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阿芙蘭姆科娃的鋼琴教學藝術

文/孫藝輝

著名鋼琴教育家阿芙蘭姆科娃·伊蓮娜·謝苗諾夫娜①（Аврамкова Ирина Семеновна）教授20世紀80年代畢業于蘇聯列寧格勒音樂學院，并獲得鋼琴演奏藝術副博士學位。后來，又跟隨俄羅斯著名音樂教育家根納基·莫·齊平教授學習，獲得教育博士學位。她的演奏具有純凈顆粒感的音色、高超的技巧、清晰的線條等特點，尤其擅長演奏莫扎特的鋼琴作品。已故著名鋼琴教育家捷蓮契耶娃（Терентьеева Наталия Алексеевна）曾經稱贊她的演奏具有“精致透明的聲音和富有詩意的浪漫風格！”

阿芙蘭姆科娃教授是我當年留學俄羅斯時的導師之一，她是一位非常著名的鋼琴家、教育家，俄聯邦功勛文化藝術工作者。記得當時，在經歷專業考試之后，我先是被分到時任系主任捷蓮契耶娃教授班上學習，后來她因病去世，學校安排我轉入時任鋼琴教研室主任阿芙蘭姆科娃教授門下繼續學習。阿芙蘭姆科娃教授當初給我的印象是：優雅的氣質、嚴謹的教學風格、溫柔和善的性格。雖然我跟隨阿芙蘭姆科娃教授學習時間很短，但從她的課堂和交談中，我對她的鋼琴教學藝術風格有了一定的了解。

阿芙蘭姆科娃教授的鋼琴教學藝術繼承了俄羅斯鋼琴學派在音樂表現、科學的彈奏方法、發展手指技術能力等方面的一貫特征，具體體現總結如下。

“歌唱性”— 俄羅斯鋼琴學派的全部精髓

眾所周知，俄羅斯的鋼琴家都有著令人贊嘆的技巧和豐富多變的音色。俄羅斯鋼琴學派代表人物之一涅高茲在《論鋼琴表演藝術》一書中指出“為了要彈歌唱性、旋律性的曲子，必須善于在鋼琴上唱”②。成長于俄羅斯的著名鋼琴家拉扎爾·貝爾曼也曾經這樣說過：“我從聆聽意大利歌手的唱片開始，試圖揭示其美妙聲音的‘美聲唱法’的秘密?！雹塾纱丝梢?，俄羅斯鋼琴學派在教學中是非常注重“歌唱性”訓練的。阿芙蘭姆科娃教授也是如此，她要求學生演奏的每一首作品，甚至是練習曲，都要“唱起來”。她經常會說：“你的練習曲要富有想象力，而不是枯燥的技巧練習?！边@種以充滿“激情”的音樂表現形式來進行技巧訓練，能夠很好地將鋼琴演奏技巧與“歌唱性”的音樂表現相結合，是非常有效的教學方法。

“重量彈奏法”—俄羅斯鋼琴學派的重要“法寶”

阿芙蘭姆科娃教授繼承和發揚了俄羅斯鋼琴學派科學而嚴格的手指功夫訓練教學方法，其主旨為：要讓胳膊的重量傳遞到指尖；手指觸鍵要達鍵底，注重指力訓練，以求圓潤飽滿之音色。對于學生來說，這些要真正做到，絕非易事，但是老師總是在課上、課下嚴格要求我們。記得有一次，我在臺上演奏時，由于緊張，胳膊有些僵硬。演奏之時，我并未太在意，下臺后，老師沒有放過我，她非常嚴肅地指出了這個問題，并指導了我很長時間，要求我回去后認真去練習，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俄羅斯訓練法”—俄羅斯鋼琴學派的基礎

俄羅斯鋼琴教學注重基本功訓練，從啟蒙教學到院校的專業教學，形成了教材、教法完善的教學體系。他們強調嚴格的手指訓練，從手指的力量提升，到快速而準確的跑動訓練，各種有針對性的訓練是所有演奏方法的基礎。這種訓練體系從蘇聯時期一直延續至今。

在手指技術訓練方面，阿芙蘭姆科娃教授主張在教學中嚴格要求，從音階、琶音的慢速而有力地跑動，到八度與雙音、和弦的干凈、清晰彈奏，都要一一過關。她曾經說過：“我們很多鋼琴家，比如霍洛維茨、吉列爾斯等，他們都經常運用‘慢速、敲擊’的方式來練習?！?/p>

記得當時我們有一位同學，他在彈奏肖邦的一首練習曲時，手指快速跑動中的動作比較大，老師在課堂上總是要把他的這些音一一“揪出來”，一定要讓他改正這個毛病。后來在一場音樂會上，我聽到了他的演奏，還是肖邦的這首練習曲，彈得快速而清楚，音色控制也很好，真的是很有進步！

阿芙蘭姆科娃教授的言傳身教，不僅幫助我們深入學習和理解了俄羅斯鋼琴學派的演奏教學藝術；同時，她自身的一些獨特教學風格也更加鮮明地展現了其教學藝術與魅力，讓我們做學生的獲益匪淺。

始終保持優雅的舉止

無論學生上課彈得好不好，老師都是耐心地講解，認真地示范演奏。對于一些語言不太好的外國學生，老師往往會放慢速度，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直到學生能夠明白為止。無論是示范演奏，還是教學表述，她在教學中都是那么得優雅從容，給人深刻的印象。她常說：“鋼琴演奏是‘用心靈去歌唱’的表演藝術，你的內心美，你的音樂才美！”老師的這句話深深地影響了我，在我后來的教學工作中，每當我即將“怒發沖冠”之時，我都想起了老師的這句話。的確，美妙的音樂源自一顆“善良而寬厚”的美好心靈。

