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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與式:圖像考據視角下的明代建筑“裝折”

2022-02-11 08:59王春雨
湖南包裝 2022年6期
關鍵詞:柳條造園法式

王春雨

(深圳技術大學,廣東 深圳 518118)

在中國傳統木構架結構的建筑中,凡殿庭架構、斗拱、門窗和欄桿等,有大木、小木之分?!靶∧尽毕到y因歷史時期及地域不同,可稱為“小木作”“裝折”“內檐裝修”“花作”等,大致均指的是與建筑“大木”體系相對應的“木裝修”系統,其手法主要包括水平方向上的隔扇、檻窗、欄桿、屏門、版壁、版障、隔斷、紗櫥、花罩、屏風、帷幄帳縵簾等,以圍合、組織連續的空間;垂直方向上的承塵、天花、藻井、平闇、平綦、軒、仰塵等“天花板”系統,以調節空間的高度,最終達到空間尺度的合理規劃。如果將“大木”體系視作建筑的骨骼,“小木”系統則承擔著“皮肉”的作用,在大木框架結構中實現了建筑多種功用的滿足,以及文化審美的表征。中國傳統建筑“小木”系統內容極為豐富,技藝高超,在世界建筑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承載著中國古代建筑的營造觀念、生活方式、裝修手法、技術傳播、審美觀念、民俗文化等諸多方面的信息。

相對于大木而言,小木的研究較為薄弱。古代文獻典籍領域有《營造法式》、清工部《工程做法》、《園冶》《魯班經》《天工開物》《一家言》《營造法原》等;之后建筑學界研究成果頗豐,如《營造法式解讀》(潘谷西、何建中,2005)、《清工部〈工部工程做法則例〉圖解》(梁思成,2006)、《營造法式辭解》(陳明達,2010)、《〈營造法原〉詮釋》(祝紀楠,2012)、《園冶注釋(第二版)》(陳植,2006)、《魯班經》(李峰,2002)、《魯班經匠家鏡研究》(陳耀東,2010),以及陳明達先生對元代典籍《梓人遺制》的發現與整理等,其中均有所涉及,但并未形成“小木作”研究的獨立體系。

《中國式門窗》(葉子剛,1954)、《中國古代門窗》(馬未都,2002)、《江南明清門窗格子》(何曉道,2005)等,均針對木構門窗這一領域進行了獨立研究?!豆沤ㄖb折》(過漢泉、陳家俊,2006)就具體工藝進行了詳細介紹,附有施工圖樣?!督瞎沤ㄖ咀鞴に嚒?過漢泉,2015)涵蓋了大木、小木系統的具體工藝?!豆蕦m建筑內檐裝修》(故宮博物院古建管理部,2007)、《華堂溢彩: 中國古典建筑內檐裝修藝術》(郭黛姮,2003)是較為綜合的研究成果?!吨袊覂仍O計史》(霍維國,2007)、《室內設計史》(李硯祖、王春雨,2013)等,從室內設計的角度對“小木作”形成初步探討?!吨袊糯覂仍O計史》(王春雨,2015)中對中國古建“小木作”進行了較為系統的梳理。

建筑史家贊譽中國傳統建筑的悠久歷史與獨特技藝,也因實物遺存甚少、文獻記載寥落而嘆息。上述所指“裝折”系統因其拆卸自由的特點,長久存留的難度遠高于大木系統;又因屬于“小木”范疇,文獻記載更為稀少。本文以明代《園冶》所附“裝折圖式”與“欄桿圖式”為中心,梳理該時期建筑“裝折”的大致面貌,并結合文獻記載,總結其營造技藝中的“法”與“式”;考察明代圖像資料中所表現的“裝折”系統在形象、式樣等方面所呈現的面貌與特點;同時探討印刷術頗為發達的明代中晚期圖像的表意、矛盾與突破。

