶,這哪兒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啊。

高大牛接過話頭說,余大師本來就不是一般人,不久前我從網上看到,今年大師的提字的潤格提了上去,現在一個字都三萬塊了,大師的一個字就夠我們喝一壺好茶的了。

小王看著高大牛,笑著說,三萬那是兩年前的價格,現在余老師寫一個字六萬塊了,一個字相當于我一年的工資。即便是這樣的一個價兒,求字的電話還是源源不斷地有人打過來。有些人也不便當面拒絕,所以余老師就讓我接。他要真想通過寫字賺錢,那還真是賺大發了。

我點著頭說,余老師用手寫作,出版書了手稿也可以拍賣,不像我們現在都用電腦寫作了。去年的拍賣會上,余老師的那部獲過國際文學大獎的長篇小說,光手稿就賣了將近兩千萬??吹侥莻€消息我就在為他發愁,余老師賺那么多錢,他怎么花???

小王笑著說,是啊,我也為他發愁。不過,余老師根本對錢沒有什么概念,也不會花錢的,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文學上、書法上。上個星期他還對我說,寫書法只不過是他的一個愛好,是想要通過寫寫書法修身養性的,沒想到那么多人喜歡,那么多人推崇。他知道自己是個半吊子書法家,在專業書法家面前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學生,但別人誠心來求,也不好拒絕。當然也不是什么人都給寫,也不是什么字都寫,如果是他欣賞的文化人求,他可以分文不取,如果是不熟的人、生意人或者是官場上的人求,他要起價來也不客氣。不過,像“財源廣進”啊“步步高升”之類的字,就是人家出再高的價兒他也不寫。余老師快七十歲了,對于他來說,金錢如糞土,情義值千金。時間最寶貴,開心最重要。就拿你們來這件事吧,為了見你們,他就推掉了一場出場費就有二三十萬的大型藝術論壇——主辦方一次次打電話來,后來都生氣了,因為沒有他那會開得就失去了意義。

我和高大牛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王認真地說,余老師雖然現在被外界叫成大師,可他從來不讓人當面叫他大師,他謙和低調,沒有一點大師的樣子。不過大師畢竟是大師,想見他的人太多了,也不能誰想見都見啊。不過你們兩位例外,你們一個是余老師的老鄉,是舊相識。另一個我提起來余老師也是知道的,高大牛老師,您可是大名人啊,后來我才明白,原來我讀初中那會兒還讀過您的作品。昨天晚上,我在網上搜了您以前的大作,您寫了不少暢銷書,是當之無愧的文化名人。我重看您那部發行量據說上千萬冊的小說時,真被吸引著看了下去,有幾處特別煸情的把我感動得稀里嘩啦,眼睛都快哭腫了。

高大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笑了笑說,小王老師您見笑了,我過去寫的東西真是不值一提的,和余大師的作品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沒辦法同日而語。

小王卻認真地說,余老師的作品也許太高深了,我總看不大懂的,可李老師您的作品我是真心喜歡。您稱呼我小王老師就太客氣了,在您面前我也只不過是一個高中都沒有畢業的文學愛好者。我原本是來余老師家里應聘做清潔工的,他聽說我也喜歡讀書,還曾經想過要把我也培養成一位作家,可惜我還真不是那塊料。不過我是陜西人,從小喜歡吃面,也會做各種面食,余老師吃了我的面贊不絕口,承蒙他看得起我,讓我當了他的秘書。

我們正熱火朝天地聊著,身高體闊,頭發花白,還有些禿頂的大師從樓上緩步走了下來,我和高大牛連忙起身,面帶笑容地迎候。

余大師緩緩走到我們面前,用寬大溫暖的手與我們一一握了握,紅面滿光地笑著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一位朋友催著我交字,說什么有位大領導是我的一位小學時代的朋友,要去他們的文化產業園參觀,想提前裝裱了掛出來充充門面,到時也好有話聊。我想了想也不大好拒絕,只好給他們寫了。不好意思啊,讓你們久等了。小王,請你把桌面上的字用吹風機吹干,拿出去照手機上的地址寄出去吧,他們急著要。人在江湖,這些俗事是很難避免的,所以有句話挺有道理,不出名累,出名更累。

