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兒

李豫黔 吳燦業

2019年10月13日，一個普通的星期日，壽寧縣卻迎來一年中霧霾最重的一天。

這天上午，“福建省壽寧縣第一中學”（下稱壽寧一中）白底燙金十個大字在霧靄茫茫中若隱若現，紅旗招展的校園被一陣陣淡出淡入的煙霧籠罩，陽光從烏云中投出朦朦朧朧的光亮。壽寧一中百余師生自發聚集在校圖書館，沉痛悼念、深切緬懷已故校長劉達雄先生——他們人手一本自印小冊子《悼劉達雄同志詩文集》，佇立在蕭瑟的秋風中。那本書不過薄薄的76頁，略顯瘦長的開本包含劉達雄生平簡介、文章、詩詞、留言、榮譽墻等數類，都是從悼念劉達雄的微信群和網站收集來的。有的百字千言，有的片言只語，但全是含淚寫下的，全是真摯感情的表達和傾述……

在壽寧，劉達雄是一位名人。

他曾經在危急時刻，帶著重振壽寧一中的重任而來，僅用3年多時間，就把一個不被眾人看好的學校發展成為在縣里備受矚目、教研力量最強的中學。

然而，時間永遠定格在2018年10月16日。壽寧縣教育局副局長、壽寧縣人民政府教育督導室主任、原壽寧一中校長劉達雄，與市、縣教育局工作同事前往鄉鎮檢查工作，在壽寧縣南陽鎮大門村附近因車禍罹難。曾經與他一同傳道授業解惑的同事、學生及家長，深陷悲痛之中，無不捶胸頓足，淚流滿面。為了讓大家有一個表達哀思的場所，劉達雄生前的幾位好友，建立了“沉痛悼念劉達雄同志”微信群和悼念網站。一年來，超過2.5萬人次進入網站“天堂紀念館”參與悼念，獻花并撰寫悼文、詩詞和留言。

秋意漸濃，思之愈重。一眾人等被霧氣籠罩著，有悲傷，有哀悼，有緬懷，有痛惜……“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魯迅的話忽然躍進了大家的耳朵。一種力量陡然而生，一種溫暖迅速擴散。

從詩文水平看，多數作者寫得都很平實，只是由于敬愛的劉達雄校長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離開，心痛至極，心靈迸發出來的呼喊，及感情至深唯有以文字形式表達和傾述。從這些詩文中不難看出，劉校長在壽寧教育界和全縣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是崇高的，是德高望重的，是受人愛戴的。

從千里之外的天津趕來的、劉達雄生前的摯友吳燦業，一個人站在隊伍前端，發絲凌亂。

“一路走好！一路走好！”有人帶著哭腔喊出了走調的這一聲。一年前，基于劉達雄家人的愿望，大家處在倉促和茫然之中，并沒有為他舉行追悼會。如今時隔一年，他的舊識、同事、學生自發組織起一場一周年紀念會。

一、臨危受命

2006年10月，從事教育行業30多年、有著豐富教育教學管理經驗的劉達雄被縣里派到壽寧一中擔任校長。

劉達雄這次上任可謂臨危受命，因為他面臨的是一所正在走下坡路的中學。

恢復高考以來至20世紀末，壽寧每年均有學生考上北大、清華、中國科技大學等重點高校。然而，從1998年至2007年，壽寧一中由二類學校降為三類學校，多年沒有學生考上清華、北大等名校。一方面，家長們對壽寧教育失去信心，紛紛把子女送往縣外名校就讀，致使全縣中考成績優秀的學生幾乎全部外流，還增加了學生家庭負擔。更讓教育雪上加霜的是，許多優秀骨干教師也跳槽易主，大量流入寧德、福州等地。隨著私立高中興起，壽寧一中的一些骨干教師紛紛跳槽。另一方面，2005年8月，壽寧一中遷入茗溪新區，校址的改遷，導致交通不便，學生上學路程變得遙遠。于是，2004年前后的壽寧一中，形成了一股師生外流潮。骨干教師渴望到待遇更好的大城市謀發展;家長更樂于將子女送入擁有更好教學質量的廈門、福州等地高中，以期子女擁有一張通往大學的直通車票。壽寧縣大量的優秀生源到福州金橋中學等學校就讀。

