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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功舊藏《佛說觀佛三昧海經》殘卷整理研究

2022-03-09 04:46沈秋之
敦煌研究 2022年6期
關鍵詞:俄藏三昧殘卷

沈秋之

(浙江大學 古籍研究所,杭州 310058)

一 啟功舊藏《佛說觀佛三昧海經》殘卷

近日,一則名為《啟功抖摟隋代老紙》的視頻在網上熱傳。視頻中,啟功先生在講到隋代書法時,拿出一張有些殘破的寫卷說道:“先看這個,這是一個隋代人寫的,這張紙已經一千三百年以上,就這張紙,還是很完完整整,還有拉力。我們再看看它上面寫的這個筆跡,墨色濃淡還都看得見?!边@則珍貴的視頻源自北京師范大學音像出版社2010 年出版的DVD《啟功講書法》第1 輯《字體的變遷》[1]①該課程錄像資料隨后被整理成 《啟功講書法》一書,上引啟功先生的講話內容參照了原書第72 頁的 “講稿”部分。。該錄像資料是根據20 世紀80 年代初啟功先生書法教學的系列講座整理而成的,片頭寫有“本片根據1980 年珍貴資料整理,謹以此片紀念敬愛的啟功先生”。

自20 世紀30—40 年代開始,啟功先生就留心散藏于民間的敦煌寫卷,并且有選擇地收藏了其中一部分。這些寫卷成了啟功書法學、字體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有的也成為與先生朝夕相處的“隨身寶”[2]?!秵⒐χv書法》中啟先生所展示的卷子就是其收藏的敦煌寫卷之一。經過比對,張涌泉先生發現這個卷子為東晉佛陀跋陀羅譯《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卷2 的一部分,現為浙江大學古籍研究所收藏。

原來,啟功先生去世后,經時任中華書局編審、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秘書長柴劍虹先生建議,啟先生的內侄章景懷先生慨允將先生收藏的這份《佛說觀佛三昧海經》殘卷贈予浙江大學古籍研究所,以供教學與科研之用。據柴劍虹先生回憶,視頻中夾此殘卷的冊子匯貼了20 世紀50 年代啟功先生于琉璃廠中國書店等處購買的敦煌寫經殘片。先生晚年依然多次從琉璃廠書肆購得若干敦煌殘卷,該殘卷應是在70 年代末80 年代初收購的。捐贈儀式前,柴劍虹先生曾為此卷撰寫跋文,茲錄文如下:

啟功先生自上世紀四十年代起,即從研究書法字體之角度搜集選購流散于民間廠肆之敦煌寫經殘卷,頗多收獲。既收藏于堅凈居,亦常喜于示之友人同好。曾將其中完整者贈予中國印刷博物館,并囑我繼續關注此事勿懈。先生去世后,其內侄章景懷特將先生收藏之部份敦煌殘卷交我整理,兩冊碎片由北京師大出版社收入啟功叢帖影印出版。其中有破損皺折難以平展者,遂請方廣锠博士過眼登錄后,由我請國家圖書館善本部專家細心修復。經我向章景懷建議獲允,將其中一卷似為《十王經》鈔本者捐贈浙江大學古籍研究所珍藏,以供教學與科研之用,亦可實現啟功先生平生之心愿也。此卷現存三十二行,起自“善人”二字,止于“菩薩是”三字,其一至六行及末行各殘闕若干字,余皆完整無缺。一紙廿八行,行十七字,結體精嚴,楷法規整,可視為唐人寫經中有代表性之上品也。

柴劍虹識于戊子早春二月

啟功先生在視頻中展示的是這個殘卷的大部分,當時這個殘卷應是剛買來不久,因此還未來得及修復裝裱,以致于寫卷卷面褶皺,右側有碎片掉落。后經過國家圖書館善本部專家的修復,原本掉落的碎片被拼接回去,也就是古籍研究所現在保存的樣子(圖1),下面作簡要介紹。

該寫卷為卷軸裝,3 紙。前后皆殘,存32 行,首紙3 行,次紙28 行,末紙1 行,其中前6 行下殘,末行僅存下部5 字,行17 字。字體楷書,略帶隸意。有烏絲欄。原卷長61 厘米,紙高25.5 厘米,界欄高19.3 厘米,行寬1.7 厘米。所存內容始于“瞿曇善人,或能知咒,當興四兵”句之“善人”二字,訖至“菩薩是時儼然不動,入勝意慈”句之“菩薩是”三字。寫卷左下部鈐有啟功先生“簡靖堂圖書印”一枚。

