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中心教學”要義闡釋

陳佑清

教育學博士，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省名師工作室主持人，現任華中師范大學中小學發展研究中心主任、課程與教學研究所所長，兼任中國教育學會教學論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已出版著作《教育目的論》《教育活動論》《教學論新編》《有效教學》《學習中心教學論》《學習中心教學的學校行動研究》等，主編《校本研究個案透視——武漢市崇仁路小學校本研究之研究》等，以及小學教師主體性發展研究叢書《成“人”習慣養成》《特色班級建設》，在《教育研究》《課程·教材·教法》《光明日報》等報刊上發表論文 120 余篇;獲省部級以上教科研類獎勵8項。

教育現代化和高質量發展的核心是培養具有現代性的高素質的人。作為人才培養的基本途徑，課堂教學現代化是教育現代化和高質量發展的落腳點。針對我國課堂教學長期以來形成的以教師講授為中心的現實，我國課堂教學實現現代化轉型的基本取向是建構“學習中心教學”。何謂學習中心教學？學習中心教學為何能成為我國課堂教學實現現代化轉型的基本取向？學習中心教學存在的學理依據是什么？在學習中心教學中，學生學習及教師教導會發生何種改變？學習中心教學的過程應如何組織？這些問題值得深入探討。華中師范大學陳佑清教授曾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對學習中心教學相關問題進行了系統的理論和行動研究。2022年，本刊約請陳教授圍繞上述問題撰寫系列文章進行介紹。

一、學習中心教學：含義與定位

從最一般的意義上來講，教學是由教師的教導與學生的學習兩種活動構成的統一體。從具體的形態來看，教學存在多種樣態，如從班額大小來看，有大班教學與小班教學;從教學方式的差異來看，有線下教學與線上教學;從教學空間的不同來看，有課堂教學與現場教學;等等。從教導與學習在教學過程中所發揮的功能及其占據的教學時間和內容空間的不同來看，教學可區分成教授中心教學和學習中心教學兩種形態。

教授中心教學指以教師的教授（尤其是講授）作為整個教學過程中心的教學。它又可細分為極端的講授中心教學和改進的講授中心教學。前者表現為，教師的講授占據了全部的教學時間和內容空間，在教學過程中沒有任何學生能動、獨立的學習活動存在;后者指教學全過程以教師講授為主，但在某些環節，教師會穿插一些提問或討論，以促使學生能動地參與教學過程。經過多年的教學改革，在我國發達地區或一些條件比較好的學校，極端的講授中心教學越來越少甚至已經消失，但改進的講授中心教學仍然普遍存在。

學習中心教學指教師將學生能動、獨立的學習置于教學過程的本體或目的（以學為中心）的教學;對應地，教師的教導是作為引起和促進學生能動、獨立地學習的條件或手段而存在的（教為學服務）。典型的學習中心教學如西方人創造的翻轉課堂，以及我國洋思中學和杜郎口中學所提出的“少教多學”的課堂教學。

理解學習中心教學應特別注意把握學生學習狀態的改變及教師角色與功能的改變，而不能將“學習中心”簡單理解為以學生的學習為中心，因為學生的學習有多種狀態，既有消極、被動、他律的學習，也有積極、主動、自主的學習?！皩W習中心”中的“學習”指學生能動、獨立（自主）的學習，因為只有能動、獨立（自主）的學習才可能是內化的、建構性的、發展性的學習（即能促進知識內化和素養形成的學習），才是我們今天要追求的學生學習的狀態。在學習中心教學中，教師的角色主要是學生學習活動及過程的組織者、引導者和促進者，而不是知識的講授者（或信息的提供者）;教師教導的主要功能是促使學生能動地參與學習活動，并促進學生獨立經歷學習過程。簡言之，學習中心教學是教師努力建構以學生能動、獨立的學習作為教學過程的中心的教學。

