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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在高原

2021-11-12 23:32
雨花 2021年12期
關鍵詞:酥油茶葉

北 喬

越野車翻山越嶺兩個多小時,隨后步行半個多小時,才到達這戶人家。路已經修得很好,只是在高原山路上,坐車久了,會有輕微的高原反應。于是我就下來走走。此處是半山腰,海拔三千二百米左右,眼前深深的大峽谷中,大河已如小溪般蜿蜒。屋前的空地,有一片曬著等待脫粒的青稞。女人搬來小板凳、小木桌,熱情招呼我們坐下,片刻,男人端來了茶。玻璃杯是俗稱口杯酒的那種杯子,揭去了標簽,洗得很干凈,倒也通透。茶是綠茶,葉片有些肥大,略顯粗獷,和這高原山間的氣質倒蠻吻合。

時間是下午三點多,茶杯在西斜的陽光里。而我正處于逆光的位置,水中的葉子,漸漸舒展開來??纯床?,看看天,看看山,真不錯。我隨身帶了杯子,但我的習慣是:到農戶家,無論人家用什么樣的杯子泡什么茶,我都喝。這家女主人熱情,能說會道,雖然口口聲聲稱他男人為“掌柜的”,但看得出,實際上是她當家。我問她,現在家里有什么難處?她說,難處?難處就是力氣不夠花了,還有就是想學些賺錢的技術,但學不來。她笑得很自然,只是雙手絞著,透露出內心的些許緊張,目光悄悄落在茶杯上。她見我端起杯子喝茶,說話的口氣比剛才隨和了些?,F在可好了,路通到家門口,能用上自來水了,家里的十來畝地,一年下來也有不少收成。農閑時,掌柜的出去打工,能掙不少錢。她愛笑,常是說話與笑聲摻合在一塊兒,不需要我怎么說話,喝茶就好。在她的話語和笑聲中,兩杯茶下去,我腦子不再嗡嗡叫了,胃也不難受了,又回到了神清氣爽的狀態。

在臨潭,喝水就是喝茶。不需要什么茶境,水中放茶葉如同做菜要有鹽那樣平常。以茶迎客,成為臨潭人日常生活的自然狀態,不僅是單純的禮節。不管到誰家,人家不會問你喝不喝茶,總是直接端來。到飯館,即使是小吃部,你一坐下來,服務員就把茶送來了。動作極其隨意,就像你進門,人家淺淺一笑或以暖意的眼神打招呼一般??梢哉f,在臨潭,以茶待客既做到了極致,又相當家?;?。

我原本不喜歡喝茶。更準確地說,許多年無法與茶攀上關系。在我的印象中,成年前,就沒見過茶。家中來客,是要吃茶的,但與真正的茶無關,一般客人是泡脆餅,貴客上荷包蛋。當兵后,喜歡喝糖開水。大量運動后,喝一大杯糖度極高的開水,就登上了幸福的山頂。我喜歡用玻璃杯,見到不同造型的,就會買。到頭來,弄了一大堆杯子,許多都沒用過,放在書房幾天后就進了小倉庫,從此不見天日?,F在想來,那些年,當然是見過茶的,只是全然不感興趣。大概十多年前,朋友送了只紫砂石瓢壺。我開始喜歡上各種茶具,從紫砂到汝窯,從哥窯到土陶,各種造型的茶壺、杯子又是一大堆。茶海、茶寵等也一應俱全。自然就愛上茶了。普洱、黑茶、紅茶、烏龍茶、黃茶、白茶,以及各種綠茶,攢了不少。最喜歡的是在家喝茶,總是要溫壺、投茶、洗茶、灌水、出茶湯,假模假樣地玩起茶道。好處自然是有的,溫壺后,泡出的茶更出味;洗茶,多少可以除去些不潔。當然,如此茶道,之于我最大的作用是在此過程中漸漸平復心緒,讓自己安靜下來。不用壺泡茶,就沒有儀式感,就覺得沒滋味,所以我出差時也帶上有壺有杯的旅行裝茶具。那種保溫的茶杯還是會用的,比如上班,比如開會,比如其他不便用茶具的場合,但感覺上與喝茶無關,只是喝下有點茶葉味的水,純粹屬于生理性補水。