如何留住優秀教師與優質生源、怎樣挽救教育頹廢的局面，成了縣里最迫切需要解決的民生大事，同時也成了劉達雄有生以來最大的教育教學挑戰！作為領導，要贏得人心，有多種方法，有人用權力來壓制，有人用金錢來籠絡，有人用許諾來迷惑，有人用真情來感化，劉校長用的是最后一種方法。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從來不和下屬許諾什么，卻總把下屬放在心里，關鍵的時候拉一把、幫扶一下。

受命于非常時刻，劉達雄深感肩上擔子的分量，在第一次學校全體教職工大會上，他動情地說：“老師們，我們肩上的擔子重??！一個孩子就是一個家庭的希望。如果我們教學上不去，孩子還往外跑，就得有家長去陪讀，這對一個普通家庭是多大的負擔??！老師們，我們一定要臥薪嘗膽，把一中教育辦好，讓孩子們在家門口放心上學。這樣，我們才能問心無愧??！”沒有什么豪言壯語，卻擲地有聲，深深地打動了在場的老師，讓許多人熱血沸騰。

“重振壽寧一中，關鍵在于教育質量。提高教育質量的關鍵，在教學管理?！眲⑦_雄深諳教育教學的真諦，他上任不久，就醞釀改革，不動聲色地燒了幾把火。

他坐在辦公室的時間少，走向課堂，深入各處室、教研組、年段的時間多。他很少把處室主任叫到自己辦公室安排工作，更多的是親自走進各處室。他不以校長和領導的架子壓人，總是和藹地對待每個人。他很少批評教師，但如果教師有不對的地方，他會在大會上點名批評，非常嚴厲。同事葉成興寫開學通告，誤把“第二學期”寫成“第一學期”，貼到了解放街的公告欄。有家長反映，劉校長責令葉成興立即整改，并強調以后不能再犯此類錯誤。

從2007年起，劉達雄就對學校教學管理制度進行建設和創新，建立了一套有效的、細化的管理制度，并做到有章必循。針對生源流失現狀，壽寧一中出臺了一系列政策，設立獎教助學制度，制定“輔優補差”個別跟蹤計劃，強化集體備課幫帶措施，采用分管副校長負責制，落實行政班子掛班聽課機制等。他發揮黨員先鋒模范作用，親自帶領校班子成員深入每一所鄉鎮中學，動員學生報考壽寧一中，并到學生家中家訪，作出承諾。他的真誠和樸實獲得家長和學生的信賴，許多打算外出求學的孩子留了下來。學生留住了，給予他們良好的教育是學校的責任。劉校長深知師資水平是一所學校教育騰飛的保證。所以，他不惜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加大建設高素質教師隊伍力度，努力推進“名師工程”“三個一工程”“青年教師培訓工程”建設。尤其在人才引進工程中，他對每年的教師錄用考核工作，做到事無巨細、親力親為，小到試卷的裝訂都要親自清點。有人開玩笑說劉校長太“正版”了，他則嚴肅地說：“事關學校能否錄用到優秀教師，決不能馬虎！”

壽寧縣教育圈里流傳的一副對聯是最好的注腳：“遏制生源外流下力氣，力邀教師回歸動真情?！?/p>

壽寧縣骨干教師、壽寧一中地理教研組組長周飛老師的回歸經歷，是劉校長求賢若渴的生動詮釋。當初，周飛老師因為職稱評聘等原因，負氣離開壽寧一中，到了寧德后，周飛老師的境況卻差強人意。

劉校長知道后，多次電話溝通，打消了周飛老師的疑慮，親自到寧德接他回來。為解決周飛老師的職稱評聘問題，他多方奔走，甚至放棄自己的機會幫助周飛老師成功評上職稱。周飛老師非常感動，擔起校內學科帶頭人的重任，最終不負眾望，相關教學事跡還被刊登在《閩東日報》。劉校長說服周飛老師回歸，一時成為壽寧縣教育界的美談。