如何定位學習中心教學？或者說，學習中心教學在諸多教學問題或教學形態的譜系中到底處于什么位置？它討論的是何種教學問題？它是一種教學模式，還是一種教學方式，或者是一種教學策略？我們認為，學習中心教學在本質上是一種新的教學活動結構。這種新的教學活動結構主要體現在，它從教導與學習關系的層面，對教學過程的結構形成了新的理解。將教學區分為教授中心教學與學習中心教學，實際上是從教導與學習的關系結構的不同來觀察教學過程的不同形態。教學作為一種活動，其靜態構成要素有教師、學生、教學內容、教學手段等，但其動態構成要素只有兩個：教師的教導行為和學生的學習行為。教導與學習在教學過程中關系的不同就形成了不同的教學活動結構。由此可見，從教導與學習在教學過程中的功能差異及其所占據教學時空大小所區分出來的教授中心教學與學習中心教學，實際上是兩種不同的教學活動結構，而不僅僅是兩種不同的教學模式、教學方式或教學策略，因為作為教學活動的基本結構，無論講授中心教學還是學習中心教學，在不同的學段、不同的學科乃至不同的課型，都可能有多種模式或方式來落實或體現。如，西方的翻轉課堂與杜郎口中學的“三三六模式”，就采用了不同的模式和策略來開展學習中心教學。

二、“學習中心教學”與相關教學理念的辨析

為了更好地把握學習中心教學，還需要對與學習中心教學密切相關的一些理念進行辨析。在中外教育史上，先后形成了一些突出學生及其學習的某些特性的理念，如“尊重學生已有的發展基礎”“重視學生學習的能動性（主體性）”“突出學生的自主學習”“以學生為中心的教育”等。這些理念或說法與我們提出的“學習中心教學”到底有何區別和聯系呢？

1.“尊重學生已有的發展基礎”與學習中心

尊重學生已有的發展基礎包括尊重學生的天性、本能，以及已有知識、經驗，學習興趣、需要等。在教育史上，有很多教育家強調要接納和尊重兒童已有的發展現狀，要基于和利用兒童已有的發展現實對兒童進行教育，其中最著名的當推盧梭和杜威。當然，對學生已有發展基礎的尊重既可用于傳統的以教師為中心的教學，也可用于學習中心的教學。在以教師講授為中心的教學中，教師要做到有針對性的講授，也不得不依據學生已有的發展基礎來決定講什么和如何講，就如奧蘇貝爾所提出的有意義的言語接受學習理論，其核心觀點是：“假如讓我把全部教育心理學僅僅歸結為一條原理的話，那么，我將一言以蔽之曰：影響學習的唯一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學習者已經知道了什么。要探明這一點，并應據此進行教學?！?/p>

學習中心教學雖然也強調教師尊重學生已有的發展基礎，但是，其目的主要不在于教師依據學生的現有基礎進行有針對性的講授，而是依據學生的現有發展基礎，決定引導學生參與什么樣的學習活動和促進學生如何經歷學習過程。另外，由于學生的已有發展基礎存在個別差異性，因此“尊重學生已有的發展基礎”內在地包含著尊重學生的個別差異性，以落實面向全體學生實施教學的問題。

2.“突出學生學習的能動性（主體性）”與學習中心

從學習與發展的機制來看，內化的及建構性、發展性的學習，要求學習必須是能動性（主體性）的。但是，強調學習能動性可能只是關注學生在某些時候和環節的主動性的表現，如在以講授為主的教學過程中，教師也可能在教學過程的某些環節或針對某些知識點，采用提問、討論等方式以激發學生學習的能動性;另外，在接受性學習中，學生也可以有一定的能動性，如主動地去接受、記憶，主動地去順從、配合教師的教導等。

學習中心教學對學習能動性的凸顯，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學習中心強調，學生學習的能動性不僅僅表現為能動地接受或配合教師的教導，更應體現在能動地去完成信息加工、意義建構甚至選擇、創造;另一方面，學習中心教學還要求從整個教學過程中的地位上來突出和落實學生的能動學習，其最主要的表現是，學生能動學習要占據教學的大部分時間和內容空間，即學生要學習的大部分內容是由學生通過主動、獨立地學習掌握的，而不是聽教師講而獲得的。