不料,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品茶生活,到臨潭沒多久,就分崩離析了。這是我到臨潭之后諸多變化中的一項。高原的風,吹去了我心頭的許多浮塵,拽著我的衣角往后退。是啊,確實是跑得太快了,讓自己走進了虛無。我們得到的越多,越是忘記了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就像喝茶,其實我最終要的是心境,如茶的心境。優雅的儀式,如一把小刀剔除心靈上的浮躁與塵埃,從而讓自己的心境優雅起來。沒辦法,我們常常就是如此,無法自我調節心緒或集聚虔誠之力時,只能借助外在的某種儀式。

臨潭人喝茶似乎不需要,也不在意儀式,從不行奉茶之禮、行茶之道。高原的自然環境,茶是頂好的補水潤身之物。喝茶,已然是一種與身心合體的生活習慣。沒有雅致之趣,但閃爍著生命本真的光芒。

藏族人嗜茶如命,如藏族民謠所言:“茶是命,茶是血”“人人離不開茶,天天離不開茶”。這我是知道的。我在臨潭第一次與酥油茶接觸,竟然就親自參與了制作的全過程。臨潭在藏區,藏族人自然不少。到藏族人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眾多的茶碗,金碗、銀碗、玉碗、木碗、瓷碗。過去用木碗的居多,聽說一人一個木碗,常常隨身攜帶;現在常見的是瓷碗,一排排置于開放式的壁櫥里,甚為壯觀。土灶鐵鍋,茶桶和銅制的茶壺,陳放于壁櫥里,格外醒目。

我第一次去藏族人家,剛好碰上制酥油。庭院里,女主人正在打酥油。木桶和我在老家見到的差不多,也用牛皮繩圍箍著,只是要大很多。桶上有蓋,蓋上有洞,一根碗口粗的木棍直插桶里。在藏族人家,打酥油的桶叫雪董,那根木棍叫甲洛。用甲洛在雪董里上下抽打,少說也得數百遍,直到油水分離,上面浮起湖黃色的脂肪質。將這層脂肪質舀起來,灌進皮口袋,冷卻了便成酥油。這一過程,確實是個體力活兒。我站到墊腳的石頭上,雙手握著甲洛用力往下壓。動作的技巧,我還是知道的,雙肩、雙臂先用力,爾后腰力要跟上。我確實是用足了力氣,可沒想到甲洛居然沒有碰到桶底,到了半路就被頂得東搖西晃??磥聿粌H要向下用力,還要考慮油水的浮力并穩住甲洛。來來回回十多次,才慢慢摸到了竅門。這活兒不能使蠻勁,得不緊不慢,靠韌勁。就像用鐵鍬挖地一樣,看似慢悠悠的,幾個小時下來,就能出活兒。要是鉚足力氣火急火燎地干,看著是相當賣力,但不消半小時,這活就干不下去了。打酥油比挖地要復雜得多。男主人告訴我,要想多出油、出好油,掌握好甲洛的快慢是關鍵,要根據奶的稠稀和溫度,不停地調整甲洛的節奏。當我問及具體怎么調整時,他搓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在弄甲洛時,能感覺到一些,有時還得打開蓋子用手感覺一下奶的熱度和稠度。別的,他沒再說。我懂了,不是他不想說,而是確實沒法說,這是經驗,知道怎么做,但無法說清楚。在民間,這樣的事實在太多了。由于奶本身的質量和打酥油的經驗存在差異,每戶人家做出的酥油看似相同,實則差別很大。

我也只是體驗體驗而已,現吃我打的酥油,是指望不上了。不過,現做酥油茶,還是可以的。茶,用的是大茶,其實就是葉子比較厚實的茶葉,煮熬之后,加入適量的鹽和酥油,攪拌均勻即可。這一過程,要比我們泡紅茶、綠茶,甚至行極為講究的茶道都要復雜。好處是,你可以根據自己的口味喜好,加鹽,加奶,這些年,還有人開始加咖啡。我什么都沒加,要喝就喝原味的。爐子上的鐵板比較大,瓷碗放在上面,能加溫保溫且不至于被燙裂。奶香沁鼻,咸味駐舌,圍著爐子,在高原的冬天喝酥油茶,渾身通透,暖意洋洋。

雖然我多次親歷酥油茶制作的全過程,但依然覺得很有神秘感。這樣的神秘感,源于我對藏地的陌生,也有對悠長歷史的敬意。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喝酥油茶,也許我的舌頭無法細品那些隱含其中的滋味,但我偏愛在這樣的茶香中與大家聊天的氛圍。