1 “裝折”的概念與范疇

在歷代文獻中,對 “裝折”做出相對完整介紹的文本以《園冶》《營造法原》兩部著作為代表。其中,《園冶》所記內容最為全面詳實。

《園冶》刊于明崇禎四年(1631 年),作者計成,是我國第一部系統論述造園藝術的專書。成書后,為其做序的阮大鋮名掛逆案,《園冶》隨被列為禁書,在有清一代幾乎絕跡于國內,只在清初李漁《閑情偶寄》中略有提及。沉寂300 余年后,朱啟鈐等先賢輾轉訪得,于民國二十年(1931 年)再次刊印發行?!秷@冶》原書共三卷,卷一中除總論造園理論的“造園論”“園說”外,共設“相地”“立基”“屋宇”“裝折”4 篇;卷二全志“欄桿”;卷三分為“門窗”“墻垣”“鋪地”“掇山”“選石”“借景”6 篇。

卷一“裝折”下又分列“屏門”“仰塵”“?槅”“風窗”4 條,并附“裝折圖式”。文中對“裝折”做出解釋:“凡造作難于裝修,惟園屋異乎家宅,曲折有條,端方非額,如端方中須尋曲折,到曲折處還定端方,相間得宜,錯綜為妙?!?。陳植注釋:“裝修,亦稱裝折,如檐下掛落及門窗等屬之”;又注:“裝折’即’裝配折疊’,即’裝修’之謂,今蘇州人讀作‘裝折’,江浙等地通稱‘裝修’”[1]111。闞鐸[2]在“園冶識語”中做出過概念界定:“‘裝折’亦系吳語,蘇州人至今用之,即指可以裝配折疊而互相移動之門窗等類而言?!邸鄷鳌 ?,即《工部工程做法》所謂‘內檐裝修’,其固定附麗于屋材者,不在此列?!秷@冶》所列以屏門、仰塵、?槅、風窗及欄桿為科目。而以門窗之全部別列一篇,專指不能移動,而為前篇之反證。為此‘裝折’二字之定義,及其界說。[1]29”

由此可見,《園冶》中“裝折”這一吳語方言,與“裝修”概念相近,主要是指相對于建筑大木作而言的“小木”系統,其典型特征體現在安裝、移動、拆卸的靈活自由上?!秷@冶》“裝折”包含了屏門、仰塵、?槅、風窗等科目,欄桿也可列入。姚承祖所著《營造法原》(清末民初)第八章“裝折(裝置)”也對這一概念進行了解釋:“李氏營造法式,及清式營造則例。所在木作制度,凡殿庭架構、斗拱、門窗和欄桿等,有大木、小木之分。依南山規例,則均歸大木,但有花作之分,小木指專做器具之類?!?。至于門窗、欄桿、掛落等,即北方之內檐裝修,吳語稱為裝折,今沿用之。昔時花作專營此業”[3]?!稜I造法原》“裝折”下分為“門窗框宕子”“門”“窗”“木欄桿”“飛罩及掛落”5 個部分。

由此可見,“裝折”的概念及其所包含的內容,與宋《營造法式》、清《工部工程做法》、民國《營造法原》有著一脈相承的聯系。同時,元《梓人遺制》、明《營造正式》、明《魯班經匠家鏡》、清初《閑情偶寄》等也有涉及(表1)。

表1 “裝折”名稱演變及內容對照

2 法、式并重

2.1 有法而無定式

《園冶》原著前有阮大鋮“冶敘”、鄭元勛“題詞”與計成“自序”。鄭元勛 “題詞”以提問的方式展開:“古人百藝,皆傳之于書,獨無傳造園者何?曰:園有異宜,無成法,不可得而傳也?!痹靾@因人因地制宜,沒有成規可遵循?;蛉A麗或簡樸,取決于園主人的胸中丘壑。然而即便主人有著極高的藝術修養,如無法與木匠、瓦匠溝通,匠人則一味墨守成規不知創新,主人就無法實現心中所求而只能就范。計成既精通造園理論,又能現場組織匠人施工,造園手法千變萬化因地因人制宜。一旦整理成文,傳為“成法”,有落為成規俗套的風險,失去其精華所在。而如今《園冶》成書,世人如果能遵循其原理而靈活運用,也是一種貢獻,甚至可與《考工記》一樣為后人稱頌。