不久，學校青年骨干教師吳德鎮，也在劉校長的感召下，義無反顧回歸壽寧，加入壽寧一中教育事業。

針對學校師資結構，劉校長提出“開放門戶、廣攬英才、兼容并蓄，納百川于海、聚眾沙成塔”的人才培養理念，利用各種渠道，聘請省內名師擔任學校教學顧問，及時引進先進教育理念，開拓教師視野，轉變教師觀念;同時分批讓各科骨干教師到外地學習培訓，通過“引進來”和“走出去”相結合的辦法，下大力氣進行大規模、高層次的師資培訓。此外，他狠抓師德師風教育，使各年級各司其職，每位教師都愛崗敬業。通過各種有效途徑，造就了一批師德高尚、業務精良、社會知名度高的教師隊伍，學校教學質量逐年穩步提高。

二、一中雄起

劉達雄每天與青年教師、中年教師、老年教師一起值守在一中校園，戰斗在校園的教室里，為上進的與不上進的學子們送去高考知識。

劉達雄愛校如家，全心全意為師生服務，那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一年365天，除了開會、出差，總能在學?？吹絼⑿ｉL忙碌的身影。他不是在教學一線聽課，就是在各處室了解情況。他既關心學校的教育教學，又不忘師生的人情冷暖。

有一次，劉達雄在操場上碰到低著頭、步履匆匆的高三學生韋興利。劉達雄見他臉色凝重、郁郁寡歡，趕忙叫住他。一打聽，韋興利眼淚“嘩”地就流出來了。原來，他家經濟本就有些拮據，前些日子又遭了火災，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而韋興利又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他牽掛家里，所以心事重重。劉達雄了解了原委，趕忙寬慰他，讓他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事后，劉達雄始終惦記著這件事，讓學校團委發起募捐活動，并多方聯系，幫助韋興利聯系到了資助人和助學金。一度自卑的韋興利也改變了。2010年高考，韋興利取得理科總分653分、全省排名174的好成績，以一分之差，與北京大學失之交臂，不過最終被浙江大學錄取。劉達雄既感到欣慰，又不無遺憾。

春風化雨潤芝蘭。獎學、助學留住了當地的優質生源，壽寧廣大家長不再把孩子送到外地就讀。幾年后，高考成績每年均取得新突破，許多學子被浙江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南京大學、復旦大學、中山大學等名校錄取。2013年，壽寧縣高考本科上線人數980人，本科一批人數躍升至272人，是2008年本科一批上線人數的7.5倍。壽寧一中學生劉增義被北京大學錄取，成為壽寧縣間隔14年后又一名進入北大的學生。

2014屆的繆勁松、張文浩兩位同學被北京大學錄取，文科狀元吳偉建等多位同學被復旦大學、浙江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東南大學、中山大學、廈門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等名校錄取，這真正讓劉達雄長舒了一口氣，他做到了不辱使命。

為了完善校園基礎設施建設，爭創一級達標學校，劉達雄傾注了大量心血。壽寧一中的搬遷工程可謂是舉全縣之力才干成的。由于資金短缺，二期工程一度進展緩慢。劉達雄在學校財力非常緊張的情況下，多次找領導匯報工作，軟磨硬泡爭取建設資金，并數次到福州、廈門、泉州等地尋找鄉賢支持。為給學?；A設施建設籌措資金，劉達雄東奔西走，堅持帶病工作，經常強忍背疼的老毛病，半天時間在醫院打點滴，半天時間到學校忙碌。劉達雄這種共產黨員沖鋒在前、鍥而不舍的干勁打動了許多人，大家稱他是“拼命三郎”。著名企業家、校友沈兆武先生也被他感動，欣然答應捐建圖書館。在學校日常管理上，劉達雄注意開源節流。教學樓廁所完成節水改造后，大小便槽由原來采用沖洗系統晝夜連續工作，變成紅外線電子感應控制系統，大大節約了水資源。在校長任期內，他先后完成了逸夫樓、圖書館、學生宿舍、食堂、誠信橋、防洪堤等學校二期工程建設，還征地40畝。學?；A設施日趨完善，校園面山臨水，空氣清新，環境宜人，成為教書育人的好地方。面對校園效果圖，劉校長曾無限憧憬道：“不久的將來，室內體育館拔地而起，田徑場寬敞漂亮，步云橋橫跨兩岸……那將是多么讓人陶醉的美景??！”

