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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的復仇,抑或人性的畸變
——論托卡爾丘克長篇小說《糜骨之壤》的生態敘事

2021-11-30 16:15汪樹東
中州大學學報 2021年4期
關鍵詞:動物人類生態

汪樹東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隨著全球化和現代化的推進,現代人日益以征服自然、支配自然為能事,對動物也日益殘暴;但與之同時,動物保護運動、環境保護運動也風起云涌,水漲船高,越來越多的現代人意識到生態危機的嚴峻,意識到保護動物的重要性。反映到世界文學中,生態文學日益成為一個熱門話題,越來越多的作家投身其中,細訴原委,搖旗吶喊。榮獲2018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波蘭女作家托卡爾丘克便是一個典型,她是堅定的環保主義者、素食主義者,她對現代文明造成的氣候危機、生態危機憂心如焚,在小說中屢屢反映嚴肅的生態問題。她的長篇小說《糜骨之壤》出版于2009年,犀利地呈現了現代文明的生態盲區,聚焦于動物保護主義者的凄厲訴求和悲慘命運,把犯罪謀殺故事的通俗性和生態敘事的先鋒性融于一體,呼喚現代人生態意識的覺醒,超越物種歧視,與其他自然生命共生共榮。

一、現代文明的生態盲區及危害

《糜骨之壤》講述的是弱者為謀求動物權利而大膽謀殺人的凄厲故事。小說主人公名叫雅妮娜·杜舍依科,年輕時曾當過橋梁建筑工程師,在敘利亞、利比亞建造過橋梁,但因為身體的病痛不得不返回波蘭,先后干過多種工作,快退休時好不容易來到波蘭和捷克交界的普瓦斯科維什高原,遠離城市,靠近森林,買了座小房子棲身。小村子只有不多的幾座房子,大部分是城市人春夏季節度假用的,到了漫長的冬天,只有杜舍依科和兩位男鄰居留守。杜舍依科成了鄰居房產的看護人,還被聘為鄰近小鎮小學的英語教師。杜舍依科堅持素食,喜歡森林里的野生動物,與兩只狗相依為命。但當地小鎮的男人們喜歡到森林里狩獵,杜舍依科屢次向警察局、市政局反映問題,呼吁保護動物,當局均不聞不問。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她的兩條狗居然被獵人們當作獵物打死,于是她決定代替動物復仇。她在半年多時間里先后謀殺了一個名叫大腳的盜獵者、小鎮警察局長、首富福南特沙克、一個被稱為董事長的成功人士,還有沙沙神父。同時,她也向市政局管理人員、在教堂向神父和信眾反復申說人類殘害動物的罪行,呼喚保護動物權利。最后她在朋友的幫助下逃脫警察的追捕,來到一個原始森林的昆蟲觀測站暫避風險。

貫穿整部小說的根本沖突是獵殺動物的男人和保護動物的女人之間的沖突,最終這種沖突以弱者的絕望反抗和強者的慘遭謀殺為結束。而要理解這種沖突,則需要更為宏大的社會歷史文化視野。

首先,必須關注的是,現代文明過于強硬的人類中心主義造成了特定的生態盲區。自從現代文明轉型以來,人類中心主義一直是最強音。無論是西方文藝復興還是啟蒙運動時期,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都是人類中心主義,都只承認人類的內在價值,而不承認非人類生命的內在價值,培根、笛卡爾、康德等現代性的奠基哲學家無不如此。

在《糜骨之壤》中,除了杜舍依科和昆蟲學家波羅斯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是人類中心主義的信徒,尤其是警察局長、福南特沙克、董事長、沙沙神父等社會的頭面人物,他們擁有金錢、權力、意識形態控制權,但在他們看來,狩獵野生動物是天經地義之舉。當杜舍依科在森林里發現一只被打死的野豬,向市政局管理人員告狀時,管理人員大惑不解,說她對動物比人有著更多的同情。其潛在之意,卻是對杜舍依科過于關心動物的人類中心主義式的譴責。當狗被獵人打死后,杜舍依科非常悲痛,因為她把狗看作唯一的親人,家庭的一分子,看作她的女兒,但是沙沙神父卻說她是在褻瀆上帝,“不可將人與動物相提并論。建這種墓地是罪過,是人類的傲慢。上帝將動物置于低人一等的位置,它們應該服從人類?!瓌游餂]有靈魂,非不朽之身,不會得到救贖”[1]。對于沙沙神父而言,上帝只是人類的上帝,不可能是動物乃至植物的上帝,因此人類不可能超越人類中心主義,把道德的范圍擴展到其他自然生命。正是這種人類中心主義的生態盲區,造成了小鎮狩獵隊的肆無忌憚。沙沙神父不惜以宗教形式為獵殺行為做辯護,“獵人是上帝的使者與伙伴,他輔助上帝創造并照顧動物們。人類生活的大自然需要我們的幫助才能生生不息。獵人們狩獵符合捕獵法則”[2]。但是,無論沙沙神父如何辯護,都無法改變獵人殘殺野生動物的事實。

