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馬王堆T 形帛畫紋樣的字體設計

段仰之 陳慰平＊

（中央美術學院設計學院 ,北京 100105）

漢字是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文化的載體，自身結構也具有直接的視覺影響力。當代的字體設計概念已經突破了以往文字的局限，利用文字的視覺傳達功能,在二維空間創造著豐富多彩的視覺語言藝術。本文從馬王堆T 形帛畫的歷史和文化藝術探索T 形帛畫紋樣和現代字體設計的有機融合。

1 T 形帛畫藝術與創意字體設計研究現狀

1.1 傳統紋樣與現代字體設計研究

從近幾年的文獻研究可以發現，傳統圖案與文字設計是相結合的。研究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一方面，對于如何將傳統紋樣與字體設計相結合，研究認為可從傳統文化符號在字體設計中的易讀性、統一性和藝術性原則著手，分析其在字體設計中的具體創意流程[1]；還可以探索字體結構和圖案的不同組合方式，將漢字與其本意相符合的傳統圖案紋樣融合，在字體的筆畫上增添圖案[2]。紋樣自身的獨特美感造就其適合作為一種裝飾性美術字，幫助渲染氣氛[3]。另一方面強調漢字由象形圖形演變而來，既可以傳遞信息，又可以看作為一種特殊的圖形，它使用符號形式表現思維中已經形成的文字方案的設計行為[4]，字體設計作為民族文化的載體可傳承傳統文化與藝術[2]。傳統紋樣與字體設計的有機結合富有意義，既是對現代字體視覺情感的豐富，又是對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增強文化自信。

1.2 創意字體設計研究

漢字的創造實際上是在形象思維的基礎上所進行的一種抽象思維活動,這種抽象的思維始終是圍繞著象形文字和表意文字的設計活動來進行的[5]。研究認為，要從漢字構形的本體出發，研究漢字造字的原理、構形方法等漢字設計原理以及漢字字形的演變規律[6]。漢字創意設計突破傳統字體的組合模式，運用圓、角、方等構成元素將漢字重新組合在一起[7]。而主筆形是漢字書寫的核心，變化較少，副筆形變化則較為豐富。因此，重新組合漢字時筆畫的元素置換可以多考慮作用于副筆形[8]。同時還可將字體的結構場景化，將與文字緊密聯系的圖形化元素運用在恰當的位置以強化人的感受，讓人如身臨其境[9]?？偟膩碚f，字體的筆畫結構應考慮形式感、識別性和藝術性，字體筆畫拼湊也須遵循字體本身的骨骼美感。

1.3 T 型帛畫藝術研究

T 形帛畫是古人信仰以及喪葬制度的具象化，自20 世紀70年代以來，圍繞T 形帛畫藝術領域的研究關注T 形帛畫的畫技、著色和細節布局，主要是針對其本身的裝飾藝術特征、美學價值以及其體現的古人哲學思想，將T 型帛畫的裝飾藝術和其他設計相結合的研究較少，近幾十年來能給字體設計作參考的因素主要體現在裝飾藝術方面。T 形帛畫富有韻律感的線條是陽剛與陰柔、灑脫與嚴謹、粗獷與精細的完美結合[10]，帛畫的整體構圖屬于以中軸左右對稱的結構，帶有陰陽二元對立的色彩。其次帛畫的內容也是左右呼應的[11]，而對稱恰好是古人擬字、裝飾的一個重要習慣[12]。

根據對以上文獻的解讀與分析可以看出，一方面，對于字體設計和T 形帛畫的研究已有大量積累。關于傳統文化符號如何與字體設計相契合、如何保留字體本身的美感和結構、如何從圖案中發掘可應用于字體設計的研究已有一定的探索。另一方面，馬王堆帛畫的字體設計研究仍有很大的空間：其一是現有的以傳統紋樣為載體的字體設計較少考慮模塊化，還沒有形成系統的設計體系，缺乏大規模應用的前提條件。其二是為了順應當今“快時代”的現狀，字體設計片面為了能夠快速生成，一定程度上犧牲了傳統圖案的藝術性和字體設計傳達情感的功能。其三是現有的研究多關注于帛畫本身的美學價值、歷史文化、文創產品的研究，與當代字體設計結合研究的較少。

因此，本文希望基于馬王堆T 形帛畫藝術特征進行字體設計的嘗試，遵循理性構成美感，運用帛畫中類似筆畫骨骼的元素將漢字重新組合在一起，并注重其骨骼形式美感與字體規劃的秩序感、協調感和結構感。