三、敬業舉才

在劉達雄的心中，雷鋒一直是無法取代的英雄——做一件好事容易，做一輩子好事難。在他的心中，自己要努力向英雄靠近——用一件件看似平常的小事，堆積起為人師者的形象。

劉達雄總是想方設法在評先評優、職稱評聘方面，給老師們創造各種機會。但是他自己的職稱卻一直是一級教師，并拿著比所有同齡人低的工資。在壽寧所有校長中，他的職稱最低、待遇最差。雖然職稱沒有晉升、工資低，他卻從來沒有怨言，從來不向上級爭取專用指標。

司機陳雄清晰地記得，有一次評職稱，因為名額問題，劉達雄想去縣委書記那里多爭取名額，陳雄就開車送他去找縣委書記。因為書記在開會，他們就從中午十一點半等到一點半。劉達雄說：“今天一定要等到書記，反映這個問題?！边€說，“一中不是我個人的，我不可能一輩子當校長，能幫大家盡量幫?！彼约涸谝恢挟斄?年校長，還是中學一級職稱。但為別人爭取高級職稱名額，不知道去找了多少回縣領導。

壽寧縣第一中學的教學質量上去了，劉達雄思考得更多的是為學生減負，這也是響應教育部要求各地教育部門采取有效措施，盡快改變學生負擔過重狀況的號召。

“為減輕學業負擔，國家可謂三令五申地下文?！?/p>

“作為一個一線教師，如何在實際教學中落實這種精神？”

劉達雄設想就從他教授的數學課開始，并提出：“能夠順利地學好數學，對適應高中學習及社會生活至關重要，但是高中數學抽象難學，對于大部分學生來說，要學好數學是一個很大的負擔。如何能為學生減負，還提高高中學生學習數學的效果呢？經過長期的思索和研究后，根據自己的教學實踐經驗，以教學理念、課堂結構、情感培養、課外作業等方面為主框架，搭建了減負線性模型?！?/p>

2013年，劉達雄開始撰寫自己多年來對數學教學的思考，學術論文《“減負”在高中數學教學中的落實》被刊發在2014年2月9日的《山西青年報》上。

直到2018年擔任壽寧教育局督導室主任，劉達雄才在許多人的推動下，考慮自己的職稱評定。

“之所以我總是沖到前頭，只因我對這份職業愛得深沉，更重要的是莘莘學子的后面有壽寧百姓！”劉達雄這么詮釋自己的職業。

夜幕拉嚴，劉達雄和老師們還在一中堅守教學陣地;曙光初露，他又走在校園的小路，叮囑晨讀的學生們，勤自習、勤思考、勤記憶……找到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世間的英雄，有電光火石剎那的挺身而上，也有用一件件小事，堆積起巍峨的大山，劉達雄屬于后者。

每天，劉達雄總是以急促的步伐踏入校園，然后快速走進辦公室，挪過一把椅子，拿起一支筆，低頭批閱文件，偶爾端起杯中的茶水，或濃或淡全然不在意。他從不隨意使喚辦公室的教務人員，甚至貼心地幫他們省去每天爬到5樓送文件的麻煩，自己親自到辦公室批閱文件。有時文件比較急，劉達雄會說：“電子版先發我郵箱，文件待會兒我下來再批?！泵刻煲化B文件，他從未堆積。

即使是周末，同事們也能見到劉達雄站在擁擠的公交車上或是坐著顛簸的面包車往學校趕。他那急促的步伐，高效的辦事風格也深深地影響著周圍的教師們。

2008年8月，劉達雄升任壽寧縣教育局副局長，他向縣領導提出，要繼續擔任壽寧一中校長。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當上副局長，待遇優厚，家庭幸福。劉達雄的這一請求，讓領導和身邊的親友都頗為吃驚。