臨潭當下的茶市,確實超乎了我的想象。初到臨潭沒多久,在一個漫天大雪的下午,我走進一間茶葉店。迎面有十多種茶葉,堆在那兒,如同一座座微型的草垛。從綠到青,從淺黃到深褐,四季的色彩,全在眼前。說實話,這讓我感到很震撼。我頭一次遇見以如此陣勢賣茶葉的。一打聽才知道,這樣堆著,買茶的人一看,就知道成色,相中了,動不動就買一堆,甚至更多。店主說,這些茶葉是大眾茶,口糧型的,也有上等的好茶,都冷藏在冰柜里。大眾茶出得很快,別看堆這么高,一天兩天,就全賣出去了。在我和店主聊天時,一位漢子走進店,轉了幾分鐘,然后指了三種茶,說各來十斤。

這該是糧店賣糧的架勢,看來,他們是把茶葉當作糧食一樣賣了。這倒很契合茶葉在他們生活中的地位。

同樣讓我震驚的還有喝茶前選茶的陣勢。到條件稍好的人家,或比較大一些的飯館,人家都會上來十多種茶,讓你自選。一般是一個茶盤,里面是一些小包裝的茶葉,或一個格子眾多的木盒,從綠茶到紅茶,從鐵觀音到白茶,常見的茶葉,這兒全有,質量也不差。這真稱得上豪橫。倒是茶具很簡單,也比較統一,都是玻璃杯,比較多的還是高高的有把手的那一種,和啤酒杯差不多。

有意思的是,盡管茶的種類如此之多,臨潭人時刻離不開茶,可他們居然稱茶為“葉子”。他們叫得隨意之中有親切,似乎是有意消隱了茶的貴族性,讓其像樹葉那樣平常。也許,日常的、平常的,才是最珍貴的。

細分起來,臨潭人喝茶花式也不少。罐罐茶,把茶葉放進小砂罐里熬煮,時不時用根小棍在里面攪動,以便煮得更透些,直到濃淡適合自己的口味。據說喝這樣的茶講究“頭盅土,二盅茶,三盅才是頂呱呱”。與罐罐茶差不多的是大茶,只不過是將松潘茶加冰糖、紅棗在茶壺中煮。油面茶,在鐵鍋里將牛油用文火細熬,后加入適當面粉,再加入花生米、核桃仁、芝麻等,由熬變炒,直至金黃色。食用時,取適當油面,用開水沖喝。相傳當年在茶馬貿易繁盛時,茶商和馬幫經過這里,餓了就用茶葉和當地的老百姓兌換面粉、鹽巴,再把面粉、鹽巴加進茶水一起煮,逐漸演變成油面茶。至于奶茶、都瑪茶,其實和酥油茶差不多。

現在的臨潭,茶似乎就三種,葉子(包含了種類繁多的綠茶、紅茶、普洱等)、酥油茶和“三泡臺”?!叭菖_”,以菊花、桂圓、葡萄干、小棗、荔枝干、枸杞、山楂和優質冰糖為佐料,主料,就是綠茶。茶具是上有蓋、中有碗、下有托的蓋碗。蓋子可蓋著保溫,可用于刮開上浮的茶葉之類的,興許是這原因,臨潭人要喝“三泡臺”時會說,刮個碗子?!叭菖_”,有現成的小包裝,可臨潭人常常把那些佐料也放在木格子里,任由大家自選。我愛吃糖,所以我總是比別人多放一兩塊冰糖。只是,我每次都不放茶葉。我覺得茶還是喝本味好,我不知道,這是習慣,是偏好,還是對茶的執念。

臨潭人如此的包容、豁達,我以為與這里漢、藏、回等多民族共同生活有關。不以自己的喜好來待客,也不揣摩他們的喜好,而是給予盡可能多的選擇。大家坐在一塊,各人喝著不同的茶,但氣氛特別融洽。這才是生活的本來模樣,或者說,這才是該有的生活,是我們向往的生活。