在《園冶》“自序”中,計成介紹自己年少時醉心丹青,追隨關仝、荊浩筆意,并游覽大江南北,閱園無數。在自己的園林實踐上,借鄭元勛的評價,猶如關仝、荊浩的山水畫。畫家以紙為背景,計成是以自然環境為背景,原理相通。計成強調了造園設計師與一般匠人的區別,匠人追求技藝精巧,且因循固守難以變通,“世之興造,專主鳩匠,獨不聞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諺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以此為立足點,道出了造園的基本法則“巧于因借,精在體宜,愈非匠作可為”[1]43。計成同時也強調了式樣上的“雅”,力求摒棄俗物。

陳從周在“跋陳植教授《園冶注釋》”中進一步分析,計成本人擅長丹青,但在其造園理論部分,只有文字敘述而不附圖式說明,究其根本原因,還在于造園“有法而無定式,如果以式求之,遂落窠臼”[1]252。

整體來看,《園冶》所記內容可以分為三大類型:①理論概述:造園論、園說。②建筑藝術:屋宇、裝折、欄桿、門窗、墻垣。③園林藝術:相地、立基、鋪地、掇山、選石、借景?!秷@冶》共附圖235 式,分為屋宇圖式、裝折圖式、欄桿圖式、門窗圖式、漏磚墻圖式、磚鋪地圖式等6 個部分。由表2 可知,興造論、園說,以及相地、立基、掇山、選石、借景等,與園林規劃設計(造園)相關的6 篇,均無圖式。

表2 《園冶》中附有圖式的篇章以及圖式數量統計

闞鐸在“園冶識語”中就圖式的有無問題,將《園冶》與宋《營造法式》從體例與內容上分別做了對比,在關于掇山一類的營造中,《營造法式》《園冶》均不附圖式。認為《園冶》在認識上與《營造法式》是一致的:“園冶為式232,而無一式及于掇山?!崩蠲髦佟稜I造法式》用泥土作料例,著錄壘石山及泥假山壁、隱假山、盆山之法,亦無圖式。其流杯渠圖樣則系石作,故與掇山有間。蓋營造之事,法式并重,掇山有法無式,除非蓋缺,掇山理石,因地制宜,故不可執定鏡以求西子也。計氏不必泥于李書之義例,而識解無二致。[3]29”

2.2 法式并重

《園冶》在1931 年輾轉重返國內視野時,時人就《園冶》的寫作特點做了評價,認為明代文人造園興盛,佳構頻出,但文人記述行文浮夸、抄襲成風,并無優秀文獻為后世借鑒。而計成一掃時弊,既注重理論分析,又在部分篇章內配以圖式說明,可謂客觀性與開創性兼具,法式并重“計氏自目擊此弊,一掃而空之,出其心得,以事實上之理論,作有系統之圖釋”, “《園冶》專重式樣,作者隱然以法式自居”[3]30。

就“裝折”而言,計成整體介紹了其具體內容及做法“凡造作難于裝修,……。裝壁應為排比,安門分出由來?!?門扇豈異尋常,窗欞遵時各式?!?。落步欄桿,長廊猶勝,半墻?槅,是室皆然。古以菱花為巧,今之柳葉生奇。加之明瓦斯堅,外護風窗覺密。半樓半屋,依替木不妨一色天花;……。構合時宜,式征清賞”[1]110。此段文字描繪了一幅建筑裝折圖,板壁、?槅、門扇、窗欞、風窗、天花、欄桿等追求“構合時宜,式征清賞”的效果?!把b折”篇后附有“裝折圖式”共62 式。雖為圖式,但計成強調了在此原理上舉一反三、靈活變化的基本思想,并非拘泥于此62 式之中。