劉達雄說：“我要去圓一個夢?！?/p>

壽寧縣隸屬于福建省寧德市，地處閩東北部，洞宮山脈南段，位居閩浙兩省交界，素有“兩省門戶，五界通衢”之稱，自古人杰地靈，英雄輩出。壽寧一中前身為1938年8月創辦的私立育英公學，先后經歷了國英算補習學校、壽寧縣立初級中學等十次易名，至1978年始定名為福建省壽寧縣第一中學。劉達雄的夢想，就是要重振壽寧一中昔日雄風，讓壽寧縣的子弟不出縣域，就能有好高中上，就能考上國家重點大學，甚至北大、清華。

在他任職的10多年時間里，他將一個不被眾人看好的學校發展成為最受壽寧縣矚目、教研力量最強大的中學，將一個二級達標的山區學校，打造成寧德山區五縣重點高中的領頭羊。

僅2007—2009年這3年時間，劉達雄為壽寧一中吸納補充了50位教師，承擔實施了國家級課題1個，省級課題3個。學校95%以上的教師參與過課題研究，學校教育教學質量逐年穩步提升。

建立了外地名校教師擔任教學顧問的長效機制，先后從福州一中、師大附中等省內名校聘請6位優秀教師，作為學校的教學顧問，定期培訓老師;建立了一整套教師績效考評體系，在待遇、評優等方面對骨干教師給予傾斜，激發教師們的教學和教研熱情;同時公開招聘教師，加大對骨干教師、年輕教師的培養力度，定期送教師到省內名校培訓。2009年4月，壽寧一中被重新確認為“省二級達標學?！?，劉達雄個人也先后被評為優秀校長等。

劉達雄對教師，特別是有才能的教師，可謂親如一家人。但他對自己卻十分苛刻。

“陳雄，你馬上把車準備好，去財政局門口等我，我蓋個章，就去福州找財政廳的有關負責人批報告?！?013年10月一天，劉達雄給司機陳雄打電話。

趕到省財政廳，已經是中午，為了不影響領導午休，劉達雄就帶著陳雄在對面街上一家沙縣小吃，一人點了一碗拌面。飯后，他們就在辦公樓下，找了個陰涼地段席地而坐，算作午休。

陳雄問：“怎么現在不進去呢？”

劉達雄說：“這個時間點，人家在休息呢！省廳工作人員工作繁忙，我們到了下午上班點再打電話聯系吧！”

等到下午兩點半的上班點，劉達雄這才給財政廳領導打電話，說他到了，就等批錢蓋章了。十幾分鐘的工夫，手續辦理齊全了，劉達雄便吩咐陳雄返程。順手拿給他一包福州產香煙：“省城特產，回去嘗嘗?！?/p>

第二天，財務科的同事見到陳雄來辦事，順口問，昨天來省城吃的什么？

“我們一人吃了一碗拌面！”

“你們昨天去福州拿了十幾萬回來，就吃了兩碗拌面？” 聽到這個答案，同事都覺得不可思議。

在陳雄的記憶里，劉達雄對待同事親如一家人。有一次，陳雄陪劉達雄出差，行程1000多公里。劉達雄在車上經常問他，開了多久了、服務區快到了嗎。剛開始，陳雄不理解，后來才反應過來，劉達雄應該是擔心他的腰椎間盤突出，坐太久，怕他太累以至于加重病情。所以每隔2個小時，劉達雄都要求去服務區抽口煙。其實陳雄明白，劉達雄是想讓他活動一下，不要太疲勞了。

如今，陳雄思念劉達雄的主要方式，就是時?？纯串斈陝⑦_雄帶給他的一包煙，他至今仍珍藏在家里。

四、落英繽紛

一位年輕教師在《詩文集》中回憶：

“記得那年我想要離開講臺時，您對我說：‘你還是適合當一名教師。每當我去參加比賽時，您總說：‘相信你到哪里都能發揮好！偶有同桌吃飯，給您敬酒時，我剛拿起杯子您卻已經一飲而盡，還叫沒有酒量的我少喝點?！?/p>

“想起我讀高中的時候，身邊好多同學中考結束后都跑到陽光、育才、英才讀高中。一輛輛校車把壽寧的優秀學子一車一車接走，我好難過。壽寧的父老鄉親對一中教育不信任到這種地步！”

“‘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用在您身上特別貼切。經過您的努力，一中在短短幾年間迅速取得大家有目共睹的成績。家長們也不再想著把孩子送到外面讀書，他們相信在壽寧一中也能實現上清華、北大的夢想?！?/p>