二 寫卷的普查與綴合

《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又稱《觀佛三昧海經》《觀佛三昧經》,東晉天竺三藏佛陀跋陀羅譯,凡10 卷,詳述了觀佛、念佛的方法及其產生的殊勝功德。為了更好地了解該佛經在敦煌文獻中的保存情況,我們對業已刊布敦煌文獻的圖版、索引進行了全面調查。經普查,目前可確定為《佛說觀佛三昧海經》的敦煌寫本共有62 號②張鳳嬌曾對敦煌本《佛說觀佛三昧海經》進行過整理,共統計出43 件寫本,并將其中9 件殘卷綴合成3 組(參考張鳳嬌《敦煌本〈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寫本考暨俗字匯輯》,汕頭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 年),本文在其研究基礎上進行了增補。,包括俄藏23號、英藏12 號、國圖藏10 號、法藏4 號、散藏13號(相關卷號如表1 所示),其中絕大多數為殘卷或殘片。由于部分寫卷殘損嚴重,殘存的文字見于多種佛經,又有俄敦3746 號、俄敦7790 號、俄敦15514 號、俄敦18361 號等4 號存疑寫卷。

表1 敦煌本《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卷號表①各卷卷號按國圖藏、法藏、俄藏、英藏、散藏排序,同一館藏內再按編號升序排列;前賢已指出可綴合者,在卷號下加下劃線示意。

在這些寫卷中,與啟功舊藏寫卷同屬卷2 的有BD11930 等10 號。在進一步對比各號寫卷的內容、碴口、行款格式、書風字跡等信息后,我們有了更為驚喜的發現:啟功舊藏《佛說觀佛三昧海經》殘卷與BD10672 殘片乃同一卷之斷裂殘片,2號殘卷可以直接綴合?,F將BD10672 殘片的情況介紹如下。

BD10672(北臨801),圖見國際敦煌項目網站(International Dunhuang Project)。卷軸裝殘片。如圖2 右部所示,長25.4 厘米,高25.5 厘米。存14 行,其中首行僅存上部3 字左側殘形,第2—10行下殘,末行上下殘,行17 字。所存內容起自“手十指爪利如鋒芒,腳有十爪縱橫如劍”句之“十爪縱”三字,訖至“以魔王珠化作四兵”句之“四”字。字體楷書,略帶隸意。有烏絲欄。原卷無題,《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以下簡稱《國圖》)擬題“觀佛三昧海經卷二”,條記目錄稱原卷為5—6 世紀南北朝寫本[3]。

圖2 BD10672+啟功舊藏寫卷(前部)綴合圖

經仔細比對,BD10672 殘片與啟功舊藏殘卷皆屬于《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卷2,且內容前后相承,可以綴合。綴合后如圖3 所示,2 號殘卷左右相接,接縫處邊緣吻合,前號寫卷末行行首存留的殘筆可補全后號首行的“人”字,后號首行所存留的殘筆可補全前號首行的“或”字,原本分屬2 號的“人或”二字皆得成完璧,橫縱烏絲欄亦可對接。又2 號殘卷紙高皆為25.5 厘米,行款格式相同(天頭、地腳等高,皆有烏絲欄,滿行皆17 字,行距、字距、字體大小相近),書風字跡似同(比較2號寫卷共有的 “一”“人”“十”“三”“大”“是”“如”“千”“其”等字),可資參證。2 號綴合后,所存內容參見《大正藏》T15/651B9—651C26。

三 寫卷的來源、抄寫年代等相關問題

(一)寫卷的來源

上面我們將BD10672 寫卷與啟功舊藏寫卷綴合為一,為我們認識寫卷的“真實身份”、考察寫卷流散狀況提供了更多證據。如眾所知,敦煌遺書價值巨大,發現以后許多人開始鋌而走險,偽造寫卷,牟取暴利。尤其是一些公私機構的寫卷,大多是從民間征集購買而來,來路不一,其中存有偽本的可能性較大。同時,各地收藏的敦煌文獻中還存在著將吐魯番、黑水城等地域出土的文獻混入藏經洞文獻的情形。面對一個敦煌寫卷,辨別真偽、確定其性質與來源就成了研究的首要目標。

既然啟功舊藏《佛說觀佛三昧海經》 寫卷與BD10672 可以完全綴合,那么這兩個卷子必定有同一來源。BD10672 屬于國家圖書館藏敦煌遺書中“臨”字號的殘片之一,這批殘片共編號3879號,即目前通行的BD9872—BD13750。1990 年8月,方廣锠先生在例行查庫時發現了兩箱未編目的敦煌殘片,隨后組織杜偉生、王楊、姚永炬等人對這批殘片進行了清點和整理,共整理出3614號,BD10672 就是其中之一[4]。這兩箱寫卷“是當年甘肅解京之舊物”[5],可以確定直接來源于敦煌藏經洞。如今啟功舊藏殘卷既然可與BD10672 綴合,寫卷的“真實身份”明確,可確定其為敦煌藏經洞之物。