3.“突出學生自主學習”與學習中心

“自主學習”談論的是學生學習自身的形態。學生學習有多種形態，學生學習的過程（學什么、如何學）既可能是由他人安排和控制的（他控的學習），也可能是由學習者自我調節和控制的（自主的學習）。同時，自主學習是一種學習方式，學生的學習可以選擇自主學習，也可以選擇其他的學習方式。

學習中心和自主學習之間并不必然是一致的，因為兩者對學習關注的角度或者說談論的學習問題是不同的。學習中心談論的是學生的學習在教學過程中的地位，它是相對于教師的活動（尤其是講授）在教學過程中所占用時空的大小而言的。從理論上來講，作為教學過程中心的“學習”既可能是“自主的學習”，也可能是“他控的學習”。但是，從應然的角度來看，以發展為本的教學過程，尤其是關注學生學習素養培養的教學過程，要求學生學習要成為教學的中心，并要求學生能獨立自主地參與和展開學習過程（即自主學習）。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所倡導的“學習中心”的準確說法應該是，“以學生的自主學習為中心”;而學生自主學習的主要含義是，學生獨立自主調控學習過程并自主完成信息加工和建構知識意義的過程。

4.“學生中心/學習者中心”與學習中心

在西方，流行講“學生中心”（student-centered teaching/education）或“學習者中心”（learner-centered teaching/education）。前者如羅杰斯將心理咨詢和治療中形成的“以人為中心”原則移植到教育中，強調教育要“以學生為中心”;后者如韋默提倡“以學習者為中心”。

韋默認為，她所提倡的“以學習者為中心”與“學生中心”不同?！耙詫W生為中心”意味著重視學生的需求。它容易使人產生這樣的觀念：教學是產品，學生是顧客，教師的角色是服務和滿足顧客。但是，教師有充分的理由反對把學生比作顧客，因為作為顧客的學生不一定總是正確的，也沒有返還錢的保證，學費也不是用來購買想要的分數的?！耙詫W習者為中心”則“將注意力直接放在學習上：學生在學習什么？學生是如何學習的？學生在什么條件下學習？學生是否保持所學和應用所學？當下的學習如何為學生未來的學習做準備？”學習者中心取向“承認、培養和依靠學生對學習的最終責任。教師不能代替學生做。也就是說，教師可以為他們搭建舞臺，排練時幫助他們解決問題，但是只能由學生去表演，當他們真正學習時，是學生，而不是老師，應該接受贊美?！蓖瑫r，與以學生為中心和以學習為中心不同，以學習者為中心將重點同時放在學生和學習身上。

學習中心與學生（學習者）中心到底有何區別？我們認為，學習是一種活動，學習中心是從學生的活動來講學生的地位，是相對于教授中心而言的;而學生中心是相對于教師中心而言的，它突出學生在教學過程中的地位?！皩W生中心”既可能指以學生的現有發展基礎、個性特征、學習需要為中心，也可能指以學生發展為中心，還可能指以學生活動為中心，因此，學生中心的含義比較豐富、復雜。假定“學生中心”指以學生的現有發展基礎、個性特征或學習需要為中心，那么可能會導致對學生的簡單順從，而反對教師對學生的干預甚至忽視教師的作用。而在學習中心教學中，仍然肯定教師對學生學習的引導、促進等作用。當然，學習中心與學生中心存在著一定的聯系。從教育的目的來講，講學生中心比較合適，即教育要以學生的發展為目的;而從教育的過程來講，以學習為中心更為明確，且能抓住實現以學生發展為中心這個目的的最重要的環節，因為學生自身的學習活動是實現學生發展的基本機制。學習中心比學生中心更加具體、更具操控性。真正的學習中心（即以能動自主的學習為中心）一定是以學生的發展為中心，但以學生為中心不一定是以學習為中心。

責任編輯? 姜楚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