小王答應一聲,把座位讓給了大師,去忙了。

余大師慢悠悠地坐下來,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我,對我點了點頭,笑哈哈地說,小徐,和三年前相比,你胖了一點。不過你還要再胖一些才好,寫東西可是耗人的事,身上不儲存一些肥肪,是寫不了長篇的,你看巴爾扎克、大仲馬這些人,他們可都是身上有膘的。

我笑著說,好,我回去以后爭取吃成個大胖子。

余大師又對高大牛點了點頭說,你就是高大牛吧,大牛,這個名字好,牛。我是知道你的名字的,大名鼎鼎,如雷貫耳的高大牛先生是一位了不起的暢銷書作家。我記得當年我們還參加過一個網站舉辦的頒獎活動,那時你在全國擁有大量的讀者,你的粉絲瘋狂地圍著你,請你簽名,那讓我一度懷疑自己的寫作沒有意義??梢砸稽c也不夸張地說,當時年紀輕輕的你比我還要出名,讓我相當不服氣。會后我跑到書店,買了本你的小說,認真研讀了一下。讀了你的書,我想那些讀者為什么會喜歡你的小說,卻不把我的作品當一回事兒呢?結果我至今也沒有研究透。來,喝茶吧,這茶不錯,是一位朋友介紹來的說什么做大生意的朋友送的,他騙了我兩幅字去,說什么是三十年的老茶,很值錢的,我也喝不出個子丑寅卯,好在我的字也是騙人的,兩下里扯平了,誰也不吃虧。

高大牛不好意思地說,對茶我也不大懂得,但這茶喝起來確實口感不錯,不像是騙人的,大師您的字當然也不是騙人的,我不懂書法,但看著就覺得有味道,舒服,和那些書法家的字不一樣,如果能有幸得到你的墨寶,實在是一件大喜事兒。早些年我靠寫書賺了不少錢,又喜歡喝酒,就買了不少酒,這次也給大師帶來了兩箱,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大師點點頭說,酒是真好,字是假好,你不嫌棄,我當然沒有問題。

高大牛雙手合十說,謝謝,太謝謝了。說來慚愧,我那些小說倒真是騙人的。我那小說也就是早幾年是流行了一陣子,現在還有誰去看?大師的作品不一樣啊,您的作品是長暢書,會是經典中的經典,讀者也會越來越多?,F在我也想向大師學習,寫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作品。我知道徐哥是你的老鄉,我就厚著臉皮求他給您打電話,想見您一面,當面聽您聊聊。我認真讀過您寫的那部長篇小說《酒鄉》,知道您對酒有研究,希望待會兒能有機會請大師您吃個便飯,喝點小酒。

余大師點點頭說,好哇,就讓小王做點下酒菜,我們待會兒邊喝邊聊。我不知道你酒量怎么樣,看樣子不差。說起喝酒來,也不是我吹牛,外面的人說我是千杯不倒。有人說酒是個不好的東西,我看這也要分人來,不能一概而論。小徐估計不是太能喝——上次在深圳就沒見他怎么喝,小徐,你今天要敞開了喝,我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喝。你要想寫好小說,不能喝不行。小說是什么呢?我們也可以理解為是人喝多了時說的酒話、醉話,其實那是真正進入狀態了的,掏心掏肺的話,那些話寫出來和平常人說的不一樣,有味兒。當然,我這也是一家之言。我的那些小說,你們讀的時候會不會讀出了東倒西歪的感覺?會不會讀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我和高大牛望著大師,都笑著點了點頭。