文震亨的《長物志》以日常生活之“物”為敘述對象,卷一“室廬”第三篇“牕”(窗)所述格眼大小、明瓦、風窗尺寸等,與《園冶》中的“?槅”非常接近:“用木為粗格,中設細條三眼,眼方二寸,不可過大。窗下填板尺許,佛樓禪室,間用菱花及象眼者。窗忌用六,或二或三或四,隨宜用之。室高,上可用窗一扇,下用低檻承之?!?。冬月欲承日,制大眼風窗;眼徑尺許,中以線經其上,庶紙不為風雪所破,其制亦雅,……。[4]”

《長物志》與《園冶》同時刊行于明崇禎四年(1631 年),兩位作者均生活在蘇州一帶,這從一定程度上印證了當時民居“?槅”的基本做法。此外,《園冶》“裝折”篇中有“類俗”“茲式從雅”“簡便為雅”三處涉及“俗”“雅”的對照,語言較為簡短,在造園思想上,與《長物志》所秉承的“崇古尚雅”有相通之處。

2.3 “理畫之勻”與《幾何原本》

在《園冶》圖式總235 式中,“裝折圖式”與“欄桿圖式”共162 式,占比超過三分之二。 “裝折圖式”62 式中 ,槅欞45 式、束腰8 式、風窗9 式,屬于建筑屋身的木構墻體部分,即 《營造法式》“格子門”所安裝的位置。 “欄桿圖式”100 式均為木作花樣變化,其做法及樣式可與“?槅”“風窗”互換(表3)。

表3 《園冶》中“裝折圖式”統計

《園冶》“裝折”中,“?槅”分為長槅式、短槅式?!伴L槅式”:“古之?槅,分位定于四、六者,觀之不亮。依時制,或欞之七、八,版之二、三之間。諒槅之大小,約桌幾之平高,再高四五寸為最也”;“短槅式”:“古之短槅,如長槅分欞版為者,亦更不亮。依時制,上下用束腰,或版或欞可也”[1]117。由圖1 可知,與宋《營造法式》“格子門”形制相同,直至清代一脈相承。

圖1 《營造法式》《園冶》格子門、?槅形制

除兩幅?槅形制圖式之外(長槅式、短槅式),其余“槅欞式”均為?槅的“欞空”部分,即格子門的“格心”部分?!秷@冶》“?槅”篇介紹:“古之?槅,多于方眼而菱花者,后人減為柳條槅,俗呼‘不了窗’也。茲式從雅,予將斯增減數式,內有花紋各異,亦遵雅致,故不脫柳條槅?;蛴袑跅U豎為?槅,斯一不密,亦無可玩,如欞空僅闊寸許為佳,猶闊類欄桿風窗者去之,故式于后”[1]114。如圖2 至圖6 所示,《園冶》中的“槅欞圖式”共43 式,其花紋變化有規律可循:①柳條式為始,共10 式。②柳條式變為“人字式”2式, “人字式”變“六方式”2 式。③柳條式變為“井字式3 式,再由井字式變為雜化式21 式。④玉磚街式4 式,八方式1 式(表3)。

圖2 《園冶》卷一,“裝折圖式”槅欞式:柳條式(第一式----第七式)[1]118

圖6 《園冶》卷一,“裝折圖式”槅欞式:八方式

與宋《營造法式》、元《梓人遺制》格子門格心相比較,明《園冶》的“槅欞”圖式變化更為豐富,形式上也存在明顯的差異,如再與清代相比較,差異更為明顯(圖7-8)?!稜I造法式》為北宋官方刊行,以汴京周邊為主;《園冶》以晚明江南地區為中心,體現了地域文化的差異。值得注意的是,闞氏針對《園冶》槅欞式樣的幾何圖案形式,認為與晚明徐光啟譯介西方的《幾何原本》有關:“計氏自信理畫之勻,聯絡之美,可謂深得幾何學三味。爾時利瑪竇、湯若望之徒,以西來藝學,力謀東漸,上海徐光啟,身立崇禎之朝,以譯幾何原本著稱。計氏同時同地心通其意,發攄為文樣,影響于營建,或亦有所受之也?!盵3]26

圖7 宋《營造法式》中的格子門圖樣[6]