“作為一中的學子，我和弟弟一起經歷了一中從2008年至2014年的巨大轉變，這一切都是在您的領導下實現的??！您在表彰大會上給我們的講話都是那樣平易近人，上臺領獎學金時才發現您是那樣瘦小?！?/p>

“后來我大學畢業考回一中，依然是您在領導大家前行，一切都如我讀高中時候那樣熟悉。再后來我接到您的電話：‘小魏請產假了，你去辦公室接替她的工作。我想把更多時間放在教學上，所以跟您提出只干一年的要求，您很爽快地答應了，沒有給我壓力，后來您也兌現了這個承諾。在這一年里，我每天都會關注教育平臺，一有文件下達，我就會馬上打印出來，您總是能很及時地將文件批閱完畢，讓我派送到各個科室?！?/p>

“有時文件比較緊急，而您又恰好不在辦公室，我給您打電話，您總是既干脆又溫和地說：‘好，先發我郵箱。不久之后，您又能很快地打回電話，讓我把文件派發到相關處室。我深深地敬佩您，在您的影響下，我在辦公室做事也變得有效率起來?！?/p>

黃慶元老師在《劉校長，一路走好》文中寫道：

“初識劉校長那是30多年前的事，那時他大學畢業不久，被分配在壽寧三中任教，而我則剛上初一。他來教我們的數學課，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數學課是那樣的生動活潑。劉校長語速較快，語句較短，簡而意練。上課都是笑嘻嘻的，授課時能把枯燥的數字生活化，以生活的場景呈現，感覺上數學課就是一種享受?？上]上幾周，他就被調去教初三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一個老師有那樣的魅力。他個子不高，可在體育方面很有天賦，籃球、乒乓球、排球、羽毛球樣樣都會。特別是打籃球，擅長投三分球。劉校長的乒乓球也打得很好，那時候學校有乒乓球比賽，他與教體育的范老師比賽，常常會被學生圍得水泄不通，并且因為比賽的精彩而不時發出吶喊聲。那時的校園常常聽到劉校長爽朗的笑聲。他頭腦靈活，反映靈敏，當時數學有個紙牌游戲叫‘算二十四，最早算出來的差不多總是他?！?/p>

“再認識劉校長，那是2009年我考入壽寧一中任教。那時他任壽寧一中校長不久，肩負重振壽寧教育之重任。當年畢業班每周五實施周考，老師們當晚就要把試卷改出來，第二天講評。老師們常常是加班到深夜12點，甚至凌晨一兩點，直至成績出來。劉校長十分關心學生的成績，哪位同學成績進步了，哪位同學成績下降了。他從來都是陪在老師中間，常常最后一個回家。那時縣里組織教職工舉行合唱比賽，每次排練他必在，雖然他不是合唱成員，可是他是最忠實的觀眾。學校的拔河比賽、籃球比賽，幾乎每場賽事都有他的身影。有他在，隊員心里就有底了。發揮好了，他與隊員同樂;發揮差了，他會安慰隊員。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定海神針?！?/p>

劉達雄的學生李陳聰在《追憶恩師劉達雄老師》一文中真實地再現了劉達雄的光輝歲月：

“1988年夏天，壽寧城關中學初三3班在班主任劉達雄老師的帶領下，取得當年壽寧中考數學科成績全縣第一名！‘這個班級榮譽的取得并不是我們班的同學數學天賦好，而是因為我們有劉達雄老師。正是劉老師，將同學們的數學帶入了一個新的殿堂。他是這么懂學生、愛學生，更能把數學教學教得通俗易懂，教得有樂趣，讓怕數學的學生喜歡數學，喜歡數學的學生成為學科尖子?！?/p>

那年，劉達雄25歲，已有7年的教學經驗。第二年被縣教育局委任為平溪中學校長。

李陳聰是壽寧三中1987屆畢業生，因數學成績不好當年沒考上。劉達雄是李陳聰父親的學生，他16歲就考上了寧德師專。當時，他的成績是能上大學本科的，但是他家里有5個兄弟姐妹，因家庭負擔重想早點畢業工作，支持家庭輔助弟妹們學習，所以他選擇了學業年限短的?？?。