余大師望著我說,小徐,你以前寫過一個都市系列的小說,都不太長,十來篇吧,薄薄的一本集子,你寄過來,我還是認真地讀了。讀的時候我就想,原來還有這樣有想法、有才華的年輕作家啊,中國的文學走向世界有希望了。不是因為你是老鄉,我有意吹噓你,也不是我刻意貶低自己,如果說你覺得自己現在還不夠出名,不夠自信,只能說你還沒有認識酒是什么東西。待會兒你要是喝多一點,可能就不那樣想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好啊,一會兒我就陪大師多喝點兒吧。

余大師哈哈地笑著說,你們都不要稱我大師。雖然這個世界上確實是有大師,但我不算,你們叫我大師,那是在變著法兒罵我。你們年輕人可能羨慕我,可我也羨慕你們,你們年輕,前途無量啊。要我說,你們是趕上了一個壞的時代,也趕上了一個好時代。盡管你們都很有才華,可你們這個時代想要通過寫作出名,比起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靠寫作出名更加困難了。除非走暢銷路線,寫一寫網絡小說,還有可能熱鬧一陣子,但往往熱鬧過了可能也就過了。你們也趕上了一個好時代,這是一個更有挑戰的時代,這個時代各種文化現象層出不窮,各種人才都想著變著法兒折騰出個樣子來,可事實上大家都有點兒急功近利,都有點兒耐不住寂寞,在這種情況下,有沒有可能出現好作品?有,但更加困難。因為作家每天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處理起來也就更加費勁。因為作家也難免會受到影響,很難靜下心來寫出好作品。一個真正想在創作上出成績的人還真得好好想一下,自己要寫什么,究竟該怎么樣去寫。想明白了,能寫出來,寫得和別人不一樣,寫出了這個時代,又超越了這個時代,那樣的寫作才有分量、有意義。你們不要著急,更不必為了寫作放棄生活,沒有生活哪有寫作?

小王寄了字回來,請示了大師,又去廚房做菜。

我們聊了一會,小王把菜端到桌子上,我們上了飯桌,打開了酒,邊喝邊聊。

三杯酒下肚,余大師有滋有味地嚼著一?;ㄉ渍f,我們邊喝邊聊,我說得也不一定對,你們姑且聽之。對于一個真正把文學當回事的作家來說,他得永遠像小學生那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認真學習同時代的、他身邊的,尤其是年輕作家的作品,去虛偽存真,披沙揀金,博采眾長,這是寫作的基本功課。作家不能光想著站到大師的肩膀上,對大師腳下堅實的大地不理不睬。作家不能只顧著埋頭寫作,而不去廣泛地閱讀。我對多讀外國書,少讀中國書的人的說法也不敢茍同,那只會讓一些寫作者變得好高騖遠,不接地氣,自以為是。久而久之,他們也會發現自己元氣不足,缺少支撐著他們寫下去的力量與勇氣。一位作家能不能寫出好作品,在我看來,在于他有沒有強烈的想寫下去的沖動,以及該怎么樣寫下去。如果你真想要寫,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你寫作,別的任何理由都是瞎扯。至于該怎么樣寫下去,我的建議是,可以去看看那些寫得還不夠好的作家的作品,看著他們的作品你就會發現,自己比他們寫得好。這你也得清楚,和他們比是沒有出息的,但和他們比的好處在于,可以讓你們自信地去寫,不斷地去寫。你們總拿那些名家大家的作品和自己的比很可能就不敢寫了,就寫不下去了。說一千,道一萬,對于一個作家來說,關鍵的一個字是:寫。

我和高大牛站起身來,敬大師。

大師擺擺手示意我們坐下說,坐著喝,慢點喝,從容不迫地去喝,這酒才能喝出味道。說真的,和你們在一起,我就像看到二三十年前的自己,心里特別高興。在我四十歲時,在寫作上也遇到過一些問題。那時的我想要寫出心中理想的作品,卻寫不出來,勉強寫出來了也不滿意。在對照那些大師的作品時我會心虛氣短,懷疑和否定自己,恨不得從此不再沾染讓我痛不欲生的寫作了。后來我離開了書房,走出了北京,回到了故鄉。站在小時候熟悉的那片田野里,我閉著眼睛想,誰是我心目中的大師呢?莎士比亞啊,巴爾扎克啊,托爾斯泰啊,卡夫卡啊,曹雪芹啊,魯迅啊,我想了很多人,在心里默念著他們的名字,想象著他們寫過的,我也曾經認真研究過的作品,結果發現——我還可以站在田野里自由地呼吸,想象他們,敬佩他們,但他們現在卻不能了。將來我再有成就,他們也不知道我是誰了。換一句話說,他們已經被蓋棺定論,我還擁有一切可能。你們比我年輕許多,可能性更多,我建議你們兩位年輕人先喝一杯。