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觀很容易塑造出無限度地掠奪大自然的貪婪之人。例如《麋骨之壤》中的大腳就是這種典型人物,他丑陋粗鄙,心智混沌,出生于普瓦斯科維什,對當地森林非常熟悉,但是他能夠想到的只是靠山吃山,“他把森林當作自己的私產,森林里的一切都屬于他,一個典型的掠奪者……大腳依舊是走著他的老路,肩上扛著捕獵網,發出殘暴的喊叫聲,就像一個小小的、兇狠的精靈,惡毒且喜怒無常。他總是醉醺醺的,也許酒精激發了他潛在的邪惡。他會用棍子敲打樹干,好像要將它們從他的道路中間推開。他似乎是在醉酒的狀態下出生的”[3]。他不會欣賞森林之美,也不會關心麋鹿的生存權利,因此他參與狩獵,殺死麋鹿之后,大吃鹿肉。而福南特沙克開辦狐貍養殖場,也是不擇手段地殘害動物生命。至于警察局長、董事長、沙沙神父等人無不癡迷狩獵,都是不知悔改的自然掠奪者形象。

其次,需要關注的是現代文明陰暗的異化力量。美國生態思想家斯普瑞特奈克曾說:“現代世界觀強行造成了人與周圍自然界、自我與他人、心靈與身體之間的破壞性斷裂?!盵4]現代文明強調人類中心主義,信奉主客二元論,推崇工業化、城市化,塑造出脫離血緣共同體和地域共同體的原子化個人,結果讓人日益遠離大自然,陷入個人主義的孤立陷阱,甚至不可避免地出現身心異化的悲劇。

在《麋骨之壤》中,托卡爾丘克對個人主義的生命困境有著頗為深邃的描繪。如警察局長、福南特沙克、董事長這樣的所謂成功人士,他們相信個人奮斗,相信要在社會上攫取金錢、權力和地位;但是他們縱情聲色,普遍缺乏同情心,呈現了成功人士的人性淪落。而像杜舍依科這樣的人物,自己甘愿處于社會的邊緣,處于寂寞無聞的狀態,也有一種失落感。在個人主義的功利主義價值體系中,杜舍依科和迪迦、“鬼怪”“好消息”等人都是失敗者,是社會的冗余物。當然更為可怕的困境是——個人主義使得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變得極為艱難。作家“灰女士”曾對杜舍依科說:“有時我覺得我們生活在一個想象的世界里。我們可以給自己設定什么是好,什么是壞,自己描繪意義的地圖……之后便窮盡一生為自己設想的東西奮斗。問題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義圖景,正是因此人們才難以互相理解?!盵5]的確,現代文明就是上帝已死、諸神紛爭的時代,每個人都執著于自己的價值體系、意義圖景,于是自我與他人難以理解,深溝大壑包圍了人。因此,小說《麋骨之壤》也可以看作是一部現代人與人之間無法理解的觀念悲劇。

身體—生態敘事也是《麋骨之壤》中的一個重要亮點。托卡爾丘克對人的身體頗感興趣,認識到身體與大自然之間存在著緊密的關系。她借女主人公杜舍依科之口說:“腳上藏著關于人類的所有秘密,它能告訴我們身體的重要意義,即我們是誰,我們與自然的關系。它與大地接觸,而正是這個大地與人體的接觸點上藏著所有的秘密——我們是由物質構成的,但是我們卻不知道這一點。腳是我們的插頭?!盵6]然而現代人遠離大自然,不但無法通過腳這個插頭與大自然聯通,而且往往以腳踐踏大自然。正是遠離了大自然,人的身體似乎也退化為沒有生機的惰性物質,例如小說開篇就寫到大腳死后尸體的丑陋與枯萎。遠離了大自然,身體也很難維持健康,例如杜舍依科就被身體的各種病痛纏繞,似乎表明了大自然的生態危機和個人的身體病痛正是一體兩面,大自然和人的身體是唇齒相依、息息相關的。

可以說,正是現代文明過度強硬的人類中心主義價值取向造成的生態盲區,再加上過度的工業化、城市化使得現代人日益遠離大自然,陷入個人主義的生活困境,造成身心異化;現代人把大自然降格為資源庫和垃圾場,任意掠奪,肆意妄為,于是自然潰敗,生態危機爆發,現代人飽嘗生態破壞之惡果。在《麋骨之壤》中,托卡爾丘克對現代工業化、城市化對生態的破壞憂心忡忡。小說寫到普瓦斯科維什的采石場,“采石場一點一點地侵蝕了這個地方,最后用自己的鏟子將普瓦斯科維什吞沒。好像曾經還有計劃要重啟采石場,也許那時,我們已消失在被機器吞蝕的地球表面”[7]?,F代文明的發展過程就是機器不斷吞蝕地球的過程,就是機器到處摧毀原生態的大自然的過程。最終當普瓦斯科維什被鏟子吞沒時,現代人也將死無葬身之地。