徐光啟為上海徐匯人,《幾何原本》[5]由傳教士利瑪竇口述,徐光啟整理完成,1606 年首次于北京刊印,1611 年再次刊印發行,后一版本在當時流傳較為廣泛。計成生活于蘇州一帶,與上海相鄰,《園冶》成書晚于《幾何原本》20 多年,是否在構圖原理上受到了西方幾何學的影響,因篇幅受限,在此不做展開。然而就《園冶》圖式所具有的獨特性而言,確實值得學界探究。

3 印刷術、木刻版畫與媒介語境

中國傳統建筑的屋身立面至少在正立面上安裝有拆卸自由的格子門(?槅、隔扇),形成了兼具門窗功能的木構幕墻。這種成排安裝的木構幕墻,又因其格心花樣(槅欞樣式)變化豐富,為建筑立面帶來了十分精巧的視覺效果(腰華版與障水版也是裝飾的重點)。如果遠視中國傳統建筑,可見其高大的臺基、出檐深遠的巨大屋頂,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建筑形象;而靠近至一定距離時,位于屋身立面的格子門窗,才顯示出與建筑個性甚至屋主人審美情趣直接相關的信息。

圖3 《園冶》卷一,“裝折圖式”槅欞式:柳條變人字式、柳條變井字式

圖4 《園冶》卷一,“裝折圖式”槅欞式:井字變雜花式

隨著元明戲曲小說文學的繁榮,刻坊書肆日益發達興盛。明萬歷、崇禎之際,版畫插圖的鐫刻不論數量和質量均達到了極盛時期。木刻版畫技術可與許多媒材和藝術形式相結合,如戲曲、小說以及繪畫等,各類帶有插圖的書籍大量進入商品流通,并在明代中晚期建立起了十分廣闊的商旅流通網絡,吸引不少著名畫家參與創作;優秀刻工集中在幾個刻書中心,形成了各自的風格流派,留名史冊。著名刻地有江蘇金陵、浙江錢塘、安徽新安、福建建安、山西平水等,尤以江南地區為中心[8]。

戲曲、小說插圖中,因故事場景所需,多有街道、商鋪、宅院、園居以及廳堂、書房、寢臥等的描繪,作為故事情節的“布景”存在。同時,在描繪近景的建筑場景時,處于屋身立面的格子門窗(?槅)往往作為重要內容出現在畫面里,如描繪室內環境,除立面的格子門窗可見外,同時多見室內的屏門、屏風、隔斷等“裝折”內容。就明代繁榮的木刻版畫市場而言,此類場景內容的描繪比比皆是。因畫工、刻工的地域風格限制,甚或流行畫譜等的影響,此類圖像呈現出了“圖式”化的可能性。這一方面體現在“柳條式”的盛行,另一方面體現在“柳條式”幾種固定式樣的表現上。

圖5 《園冶》卷一,“裝折圖式”槅欞式:玉磚街

《園冶》“裝折圖式”64 式主要以“?槅”的“欞空”部分為重點,亦即格子門窗的格心部分,變化豐富的槅欞圖式(格心)多達43 式?!秷@冶》強調“古以菱花為巧,今之柳葉生奇”,其“槅欞”圖式均為 “柳條式”的各種變化。如考察明代中晚期至清代前期的木刻版畫插圖,會發現建筑立面圖像多表現為“柳條式”的格子門窗(?槅),且固定表現幾種式樣。

以明崇禎本《金瓶梅》插圖為例[9],作為明代小說插圖中的佳作,該套插圖共200 幅,繪制精雅脫俗,多數涉及建筑“?槅”形象,格心以“柳條式”常見。同時,如果與《園冶》圖式比較,《金瓶梅》插圖中多為《園冶》“裝折圖式”中的 “?槅柳條第一式”,偶見“第七式”。其余《園冶》之變化者,如井字、人字、雜花等,均極少見到。及至《西廂記》《琵琶記》《紅梨記》《水滸傳》等,尤其明顯的是“柳條式”的流行,占絕大多數比例[10]。再者,在表現形式上,多為右上或者左上角俯瞰,建筑前楹敞開,畫面表現房屋內部一角,畫面前方描繪一扇柳條槅式樣的“?槅”,格心為《園冶》“裝折圖式”中的“?槅柳條第一式”,甚至更為簡單。這樣的構圖似乎形成了一種新的“圖式”,僅作為故事情節的“布景”出現,慢慢脫離了現實生活環境而進入純粹的圖像媒介語境中。