2 基于T 型帛畫紋樣的提取

2.1 T 形帛畫的內容

T 形帛畫主要描述了靈魂升天所途徑的三界：天界、人界、地下。每一界的各種角色和裝飾互相關聯，共同搭建了引渡亡魂的橋梁，也構成了三界宏偉的生態畫面（圖1）。

圖1 提煉的T形帛畫線描稿

帛畫的上半部分也是天界，描繪了天國的細節。左下方坐著一位人首蛇身的神，是傳說中的燭龍神；于燭龍神的左邊有9 個太陽棲息在一棵高大的扶桑樹上，太陽中有一只金烏；燭龍神的右側位置是對月宮的描繪，有一女子正托舉著月亮緩緩升起，一只體形碩大的蟾蜍處于月亮之上，口中含著一棵靈芝。兩個獸首人身的怪物分別騎在神馬飛黃上，手中牽繩向左右飛奔，繩子的另一頭扯著一個樂器“鐸”，振鐸作響是歡迎升天之人的最高儀式。鐸下方是天門，天門分別由神豹和門神把守。

帛畫的中間部分是人界，描繪的是人間的情景。一老年貴夫人拄杖而立，她就是一號墓的主人辛追，在她的前方有兩位戴劉氏長冠的男子在跪獻某物，后有三婢女相送。玉璧垂磬，彩帛帳幔分飄左右，辛追老夫人的家人神色悲傷，在哀悼老夫人的逝去。雙龍纏玉佩，頭指天，尾指地，引渡亡魂。

帛畫的下半部分是地界，描繪的是地下的場景。一赤身裸體的地神鯀正托舉著大地，腳下踩踏著兩條巨大的鯨鯢，傳說鯀才能穩住興風作浪的鰲魚，制止地震山崩的發生。地府中更有面目猙獰的怪狗和雙目圓睜的貓頭鷹，此二者能鎮壓地府中的妖魔不去侵擾老太太的亡靈。

此外，帛畫中的各種生物都有其寓意，蟾蜍、金烏、燭龍象征日月交替、四季運轉。龜、靈芝、護魂獵豹象征長生。鯨鯢、大地、天門象征護三界平安。仙鶴、蝙蝠、句芒象征著福氣降臨。這些圖像集中表征了中國古人的生死觀：樂觀、祝福、順應自然。

2.2 T 型帛畫特征元素的提取

2.2.1 帛畫臨摹 在對帛畫臨摹的過程中（圖2），感受到方寸之間盤踞的生物細節極具視覺張力，整體構架與細節布局都經過仔細斟酌，彼此呼應，互為支撐。字體設計要體現其所具有的生動的視覺特點則非常重要。在觀察帛畫中形態各異的圖案后，可歸納出其整體風格。畫面中有許多圖案紋樣，如蝙蝠翅膀、龍嘴、祥云以及靈芝，都采用翻卷的線條和類似云紋的結構，形成了統一的風格，奠定了此次文字設計的總體基調。

圖2 臨摹的圖案紋樣

2.2.2 提取紋樣元素 對帛畫中的圖形進行提煉，形成可以標準化的圖形，并且可以靈活組合、復制。以龍鱗、蛇鱗為例，每一鱗片由一條弧線和中間的實心圓點組成，通過設計軟件將鱗片轉化成統一、可復制的圖形（圖3）。動物是帛畫中的重要角色，一共有13種動物（圖4），它們的外形輪廓簡潔利落，通過對外輪廓的提煉，得到了流暢的線描形式并富有現代感的圖形素材，再將之前的鱗片圖形填充進輪廓。為了能獲得更大的樣本范圍，以便準確把握帛畫的藝術特點，驗證紋樣概括方法的可行性，勾勒了除動物之外的更多內容，如靈芝、華蓋上的花、龍云、特磬五彩羽帷帳，以此提煉更多的圖像紋樣（圖5）。

圖3 帛畫的各種紋理

圖4 帛畫中的13種動物

圖5 其他各種紋樣

2.3 歸納元素的特征

在完成素材的提取后，需要歸納總結形成可以被靈活使用的紋樣庫，紋樣庫分為綜合類和動物類，分別是綜合紋樣庫的6 種圖案（圖6）和動物紋樣的7 種圖案（圖7）。表格中的每一個紋樣填充不僅適用于原圖中的輪廓本體，還能與其他外輪廓形自由運用，例如龍云的紋樣填充適用于神豹的外輪廓形，而神豹的紋樣填充也適用于龜的外輪廓形。這種自由搭配可以為接下來的字體設計提供足夠的靈活度。紋樣庫為字體設計打下了基礎，動物紋樣和綜合紋樣能直接用于文字中各類筆畫的設計。

圖6 紋樣庫——綜合

圖7 紋樣庫——動物

3 T 形帛畫字體設計

3.1 選擇設計的文字

在字體設計的過程中需要選擇合適的文字內容作為示范，內容需要與主題吻合，最終選擇了“T”“形”“帛”“畫”“非”“衣”5個漢字與一個英文字母。具體主要從兩方面考慮：一方面，從文字含義上考慮，“T 形帛畫”是現代人對其的稱呼，這是由于帛畫的外形猶如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T”，各繁復的圖象巧妙置于“T”形構圖中。追溯到古代時期，T 形帛畫因為它的外形“似衣而非衣”，被稱為“非衣”。它的實際用途是古人出殯時使用的旌幡，出殯的時候，送葬的人走在棺槨之前，高高舉起它，用它作為“指引”，下葬時作為隨葬品，蓋在棺槨上，與主人一同埋入地下。另一方面，從字體的基本形態考慮，這5 個字從筆畫上來看兼顧了簡潔和復雜的造型，同時也包含了英文和中文，可以很好地測試到多種情況的字體設計應用效果。

