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布新年

普布多吉

秋愿

工布人，在秋天里出發，遠征御敵;工布人，在秋天里聚集，迎接豐收。

秋收、冬藏。

隨著絢爛彩林的結束，工布地區開始進入冬季。在秋冬交替的時節，西藏一年中最早的新年即將到來，那就是一年一度的工布新年。工布新年將在藏歷的十月初一舉行，今年的工布新年，時間大概在公立的11 月中旬。

工布新年是在藏區最為獨特的一種區域性節日，因為一是過年的時間上同其他藏區有所差異，二是過年的習俗上非常有農區和林區的特色。

為了全面了解工布新年的年俗，2019 年11 月，我和幾個伙伴到林芝市巴宜區布久鄉麥巴村，對工布新年活動進行了較深入的了解與體驗。

關于工布新年的起源方面有這樣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相傳，很早以前，工布地方誕生了一位名叫阿杰杰布的男孩，長大后他當上了工布首領阿杰王。某日，吐蕃贊普對其下令道：由阿杰杰布組織工布地區的士兵，及時前往北方阻止霍爾的大軍，如不及時阻止，咱們北部領地有被他們占領的危險。收到此令后，阿杰杰布召集工布地區的民軍進行備戰。準備出征之際，正好是秋末，臨近藏歷新年。準備此時出征的民軍心想，如不出征，被敵人逼得邊疆不得安寧;若要立即出征，無法與家人、鄰里一起歡度藏歷新年。士兵們思想矛盾交錯，不知如何才好。阿杰杰布明白了廣大民軍的心事，果斷宣布道： 即將要出征的英雄們和守家的廣大民眾聽著，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因特殊緣故，今年咱們工布地方的軍隊不得不及時出征，為了圓大家的心愿，我決定咱們提前過年！要出征的漢子們聽此命令，興高采烈，與家人和鄰里一道提前過了新年。他們做起“結達”美食，烤起蕎麥餅子，吃起新鮮豬肉，飲起青稞美酒，通宵達旦，痛痛快快地陶醉于歌舞的海洋里，快快樂樂地提前過了藏歷新年。出征時，英雄們唯有一個念頭就是與家人和親朋好友一起已經度過歡快而難忘的新年，如今死也無憾。到了戰場后，他們各個都英勇善戰，且獲得了大勝利。取勝之后，工布人民為從戰場凱旋而歸的士兵又舉行了一場隆重的慶典。在慶典上決定藏歷十月為工布人民出征獲勝的紀念日，從此以后，工布地區有了藏歷十月一日過工布新年的習俗。

阿杰杰布的故事是源自民間傳說。關于此人在歷史上真的存在與否，許多專家學者持懷疑態度。但是在《熱·譯師傳記》中有這樣一段記載：熱·譯師到工布地區傳教時，阿杰杰布曾給他極大的關懷，他們之間建立了密切關系。從這點說明，阿杰杰布是歷史上真正出現過的人物。

第二種說法：藏歷十月一日過新年的不單單是工布地區，以前四川藏區的嘉絨一帶也是藏歷十月一日過新年（現已失傳），后來被春節所取代了。但是，據說嘉絨地區的羌族現在仍舊保留著此節日。民俗研究者秉持羌族的此習俗是通過文化遷移，可能是由藏區傳播到羌族地區的。筆者認為無論是嘉絨地區（全稱夏嘉莫擦瓦絨），還是上康區的察瓦絨、波沃絨和工布絨（稱藏區四大絨慶即四大峽谷），這些地區海拔低，且春到早，如果在藏歷一月份過新年，臨近春耕農活最忙的時刻，因此“絨”或峽谷地區就依照氣候和生產需要形成了提前過年的習俗。

我和幾個伙伴到布久鄉麥巴村的時間是藏歷9月30，日即工布大年的除夕。因為那時候已經是秋末，村間已變金色的柳樹葉子還掛在樹枝上，在夕陽的斜照下顯得金光閃閃，光彩奪目。