據此,我們可以大致鉤稽出寫卷流散遞藏的軌跡:從綴合后的情況來看,本組寫卷殘損較為嚴重,因此原卷很有可能在藏經洞開啟前已經殘缺且已被撕裂。其中BD10672 是小殘片,因此被打包至兩箱“殘破經卷”中押運至京,后來1990 年清點后公之于世;另一部分則在解運至北京后由于種種原因而流散在民間,20 世紀80 年代前為啟功先生所購藏,又在啟功先生去世后經其家人捐贈入藏浙江大學古籍研究所。

(二)寫卷的斷代問題

在目前已公布的61 號敦煌《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寫卷中,僅有2 號附有題記①其中上博14 號卷末題有 “比丘僧洪所供養經”,重裝包首有啟功的題簽:“晉比丘僧洪寫觀佛三昧海經?!盤.2078 卷末題有“信士張雙周為命過妻令狐胤姬寫供養”。,題記中并無明確紀年,因此這些寫卷具體的抄寫年代暫時無法確定。在對這類寫卷進行斷代時,前人一般采用“估測斷代”的方法,即綜合運用各種斷代方法為信息缺乏的文獻估測出一個寬泛的時代[6]。在利用前代學者的這些成果時,斷代的可靠性有時值得反思。例如《國圖》條記目錄以及《俄藏敦煌漢文寫卷敘錄》曾對國圖藏及部分俄藏《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寫卷的抄寫年代進行了估測,相關斷代信息如表2 所示[7]。

表2 《國圖》條記目錄、《俄藏敦煌漢文寫卷敘錄》的估測斷代

可以發現,《國圖》 條記目錄對國圖藏寫卷抄寫時間的判定大多集中于5—6 世紀,年代相對較早;而《俄藏敦煌漢文寫卷敘錄》判定俄藏寫卷的年代則多是在6 世紀以后,一些寫卷的抄寫時間甚至被定作9—10 世紀。事實上,在國圖藏寫卷中存有BD14615 等隸意較淡而幾近于楷書的寫卷,而俄藏的寫卷中又不乏俄敦1547 號+俄敦1548號、俄敦2031 號…俄敦2206 號等隸意較為濃重的寫卷。然而上述兩種敘錄對這些寫卷時代的判斷卻有著數百年的差距,斷代的準確性或許應再斟酌。

需要注意的是,對于一些原本屬于同一卷的殘卷,前人判定的抄寫年代有時不盡相同。當這些寫卷綴合為一以后,斷代時的歧誤與矛盾就會顯現出來。本文所探討的BD10672 與啟功舊藏寫卷就是如此:《國圖》條記目錄稱BD10672 殘片抄于5—6 世紀,為南北朝時期的寫本;而對于啟功舊藏寫卷,啟功先生本人認為是隋代的作品,柴劍虹先生則認為是唐寫經。如今2 號殘卷可以直接綴合,那么此2 號必定抄寫于同一時期。從原卷字體來看,此寫經字體工整端正,雖然其中部分筆畫收筆處重按,稍帶有隸意,但通篇基本保留了楷書小字的書寫規范,已體現出隋唐時期楷書的氣象??傮w而言,筆者更傾向于將本組寫卷的抄寫時間判定為隋至唐初,《國圖》條記目錄的斷代相對過早。

四 余 論

自藏經洞開啟后,數萬號敦煌寫卷便經歷了四處流散的命運。除了中國國家圖書館、英國國家圖書館、法國國家圖書館、俄羅斯科學院東方文獻研究所四大館藏地以外,還有許多寫卷散藏于公私收藏機構以及個人手中。隨著部分收藏者的慷慨公布及相關整理研究的不斷推進,散藏的寫卷陸續為世人所知。這些寫卷數量雖不多,但卻是敦煌文獻重要的組成部分,其中有許多文獻價值較高的寫本。以《佛說觀佛三昧海經》為例,在61 號敦煌寫卷中就有12 號出自散藏,其中不乏羽481 號等首尾皆全的寫卷。

除此之外,目前仍有部分收藏機構或私人藏家的藏品,或是秘而不宣,收藏情況不甚清晰,或是僅刊布了目錄,尚未公布圖版及寫卷的詳細信息。對于這部分寫卷的整理與研究,可以更全面地展現敦煌文獻的收藏保存情況,也為我們考察文獻的性質提供更多的線索。本文探討的這份啟功舊藏《佛說觀佛三昧海經》寫卷便是如此。通過與BD10672 寫卷的成功綴合,原本失散于京、浙兩地的兩份殘卷得以“骨肉團聚”。在此基礎上,我們對于寫卷的來源、抄寫年代等問題也有了更為客觀的認識。相信隨著更多“養在深閨人未識”的敦煌寫卷日后得以公布,敦煌文獻的全貌能夠得到更為完整的呈現,我們也一定能有更多新的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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