同時,明代木刻版畫中也有較為復雜的菱花、萬字、龜背紋等格心樣式,雖不在《園冶》圖式中,但若與《營造法式》《梓人遺制》圖樣相對照,或可彌補《園冶》作為江南一帶造園著作的局限性。如《西廂記考》插圖中表現有一處復雜的“菱花”樣式,畫面描繪了張生立于一座佛寺,身邊格子門格心樣式精細復雜。疑似“菱花”,這與《長物志》“佛樓、禪室,間用菱花及象眼者”一致(圖9)[11]?!秷@冶》卷一“裝折”中,計成敘述了“構合時宜,式征清賞”的設計原則,并在卷二“欄桿”篇提出:“欄桿信畫而成,減便為雅。古之回文、萬字,一概屏去”[1]137,力矯流俗,將篆字也棄為不用?!秷@冶》卷二“欄桿”共附圖100 式,以筆管式為始,變化為諸種雜花式,并出現了梅花、葵花、海棠等復雜的以曲線為主的花樣,其中并無萬字、回文以及篆體字。在明萬歷年間的木刻版畫中,飾有萬字花紋的格子門窗(?槅)、家具、門簾等也常見,如起風館刊《王李合評西廂記》插圖中,萬字花格子門窗格心表現得十分精美(圖9)。在明崇禎本《金瓶梅》插圖中可見精細的萬字欄桿(圖10)。

圖8 元《梓人遺制》“小木作制度”圖樣 [7]

圖9 明代木刻版畫中的?槅形象

圖10 《金瓶梅》插圖,明崇禎年間

4 結語

本文試圖在圖像資料中梳理明代的建筑“裝折”特點,一方面由于相關文本記載稀少,另一方面得益于明代豐富的木刻版畫資料?!秷@冶》刊行于明崇禎四年(1631 年),其“裝折圖式”“欄桿圖式”共162 式,最為直觀地展示了明代(至少在江南地區)園林建筑的?槅、欄桿形象,可謂“法式并重”,有“式”可依。如與宋《營造法式》、元《梓人遺制》中的圖式進行對照,雖然在形制上一脈相承,但因紋樣變化豐富,形成了迥異的整體風格。

同時,明、清兩代的建筑傳承關系密切,后世往往將“明清”作為整體概念進行概括,如“明清建筑門窗”“明清建筑裝飾”等。但明、清兩朝均綿延近300 年,就營造技藝而言,明代對清代的影響極大,但式樣與風格上差異明顯,無法統一定義。值得注意的是,《園冶》于明末刊印問世,隨后便因逆案拖累,在之后300 多年間絕跡于國內。計成所記內容,對清代影響應當有限。而柳條槅在清代建筑中傳續,直至今天仍為流行,一方面應當是明代建筑“裝折”技藝流傳所致,另一方面則是圖像作為一種媒介的影響作用。

此外,明代木刻版畫技術的發展帶動了戲曲、小說插圖的極大繁榮,受到創作地域的影響(江南地區為版刻中心),江南地區的建筑風貌更多地進入插圖內容,柳條槅盛行。但插圖更多作為故事情節的“布景”存在,在創作、流布的過程中,形成了媒介語境中的“圖式”,在一定程度上,與當時的現實環境形成了復雜的關系,難以一概作為考據來源。期間最具魅力的應當是萬字花式,其作為《園冶》《長物志》所力求屏去的“流俗”,在明代版刻插圖中有著頑強的生命力,時常出現于欄桿、?槅、家具等處,可視為現實生活場景與圖像語境的一種博弈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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