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習飛翔

胡正勇

我們不說話

竹塢里的天空，白花花一片

像父母親頭上的孝布，白得刺眼

磕完頭，

我坐在奶奶墳邊抽一支煙

看著送葬的親人們走遠

最后像螞蟻像芝麻一樣

消失在田野深處

唯有我吐出的煙圈，升騰變形

像極了我們的命運

東山洼的溪水，依然靜靜地流淌

坡上的山茶花，白花花的

天快黑了，遠處房頂上的

炊煙，白花花地散開

回過頭我看見，淚流滿面的父親

他滿頭的白發，像一朵白花

和父親一起坐在奶奶的墳邊

我們不說話

天空一點點暗下來

萬物變黑，那是骨灰盒一樣的黑

寫給燕子的一封信

親愛的燕子妹妹，見字如面

我好想你！一家人都好想你

父親來信說，你好幾年沒回家了

幾年前你在堂屋筑的巢一直空著

燕子妹妹，昨天我夢見你

從天空回到春天的大地上

我們手牽手去田野里

放風箏，捉迷藏

燕子妹妹，明年春天

你回老家去看看

看看我那滿頭白發的父母

記得去東山坡看看

那里埋著我的奶奶、外婆、姑父

你上次來竹塢里時

他們都硬朗地活著

燕子妹妹，明年春天

我帶上三歲的女兒，叫燕子的女兒

回竹塢里看望你，她的燕子姑姑

你活潑可愛的侄女

小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樣

小得像河灘上吃著青草的羊羔一樣

曇花

寂寞的竹塢里。在九月

老家灶膛里的炭火已化為灰燼

綿長的無量溪像一只烏鴉

拼命往城市里飛

星光微弱，看不見田野

一只尖叫的老鼠閃電而過

收割歸來的父親晃動了一下

危險的曇花，眨眼就凋謝

像我生氣時打碎的瓷器

驚醒了年少時的夢

練習飛翔

小時候，我看見紅蜻蜓

在院子外的草叢上飛來飛去

我想，上輩子我應該和它一樣

于是我決定

用一生的時光練習飛翔

慢慢我學會了做夢

在夢中我可以低低地飛

一只只螢火蟲

在我身邊閃著藍熒熒的光

用一生的時光練習飛翔

也許一生也練不會

但等我死后

白骨變黑，然后變成磷火

一到黑夜我就會飛起來

在人世的荒野飄呀飄

半夜醒來

半夜醒來，上弦月不語

滿天繁星都醒著

一只狗在大叫

月光悄悄打開窗戶

流水，幽深的河谷

我還在想著剛做過的夢

半夜醒來，我看見

落葉在大地上旋轉升騰

遠處那只模糊的大狗

突然停止了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