首先，我們去了提前聯系好的麥巴村村民尼瑪旺杰家里，對過工布新年的準備情況作了簡單的了解。我們到他家時，尼瑪旺杰全家人正忙碌著制做過年用的飲食。尼瑪旺杰自己在做“吉達”。據他介紹，“吉達”是奶制的上等食品，是工布地區特有的食品，也是大年除夕晚上和新年初一早晨必須要吃的美食。此食物的原料是牦牛奶。制作“吉達”必須要提前將牦牛奶長時間沸煮，讓水分蒸發掉，奶水的沉淀達到糊狀后再保存起來。臨近工布新年之際，便拿出來，添加適量的新鮮酥油，將其揉成梨子形狀。他邊說邊將已經做好的“吉達”一一固定在雕有花紋的特制木棍上，并集中插入裝滿麥粒的大木盒（斗）里。

尼瑪旺杰的愛人首先將大鋁鍋里的青稞酒灌入黃銅鑲邊的竹筒里，并將它們一個個整齊地擺放在客廳的藏柜上。接著將提前做好的“卡塞”（藏式油炸食品）、蕎麥餅子、面餅、煮好的豬肉和藏式香腸等食品滿滿地裝在“塔帊”（藏式糖盒）里，擺在客廳的藏桌上。她邊整理食品邊對我們說：這些食品雖然是當今家常便飯，但也是工布新年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主食。除此之外，還要做人參果拌酥油飯、藏式包子、烤藏香豬肉、燉牛肉等。

黃昏時，尼瑪旺杰全家人做完過年的一切準備工作，開始穿上節日的盛裝。其中尼瑪旺杰從左肩往右腰間斜挎一個藏式挎包，左手拿著電筒，以非常莊嚴的神態進到家里的每一個房間里，一邊用右手從挎包里拿出提前裝好的一把把小石子，在每房間里從內向外用力撒一次，一邊嘴里大聲喊著“魔鬼，滾出去吧！”這就叫工布新年的“驅鬼”儀式。

接著，各家各戶“驅鬼”的男士陸續從家里出來，一路邊喊“滾開！滾開！”，邊用力撒著小石子，最后集中在村邊的三叉路口，并將各家各戶帶來的柏樹枝堆砌在一起并點火，柏樹枝點燃后，在上面每人投一些香料、酥油、五谷顆粒等，最后撒青稞酒。于是全體男士異口同聲地高呼三次“祭神啦！祭神啦！祭神啦！”驅鬼儀式就算完畢。

驅鬼的男士們各自返回家后，全家人圍著火爐或火塘，每人拿著一個“吉達” 美食，將它烤熱之后，用舌頭舔或者與蕎麥餅子或麥餅伴著吃。熱情好客的尼瑪旺杰給我們每人發了“吉達”，我們吃起來感覺確實口感細膩，微帶甜味，是絕佳的補品。大家邊吃“吉達”邊聊天，最后每人喝一碗青稞酒，大年除夕晚上的活動告一段落了。

工布新年初一，未天亮尼瑪旺杰就起床了，他將被稱為“行措”的一塊供品及面餅、桃干、酸奶、奶渣、牛肉等食物，擺放在木盤上，將自家的看家狗帶到跟前來，讓它自選食物。這叫“為狗設盛宴”。據主人介紹，在狗選擇食物的過程中，如果第一口選擇的是用糧食制作的食物，就寓意著來年五谷豐登;如果選擇的是酸奶或奶渣等奶制品，就寓意著來年家畜興旺;如果選擇的是桃子或干桃，就寓意著家庭和睦健康。萬一被選擇的是肉，那就算不是好兆頭了，預兆為家畜或家人會面臨一些災難。說起來也怪，那天，在“為狗設盛宴”時，狗第一口就選擇了酸奶。狗一舔酸奶立刻響起了全家人的鼓掌聲。我們覺得狗選擇什么食物便預兆什么的說法有沒有科學道理不清楚，但這是人們提倡所有生命平等的一種體現。

天亮之后，我們到另外一家去進行體驗。這家人身著節日的盛裝正忙碌地準備著前往農田里去舉行為“豐收神女”祭祀的儀式。

陽光剛照到大地之際，家里的女主人將事先砍好，高有兩米左右，系有五色彩條和羊毛的一棵松樹高高舉起，隨后其她女性背起裝有“行措”（供品）、卡塞（食品）、風干牛肉、油炸面餅、水果和各種菜肴的背簍，前往自家長勢最好的冬小麥地里去。到了田里，首先將那顆松樹栽至農田中央，然后，將“行措”等供品擺放在松樹之下，由女主人帶領禱告，請求“豐收女神”來年為農民帶來五谷豐登，并與女性們同唱請求“豐收女神”保佑的歌。