我和高大牛笑著,碰了一下,都喝了。

余大師說,當我否定大師們存在的意義時,并不是他們真的沒有了意義,而是我當時想要擺脫他們對我的影響。他們讓我焦慮和痛苦,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存在,他們的作品,也取消了我寫作的意義。事實上我就不該去有那樣的比較。有一段時間我還厭惡過寫作,覺得寫作如同當眾脫衣,令人羞恥。我憑什么向虛偽的他人坦露我的內心,赤裸裸地展示我的靈魂,而不是像大多數人那樣活,而是偏偏想著寫作呢?后來我想,每個人除了現實生活,也在過著精神生活,寫作的人尤其是強調精神層面的東西,我們寫作者天生就是一群與別人不一樣的人。我們不想被現實改變,不想做溫水中的青蛙,我們想表達、想逃避、想反抗、想真實地活著,活得有聲有色。也可以說我們需要寫作,而不是寫作需要我們。我喜歡寫作,更喜歡酒。因為喝酒的時候我感到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宇宙的盡頭。事實上寫作的過程,喝酒的過程,人活著的過程才是重要的,別的都不是那么重要。一個人寫得好不好重不重要?甚至也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真心愛寫作,愿意傾其一生地去寫作。寫作有什么意義?渴酒有什么意義?簡單地說,你高興寫,高興喝,就是意義。來,我們一起走一個。

我們喝了,余大師也滋溜有聲地喝了。

余大師吃了口菜說,小徐,小高,你們也試一試,把酒喝出響來。我的經驗是,你喝酒喝出響來,帶勁。你們再整一個。

我和高大牛又喝了一個。

余大師說,那一次,我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站在田野間,看著太陽的金色光線從灰藍的天空中照下來,灑在茁壯成長的玉米和大豆上,它們綠油油的一片,就像大地穿著的衣裳,而它們腳下的泥土散發出一股沁人肺腑的芳香,讓我心醉神迷,暫時忘記了在城市中的煩惱,寫作的煩惱。我看著路旁那三三兩兩的楊樹和柳樹,樹枝在微風中輕輕搖動著,幾只小鳥喳喳地躲在樹蔭里叫著,在樹枝間飛來飛去。那些鳥兒好像并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沉重的心事,不像我有著對文學的野心,渴望創造,時常有著要命的孤獨和難過,又渴望著愛所有,得到所有的愛??粗l間的那片天地,我發現自己活得太有局限性了。說白了我太把自己當一個人來看了,我想我也可以是一只小鳥、一片云彩、一棵莊稼、一塊石頭啊。如果我只是把自己當成一個人,有著肉體凡胎的,有著七情六欲,雖然我熱愛著寫作,心存美好,但終究與別人沒有多少不同。我可能仍然是自私的、愚昧的、虛偽的、沒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當我把自己當成一只小鳥、一塊石頭,就發現自己可以有另一種活法,寫作也可以有另一種表達。我像你們這么大時,憂國憂民,心事重重,吃不好也睡不好,整天想著寫作,想著出名,想著成為大作家,結果卻成了名副其實的,讓人看著心生憐憫的一個面黃肌瘦的瘦子。你們看現在的我,快七十歲了,身上還有那么多的肥肉,紅光滿面,這也得益于那次回家鄉。