二、生態人格的崇高與悖謬

當然,《麋骨之壤》的最大貢獻是塑造了杜舍依科這種獨特的生態人格。杜舍依科是一個生性敏感、性情極為矛盾乃至曖昧的人。她主動疏遠他人,和男鄰居“鬼怪”一樣較為孤僻,即使寒冬到來,也依然堅持住在普瓦斯科維什小村。她敢于堅定地代表動物向大腳、警察局長等人復仇,先后殺死他們,但是不能說她具有反社會、反人類人格,她對待無法適應社會的男學生迪迦和不得不到二手店里當售貨員的小女孩“好消息”都非常友善,與男鄰居“鬼怪”也合得來,和昆蟲學家波羅斯更是情投意合。真正讓她成為小鎮中與人格格不入的瘋老太婆的是:她堅持反對男人們狩獵,反對殘害動物;她為了保護動物,不惜向人類復仇的堅定意志和殘忍舉動。為了阻止小鎮男人們的狩獵,保護森林中的鹿、野豬等野生動物,杜舍依科曾經當面沖撞狩獵隊,驅趕他們,但是無濟于事;她還曾經無數次跟蹤大腳,搜集他為野生動物設置的鐵絲陷阱;她屢次到市政局、警察局去告狀,但同樣無濟于事。當她發現被無辜殺死的動物后,她就把這些動物埋葬在一起,修建了墓園??梢哉f,如果能夠以合法合理的手段阻止小鎮男人們狩獵,能夠保護野生動物,杜舍依科絕對不會鋌而走險,連斃數命。這無疑是當今社會動物保護主義者與人類中心主義者決絕沖突的悲劇。

深入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杜舍依科也是現代社會中的一個悲劇典型。托卡爾丘克在塑造杜舍依科這個形象時,特別強調了兩點:一是杜舍依科癡迷于占星術,另一是她極端愛護動物,是個堅定的素食主義者。占星術往往把人的性格、命運看作是被他出生時的星座決定的。占星術在現代社會中再次勃然興起,與現代人的生存狀況有關?,F代人告別了穩固的精神信仰,也告別了穩定的家園和工作,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很容易產生人生的無所歸依、命運飄忽不定之絕望感。而占星術的決定論,似乎讓人捕捉到了一種人生的穩定感。杜舍依科曾說:“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已經沒有哪個地方能夠讓我產生歸屬感,讓我真正眷戀。那些度過童年與青春的地方、昔日度假的鄉村、初戀時那個長椅不太舒服的公園、曾經生活的城市、咖啡店和家,都已不復存在。讓人更心痛的是,即便它們的形態外觀依舊,也早已人去樓空只??諝?。我無處可歸,似是被鎖在囚籠?!盵1]179杜舍依科的“無處可歸”感,就是托卡爾丘克的《云游》等小說中反復描繪的現代人漂泊無根的生存狀況。占星術的決定論,恰恰是針對這種“無處可歸”感的一種安慰劑。

