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技術學院院長武法提：在線教育要適配于面向未來的教育體系

盛雪云

作為未來教育的一種重要服務業態，在線教育的高質量發展不僅要著力解決當前面臨的關鍵問題，還要適配于面向未來的教育體系。

關鍵詞 在線教育 教育大數據 高質量發展 教育公平

自20世紀90年代起，在線教育先后經歷了起步階段、徘徊階段、大規模在線開放學習階段、在線教育高質量發展階段。作為一種新型教育方式和實踐路徑，其對推動面向人人的終身教育體系和學習型社會構建，無疑大有裨益。而在技術由單純的工具手段演變為教育發展內生變量的新階段，如何匯聚多元主體力量，共同推進在線教育高質量發展，成為時代賦予行業的新命題。

本期，我們邀請到北京師范大學教育技術學院院長武法提，一位在行業領域深耕二十余載的資深專家，聽他講講在線教育的發展歷程、實施路徑與關鍵問題。

多元主體合力，共筑行業發展健康生態

在線學習：2020年，由于疫情原因，在線教育迎來爆發式增長。結合您的研究歷程，您認為，我國在線教育經歷了怎樣的發展階段？

武法提：從在線教育的發展歷程看，我國在線教育大致經歷了四個階段。第一，起步階段。20世紀90年代，盡管在線教育作為新生事物備受關注，但受限于技術條件及在線學習觀念的不足，概念尚不成熟。第二，徘徊階段。21世紀后，在線教育開始多向發展。一方面，在國家的號召下，不少高校開始建設現代遠程教育試點、開設網絡教育學院，擁有了相對規范科學的管理體系和規模;另一方面，各地廣播電視大學開始著手進行課程建設與傳播。第三，大規模在線開放學習階段。美國可汗學院的成立標志著大規模開放課程進入大眾視野，第三方機構的注入、學歷教育的拓展等，擴大了在線教育的應用范圍，但其側重點仍聚焦于課程資源的建設與開發。第四，在線教育高質量發展階段。此階段凝聚政府、學校、社會等多元主體之合力，明確在線教育的邊界范圍，通過擴大優質資源供給、建立規范化準入體系和多元管理服務格局等關鍵舉措，協同推進在線教育高質量發展。同時，在線教育作為一種實踐路徑，助力推動面向人人的終身教育體系和學習型社會的構建。

在線學習：對于教育行政部門、學校、學習者、教育企業等不同主體，在線教育的發展會帶來哪些深刻的影響？

武法提：作為一種新型教育方式，在線教育歷經了從面向成人的函授教育向面向人人的終身教育的演進過程。這必然對我國教育體系中的多元主體產生系統且深遠的影響。

對于教育行政部門而言，在線教育的應用會助推或倒逼其頒布一系列政策法規以維持其健康有序發展。對于學校而言，在線教育的應用能推動其內部機構的重組。各級各類學?？赏ㄟ^實施由校領導擔任的CIO、CTO制度，組建信息化建設領導小組、研修運維團隊，探索在線教育賦能的新型教育組織形態、創新深度課堂的融合應用模式等。對于教育企業而言，優質資源供給體系、在線教育質量評價體系等需求的存在，能將第三方教育企業與教育行政部門、學校緊密連接，協同推動在線教育的健康發展。對于教學者而言，組織形態的革新與教學流程的重塑，會促進教師職能的精細化分工與多樣化轉變。對于學習者而言，在線教育可最大限度地體現以學生為中心的理念，提升學習者的自主學習能力、自我管理能力和數字素養。

在線學習：在線教育被認為是促進教育公平的一種手段，也有不少聲音認為，它進一步擴大了教育鴻溝。對此，您怎么看？

武法提：如您所說，針對在線教育是否能夠有效促進教育公平這一問題，的確存在爭議。

多數人對在線教育的作用持正面態度。一方面，在線教育打通了時空邊界，師生隨時隨地可以開展教學活動，尤其是在疫情這樣的極端環境下，在線教育可以說是保證教學活動正常開展的“唯一解”;另一方面，在線教育可以促進海量優質資源的共享。