我和高大牛點點頭,余大師也點了點頭,接著說,那一次,我從河渠邊弄來一些干草和干樹枝,生了一堆火,把掰來的玉米和摘來的青豆放在火上燎。小時候曾那樣做過,我想體驗一下,重溫一下小時候的時光。當我吃著熟了的玉米和豆子時,感覺它們勝過了山珍海味,幾乎令我淚流滿面。我的嘴巴和胃獲得了特別的獎賞,那個獎賞對我的生命,對我的寫作也有里程碑式的意義。那時我已經離開家鄉二十多年了,以前偶爾回去,也沒有認真去體會家鄉對于我的特別的意義??烧f是豐富多彩、眼花繚亂的都市生活令我淡忘了家鄉,也淡忘了那個曾經天真純粹的少年。為了找回丟失的、模糊的那個自己,我放下工作,放下一切,在鄉下住了半年。那半年我什么東西都沒寫,就整天無所事事地吃了睡,睡了吃。很快我身上有了肉,心態也發生一些變化。我決定放下創作的、生活的、工作的各種思想包袱,去做一個簡單快活的人?;氐奖本┲?,我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以上了,我規定每天寫作和閱讀不要超過八個小時。雙休日、節假日就和別人一樣去玩,也不急吼吼地寫了。結果我發現那樣的生活才是真正值得過的生活,那樣的寫作才是適合我的寫作。因此我總結出一句話,不會休息的人就不會工作,不會閑著的人就不配寫作。如果你們認為我說得在理兒,不妨也試一試,讓自己從容些,閑下來,胖起來。

我和高大牛忍不住笑了起來。

余大師舉起酒杯說,你們別笑,我可是認真的,不是說笑。你們也別光聽我瞎說啊,吃菜。小王做菜的手藝還是相當不錯的,你們多吃點——對照繁華、先進、文明的大城市,我的家鄉是個貧窮落后的地方,但又有著難得的自然和平靜,讓被動地失去自我的我又找回了自我??焖侔l展變化的城市夸張變形地敞開了人們的各種欲望,種種鮮明的欲望使城市加速地旋轉著,真不知什么時候會“嘭”地一聲爆炸了。說到這兒令人沉重,但我們也沒必要杞人憂天。我們盡可能地要讓自己喜歡上陽光明媚,喜歡上夜色彌漫,喜歡上花兒小草,喜歡上魚兒鳥兒,喜歡上男人女人,喜歡上老人孩子,喜歡上鄉村城市,喜歡世間所有的美好,甚至不那么美好的一切,因為那種心生喜歡的力量是純正的、美妙的,可以支撐著我們不斷地、與眾不同地寫下去,也可以讓我們生活得更加舒暢和快樂……

我們和余大師從中午喝到了晚上,大師越喝越有狀態,越喝越能說。我們又說又笑,又唱又跳,后來喝到了屋子外面。

屋外正落著小雪,雪花不緊不慢地飄著,醉眼朦朧中,我看到大師伸開雙臂,去擁抱雪花,臉上浮現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當天晚上,我和高大牛睡在了余大師別墅的客房里。

第二天一早,大師被人接走了。我們吃過小王做的早餐,不好再繼續打擾,正準備告辭,小王拿出一個信封給高大牛,信封里裝了幅字:時聞鳥聲。

高大牛扭頭問我,時聞鳥聲是什么意思?

我說,好像是一句古詩。

徐東,出生于山東鄆城,現居深圳。中國作協會員,文學創作一級。曾就讀于陜西師范大學、深圳大學研究生班,魯迅文學院第27屆作家編輯高級研修班。出版有小說集《歐珠的遠方》《藏·世界》《大地上通過的火車》《新生活》《想象的西藏》《有個叫顏色的人是上帝》,長篇小說《變虎記》《我們》《舊愛與回憶》《歡樂頌》,詩集《萬物有核》等。曾獲新浪最佳短篇小說獎、首屆全國鯤鵬文學獎、林語堂小小說獎、第五屆深圳青年文學獎,第十屆廣東省魯迅文學獎等獎項。

責任編輯 馮祉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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