3.2 字體結構

字體設計應在保留字體結構的基礎上再做字體形態的創意設計[13]。本文設計需要選擇合適的字體作為骨骼。漢字字體骨骼是由圖案骨骼發展過來的，并具有其自身的結構方式。首先，從字體外形考慮，選擇了草書和篆書。草書擁有輕快、活潑的氣質，與T 形帛畫的畫面內容和紋樣特點十分契合；篆書擁有對稱的字形特點，與T 型帛畫對稱排列的畫面構成形式不謀而合。其次以時間邏輯為出發點，“T 形帛畫”4 字是現代人的說法，因此使用相對年輕的草書作為“形”“帛”“畫”3 字的字體骨骼；“非衣”是古代人的稱呼，因此使用年代更為久遠的篆書作為“非”“衣”文字的字體骨骼。

3.3 字體設計

確立了字體骨骼之后，要從歸納的紋樣庫中選取出合適的視覺元素進行組合，從具體的設計來看（圖8），草書的“形”字筆畫重疊部分較多，從紋樣庫里選取了肆意生長的扶桑枝條。重疊茂盛的扶桑枝頭上落著一只句芒，也是“形”字的起筆；草書的“帛”字擁有連貫流暢的筆畫，一氣呵成，和云紋的氣質相符，上端的一撇由藏匿于云間的玉兔代替，靈動躍然紙上；草書的“畫”字筆畫較為復雜，可嘗試用多個生物元素組合。右邊橫折是整個字的支柱，由力氣頂天的地鯨鯢脊背作支撐?！胺恰迸c“衣”在篆書中對稱的特點尤為明顯，因此運用帛畫中成對的元素（句芒、神豹與仙鶴）進行筆畫的設計。文字主干部分則使用對稱的特磬和五彩帷帳。組合紋樣的字體細節銜接也是形成文字的重要一步，為保證文字體型、結構不變，在將各類紋樣拼接在一起后應格外注意連接處的正負字形是否美觀。同時也應該考慮字體設計統一性和延展性，為更廣泛字體的設計提供設計路徑參考。

圖8 字體設計

3.4 字體設計效果呈現

藝術性是字體設計個性化的重要部分，設計師在字體的設計過程中會在理性與感性中進行綜合考慮。此次設計關鍵在于解碼帛畫的藝術特點，并結合選取字體的骨骼進行結合，通過對草書和篆書的進一步研究，了解筆畫結構和風格特點。紋樣庫的建立能夠體現帛畫的藝術特點，力求使T 形帛畫的視覺風格與字體骨骼的基本特征自然結合，設計后的文字將構成一張新的帛畫，又同時具有文字的可讀性。最終的設計成果讓每一個文字具備獨立的藝術氣質，同時組合起來又能形成整體的風格（圖9），例如字母“T”由張開翅膀的蝙蝠和地臺組合而成，象征頂天立地；“形”字由扶桑枝條搭建而成，象征茂盛生長；“帛”字由騰躍的玉兔和云彩交織而成，象征輕盈自由；“畫”字由4 種不同的動物交疊而成，象征萬物繁榮。文字的內部紋樣交相呼應，以此體現了帛畫的藝術魅力。

圖9 最終字體設計作品

4 結語

本研究以字體設計為媒介，將帛畫紋樣元素提取出來與現代字體設計融合，探究將馬王堆T 型帛畫的圖形語言合理運用于字體設計的方法，使文字在具藝術性和文化性的同時更具實用性。圖案化的字體設計應表達出其所具備的設計理念、構成形式，兼顧易讀性、統一性、審美性、藝術性，嘗試傳遞出文字的感情，達到升華字體的意義。

基于對T 形帛畫圖像紋樣視覺特點的研究來探尋漢文字設計的可能性，不僅是現代字體設計的一次嘗試，還可繼續追尋、發掘T 形帛畫紋樣的生命活力。將字體設計和T 形帛畫紋樣或是其他傳統紋樣結合研究，都有利于融合傳統和現代的邊界[14]。設計不應為追求古意而簡單地全盤復古，也不應一味追求具有現代感的設計而忽視傳統藝術的美學價值。字體設計能借助傳統藝術取得創新突破，傳統紋樣藝術也可通過字體設計在當代重新煥發生命活力。在時代不斷更迭的今天，文字創意設計越來越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如何使傳統紋樣、圖案在不破壞文字構成美感以及基本字形結構的前提下合理地結合，還需要在思想方法上不斷革新與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