當杜舍依科這樣無處可歸的現代人要尋找人生的歸宿和情感寄托時,她往往更傾向于到大自然中去,到動物身邊去。這也正是隨著現代社會的城市化進程日益高漲,越來越多的人渴望大自然,渴望返回荒野,也渴望養育寵物的根本原因。杜舍依科非常喜歡獨自在森林漫步,觀看鳥飛獸奔,感悟萬物生機……在森林中看到田鶇和喜鵲時,杜舍依科會由衷地感嘆:“世界是多么的偉大,到處是蓬勃的生命?!盵1]110正是萬物蓬勃的生命感染了她,使得她暫時擺脫身體病痛的折磨,感受到生命的美好。而且杜舍依科的生態視野非常開闊,想象力豐富?!霸谔镩g或野地徘徊時,我喜歡想象這里百萬年后的樣子:還會有一樣的植物嗎?天空的顏色還是這樣嗎?地殼板塊會移動而形成山脈嗎?是否會出現海洋?在海浪的緩慢移動中地點一詞將不再被使用?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這些房子一定不在了。我的努力像針頭一樣渺小而微不足道,正如我的生命?!盵1]60可以說,大自然的宏大解救了現代人過度自我中心主義的困擾,讓人能夠從更為宏大的層面來把握生命、理解自我,意識到自我的渺小,這恰恰意味著精神的破殼而出。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杜舍依科能夠建立較為自覺的生態整體觀?,F代文明素來推崇原子化的個人主義,但是生態意識強調萬事萬物的普遍聯系,正如德國哲學家薩克塞所說,生態學“要把它理解為研究關聯的學說”[3]3。其實,生態世界觀就是對現代性的個人主義、分離主義的后現代克服。杜舍依科也從占星術和大自然那里領悟到萬事萬物間普遍的生態聯系,她曾說:“人必須睜大眼睛來關聯事實,從別人看到的不同之中找到相似。必須記住,一些事件有可能發生在不同的層面上。換而言之,許多事情有可能是同一事件的不同方面。整個世界是一張巨大的網,一個整體,沒有任何事物是孤零零的存在。世界上每一個最小的碎片都與其他的一切經由復雜的通信宇宙聯系在一起,而這個宇宙很難滲透進平庸的心靈?!盵1]61所謂平庸的心靈,就是那種相信個人主義、無法感知到萬事萬物的普遍聯系的世俗者的心靈,他們往往受困于孤獨,于是渴望通過占有更多的物質財富來填補心靈的孤獨,最終造成對大自然的摧毀性壓力。更為重要的是,杜舍依科能夠從生態整體觀的層面上超越狹隘的功利主義,承認所有生命都有其內在價值。例如,她曾說:“可我們為何要做有用之人,對誰有用?是誰把世界劃分為有用和無用,又有什么依據?難道飛廉就沒有活著的權利?在倉庫里偷吃糧食的老鼠呢?還有黃蜂、雄蜂、野草和玫瑰,它們都沒有權利活著嗎?誰有這樣的智慧去評判孰優孰劣?一棵大樹蜿蜒曲折,滿身樹洞,卻能免遭砍伐而屹立百年,只因無法用來制作任何東西。像這樣的例子使我們這樣的人受到不少鼓舞。人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盵1]273想不到后現代社會中的杜舍依科,居然能夠和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哲學家莊子一樣領悟到“無用之用”的真理。而且,她大聲地為黃蜂、雄蜂、野草、玫瑰做辯護,認為它們也有活著的權利,這是徹底的生態中心主義立場。

引人注目的是,杜舍依科還具有非常明確的生態理想。小說第六章里曾寫到她的理想:“半夢半醒之間,我會想到捷克,以及在它之后美麗、柔軟的國家。那兒的一切都沐浴在陽光下,散發著金色的光芒。田地在桌山腳下呼吸,它們的存在只是為了釋放美麗。那里道路筆直、溪流清澈,家家戶戶的小院里都養著摩弗倫羊、黇鹿,小野兔在谷物堆里嬉戲。他們把小鈴鐺綁在收割機上,以此用溫和的方式把小動物們嚇到安全距離以外的地方。人們不緊不慢、互不爭搶、不會白日做夢,滿足于自身和自己所擁有的東西?!钪嬷杏幸粋€地方,還沒有毀滅,那里的世界還沒有顛倒,伊甸園依然存在?!盵1]92杜舍依科的理想,就是人能夠與大自然和諧相處,就是現代人不能放縱欲望,就是人的生活、生命豐富多彩,自由自在。

當然,最能夠凸顯杜舍依科的生態人格特征的是她為動物權利的辯護,是她反對人類殺害動物。小說第七章《給貴賓犬的演講》中,杜舍依科在市政局向管理人員申訴,意味著她在替動物向人類的權力申訴。她說:“動物能展現一個國家的真相,尤其是這個國家對待動物的態度。如果人們對動物殘酷行事,那么民主就只是空談,毫無用處?!盵1]112國家向來是人類的組織方式,民主也只是人類的政治運作方式,但是在杜舍依科看來,人類如果不能善待動物,國家和民主就不可能是文明的,而只是野蠻。杜舍依科對人類殘害動物、食肉的控訴,是聲色俱厲的。她說:“當你們經過商店的櫥窗,上面掛著剛從尸體上砍下來的一大塊鮮紅的肉,你們會認為這是什么?你們根本不會去想,對嗎?或者這么說,當你們買肉串或排骨時,實際拿到的是什么?沒有什么可怕的吧。犯罪已變得習以為常,成了我們的日常行為。每個人都在愛犯罪。如果集中營成為常態,世界就會變成這個樣子。沒有人會覺得有什么奇怪的?!盵1]117的確,成千上萬年來,大部分人都吃肉,但極少有人去考慮吃肉對動物的殘害,更不會把吃肉視為犯罪。但是習以為常,并不意味著正確;每個人都在犯罪,并不意味著這犯罪就屬正常。如果能夠稍稍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積習,食肉便會成為難題,素食便是首選。杜舍依科還說:“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動物的身體被制成鞋子、肉丸、香腸、鞋、沙發、床下的地毯,骨頭被熬成湯……肚子上的皮變成了人們肩上的包,保暖用的是動物的皮毛,吃著它們的身體,將它們切成小塊放到油鍋里炸……這一切的噩夢都是真的嗎?這是大規模的殺戮,殘忍而冷漠,沒有絲毫的反思和良心的譴責。也許思想都慷慨地賦予了哲學和神學。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殺戮和痛苦已成為常態?我們究竟哪里出了問題?”[1]118這是對肉食者、殘害動物者最嚴厲的控訴!這也是生態良知率先覺醒的人的絕望吶喊!也許能夠聽得進去的人終究只是少數,但即便如此,這也是人類最深情的良知!無論我們有多少理由反對棄葷茹素,但像杜舍依科這樣反對殘害動物、食用動物,應始終是令人敬仰的!