引導學生獨立思考

記得當年留學之時，習慣了國內的教學方式，剛接觸老師的課，的確有點懵。對于我的演奏，老師開始是不說什么的，而是把問題留給我，讓我來分析自己的演奏，為什么會這樣彈，樂譜有什么要求，我是如何處理的，等等。一次，我演奏了一首普羅科菲耶夫的鋼琴奏鳴曲，其中一處音符跑動，樂譜標記上是沒有力度變化的，我的演奏處理是漸強，老師問我為什么需要漸強，我的回答是這里的音符逐漸上行，具有一定的“推動力”，老師就讓我自己加上了這處標記，讓我下次上課就這樣彈。然而，在下一次的上課中，我卻沒有這樣處理，老師問我為什么，我說，我又仔細分析了一下作品，與后面的樂句相關聯的話，這里的確不需要漸強。老師聽了，滿意地笑了笑，說：“那就請你將這個記號擦掉，按樂譜來演奏吧?！边@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在慢慢習慣這樣的教學方法后，我逐漸認識到，這種以學生為主動的教學方法，鍛煉了學生獨立分析作品、構思演奏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培養了學生的創造能力。當然，在學生回答完問題之后，老師也做了詳細的點評和補充，對于學生正確的部分充分給予肯定，鼓勵學生就音樂分析和演奏方法進行探究，營造了良好的學術氛圍。

將學生的練琴作為教學中的一個部分

阿芙蘭姆科娃教授在教學中尤其注意培養學生建立良好的練琴方法。她要求學生們在琴房練琴時，對于樂譜中標明的音符、各種記號，在練習時需要仔細研究，拿捏和推敲出自己認為最準確的表達方式。對于樂譜中沒有寫明的演奏方式，則需要演奏者反復熟悉各音符之間的內在聯系（包括旋律聯系、和聲聯系、結構聯系等），用內心感受來“補充”樂譜中的記號。她認為：演奏者在練琴時首先要“像開車一樣聚精會神”，留意你的音樂要勝過留意你的技術，因為你是表演者，而不是閱讀者。她反對練習和演奏的“兩種狀態”，即練習時只注重技術要素，到演奏時再去思考如何提高音樂表現力。她常說：“會彈鋼琴的人很多，而會演奏（鋼琴）音樂的人卻并不多?！边@句話當時我并不是太理解，但是在后來的教學實踐中，我漸有所悟：演奏者在演奏中所激發出的“激情”（源自對音樂作品的分析、判斷和表現音樂藝術的能力）也是需要一個在練習過程中不斷積累、不斷完善的過程，不能僅憑一時的“激情”。

記得在留學期間，我留意到俄羅斯鋼琴教材中手指練習相關的教材很豐富，這其中有改編的各種練習曲、圍繞各時期音樂作品技術特征而創作的手指練習曲集，等等。我曾就此問題請教過老師，她以我為例，幫我分析了我當時所存在的演奏技術問題，并針對我的學習情況，推薦了一些練習曲集，其中一本是《現代鋼琴演奏技巧基本練習》的小冊子，是結合當代作品演奏技巧的手指練習，我覺得非常實用，練習之后，也很有效果。

阿芙蘭姆科娃教授的鋼琴教學藝術蘊含著其對鋼琴演奏藝術的執著追求，體現了俄羅斯鋼琴學派的內在精髓，充滿了老師對學生、演奏家對聽眾、教育家對同行的關愛！正是由于擁有這段難忘的學習經歷，使得我在回國后的教學工作中能夠以導師為榜樣，奮力進取，將從導師那里學到的本領悉心授以學生。我先后有多名學生本科畢業后赴俄留學，并有幸投入其門下繼續深造，由此不斷傳續著師生的情誼。她的離世，讓她的學生們感到無比難過！正如學校官網所寫道的：“她的早逝，對于我們來說，是無法彌補的損失！她是我們痛失的天使，一個時代的開創者。我們將永遠銘記她—阿芙蘭姆科娃·伊蓮娜·謝苗諾夫娜！”

注 釋：

①阿芙蘭姆科娃·伊蓮娜·謝苗諾夫娜（1961—2020），曾任俄羅斯國立師范大學（赫爾岑）音樂、戲劇和舞蹈學院院長，音樂與器樂教育系主任，俄聯邦功勛文化工作者，俄聯邦高等職業教育名譽工作者，圣彼得堡政府教育獎獲得者，俄羅斯音樂教育界領軍人之一。1984年畢業于列寧格勒音樂學院，1987年獲得列寧格勒音樂學院鋼琴表演藝術副博士，后獲得教育學博士學位（導師為俄羅斯著名音樂教育家根納基·莫·齊平）。1999年進入俄羅斯國立師范大學工作，擔任院長15年間，致力于教學團隊建設，成功將音樂系發展為音樂學院。她的學生在國內外比賽中獲得超過200個獎項。同時，她也是俄聯邦總統計劃“俄羅斯兒童”以及“天選之子”計劃得獲獎者。

②涅高茲，《論鋼琴表演藝術》，汪啟璋、吳佩華譯，人民音樂出版社， 1981年，第77頁。

③齊爾伯奎特，《當代俄羅斯著名鋼琴家訪談實錄》，朱賢杰譯，人民音樂出版社， 2014年，第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