盡管在線教育為更多學習者提供了學習機會，但必須認識到其發展仍然不平衡不充分，無形中具有擴大教育鴻溝的風險。在起點公平層面，相比教育發達地區而言，教育欠發達地區信息化設備的不足以及師生信息素養的缺失，在線教育的推進受到掣肘;在過程公平層面，教育欠發達地區優質師資的缺乏影響了學習支持服務的開展;在結果公平層面，教育欠發達地區先進教育理念的缺位以及評價體系的不完善，使得在線教育淪為傳統教育的“網上搬家”，成為固化傳統教學模式的手段，忽略了學生全面發展的需求。

可以說，在線教育目前面臨的是結構化、系統性的問題，需要政府、企業、研究機構、學校等多方主體進行協同解決。

大數據賦能，助力行業高質量發展在線學習：作為在線教育高質量發展的驅動力，教育大數據備受關注。您認為，教育大數據如何推動在線教育的高質量發展？

武法提：教育大數據多被認為是在整個教育活動中可被采集到的數據集合，此類數據可被挖掘出巨量的信息和巨大的價值，對在線教育中的教、學、管、評、測等典型場景具有重要的支撐作用。

于在線教學而言，通過采集學習者的個人特征數據、學習結果數據與學習過程數據，借助學習分析模型，可以精準刻畫學習者的認知風格、學習投入、學習興趣等學習狀態?；趯W習者的全面和動態的剖析，教師可及時了解學情，精準識別學習者存在的問題，并根據各類問題特征與學習者的個人特質，結合系統提供的干預建議，及時調整教學策略，對學習者的問題“對癥下藥”，從而超越樣板式的填鴨教學，實現因材施教。

于在線學習而言，可以根據學習者自主學習過程中產生的行為數據與結果數據，構建學習預測模型，及時發現學習者存在的學業風險，并提供儀表盤、指示燈、電子郵件等預警形式，幫助學習者對個人的學習情況進行監控與調節。也可通過伴隨式采集學習者的日常行為數據，診斷、分析、理解學習者的學習習慣，為具有不同學習習慣的學習者定制個性化的學習方案，匹配適應性的學習資源和工具，支持其順利完成自主學習任務，助力學習者個性化的成長與發展。

于在線教育中的管理與決策而言，教育管理者可以采集學校、教職工、學習者的基本信息數據，教師教研數據以及學習者的學習過程數據。并對數據進行清洗、整理、匯聚及呈現，縱向上可以了解學校發展、教師專業發展、學生學業成績以及學生心理健康等要素的變化趨勢，為管理者的決策提供調整與改進方向;橫向上可以對比不同區域、學校與班級的發展現狀，為調整教育資源配置提供決策依據，促進在線教育公平。

于在線測評而言，教育大數據可助力智能化、個性化測評的開展。對于作業布置，可基于學習者的學情數據提供個性化的作業方案，幫助學習者精準攻克知識薄弱環節。而對于測評試卷的組卷方式，可根據知識內容的重要程度、學生學習的薄弱環節等信息，快速組成題目類型多樣、針對不同層次學生的優質試卷，既提高了教師的工作效率，又可開展精準測評，實現優等生提優、學困生補差。

于學習評價而言，教育大數據的支持有利于擺脫經驗式、結果式的評價，開展客觀化、過程化的評價。學習者的登錄次數、學習時長、行為序列、論壇發帖等行為數據，以及學業情緒、專注度等多模態數據均可被完整采集，可實現對學習者綜合素質的精準分析，從而打破“唯分數論”的傳統評價方式，利于培養全面發展的人才，推進落實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