食肉者始終認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即使他最終同意在人與人之間放棄這種法則,但往往也絕對不愿意在人與動物之間放棄這種法則。但是對于生態道德徹底覺醒的人來說,人不該認同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而應該把動物視為等待人類來照顧、安撫、指引的弱者,人道精神應該拓展為眾生平等的生態智慧。正如生態哲學家羅爾斯頓所說:“人不應‘輕視’‘較低的’生命物種,但也只有人才能‘關照’或‘照料’所有其他的生命物種?!盵4]98的確,這才是人與動物乃至其他自然生命之間最美好的道德關系。無獨有偶,杜舍依科也提出這樣的動物倫理,她說:“事實上,人類對野生動物負有重要責任,在生存和適應環境方面提供幫助,給予它們對等的關懷和愛護,因為在這方面它們給予我們的要比自己得到的多得多。要保證它們能夠有尊嚴地活著,給它們買單,使它們能在每學期的營養成績冊上拿到學分?!藗儗游镓撚胸熑?,這個責任就是帶領動物在下一世的生命中走向解放。從依賴到自由,從慣例到自由選擇,我們所有人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盵1]117人類應該關懷和愛護野生動物,而不是殺死它們,把整個世界變成地獄;人類應該意識到包括人類在內的所有生命都渴望自由,朝向自由,因此囊括眾生的生態道德亟須建立。

眾所周知,西方文明也稱為基督教文明,要讓動物保護思想深深植入現實社會生活,就必須與基督教文明相結合。但是基督教文明長期奉行較為鮮明的人類中心主義,歷史學家林恩·懷特早就指出生態危機和基督教的人類中心主義之間的緊密關系。當然,基督教文明中也可以尋找出動物保護、生態智慧的全新路徑,例如莫爾特曼在《創造中的上帝》中,就致力于闡釋基督教的生態神學。杜舍科依在教堂里當面反駁沙沙神父的狩獵辯護,更是令人震驚。杜舍依科認為:“上帝如何能同時聆聽全世界那么多的禱告呢?要是它們互相矛盾怎么辦呢?上帝會聽混蛋、魔鬼和惡人的祈禱嗎?他們會祈禱嗎?有沒有上帝不存在的地方?上帝會存在于狐貍養殖場嗎?他會怎么看待那個地方呢?上帝會在福南特沙克的屠宰場嗎?他去那兒嗎?我知道這些問題既愚蠢又天真,神學家們一定會笑話我?!盵1]256人類想當然地把上帝視為人類的上帝,但如果他是真的上帝,必定同時也是所有眾生的上帝,否則他就只是人類崇拜的偶像。當沙沙神父認為動物沒有靈魂,認為獵人狩獵、殺死野生動物是為上帝管理這個世界,是促進大自然的和諧時,沙沙神父無疑是人類中心主義的典型代表。因此杜舍依科把沙沙神父視為謀殺犯,認為他在講道壇上教唆犯罪,要讓他滾下講道壇。這是動物保護主義者直搗黃龍般的振奮壯舉!

當杜舍依科反對狩獵,反對人類殘害動物、食肉,積極地守護森林、守護野生動物時,她的生態人格是崇高的,是令人敬仰的。但是,當她說自己只是動物向人類復仇的工具,代替動物去殺死狩獵者時,她就蛻變成了一個令人畏懼的復仇女神了,她的生態人格便呈現出悖謬的一面。杜舍依科說:“它們在這么多人里選中了我,也許是因為我不吃肉。而且它們也希望我能以它們的名義繼續行動。它們就像休伯特遇見的那只麋鹿一樣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在隱匿的角落,成為正義的懲罰之手。不僅是為了鹿,也是為了其他所有動物討回公道,因為它們在議會里沒有發言權?!盵1]279的確,動物沒有人類一樣的語言,無法直接向人類爭取權利,于是必須由動物保護主義者代為言說。但是當杜舍依科把自己視為正義的懲罰之手時,她也許就已經僭越了上帝的位置,就像她自己批判那些狩獵者站在狩獵塔上掌握著其他動物的生殺大權,變成篡奪王位的暴君一樣。她還說:“如果是惡創造了世界,那么善就一定將之摧毀?!盵1]283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如果善只知道摧毀的話,所謂的善便淪為了徹底的惡。