因為父親的緣故，李陳聰與劉達雄有了機緣，1988年成為城關中學初三3班的一員。

李陳聰因數學成績差，剛來時感到自卑，不太敢和同學交流，更怕和劉達雄交流。

劉達雄可能意識到李陳聰的想法，每天都會微笑著鼓勵他，說他基礎雖差，但進步很快，鼓勵他不懂要大膽問，很快會趕超同學的。

當時，和李陳聰同桌過的同學，有班長盧祖寧。不知是否是劉老師刻意安排，和班長同桌讓他也增加了自信。他的后面，還有很優秀的同學張斌和張毅。李陳聰在劉達雄的教導下進步明顯。

當年還新來了一個同學繆樹開，話不多但成績很好，特別是數學。樹開同學經劉達雄點拔，更是顯出天賦。劉達雄教學最大的特點就是能把難題講得明白簡單。

劉達雄語速快，讓人感到說的都是重點，言簡意駭，聽得明白易懂，讓學生聽了意猶末盡。

在李陳聰的記憶中，劉達雄從不拖課。有一次，上數學課講到“圓的概念”，但劉達雄隨手在黑板上畫的圓并不太圓，就順便說道：“這就是圓，畫得好不等于能學好，關鍵是你腦中有圓，概念理解對了，才是真正的圓！”

劉達雄雖常常面帶笑容，但他那親和的臉龐也同時具備威嚴，讓人會敬畏他。記得有天下午，兩位同學不知什么原因，原本在正常地玩鬧著，后面卻大打出手。兩個人都是小個子，其他同學也看慣了他倆平時的嬉鬧，都以為在開玩笑，沒想到后面他們抱成一團在地上撕打起來，衣服被撕開，大聲嚎叫，周邊同學怎么也拉不開。這時有人叫劉達雄來了，他們瞬間像電影快動作，迅速跑回自己的位子上。劉達雄嚴厲地審視他倆衣衫不整的形象，還沒開口訓話，兩位同學就在含淚的臉上擠出笑容，對劉達雄說，他倆在模仿電影情節，看來效果很好。劉達雄仿佛被他倆說得很無奈，頗有深意地訓誡道：“很好，很有表演天份，放學后留下繼續演?！蓖瑢W們聽后哄堂大笑。

那時，也有不少同學不讀書，中途綴學走入社會，這些學生又總想表現自身價值，做些出格的事，甚至故意在社會上惹事。對于那些過早離開校園的同學，他們的家庭也難以管教，很多人都會避而遠之。但是，人們發現，這些學生對劉達雄竟然十分敬重。

“也許正是因為劉老師不會因這些學生成績差而對他們另眼相待，同樣還是給他們以尊嚴，讓學生找到自尊?！崩铌惵斶@樣猜想。

那時，常有打群架事件發生，社會上的青年甚至敢和武警新兵打架。李陳聰的學校在體育場邊上。那些綴學的學生常加入群架隊伍，但他們從不敢在校園里鬧事，那些小頭目好幾個都是劉達雄的學生。離校后，劉達雄還常找他們交流，鼓勵他們回校學習。他們對劉達雄承諾，決不在學校鬧事。

一年的復讀時間很快，李陳聰畢業了。那年中考，李陳聰各科成績都提升很多，尤其是數學，考了96分。若不是數學的提升，他可能還上不了壽寧一中。李陳聰因沒拉班級的后腿而慶幸。

那年初三3班的數學成績仍是全縣第一，但這一榮譽，劉達雄并沒有告訴同學們，甚至在30年的班級聚會上也沒有說過。李陳聰知道優異的成績，是這次籌備紀念劉達雄的詩文集時，從整理出來的生平介紹中知道的。想必，那次成績僅是劉達雄生命歷程中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他不想放大，他相信同學們乘風破浪會有時。

城關中學88屆初三3班是劉達雄作為班主任帶過的唯一班級。之前因學科專業，他都教畢業班;之后因工作突出、專業精、思路新、人格好、敢擔當，被委任以領導崗位，為壽寧教育作出突出的貢獻！