此儀式結束之后，鄰里和親朋好友都聚在一起，共享盛宴，能歌善舞者在農田里進行唱歌、跳舞，這是具有林區特色的農民祈求豐收的儀式，也是工布地區女性們單獨參加的祭祀活動。

而工布新年初二，沒有什么特別的儀式。所以，我們沒有到村里去。

工布新年初三，是“次松波東”（初三跳舞）活動。全村男女老少皆要前往該村附近的山上森林中去，舉行祭祀、唱歌、跳舞活動。我們提前前往舉行“次松波東”活動點的半路上，等村民跟來。

十點左右，人們帶著各種食品、菜肴和青稞酒，扶老攜幼，爭先恐后地跟上來了。人人都身著盛裝，男性們一個比一個瀟灑，女性們一個比一個漂亮。據村里老人介紹：從藏歷十月初一日至十五日都要著盛裝。對于女性而言，要帶工布特有的“桑林”帽。上衣必須得三種顏色衣服套起來穿;藏袍要穿紫色袍子，之上還套一件里面猴皮、外面絲制無袖長“古秀”坎肩;靴子要穿一雙被稱為“納作”的女式藏靴。這不僅是視覺盛宴，更能突顯出工布女性的特點。對于男性而言，則頭戴“嘉夏亞洛”帽子?！凹蜗膩喡濉泵弊拥奶攸c是帽檐朝上，并在周邊嵌有錦緞，又是工布地區特有的男式帽子;男性上衣一般要穿白色絲綢的襯衣，上套一件有花紋的綢緞短坎肩;藏袍要穿紫色氆氌制成的，上還套一件帶毛的羚羊皮制成的長坎肩;靴子要穿非常華麗的“工布達朗（馬靴）”彩靴。這些又是工布地區特有的著裝。所以，工布服裝已被列為全國及西藏自治區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大家到達山上固定的“次松波東”活動處。首先，他們集體煨桑，氣氛莊嚴肅穆。再次，全村人互相在頭發上貼一小粒所謂“央瑪”（福祿）的酥油。據他們說，這是一種互相表達祝福方式。據說這一天，甚至過去一年里，吵過嘴、記過恨的人之間也必須要互相貼“央瑪”。通過此項活動能夠消除人們之間的隔閡，促進團結友善。

最后，由兩個活動主持人手持指揮棒，站在活動場地中央，開始說唱新年祝福詞。而后，有序地把各家各戶的男主人兩個、兩個叫到跟前來，先讓他們在進行服飾表演的同時向觀眾及主持人行禮，后，讓他們說兩句祝福話。在行禮和說祝詞當中，如果出現行禮不規范、穿著不配套或說詞不流利、不清楚，按差錯的輕重來罰酒。這是一種關于人們穿著規范與說話標準的教育與訓練的特殊活動。

這些“次松波東”活動的前奏進行完畢后，正好是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此時全村人在林間的活動場地（草坪）上圍著大圈，盤腿而坐，將各自帶來的美味佳肴都擺出來共同進餐，體現出一個團結友好、其樂融融的大家庭景象。

午飯后，正式拉開了“次松波東”活動的帷幕。據他們介紹：從“次松波東”活動開始即初三至十五日，每天晚上村里都要舉行篝火晚會，載歌載舞跳工布“波（工布舞）”。這期間各家各戶都要帶一桶裝有青稞酒的竹筒和一捆木柴。其中青稞酒是獻給跳舞者解渴用的，而木柴是晚上取暖和照明用的。

初五開始，白天幾乎村村都有“畢秀”比賽。此活動是工布新年期間阿達們（成年男子）的體育競技比賽?！爱呅恪币卜Q“響箭”，是一種箭桿之頭裝有木制空性箭頭，射出時以空氣作用發出“秀”的聲音，為此稱之為“畢秀”意為“響箭”。舉行“畢秀”比賽時，一般以鄰里或自然村為單位進行比賽。不管以什么為單位比賽，都要分兩個隊或小組，按照射中靶環多少來積分決定勝負。比賽的規則十分嚴謹明了。射“響箭”雖然是男士們的活動，但婦女們也來到比賽場地為男士們助興加油，給“響箭”比賽獲勝者敬酒、獻歌。這是一種氣氛相當活躍、是以體育競技和歌舞融為一體的活動，是工布人非常深愛的一項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