彼得·辛格和湯姆·里根被視為歐美動物解放運動的理論旗手,他們都旗幟鮮明地反對在保護動物權利時運用暴力。彼得·辛格在《動物解放》中寫道:“假如有動物解放運動的成員,試圖用傷害人身的方式來達到目的,即使只是很少數,都會犯災難性錯誤。有些人認為讓造成動物痛苦的人受苦,是罪有應得。我不相信報復,要是我相信的話,這會損害我們終止動物痛苦的任務。要做到使動物免遭痛苦,必須改變我們社會中有理智的人們的思想。我們或許以為,虐待動物的人是無情的和麻木不仁的,但是,如果我們傷害了這些人的身體,或者威脅要進行傷害,我們自己也變得殘忍和麻木不仁。暴力只能孕育更多的暴力?!盵5]5在彼得·辛格看來,動物解放運動只能走甘地和馬丁·路德·金所倡導的非暴力道路,舍此別無他途。湯姆·里根也曾說:“動物權利倡導者必須明確公開地從根本上遠離縱火犯和其他暴力犯罪?!盵6]24并不是辛格、里根不愛護動物,不為人類殘害動物的罪行感到憤慨,而是他們深切知道如果以暴制暴,最終只能導致更為可怕的暴力,只不過讓當事人快意一時,但終究于事無補,甚至使得生態更趨惡化。

三、生態敘事的特質與局限

就生態敘事而言,《麋骨之壤》的題材獨樹一幟,給讀者深刻印象。歐美作家展開生態敘事,與美國好萊塢電影的癖好不約而同,多喜歡以科幻小說展開,著名的有君特·格拉斯的《母鼠》、多麗絲·萊辛的《幸存者回憶錄》、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羚羊與秧雞》《洪水之年》等長篇小說,也許此種敘事有利于以極端的想象震驚讀者,促人夢醒。至于愛德華·艾比的長篇小說《有意破壞幫》講述了環保激進分子阻撓美國西部土地開發的故事,法利·莫厄特的《被捕殺的困鯨》《與狼共度》《屠?!贰堵怪瘛分饕P注加拿大人過度屠殺鯨魚、狼、馴鹿等造成的生態危機,艾特瑪托夫的長篇小說《崩塌的山岳》則講述了吉爾吉斯斯坦生態意識覺醒的記者如何保護天山雪豹免遭中東石油大亨的獵殺。而中國的生態敘事多關注局部地區的物種滅絕或生態惡化等問題,較著名的有葉廣芩的《老虎大?!?、陳應松的《豹子最后的舞蹈》、李克威的《中國虎》、賈平凹的《懷念狼》等小說關注老虎、豹子、狼等明星物種的滅絕命運;楊志軍的《環湖崩潰》、姜戎的《狼圖騰》、杜光輝的《可可西里狼》、吳仕民的《故林舊淵》則關注青海湖區、內蒙古草原、可可西里、鄱陽湖區等地區的生態惡化問題;而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則關注東北大興安嶺森林遭伐、鄂溫克人的生活模式被迫改變等問題。應該說,在世界范圍內,像托卡爾丘克《麋骨之壤》這樣關注當今社會中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并彰顯出他們孤注一擲敢于以非法的暴力手段反抗殘害動物者的悲劇精神,的確是空谷足音,彌足珍貴。

在藝術手法上,《糜骨之壤》采用了懸疑犯罪小說的形式,極大地增強了小說的閱讀趣味。世界文學作品中的生態敘事要么采用科幻形式,要么采用現實主義形式??苹枚啻碳?,能夠引起人的好奇與興趣,但是未必適合激發讀者的生態意識,讀者往往會認為所謂的生態危機都是未來的,與當下無關;而現實主義的生態敘事,往往過于拘泥于現實,缺乏足夠的藝術距離感,很難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而《麋骨之壤》關注的是現實社會中的動物保護問題,但采用的是懸疑犯罪小說的形式,既容易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又容易促使讀者反思人與動物的關系,反思動物權利問題?!恩绻侵馈烽_篇就寫杜舍依科和鄰居“鬼怪”一起處理突然死亡的大腳的尸體,隨后小鎮上開始相繼出現警察局長、福南特沙克、董事長等人的蹊蹺死亡,當小鎮人都人心惶惶時,杜舍依科卻說是動物在復仇;讀者急于想知道他們的具體死因,最終沙沙神父被燒死后,杜舍依科給“鬼怪”、迪迦他們拿出了一張照片,那是狩獵隊炫耀獵物的照片,照片上就有杜舍依科的被殺死的兩只狗,于是真相大白,杜舍依科承認了所有謀殺,但是她堅稱自己是代替動物復仇。杜舍依科敢于挑戰人類優先的不成文法,敢于為了保護動物而去殺人,這的確是對所有人類中心主義者的當頭棒喝,也以凌厲的姿態逼迫現代人直視動物的生存權利問題。