五、永遠的想念

教師們永遠記得那一天，2018年10月16日星期二。

那天和往常一樣，上午有著四節課的周二，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一位青年教師心情莫名沉重，她布置完學生考前復習的任務，走出教室透口氣。忽然手機鈴聲響起，與她同校工作的丈夫李老師用悲戚的聲音對她說：“完蛋了，出大事了！你知道我現在在哪里嗎？”

“怎么了？”

“劉校長沒了！就是我們的劉達雄校長！我現在在教育局……”

“沒了？什么叫沒了？”

當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這位年輕的教師大腦“嗡”的一聲響。她以為是丈夫弄錯了：“怎么可能？”

她還質疑，可是接著傳來的聲音悲戚中帶著自責：“都是我的錯，為什么讓劉校長把私章留下？都是我的錯，為什么不讓他等等我？如果蓋完章再走，也許就不會出事了……”

慌亂中，她仿佛記得，早上聽劉達雄說要出差，于是把私章放在教育局葉老師那里，是為了給一位已經調走的老師補辦聘任書。劉達雄這樣做是為了不讓需要蓋章的老師多跑一趟，所以貼心地把私章交給了別人?？墒?，她怎么也不明白，劉達雄那么可親可敬的人怎么就突然沒了呢？

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那種震驚，難以言表！

2010年9月，她剛畢業踏入異鄉壽寧。那時候，劉達雄臨危受命，低調務實，早已在壽寧百姓中廣為流傳，傳入她耳朵里時，劉達雄已然是一位英雄。她更有幸在辦公室工作，能與劉達雄近距離接觸。

“房子租了嗎？”

“哪里吃飯？”

“還習慣嗎？”

“最近怎么樣？”

每次見面，劉達雄總是親切地關心，生怕她不習慣。那年10月，她父親突發腦溢血去世，讓她變得意志消沉。每次碰見，劉達雄欲言又止，他關切的眼神給了她許多安慰。

最讓她難忘的是這期間的借錢經歷。因為按照慣例，新教師前半年的工資會延遲發放。面對父親突然離世，她不想再向家里要錢，可是沒有經濟來源的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艱難地開口，向劉達雄表明情況，沒想到劉達雄竟然爽快地同意財務預支工資。

“需要多少，大膽地去說?！?/p>

一時間，她尷尬、窘迫的心底泛起漣漪。后來，她才知道，新教師可以向財務預支工資是劉達雄的特殊關照。劉達雄曾經還關照過好幾位年輕教師！許許多多教師都得到過劉達雄的幫助，即使非親非故，劉達雄也竭力相助。他的言行溫暖著許多人。

六、靈魂升華

劉達雄就任寧德縣政府督導室主任期間，認真學習領會、堅決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在福建工作時的科學理念、寶貴經驗和優良作風，經常深入基層調查研究。

2018年9月26日下午，劉達雄陪同寧德市教育督導室郭紅主任一行五人深入武曲中學。

2018年9月27日，劉達雄抵達壽寧縣第二實驗小學，陪同寧德市政府教育督導室郜劍鋒督學檢查各功能室、消防設施，了解政府近年對于學校的經費投入等情況。

2018年10月15日，劉達雄深入平溪小學。陪同寧德市人民政府教育督導室郜劍鋒督學實地查看了學校的建設布局，向中心小學校長葉少雄了解學校的基本情況，仔細詢問中心幼兒園的辦學情況，并深入中心幼兒園、小學課堂，了解教學設施及各專用教室的使用情況等。

然而，時間永遠定格在2018年10月16日。當日15：08，福建新聞網發布新聞《突發??！福建壽寧縣境內兩車相撞，3名下鄉干部遇難》，壽寧縣南陽鎮大門村附近，因為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壽寧縣教育督導室主任劉達雄、寧德市教育督導室督學郜劍鋒和壽寧縣教育督導室督學劉曉暉，永遠倒在了下鄉調研的路上。

作者簡介：

李豫黔，畢業于四川大學，全日制研究生學歷，教育學碩士。公開發表學術論文20余篇。文學作品散見《石油文學》《山東文學》《小說月刊》《雜文選刊》《散文詩》《綠風》《中國工人》《中國海洋石油報》等?，F供職于中國海油。

責任編輯/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