村莊后面不遠處有一片不高的土坡,這里植被很不好,土是干燥的黃土。天是好天,陽光刺眼,天空藍得有些失真。在海拔三千米的地方,不高的土坡,爬起來也是有些吃勁的。到了坡頂,眼前一片青綠,原來是塊當歸地。這幾年,臨潭在大力發展當歸、柴胡、黃芪、黨參、大黃、甘草等中藥材種植,許多農民嘗到了甜頭,積極性越來越高。放眼望去,遠處有頂黃色的大草帽,想必是有人在地里做活呢。走近了,才發現是位四五十歲的婦女。見她抬起頭,我連忙主動打招呼:大姐,我從這路過,看這當歸長得好,來看看。她笑了:還叫大姐,你是外面來的吧?說完,她看看四周,咦,咋你一個人?她的口氣里有不解,似乎還有淡淡的害怕。我說,我是到村里找人辦點事,瞎轉轉。放心吧,我不是壞人。我在離她不遠處蹲下,隨口自言自語,嗨,哪有壞人自己說自己是壞人的!一聽我這話,她笑得更厲害,瞧你說的,現在沒那么多壞人了。

她身邊有個大茶瓶和一只碗,茶瓶還是老式鐵殼印花的那種,碗是粗瓷碗,顯得有些舊。我并不口渴,但我想要點茶喝,或許可以打破這沉悶的氣氛,如果人家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待著再聊了。這時候,茶成了人與人之間最好的試劑。

我說討口茶喝,她先是眼睛掃了一下那只碗,然后抬起頭看了看我,說鄉下人的茶,不好吶!我說沒事的,口干得厲害。她要用茶水沖洗一下碗,我連忙拿過碗用手揩了揩。見我這樣的動作,她的表情明顯放松了許多。也就是在這時,我發現她左袖子的肘以下是空的。

水不燙,正是可以大口喝的溫度,我連著喝了幾大口。茶是陳年的綠茶,味道有些澀苦,但我還是抹了抹嘴說,真解渴。我知道,在我喝茶的時候,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計,悄悄地觀察我。見我喝得暢快,她又往我碗里續了茶水,說道,你人實在,沒想到你也會用手揩碗。我說,我也是在村里長大的,小時候還沒茶喝呢。要不是當著你的面,這碗我拿起來就用,根本不會揩的,我是做做樣子給你看的。這時候,她笑了,沒有禮節性的內容,特別自然。

細聊才知道,她左臂的缺失是三四年前的車禍造成的。家里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一個上初二,一個上高一,在縣城的中學住校。這么一算,她一定還沒到四十歲。高原以及農活,讓她顯老了。丈夫到蘭州打工去了,她在家種地。我說,你這缺了手,干活不方便呢。她笑笑,莊稼人不做活兒,不成吶。我說,還是很辛苦啊。她又笑了,說苦也不苦,兩個娃成績還不錯,不要怎么操心。掌柜的也能帶回家一些錢,這地頭里,一年下來,也有些收成。

后來,我了解到,她家前幾年剛翻蓋了房子,現在還有外債。她除了左臂殘疾,還有肝病,日子過得還是有些困難??赡翘?,我們聊天時,她經常笑,而且笑得很燦爛,說得最多的是日子越過越好了,心里舒坦。從頭到尾,我沒有聽到她說一句抱怨的話,她總能從一件件不起眼的小事中找到快樂。她說村里去年通上了自來水,現在不需要自己打井或到山里擔水了。她說養了十來只雞,往年都要死幾只,今年一只都沒有死。她說剛開始左胳膊沒用了,不習慣,現在習慣了,干起活來,和以前差不多。她說這地里的活兒明天就能弄好,比原先估摸的快了四五天。她說得很輕快,似乎還沉醉其中。我靜靜地聽著,不想打斷她的講述。

她見我拔草挺麻利的,便問,你是做什么的???我說,你猜呢?她說,猜不著,不過不像做生意的,倒是像干部又不像。我說,怎么不像呢?她又笑了,說不好吶。停了會兒,她說,不管做什么的,早點回家呢,我們這地兒條件差,你別在這兒吃苦。聽她說這話時,我心頭一顫,與暖意一同而來的,竟然是絲絲心酸。再喝茶時,我品出了清香,如從當歸葉子上拂過的高原風。一時間,我好像回到了故鄉的莊稼地。

我一直低頭拔草,就是和她說話時,也不抬頭。我不敢看她那空蕩蕩的袖筒,不敢看她那粗糙的手和曬出高原紅的臉龐。那是與她的話音完全不同的兩個狀態,我怕無法真切地感受她對生活的熱愛。我也怕被她看到我滿臉的羞愧,她那發自內心的樂觀和幸福,讓我汗顏。

那天,我一邊和她一起在當歸地拔草,一邊和她話家常。茶,我喝了兩大碗??斓街形缌?,我問她怎么不回家吃飯,她說她帶了饃,就著茶水,挺好的?;丶?,家里也沒旁人,來來回回,費時費勁,不劃算。