《糜骨之壤》具有較為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還在于它有意構筑了一種孤獨個人反抗庸眾的啟蒙敘事。眾所周知,啟蒙運動直接塑造了現代文明的基本框架,但是當現代文明造成了全球性生態危機,以生態文明為導向的第二次啟蒙就變得迫不及待。杜舍依科就是一個孤獨的生態英雄,她認識到現代文明的生態盲區,深深地領悟到生態智慧的核心內涵,呼喚人們從對動物的殘害中覺醒過來,尊重動物,敬畏生命。但她所領悟到的生態智慧,在當今社會還只有少數人才擁有,大多數人還沉浸于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偏見中,對生態危機不聞不問,對動物的痛苦置若罔聞。因此在小鎮的世俗人眼中,杜舍依科是一個失去理性的瘋狂老太婆;但是從生態智慧的角度來看,杜舍依科卻是一個孤獨的先知先覺者。杜舍依科單槍匹馬地反對小鎮上傷害動物的人們,就像易卜生話劇《人民公敵》中的斯多克芒醫生維護真理、反對當時的社會一樣。讓孤獨個人反抗庸眾的啟蒙敘事與生態敘事相結合,極大地增添了生態敘事的藝術魅力。應該說,這種啟蒙敘事與生態敘事的結合,在中國當代小說及電影中也有所表現,如雪漠的《大漠祭》、杜光輝的《可可西里狼》等長篇小說,以及陸川導演的電影《可可西里》等。這也體現了人性和藝術的普世性。

互文與反諷,也是《麋骨之壤》增添生態敘事藝術魅力的兩種策略。首先談互文。小說篇名就引自威廉·布萊克的《天堂與地獄的婚姻》中的《地獄的箴言》,原意為“用你的犁碾過亡者的尸骨吧”,表達的是布萊克離經叛道、勇往直前的先知精神。而《麋骨之壤》中的杜舍依科,就是一位布萊克式的先知先覺者,她為了保護動物敢于謀殺狩獵者,也是用她的“犁碾過死者的尸骨”。因此兩者構成一種互文關系。此外,該小說每章前面都引用了一句威廉·布萊克的詩歌,其中大多數與動物有關,多是呼吁人們能夠聆聽動物的痛苦申訴的。例如,第二章開篇引用的詩歌是:“一只狗餓死在主人門前,這預示著國家的毀滅?!盵1]19第七章引用的詩歌是:“在路邊被虐待的馬,呼喚著天堂,要人類血債血償?!盵1]105第十章引用的詩歌是:“切勿屠戮飛蛾與蝴蝶,因為審判即刻將至?!盵1]162第十一章引用的詩歌是:“紅胸知更鳥被困于囚籠,天神為之震怒?!盵1]176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這些詩句形象凝練,又震撼人心,與小說主人公杜舍依科的動物保護旨趣不約而同,構成言簡義豐的互文關系。

其次談反諷。反諷體現在小說第十五章《圣休伯特》中。圣休伯特在成為圣人之前,是個敗家子,鐘情于打獵和殺戮。一次打獵時,他在獵物的頭上看到了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于是他跪下來,認識到自己此前的罪孽深重,痛改前非,誓不殺生,最終成為圣人。圣休伯特應該成為動物的守護圣人,但是小鎮上的人們居然把他視為獵人的守護神,沙沙神父還在講道臺上大講獵人是如何幫助動物的。因此杜舍依科早就看出了其間的反諷關系,以至于她當著眾人的面大聲叱責沙沙神父?;ノ暮头粗S,使得《糜骨之壤》與更有影響力的歷史文本產生聯系,極大地擴展了小說的闡釋空間。

當然,托卡爾丘克《糜骨之壤》的生態敘事也存在著局限。首先,動物視角的闕如,導致了該小說生態敘事的意義空間變得逼仄。文學的根本要義乃是促使人不斷地轉換眼光,體驗不同的世界。對于生態敘事而言,盡可能地突破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偏見自然是重要的,但是若能夠以動物視角乃至植物視角來呈現這個世界,對于擴展人的生態體驗,無疑具有更為重要的意義。例如艾特瑪托夫的長篇小說《斷頭臺》,有意在人和狼的視角之間自如轉換;他的另一長篇小說《崩塌的山岳》則納入了箭雪豹的視角,因此構建出更為震撼人心的生態敘事,更有利于促進人的生態意識的覺醒。陳應松的中篇小說《豹子最后的舞蹈》,采用的就是豹子的視角,讀來如泣如訴,具有極大的震撼力。而《麋骨之壤》從頭到尾采用的是杜舍依科第一人稱“我”的講述,涉及的動物如麋鹿、野豬、狗等都是沉默的,好像動物保護問題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觀念較量與搏斗。這種敘事,無疑極大地限制了生態敘事的復雜性。