在線學習：大數據推進在線教育高質量發展過程中，存在哪些困難、面臨何種挑戰？

武法提：目前，主要存在以下幾個困難。

首先，教育大數據缺少明確的數據標準，阻礙了不同場景數據的互融互通。數據標準的缺失會導致不同數據源無法整合融通，難以形成數據合力，不利于實現教育大數據的統一管理，影響數據的可用性。

其次，教育大數據缺乏科學的分析模型，難以充分挖掘數據價值。在當前的在線教育中，教育大數據應用仍停留在基礎統計數據的初步分析與展示層面，缺乏面向不同主體、不同場景的關聯分析與深度歸因分析，僅能發揮教育大數據的工具價值，而未體現出其作為內生變量的重要意義。未來需要在教育理論的指導下，構建深度分析模型，揭示數據背后隱藏的教育意義，使教育大數據真正賦能在線教育。

再次，教育大數據的處理分析技術觸及天花板，缺乏對教育過程的解釋力。

最后，對于教育大數據隱私領域的關注不足，數據安全面臨風險。隨著多模態分析技術的興起，教育大數據的采集手段愈加豐富，對于學習主體的數字畫像愈加精細，學生的個人狀態與學習行為也愈加透明化。數據一旦遭到泄露或被濫用，將會使學生的個人隱私遭受極大侵犯。因此，如何有效保證學生及監護人的知情權，并合理確定數據使用的開放邊界，是急需研究的問題。

技術演變，從工具手段到內生變量

在線學習：您認為，在技術更迭越來越快的時代，我們應該如何理性地看待技術對教育的意義與作用？

武法提：我們需要意識到，隨著教育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的興起，技術已由單純的工具手段演變為教育發展的內生變量。這一轉變主要體現為三點。一是技術的應用改變了教育實踐形態。（移動）互聯網開辟了新的教育實踐場域，非正式學習成為重要的學習方式。二是技術的應用孕育了新的教育規律。技術支持下的在線教育并不是傳統教學的網上搬家，而是通過對原有教育要素的重組和流程的再造，所產生的全新的教育教學模式。三是技術的應用催生了教育研究范式的變革。成長于傳統教育視野下的教師難以對新興教育規律進行清晰地闡釋，因此需要借助教育大數據提供的一系列分析模型與方法，從海量教育數據中挖掘教育規律，以實現研究范式由教師主導的經驗主義轉向數據驅動的科學主義。

盡管技術在教育發展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但是技術永遠有其難以逾越的限度，這主要是由教育的復雜性決定的。

因此，未來將是人機協同的時代，我們需要將人工智能的邏輯性與人類的創造性相結合，基于人機智能協同提供教育服務。將人類教師引入自適應學習系統，構建人在回路的混合增強智能系統，形成人機一體的系統，以提高處理復雜學習場景時教育服務的可信度。

在線學習：您對我國在線教育高質量發展有哪些期待或展望？

武法提：我國在線教育處于飛速發展中，在正式教育與非正式教育中的探索應用中也暴露出諸多問題。對此，教育部等相關機構及時出臺了系統且全面的政策舉措，為在線教育的高質量發展指明了方向。

作為未來教育的一種重要服務業態，在線教育的高質量發展不僅要著力解決當前面臨的關鍵問題，還要適配于面向未來的教育體系。在此，我將其聚焦于在線教育的邊界范圍、服務的受眾群體與普惠力度、人才目標的培養三個維度。為了充分發揮在線教育優勢、大幅度提升在線教育質量，首先需要確定在線教育的功能目標、明確邊界范圍、劃分應用場景，使其更具針對性和精準性。為了擴大在線教育公共服務的受眾群體與普惠力度，區域或地方政府可構建市、區級在線教育公共服務體系，發揮其中間橋梁的作用，上接國家級數字教育資源公共服務體系，下通校級教育平臺，以提供全面、優質、普惠、共享的公共服務。

值得注意的是，教育要始終以立德樹人、五育并舉的培養目標為導向，充分發揮在線教育這一新型教育方式的特定優勢，選取適切的數字五育資源，采用家校聯動的培養方式開展五育教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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