自始至終,我們都沒有打聽對方的名字,也沒有主動說自己的名字。此前,我們是陌生的,此后,我們還將陌生,可那段時光,我們像親人一般。這與我們在這世界的經歷是多么的相似,生命只是一段短暫的旅程,在無邊的陌生里,留下幾個碎片。終究,會被風吹散的。

這一瓶茶,人家是要喝一整天的。我提起茶瓶要回村里幫她把茶灌滿,她不愿意,我只好說,你莫不是怕我找借口拿走你的茶瓶吧?她這才勉強應允了。后來我回來時專門去鎮上給她買了兩斤茶葉,不是好茶,但是當年的新茶,還給她買了五只塑料的小凳子,這樣在地里干活不至于總蹲著。我說,多給你買幾只,用吧,別省著呢??伤趺匆膊豢鲜障?,我只得丟下東西,轉身跑開了。

到現在我都覺得,在臨潭三年,那次喝茶,是我平生以來喝得最有滋味的一次。

千百年來,臨潭一直是隴右漢藏聚合、農牧過渡的地區,東進西出、南聯北往的門戶,被史家稱為“北蔽河湟、西控番戎、東濟隴右”的邊塞要地,是唐蕃古道的要沖地段,史稱“進藏門戶”,始于宋、興于明、止于清的有名的“茶馬互市”,一直留在臨潭人的記憶里。據史料記載,武德八年(公元625年),唐王朝在洮州地區開始與吐谷渾互市。兩宋時期,洮州地區與內地經濟往來、商業貿易頻繁,尤其是在王韶扶邊期間,曾一度出現了商業貿易空前繁榮的局面,朝廷在熙州、河州、洮州、雅州(今四川雅安)設立馬市,茶馬交易十分興盛。到了明代,朱元璋繼承了宋以來茶馬貿易的政策,把洮州的茶馬貿易放在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二月,“設茶馬司于秦、洮、河、雅諸州,以川陜茶易番馬?!泵髀c四年(公元1570年)黃汴撰《一統路程圖記》載:“洮州衛洮州驛,茶馬司一”,可以這樣推斷,洮州驛是因洮州茶馬司而置。

翻看這段歷史,我總會想起運茶的隊伍,想起其中的某個人,他一定是位飽經滄桑的老者,走在荒原上,走在山谷里。有時,他又是位年輕的后生,一身的朝氣與滿天的風沙互相為伴。那馬蹄印,在他們腳下,也是永恒的背影。

遠道而來的茶葉,進入藏地后,便融入了日常生活。這本身就是一個傳奇。是的,當我們轉身看歷史,不,只要看看我們自己的路,都有傳奇在其中。今天的日常生活,經歲月淘洗,多年之后再泛上心頭時,或多或少都有傳奇的味道。

在臨潭,茶馬古道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話題。藏族人說,從洮州衛開始,茶葉多了,不再那么金貴了。茶葉成了家常之物,他們也漸漸熟悉了外面的世界。記得有位藏族詩人曾說,在藏區,茶葉是一扇扇窗戶。這其實不是想象,而是他們對茶葉最真切的感覺。漢族人說,茶葉是一條條船,滿載鄉愁的滋味,盡管他們知道臨潭的茶葉多是從川陜而來。臨潭是他們的陌生之地,直到如今,他們還是這樣認為??梢?,鄉愁在一代代人的血液里堅韌地流淌,不但沒有被稀釋,反而隨著時光流轉更加濃郁。

到臨潭不久后,晚上一個人時,我不再喝茶,尤其不喝綠茶。而此前,我喝茶最多的時候就是晚上獨處時。茶之于我,可提神又可安神,我從不會因茶而無法入睡。往往臨睡前,還會多喝些茶。安神與提神,似乎可由我的心念任意調節。

夜幕降臨,高原沉睡,白天間或昏沉沉的我,此刻某種心緒開始蘇醒。一杯綠茶,淺綠的水,就像家鄉老屋門前那條河里的水,那緩緩下沉的葉子,如同曠野上的夜行人。這一切多么富有詩意,多么美好,可我的心頭卻涌出憂傷。先是淡淡的,后來如同黑夜一樣把我淹沒。那看不見的茶香,在我心頭聚成村莊上空的炊煙。

我愛喝茶,但我的家鄉并不產茶,為什么到了高原,這茶葉卻勾出了我因鄉愁而生出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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