其次,《糜骨之壤》缺乏呈現多種聲音的復調敘事,制約了生態敘事的深度。陀思妥耶夫斯的小說總是盡可能地呈現不同的聲音,讓立場不同的人物彼此辯難,讓不同的價值觀彼此碰撞,他卻往往隱身其后。這種敘事立場被巴赫金稱之為“復調敘事”。應該說,《糜骨之壤》涉及的動物權利和動物保護的主題在當代社會中具有極大的爭議性,恰恰是各種價值觀聚訟紛紜之地;更具有藝術魅力的生態敘事,應該致力于呈現各種價值觀、各種聲音的紛爭、復調,那樣更有利于生態意識的引導。但是《麋骨之壤》始終只有杜舍依科一個人的聲音,其他人如大腳、警察局長、沙沙神父等的聲音都被盡可能地遮蔽起來了,或者以漫畫化的方式呈現出來。如此一來,雖然能夠增加杜舍依科動物保護主義者聲音的分貝和犀利,但因為沒有其他價值立場的頡頏競爭,杜舍依科的聲音很容易變得聲嘶力竭,生態敘事的深度也就無法呈現出來。

最后,《糜骨之壤》沒有處理好生態敘事的生態維度和靈魂維度的關系。托卡爾丘克在諾貝爾文學獎的獲獎演說《溫柔的講述者》中曾說,靈魂是世界上最偉大、最溫柔的講述者。此言堪稱真知灼見。但需要說明的是,最好的文學是靈魂在講述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漫游、沉淪、超越、悲歌的歷程。換而言之,最好的文學是靈魂自己要出場的文學。就《麋骨之壤》而言,杜舍依科在表達她對于動物的觀點時,她呈現了靈魂偉大的一面,光明的一面;但是當她面對自己要殺死或已殺死的狩獵者時,她的靈魂之光就熄滅了,她的良知便沉淪了。小說寫到杜舍依科看著大腳的尸體時,“我突然產生一種想法,從某種意義上說,大腳之死可能是一件好事,使他擺脫了這一生的困境,也從他手里拯救了那些鮮活的生命”[1]7。杜舍依科看到大腳死后,沒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和愧疚,居然感到死亡是一件好事。這是何等令人恐怖的心理反應!她還曾反復說自己只是動物復仇的工具,但是人之為人,可貴的恰恰就是他不能滿足于當工具,他還有自己的良知判斷、自己的靈魂審視。當良心的聲音熄滅時,靈魂也就沉寂了。如果托卡爾丘克在塑造杜舍依科的生態人格時,同時能夠充分地呈現杜舍依科的良心聚訟、內心沖突,讓那些殘害動物的狩獵者擺脫類型化的面具,呈現出另一種靈魂的維度,那樣的生態敘事就更具有藝術魅力和思想魅力了。

四、結語

阿爾伯特·施韋澤曾說:“當還存在惡待動物的情況時,當軌道卡車上的動物發出凄厲的慘叫聲卻無人留意時,當還存在如此之多低劣的屠宰場時,當我們的櫥柜藏著那么多遭受生疏之手恐怖宰殺的動物時,當動物還忍受著沒有良心的人所施加的聞所未聞的痛苦時,或者當把它遞給孩子們做令人可怕的游戲時,我們所有人都有罪,必定遭到譴責?!盵7]37的確,面對人類帶給動物的無限痛苦,所有人都有罪,必定會遭到譴責。人類文明若要更上一層樓,不但要解決好人類內部的種種難以解決的問題,例如種族歧視、性別壓迫、階級紛爭等,而且要解決好人類與非人類生命乃至于地球生態圈之間的關系。但是在面對人與動物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人到底該如何處理?是像托卡爾丘克在《糜骨之壤》中所塑造的杜舍依科那樣決絕地站在動物一邊,奮起向狩獵者復仇,不惜訴諸血腥的暴力;還是堅守非暴力原則,堅持守護動物生命,盡可能地傳播生態意識,耐心地等待人類的幡然悔悟?從長遠出發,已經具有生態道德的少數先知先覺者應該盡可能地身體力行,盡可能地守護動物生命,守護地球生態,同時還要堅守非暴力原則,耐心地呼喚和等待越來越多的人生態意識的覺醒。世界文學也呼喚著更具有思想內涵和藝術含量的生態敘事佳作問世,盡可能地推進第二次啟蒙,敦促生態文明的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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